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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濬(1421——1495),字仲深,號深庵,瓊山(今屬海南)人,學者稱其為瓊臺先生。景泰五年(1454)進士,選入翰林院為庶吉士。
丘濬從小喜歡讀書,上自儒家的經(jīng)典、諸史詩詞,下至醫(yī)卜老釋無不鉆研探究。正是這種從少年就開始的好學精神,使他后來知識淵博,人稱“鉅儒”。他先后參與編纂《寰宇通志》《一統(tǒng)志》。正統(tǒng)八年(1443)八月,皇上首開經(jīng)筵,他充講官。同年,皇上詔修《英宗實錄》,他為纂修官之一。成化元年(1465),丘濬升侍講。成化三年(1467),《英宗實錄》成,丘濬升侍講學士。成化十二年(1476),他參與纂修的《續(xù)修通鑒綱目》完成,第二年升國子監(jiān)祭酒,十六年(1480)加禮部侍郎職,仍主持國子監(jiān)祭酒事。
成化二十三年(1487)十一月,丘濬編纂的《大學衍義補》完成。丘濬編纂此書是鑒于宋真德秀所撰《大學衍義》只敘述了修身、齊家,沒有治國平天下的內(nèi)容。這使得有“愛君憂國”之心的丘濬決心補上這一內(nèi)容。早在天順八年(1464),他就開始醞釀編纂此書,成化十三年(1477)開始動筆,博采經(jīng)史諸子,歷時10年,竭平生之精力才完成。該書正文160卷,另卷首1卷,目錄3卷,共164卷。丘濬在該書中,以儒家思想為指導,以歷史為借鑒,汲取前人的精辟論斷,結合明代的實際闡述了自己的見解,以期有補于當世。書成之后,他寫《進大學衍義補奏》。這時,孝宗已經(jīng)即位,批道:“卿所纂書,考據(jù)精詳,論述該博,有補于政治,朕甚嘉之”*《重編瓊臺藁》,卷七,《進大學衍義補奏》。,并命福建布政司刊行。同月,丘濬升為禮部尚書,掌詹事府事。
弘治元年(1488),孝宗命丘濬修《憲宗實錄》,充副總裁。四年八月,《憲宗實錄》成,加丘濬為太子太保,十月又進升文淵閣大學士。這時丘濬已經(jīng)71歲。七年,進少保兼太子太保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
丘濬一生既未帶兵打仗,也未任軍事職務,正如他自己所說,“一生仕宦不出國門,六轉(zhuǎn)官階皆司文墨”*《重編瓊臺藁》,卷八,《進大學衍義補表》。,并不是軍事將領。但他確實有軍事思想,且具有特點。他的軍事思想主要體現(xiàn)在《大學衍義補》中。其特點在于第一,是一位身居一定官職的政府官員以淵博的學識,經(jīng)過對大量文獻和歷史的研究,結合現(xiàn)實,得出的一些見解。因此,具有明顯的學術研究的特點。第二,他的研究是以正統(tǒng)的儒家思想為指導,具有明顯的儒家軍事思想的特點。應該指出,在明代純粹的兵家思想已不復存在,一生帶兵打仗的俞大猷被稱為“儒將”,而戚繼光則把儒家思想運用到練兵之中。所有軍事家的思想都打著儒家思想的烙印,但像丘濬這樣完全從儒家的立場出發(fā)來對待軍事,并提出自己的一套主張,實屬罕見。而這種儒家的軍事思想像幽靈一樣,在封建社會中長期處于主導地位,就是在近代也難說其不在游蕩。因此,有必要對其軍事思想進行探討。拙文就是一種嘗試,以求得方家指正。
(一)戰(zhàn)爭的目的在于安民。丘濬認為,引起戰(zhàn)爭一是由于承平日久,人口繁衍,土地相對減少,衣食不足而引起的“相爭、相奪”的暴亂;一是“小人常伺隙興兵以寇君子”*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十四,《總論威武之道》上。,即外敵的入侵;一是因他國無道,興兵“奉天道”以征討。這種認識當然沒有揭示戰(zhàn)爭的本質(zhì)。但他認為不管哪種情況,“兵師之興所以為民也”*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十四,《總論威武之道》上。,或除暴以救民,或衛(wèi)國以安民,或奉天道以安民。
從為民、安民這一戰(zhàn)爭目的出發(fā),丘濬認為興師應興仁義之師,既不是為了建立自己的赫赫武功,也不是為了占有他國的土地和人民,只是為了替天行道,為民而戰(zhàn)。就是征伐他國“定亂”之后,應該立其本國人為君,使其人民安居樂業(yè),自己則無所求。他指責秦皇、漢武興師是“窮兵黷武”,是為了“一己之私”,“害天下之民”;而隋煬帝渡海遠征、元世祖興師日本,則給百姓帶來災難,遭到百姓的怨恨。這種儒家思想不同于春秋戰(zhàn)國時某些思想家的思想,更有別于近代殖民主義的擴張思想。
(二)用兵要上合天理,下順民心,而以得民心為本。丘濬認為,“人君舉事,既揆之己,復詢之眾”*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十四,《總論威武之道》上。?!稗裰骸?,一是正人先正己?!氨氐聼o闕而后可以伐人?!?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十五,《總論威武之道》中。如果自己有悖理的地方,只能慶幸別人沒有攻打自己,而不能去攻打別人。一是反問自己,興兵合乎天理嗎?合乎天理就是上帝的旨意,才能用兵。
丘濬還認為興師動武必須詢察百姓的看法,必“眾心和悅,然后從而順之。茍有不悅,必中止焉。寧失勢于他人,不失心于己眾”*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十四,《總論威武之道》上。。因為人心就是“天心”,人心不歸,就是上帝不臨。上帝不臨,民心疑惑,雖有師徒之眾,將帥之賢,也不能成功。因此興師作戰(zhàn)必以民心為本。欲得民心必須平日省刑罰,薄稅斂,教之以孝悌忠信,行先王之政以恤其民。乍看起來,這種思想似乎與兵家的“令民與上同意”相同,實則不同。它在“上”之上還有一個“上帝”,而“上帝”又和民同心,所以它實質(zhì)是令上與民同意,比兵家更重視民心的向背。揆己詢眾,才能用兵。這種決策是相當謹慎的。兵家也主張慎戰(zhàn),但它是合于利而動,不合于利而止。一個重天理民心,一個重功利,這就是二者的區(qū)別。
(三)用兵不專恃兵威,而注重德、道、禮、義。在用兵上,丘濬主張不是專以兵甲,而是以德、道、禮、義服人。他說:“與人戰(zhàn)而勝焉,非善勝也。不與敵戰(zhàn)而敵服,斯乃為善勝矣?!?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十六,《總論威武之道》下。他這里所說的“敵服”,并不是《孫子》的“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安粦?zhàn)而屈人之兵”是以強大的實力為后盾,采取“伐謀”“伐交”等手段,使敵人屈服,而他所講的使“敵服”,則是“以己之善道勝之”*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十四,《總論威武之道》上。。這里有兩個含義:一是制止戰(zhàn)爭于爆發(fā)之前,“為國一以德禮,而不專恃于兵”*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十五,《總論威武之道》中。,“使天下之臣庶,皆出于吾道化之下”*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十六,《總論威武之道》下。,即使百姓不致于造反,敵國不致于侵犯;一是以德、義為先制止爆發(fā)的戰(zhàn)爭。戰(zhàn)爭一旦爆發(fā),或“不得已而用武,本仁心而運神智,仗道義以施德威,以不殺而為殺也”*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十四,《總論威武之道》上。。丘濬反對兵家的“詭謀詐力”和“舍德義而專論兵甲士馬的多寡強弱”。他認為,用權謀勢力,以行詐來對付敵人,如果敵人的君主“仁義”,百姓親附,將領用命,那么行詐是沒用的。即使僥幸勝利也會反側(cè)皆懼(沒有心服),如果不勝,“適足長亂”?!拔┒Y可以已亂。茍伐人之國而不以禮,則是以亂平亂也。”*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十五,《總論威武之道》中。堅甲利兵雖然可以張國威于一時,而孝悌忠信則能長久地得民心。他認為,專以權謀用兵的始于孫子,“凡其所以舍正而鑿奇,背義而依詐者,固無足取也?!?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四十二,《經(jīng)武之要》下這體現(xiàn)了儒家思想用兵的特點。如果把這種道、德、禮、義理解以戰(zhàn)爭的正義性來戰(zhàn)勝敵人,爭取民眾,孤立敵人,從而戰(zhàn)而勝之,那有它的合理性。但如果認為道、德、禮、義可以解決一切戰(zhàn)爭問題那就錯了。
(四)政治與軍事并行。丘濬認為治國政治和軍事應該并行。他說:“文武并用,長久之道”,“古今為治,所以立國本,成國治,延國祚,誠莫外焉”*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十六,《總論威武之道》下。。又說:“蓋立國有文必有武”*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十五,《總論威武之道》中。,“國之強弱在乎兵”*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十六,《總論威武之道》下。。如果只講政治治理而不進行軍事建設,那就像天只有“陽”而沒有“陰”,地只有“柔”,而沒有“剛”,人只有“仁”而沒有“義”一樣,就不能建立國威,國家就要衰弱。因此,自古以來,那些圣帝賢王,雖然都強調(diào)“文德”治國,但為了長治久安,沒有不求助于武事的。當然,這些帝王不以用武為功勞,而以不用武為大事。因為“武”這個字就是“以止戈為義”的。武事的運用關鍵是在無事時進行防備,以防止禍亂的發(fā)生,達到長治久安的目的。如果不是這樣,到發(fā)生不測事件時,再來抓武備,那就晚了。但在他看來,治理國家主要還是靠文德,武事只不過“濟其文”罷了。
丘濬關于軍隊建設的思想是比較全面的,包括整頓軍伍、選將馭將、士兵訓練、戰(zhàn)馬器械、賞功罰過,等等。這里就其中主要問題作些敘述。
(一)整頓軍伍。丘濬從儒家的立場出發(fā)盛贊古代兵農(nóng)合一的制度,認為這種制度是“萬世無弊之軍政”*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十七,《軍伍之制》。。這種以井田制為基礎的制度,平時把百姓編成比、閭、族、黨,戰(zhàn)時即變成伍、兩、卒、旅,平時的百姓是戰(zhàn)時的士兵,平時的官吏即為戰(zhàn)時的將領。平時為農(nóng),戰(zhàn)時為兵。代代相承,不缺軍士之人;自耕自食,無后勤供應匱乏之憂。士兵無屯戍之勞,將領無握兵之患。因此,“守則固,戰(zhàn)則克。內(nèi)足衛(wèi)中國,外足威四夷”*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十七,《軍伍之制》。。這種軍制到春秋戰(zhàn)國遭到了破壞,以后歷代兵制只有唐代的府兵制“稍近于古”,但唐代的府兵制后來不能堅持,以致唐朝也隨之衰敗而至于滅亡。
丘濬這種思想無疑是儒生具有復古傾向的空談,到了明代還實行兵農(nóng)合一的制度即是迂腐的,也是不可能的,但他也不是無的放矢。明代的衛(wèi)所制到了成化年間已經(jīng)遭到破壞,“一衛(wèi)有僅及其半者,甚則什無二三焉”*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十七,《軍伍之制》。。因此,他從鞏固明朝的統(tǒng)治出發(fā),急切地希望整頓軍伍,擔心如果再不整頓,將來遠不如現(xiàn)在。為此,他提出兩點主張:
一是在京畿地區(qū)實行寓兵于農(nóng)。在京畿8府17州89縣原先里社的基礎上,加以整頓,設立甲、總甲、都甲同衛(wèi)所制的小旗、總旗、百戶相對應。除養(yǎng)馬、納糧兩項負擔外,免除百姓的一切差役。每年農(nóng)閑季節(jié),進行訓練。此法實行,不僅有兵,而且有馬,糧餉供應不成問題,百姓也不會有科派之擾。京畿防衛(wèi)既有在京的衛(wèi)所軍,又有民兵,“內(nèi)可以壯中國之勢,外可以懾外夷之心”*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十七,《軍伍之制》。。
一是在邊境地區(qū)繼續(xù)實行僉民壯法。當有警急之時,僉點民壯貼助官軍守備本地。但無事之時不能僉點,事后即行休息,并且一定要以民壯為名,不得科斂差占,失信于民。
此外,他還請求朝廷召集文武大臣進行研究,在不擾民的情況下,如何改變軍伍廢弛的狀況,恢復明初的軍威。他說:“今日之軍伍可謂舊而壞矣,失今而不為之制,吾恐日甚一日,積而至于無余。一旦有事而必欲用之,倉卒之際,其將噬臍無及矣。”*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十九,《郡國之守》。丘濬在和平時期提出的這些主張和建議是頗有遠見的,但并沒有引起朝廷的重視,以致后來軍備廢弛,北方的俺答進逼京師,大掠而去;南方的倭患延續(xù)了十幾年,沿海受到極大的破壞。這說明身不在軍旅之中的丘濬,從歷史經(jīng)驗中引發(fā)出來的主張、建議具有一定的科學性。當政者忽視了它,結果受到了懲罰。
(二)軍隊訓練。丘濬強調(diào)軍事訓練。他認為,“國家大事在戎,而國之安危、下之生死所系。當承平之時而習戰(zhàn)陳之法,異時有事,驅(qū)之以臨戰(zhàn)陳,冒鋒鏑,將可以全勝,卒可以全生,而國亦由之以全安焉”*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二十六,《簡閱之教》上。。否則,以不教之民去作戰(zhàn),那就是孔子所說的“棄其民”,孟子所說的“殃其民”。標榜為民之父母的統(tǒng)治者,“不能生養(yǎng)之,福佑之,而棄之殃之”*丘濬:《大學衍之補》,卷一百二十七,《簡閱之教》下。,那就是孟子所說的“民賊”,是堯舜之世所不能容的,當然也是想要建立堯舜之世的人所不為的。
丘濬認為,“教民”有兩個方面:一是教“武技”,一是教“文事”。所謂“文事”是指孝悌忠信,親上死長。只有使老百姓知道“遵君親上之義”,然后他們拿起武器才能“心專于內(nèi)而堅,氣奮乎外而果”*丘濬:《大學衍之補》,卷一百二十七,《簡閱之教》下。,勇敢戰(zhàn)斗,無往不勝。
對“武技”訓練,丘濬認為首先是“辨”,即辨別旗鼓等指揮信號。只有“辨之于豫,則兵知將意,欲有所謀為,不待言語告詔,曉然自喻于耳目之間。耳目有所見聞,則心運于中而手足應于外。凡士卒坐作進退、遲速開合之數(shù),皆將意之所欲為者也”*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二十六,《簡閱之教》上。。其次,是操練兵器。丘濬認為,弓箭這種長兵器用處最大。士兵不管用什短兵器,刀也好,槍也好,都必須兼用弓箭,使長短兵器各具于一人;必須用專門的時間練長兵器的使用,并以練習成績的好壞,來決定賞罰。平時士兵犯有過錯,也可以用射箭能否中的來決定處罰,射中則免之,以鼓勵人們練射?!氨厝娊陨粕渲?,則可以無敵于天下矣”*丘濬:《大學衍之補》,卷一百二十七,《簡閱之教》下。。第三,他強調(diào)訓練要從難從嚴,講究實效。他說:“人情由難及易易,由輕入重難?!?丘濬:《大學衍之補》,卷一百二十七,《簡閱之教》下。平日訓練不著甲,用的兵器又以輕物代替,一旦與敵交鋒必然受挫。因此,治軍旅不可務虛文,而必須崇實效。第四,他同于謙一樣,主張分撥進行訓練。強壯精銳者為正軍,支糧一石,以備征戰(zhàn)之用;其余為副軍,從事勞役,每月支糧八斗。把由于少支副軍省下的糧餉作為獎勵的費用,鼓勵練武。
丘濬認為,“文教”和“武教”并不是半斤八兩,“教其武技,必先教以文事”*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二十七,《簡閱之教》下。;“孝悌忠信本也”,“講武之法末也”*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二十七,《簡閱之教》下。。他更重視“文教”,把儒家的倫理道德作為訓練士兵的根本。
兵浚還強調(diào)軍事演習。兵兇戰(zhàn)危以殺戮為事,當然不能以進攻他人為試驗,但平時不演練,戰(zhàn)時就要驚慌失措。演練之法就是行獵,用野獸來試驗訓練的好壞。他認為,這種“因蒐狩以習用武事,非徒以習戰(zhàn),以行禮也;非徒以尚勇力,以表仁義也”*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二十六,《簡閱之教》上。。田獵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模仿著戰(zhàn)爭,包括不逐奔、不殺降、不戮幼稚等等。因此,平時搞好這種實際演練,一旦臨戰(zhàn)陣,軍隊進退取舍,都有節(jié)制,就沒有不獲勝的。
(三)選將馭將。丘濬說:“古今論治者皆知相為國之輔,而不知將亦國輔也。蓋國之有將相如人之有兩手,鳥之有兩翼,闕一不可。相得其人,則國體正而安;將得其人,則國勢強而固。是故治忽在乎文,文之所以備,相之輔也;強弱由乎武,武之所以周,將之輔也?!?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二十九,《將帥之任》上之下。“將者,國之輔”這本是兵家孫子的話,但孫子是在戰(zhàn)亂時講的,只強調(diào)將,而丘濬則是在和平時期從治國的高度,針對當時將領地位低下而發(fā)的,把將和相看得同樣重要,指出“強弱由乎武”,這就比孫子指的戰(zhàn)時更廣泛了。丘濬還從軍事角度闡述了將領的重要性。他說,晁錯所講的器械利、卒用命、將知兵、君擇將這四條,雖然都是軍事中最至關重要的東西,但君擇將更重要?!吧w將得其人則士卒用命,而器械無有不精利者矣。夫以有能之將,統(tǒng)用命之卒,用精利之器,則兵威振,國勢強而四夷服矣。”*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二十九,《將帥之任》上之下??傊?,丘濬認為,國勢的強弱,將領起著重要的作用。
因此,他特別注意將領的選拔。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將。但丘濬認為“安不常安也。一事有齟齬,一人有杌隉,安即轉(zhuǎn)而危矣”*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三十,《將帥之任》中。。作為人君就應該在和平時期想到一旦有事有沒有可以折沖千里,固疆域,息禍亂的將領;就應該汲汲以求之,切切以思之,孜孜以訪之,積極地培養(yǎng)、儲備將領,以備一時之需。
選將要多方選拔,廣為蓄積。一是不僅在武臣中選,還要在文臣中選。在武臣中選,就是用比較的方法,“拔其優(yōu),量其才,循其序而用之”*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三十,《將帥之任》中。,即逐級選拔的辦法;而在文臣中選,則采取獎勵的辦法,凡能應武選,被擢用的優(yōu)秀人才,比其原來的資級高三級。二是要打破框框。選拔用人“不以遠而遺,不以賤而棄,不以讎而疏,不以罪而廢”*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二十九,《將帥之任》上之下。,不限品級,不求全責備。三是進行培養(yǎng)。要設立專門培養(yǎng)將領的學校,對一些人材進行培養(yǎng),使其能有所專攻??傊?,要把能人選拔出來。
丘濬反對用世將、用私人。他說:“世將之弊惟取其官與世,不復問其人果可以將否,僥幸無事,徒以備員。彼騃魯不自知,茍快目前,不顧后患,固不足責矣。而有國家者,承祖宗百戰(zhàn)之余,所得之境土而付之騃童、庸豎,一旦有事彼豈能支之哉!”*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二十九,《將帥之任》上之下。這是切中明代將官世襲的弊病。他又講:“人君于凡百司眾職猶不可任其己意,用其私人,矧出師命將,人之生死所系,國之安危所關,而可以輕用其人乎!”*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二十,《本兵之柄》。按照丘濬這種既廣泛選拔、培養(yǎng),又不用庸豎世將,不用私人的主張辦,就有較大的可能選出成為國之輔的將領來。
那么,這種將領的標準是什么呢?丘濬認為,第一,將領要德義為本。他說:“為將者必講明禮樂詩書于平時,而以德義為之本,然后可以本兵柄而司三軍之命?!?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二十八,《將帥之任》上之上。之所以要這樣,因為詩、書、禮、樂是教以文德的,必有文德作為武事的根本,武事才能成為勘定禍亂的工具,否則武事就變成了殺人、行不仁的工具了。第二,將貴有能。這指兩個方面,一方面對己能治軍,另一方面對敵能制勝。制勝敵人要智勇雙全?!坝乱詻Q其行,智以運其用。”*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二十九,《將帥之任》上之下。這就要求將領讀書,通達古今,識義理,知機變。一旦遇有戰(zhàn)事,料敵應變,出奇制勝,舉措自如。第三“敬”存于心。所謂“敬”,就是處理軍事事務時,戒慎,不怠慢。要敬謀、敬事、敬吏、敬眾、敬敵??傊鳛橐粋€將領處理一切事務,都不能馬虎怠慢,而要兢兢業(yè)業(yè),謹慎認真。
丘濬從治國平天下的高度出發(fā),特別強調(diào)人君如何用將。他認為,朝廷任用將領首先審之要嚴,用之要專。在未任用之前,要進行審查,疑人不用?!安粚弰t使非其人,或至于喪師而辱國?!?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二十八,《將帥之任》上之上。但經(jīng)審查認為其人可用,則應用人不疑,不以人監(jiān)之,不中制之,用之必專?!叭沃粚#瑒t事無統(tǒng)攝,或彼或此,而不歸于一,是亦覆敗之所由也?!?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二十八,《將帥之任》上之上。
其次,人君要善于駕馭將領。駕馭之法最重要的是兩個方面:一是誠。人君對于武將一定要“誠心相感”,“推誠待下”,“最不可用智數(shù)”。二是嚴。朝廷對待將領應該清清楚楚,是是是,非是非,功是功,過是過,不可含糊忍隱。這樣,光明正大的人就可以伸明自己的道理,而搞歪門邪道的人就難以達到營私的目的,使將領只能盡心盡力,不敢為非作歹。
總之,對于將領應該“隆之以恩,厚之以誠,富之以財,小其名而崇其勢,略其細而求其大,久其官而責其成”*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三十一,《將帥之任》下。?!奥≈远鳌笔箤㈩I深深感激;“厚之以誠”,使將領沒有二心;“富之以財”,使將領能有足夠的錢財養(yǎng)死士,得敵情;“小其名崇其勢”,使將領充分行使自己的權力,奮發(fā)向上;“略其細”使將領不因一點小過失去展示才能的機會;“久其官”使將領熟悉自己的工作,便于發(fā)揮自己的創(chuàng)造性。丘濬認為,“自古用將之方,不易于是”*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三十一,《將帥之任》下。。
丘濬經(jīng)歷過“己巳之變”,因此對邊防特別是北部邊防十分重視。他認為,邊防是否鞏固的關鍵是內(nèi)政如何。“內(nèi)者,外之本也。內(nèi)無其釁,然后外患不生。”*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四十三,《內(nèi)夏外夷之限》上?!皟?nèi)治既修,而外治無不舉?!?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四十八,《修攘制御之策》上。如果內(nèi)治不修,紀綱廢弛,政教乖亂,就不可能有效地防御外敵。因此,帝王之治,詳內(nèi)而略外,先內(nèi)而后外,“必內(nèi)之政事既無不修,然后外之夷狄攘斥焉。是知內(nèi)修者,外攘之本也。”*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四十八,《修攘制御之策》上。詳內(nèi)略外,先內(nèi)后外,“內(nèi)修者外攘之本”,是丘濬鞏固邊防的根本思想。這種思想是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思想的自然延伸,應該說是符合內(nèi)因是根據(jù),外因是條件這一辯證法的。
詳內(nèi)略外,先內(nèi)后外是指鞏固內(nèi)部和防止外敵的輕重緩急而言,兩者是結合的,而不是說可以不治外。相反,丘濬反對只詳于內(nèi)而忽于外的思想。他主張:“治外者必嚴必密,而無一隙之可乘”*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四十八,《修攘制御之策》上。。丘濬提出治外的根本目的“要在使之各止其所而已。彼既止其所而不為疆埸之害,則吾之內(nèi)地華民得其安矣”*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五十三,《四方夷落之情》。。就是說要使他國安居在自己的土地上而不入侵中國。中國也不會進犯他們,向外擴張。因為外國的土地人民“得之不為益,棄之不為損,盛德在我,無取于彼”*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四十四,《內(nèi)夏外夷之限》下。。當然,中國的土地也不會放棄,一寸山河一寸金,祖宗留下的版圖,“不可輕言棄也”*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五十三,《四方夷落之情》。。惟一的辦法是“循其舊而已”*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五十三,《四方夷落之情》。。原來屬于我的東西不能放棄,放棄敵人會以為我軟弱可欺,更加放肆;原來沒有的,不去奪取,奪取就招致怨恨。我不進犯外國,也使外國不進犯我,互不侵犯,和平共處,“各止其所”。
但事實上,明朝不對外擴張,而外敵則不時內(nèi)犯。因此,丘濬反復強調(diào)防御。如何防御?他說:“程氏謂御戎狄之道,守備為本,不以攻戰(zhàn)為先,乃帝王御戎之要法,萬世所當遵守者也。”*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五十,《守備固圉之略》上。他強調(diào)守,但并不擯棄戰(zhàn)與和。他認為戰(zhàn)、守、和都是對付外敵的手段。“制敵之本,乃在夫可以戰(zhàn),可以守,可以和。”要“戰(zhàn)之中有守有和,守之中有和有戰(zhàn),和之中亦有戰(zhàn)有守,如環(huán)無端,迭相為用。其變不同,則其所以應之者亦不一。要令制敵在我,而其力常有余”。即依據(jù)敵情交替運用三種手段,并牢牢地掌握主動權。他既反對執(zhí)一而廢二,也反對窮兵黷武的戰(zhàn),畫地為牢的守,解弛無備的和。但在這三者之中,“上策莫如守,守而彼侵軼要求不已,然后量彼己,審時勢,或與之戰(zhàn),或與之和。所以戰(zhàn)者,以固吾守,非利其有而侵之;所以和者,以安吾守,非畏其強而屈之。是故戰(zhàn)而彼吾服,吾亦不忘戰(zhàn)而一于守;和而彼吾孚,吾亦不忘戰(zhàn)而一于守。戰(zhàn)也,守也,和也,皆應敵之具。而所以用之以制敵者在因其勢,隨其機,應其變,可以戰(zhàn),可以無戰(zhàn),可以和,可以無和。其運用在吾之一心,然要其歸止于守吾之封疆而已。是則三者之中,則又以守為本焉?!?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四十七,《征討綏和之義》下。靈活地運用戰(zhàn)、守、和,以守為本,以達到防御的目的。這是積極防御的方針,是丘濬關于如何防御的根本指導思想。
如何守?丘濬提出以下幾點:
第一,預有準備。丘濬反復強調(diào),“備邊有其要,不在于臨時,而在于平日”*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五十,《守邊固圉之略》上。?!半m以無事之時,亦必歲歲為先事之備。”*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五十,《守邊固圉之略》上。在邊境和平的情況下,要不斷加強邊防,“凡山川之險易,營壘之遠近,戍卒之多寡,糗糧之有無,敵人之向背,將領之壯怯,已然者當何如而修飭,未有者當何如而增補,某處當設為營堡,某堡當加軍守備,某墩臺可廢,某蹊隧可塞,某處可屯種,某處宜牧蓄,凡邊計未備者,皆與巡撫都御史、守備、總兵、參將等官計議經(jīng)畫,條而上之”*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四十九,《修攘制御之策》下。。使朝廷經(jīng)常了解邊防情況,不斷加強邊防建設。
第二,防守要嚴密。為貫徹治外要嚴密而無一隙可乘這一指導思想,丘濬提出了特別要加強某些地域的防守。對關隘的防守,他從先進攻北京的戰(zhàn)役中吸取教訓,強調(diào)不要只重視居庸關而放松紫荊關的防守。對整個北部邊防,他認為由于大寧都司內(nèi)移,京師東北藩籬十分單薄,“異時卒有外患,未必不出于此”*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五十一,《守邊固圉之略》下。,因此建議在永平或遵化或薊州設立重鎮(zhèn)。原來的衛(wèi)所移于沿山要害處相為聲援,并在山外側(cè)因地立墩臺,建邊墻,擇要地屯軍守備。他還建議加強河套地區(qū)的防守。認為當時蒙古人無深謀,未用華人之計,所以亟來亟往,沒有盤踞在河套地區(qū)。應該趁此機會“或于河之南筑城池以為之鎮(zhèn)遏,或于河之北據(jù)要害以為之扼塞,或沿河之壖設營堡以防其徑渡”*丘濬:《大學衍義補》,卷一百五十一,《守邊固圉之略》下。??傊?,事必出于萬全,希望朝廷予以考慮。歷史證明,這些建議是頗有預見性的。
第三,加強層次防守。丘濬強調(diào)加強兩道防線的防守。一道防線是太行山從西向北延伸,經(jīng)居庸關而東一直到遼東的醫(yī)巫閭,為一道天然防線,丘濬稱其為“第一層之內(nèi)藩籬”;另一道防線是東起舊大寧界越宣府、大同、代州之境而西至于保德州(今屬陜西)之黃河,丘濬稱其“為第二層之外藩籬”。對于這兩道防線,丘濬提出要設險防守。第一道防線本來是重岡連阜,高山峻嶺,蹊徑狹隘,林木茂密,敵騎難以馳突的天然屏障。但由于燒炭,營建之故,林木被砍伐,蹊徑日通,險隘日夷。為改善這種狀況,丘濬提出人工植樹。所種之樹棵棵相去一丈左右,行列參錯,使敵騎不得馳驅(qū),而官軍可以設伏。種樹要有專人負責、專人保護、委派御史督察,以使其真正發(fā)揮屏障作用。第二道防線有些地方是沒有天險的。對這些沒有天險的地段,丘濬建議修筑長城。但修筑時,一定要吸取秦始皇修長城的教訓,以不撓民為前提,選擇豐收之年,農(nóng)隙之時,分期進行。經(jīng)過幾年的努力,使這道防線也成為一道有險可恃的防線。
此外,如邊防要依靠邊軍防守,對邊軍要加以優(yōu)待,守險要守險之外,集中兵力防守,建立報警系統(tǒng)等,丘濬也提出了自己的主張。
丘濬以儒家思想為指導,結合當時的實際,闡述的軍事思想有高度,有深度,有預見性,有現(xiàn)實性。他更重視人民的作用,是值得稱道的。他從治理國家的角度來考慮軍事問題,站得要高,看得更全面。他對戰(zhàn)、守、和關系的論述,為前人所未發(fā),在他的時代也是頗為深刻的。他在和平時期,提出軍制如不整頓,將繼續(xù)敗壞下去;薊遼方向和河套地區(qū)當加強防守,都具有預見性;他的一系列主張都是針對當時的弊端,有極其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倘如明廷當時重視他的一些建議,不致出現(xiàn)后來邊海防的危機。當然丘濬的軍事思想有他的迂腐之處,只講禮義,不講功利;只講堂堂正正,反對權謀用奇;推崇上古制度,不顧當時現(xiàn)時,等等。因此,對他的軍事思想只能是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批判地吸收其中的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