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一水
一
蘇玉佩從蘇府后門偷溜到前街時,柳意生正如往常一樣坐在他的書畫攤前。他一襲白衣,一只手攏了衣袖,另一只手持了毛筆在紙上揮毫潑墨,神態(tài)專注,氣度從容。察覺到自己的攤前站了人,他頭也不抬地說道:“客官稍等?!?/p>
蘇玉佩笑瞇瞇地將手中的食盒舉高,笑道:“柳大哥,是我啊?!?/p>
柳意生抬頭看她,將手中毛筆擱置一旁,疑惑皺眉:“蘇姑娘,你怎么來了?”
“都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蘇姑娘,叫我玉佩就好。”蘇玉佩從旁邊的紙堆中收拾出一小塊空地,將食物碗筷一一取出,“喏,吃吧。我怕柳大娘病了沒人給你送飯,所以拿了點吃的給你,免得你餓著?!?/p>
柳意生看著自己手上被強塞進來的筷子,以及那幾碟看上去精致可口的飯菜,輕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蘇姑娘,你不必要如此?!?/p>
又是蘇姑娘,自己不知努力了多久才讓他不再稱呼自己“蘇小姐”,看來想從他口里聽到一聲“玉佩”也還要一段時日啊!蘇玉佩掩飾住自己的失望,抬頭笑道:“快吃吧,你不吃飽了怎么有力氣掙錢,不掙錢怎么給柳大娘請大夫看?。俊?/p>
好說歹說地勸柳意生吃了那些飯菜,并再三保證不會再送后,蘇玉佩又七拐八拐地到了青木巷。住在青木巷里的人大多處于京城的下層,這里的房屋也都是低矮破舊的。蘇玉佩走進一間頹敗的院落,柳意生的家就在這里。蘇玉佩從自己的荷包里拿出為數(shù)不多的銀兩塞給床榻上的老婦人,耐心勸慰道:“柳大娘,你就收下這些銀子吧,好好治病才要緊。我沒事,我還有銀子呢,你不用擔心我?!?/p>
從青木巷出來時,想著柳大娘滿臉感動拉著自己雙手不放的樣子,蘇玉佩忍不住一路微笑,只要搞定了柳意生的親娘,不怕搞不定柳意生。
這種好心情在進入蘇府宅院后就馬上消失了。蘇玉佩提著食盒往自己的小院走,卻聽到背后傳來一道尖銳女聲:“喲,這不是我們?nèi)〗銌?,又出去見情郎了?”蘇玉佩轉(zhuǎn)身看向說話的人,是府里的趙姨娘,此人素來和自己不對盤。
趙姨娘看到蘇玉佩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就有點發(fā)怵,但還是扯著臉皮強笑道:“三小姐還不知道吧,你可要有一件大喜事了。秦王近日病勢加重,太后要從官宦千金中給秦王選妃沖喜,今日你父親遞了庚帖……快的話,過兩日我就要改口喊你秦王妃了?!闭f完后再本想嘲笑一番蘇玉佩,卻在看到蘇玉佩冷冰冰的眼神后身體一寒,馬上轉(zhuǎn)身走了。
秦王身體病弱,常年纏綿病榻,如今病勢加重,太后又急著選妃沖喜,看來應(yīng)該是不久于世了。但誰家會把自己的女兒送去當寡婦?
自己的父親會。蘇玉佩嘴角劃過一絲嘲諷的笑。誰讓自己只是一個地位低下的庶女,而不是那高貴美麗的嫡女蘇玉瓊呢。父親只是一個小小的戶部侍郎,若犧牲一個庶女就能達到加官晉爵的目的,這當然是一筆再劃算不過的買賣。
蘇玉佩的手下意識地劃過自己的左肋,那里藏著她最大的秘密,只要有它在,自己就不會任人擺布。
二
兩年前,蘇玉佩那時十三歲,她的親娘梅姨娘因一次偶感風寒醫(yī)治不及時,加上素日郁郁寡歡而病情逐漸嚴重,以至于后來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因為梅姨娘在府中不受人重視,又沒什么娘家扶持,連請醫(yī)問藥的錢都沒有,還得靠蘇玉佩偷偷摸摸地出府典當那幾件寒酸的首飾換藥錢。
蘇玉佩在一次抓藥回府的途中,偶然看見一根奇怪的木頭,說它奇怪,因為那根木頭通體黑亮,上面的花紋繁復又奇異,有種前所未見的美麗。蘇玉佩本是步履匆匆地走在路上,看了那木頭一眼竟再也挪不動腳,干脆撿起來胡亂塞進懷里。
湯藥沒什么效果,梅姨娘的身體沒有好轉(zhuǎn),加上一些人成心添堵,病情一日重似一日。趙姨娘因為年輕時爭寵比不過梅姨娘,耿耿于懷,兼之素來牙尖嘴利,所以有事沒事總愛跑到趙姨娘這兒冷嘲熱諷幾句。
這日,蘇玉佩端著湯藥進屋時正好看到趙姨娘離開,而梅姨娘則躺在床上氣得臉色蒼白。蘇玉佩趕快跑過去替她順氣,安慰道:“娘,下次不要再理趙姨娘了?!闭f完后覺得不解氣,又恨恨地詛咒道,“讓她腿摔瘸了才好,免得到處跑讓人心煩?!?/p>
晚間吃飯時,有小丫鬟從廚房端了飯食過來,帶著幸災(zāi)樂禍的笑容對蘇玉佩說:“三小姐,奴婢剛聽到個消息,你聽到后保證高興?!笨刺K玉佩一臉疑惑,接著往下說,“趙姨娘下午在房間沐浴時滑了一跤,把左腿給摔斷了,現(xiàn)在還在那兒哭著喊痛呢?!?/p>
蘇玉佩得了這消息后當然高興,覺得趙姨娘真是倒霉,洗個澡都能摔斷腿,沒想到自己說的話還靈驗了一次。
后來的某一天,蘇玉佩又拿著梅姨娘的首飾去典當,當鋪老板斜著眼看了一眼柜臺上的白玉簪子,語氣輕蔑:“一兩銀子吧。”
蘇玉佩急了,這么點錢可不夠抓藥啊,她求老板:“老板,再加點錢吧,老板,求求你了?!?/p>
“去去去,我這兒可不是發(fā)善心的地方。”當鋪老板趕蒼蠅似的擺手讓她出去,將柜臺上的簪子隨意扔她懷里。蘇玉佩一時不慎,簪子沒接著,掉地上摔成了兩截。
當鋪老板兩眼一瞪,語氣不佳:“看我干嗎,自己弄碎了簪子還想賴我?還不快出去,影響我做生意。真是晦氣?!?/p>
蘇玉佩伸手去撿地上的白玉簪子,看著當鋪老板嘴唇上隨著說話而不停抖動的胡子,耳中聽著那些難聽的話語,心中突然厭恨至極,恨不得當鋪老板啞了才好。這個念頭剛浮現(xiàn)出來,當鋪老板突然全身抽搐,不停地在地上打著擺子,等伙計把大夫請過來時,當鋪老板的嘴已經(jīng)歪得不成樣子,只能咿咿呀呀地發(fā)出些不成調(diào)的聲音,再不能說話了。
“怎么突然中風了呢?”
“肯定是氣得太厲害了,平時就不是個好人,報應(yīng)啊……”
蘇玉佩聽著周圍人的議論聲,心跳如擂鼓。她已經(jīng)第二次說話靈驗了,而且都是在撿到那根奇怪的木頭之后發(fā)生的事,如是巧合,也未免太巧了點。
她陡然間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地跑回蘇府中,來到梅姨娘的病榻前。梅姨娘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已是氣若游絲的模樣。蘇玉佩掏出那根木頭緊緊握在手中,在心中默念:“讓我娘好起來吧?!睕]用。再試試念出聲,還是沒用。她淚流滿面地跪在地上誠心誠意地乞求:“求求你讓我娘好起來吧?!币琅f沒用。
蘇玉佩披麻戴孝送走梅姨娘的那天,突然間明白過來,原來她撿到的是根讖木——只能讓她不好的乞求成真,好的乞求永遠不會靈驗。
三
蘇府沒有接到意料之中的賜婚圣旨,卻聽到了秦王昨夜病亡的消息。蘇青柏在前往秦王府吊唁的途中懊惱秦王怎么早死了一步,待娶了蘇玉佩再死也不遲啊,又暗暗慶幸秦王死在賜婚圣旨前,不妨礙蘇玉佩再嫁。
蘇府中,蘇玉佩已聽到了秦王逝世的確切消息。她走到鏡前,把上衣解開,露出自己白玉般無瑕的軀體,除了左肋處。左肋處,有一副奇怪的圖案,像文身,又像活物,隨著蘇玉佩的每一次心跳而顫動不已。那是一截無根枝干,通體黑亮,上面覆蓋著美麗繁復的花紋,和蘇玉佩以前撿到的那根讖木一模一樣,不同的是,蘇玉佩身上這個圖案有枝葉還有花蕾,看上去似乎蘊含著無限生機。
蘇玉佩也不知道那根讖木怎么會突然變成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剛發(fā)現(xiàn)的時候,她嚇壞了,拼命地洗卻洗不掉。后來,蘇玉佩發(fā)現(xiàn)好像沒什么要緊,也就隨它去了。只是,蘇玉佩注意到,隨著她每使用一次這根讖木的能力,它就在自己的身體上生長一點。像這朵覆蓋在她心口上的紅色小花蕾,就是奪去了秦王的命之后才出現(xiàn)的。
蘇玉佩這段時間都沒有出府去找柳意生,一是秦王剛死,怕趙姨娘看到了又嘴碎多事惹麻煩,還有就是她要趕工完成一幅刺繡。蘇玉佩和城里的一家繡坊有合作關(guān)系,她手藝精湛立意佳,出手的刺繡作品總是精品,繡坊付她真金白銀的報酬,二者各取所需。
這次是要繡的是《垂釣圖》,需要自己立意構(gòu)圖刺繡。蘇玉佩琢磨著其他人也許會繡閑適的老叟垂釣或者富有野趣的兒童垂釣,自己得繡個不一樣的。
二十天后,蘇玉佩總算完成了她的刺繡。繡架上是一幅天地遼闊的冰雪世界,遠處連綿青山覆白雪,天空中有一排向南而飛的大雁,從山腳下蜿蜒的河流不知流向何處,河岸處有未被白雪蓋住的青黃草堆,河邊坐著一個頭戴斗笠的青年男子,他一只手拿著釣竿,另一只手拿酒瓶仰頭倒酒喝,身形挺拔,氣度瀟灑。蘇玉佩很滿意這幅作品,她伸手摸了摸繡面上的那個垂釣者,心中滿是柔柔的情意。這個垂釣者形象她完全是按照柳意生來繡的。
她想起初見柳意生時,他就在前街上擺書畫攤了,身上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藍色布衣,臉上總是一副疏離客氣的表情。蘇玉佩那時忙著典當首飾尋醫(yī)問藥,一顆心里記掛的全是梅姨娘的病情,看到過幾次柳意生,只道他是個氣質(zhì)上佳的寒門讀書人,卻也沒往心里去。
一次回府途中,突下大雨,蘇玉佩被淋得措手不及,懷里抱著草藥在避雨的人群中走得踉踉蹌蹌,冷不防被人撞倒在地??粗路筒菟幧系哪嗨恢币詠沓惺苤木薮髩毫Ρl(fā)了出來,蘇玉佩終于失聲痛哭。
有人持傘走到她面前遮住瓢潑大雨,將她一把從地上拉起,塞給她一塊白手帕,語聲清冷:“別哭了,哭也沒什么用?!边@人就是柳意生了,看上去冷淡不可親,實際上為人熱忱。她知道,她都知道。
四
相國寺每月初一和十五都會開放集會,每到此時,這里不但聚集著許多香客,還有聞風而動的商販,以及隨之而來的幽會男女。
蘇玉佩沒想到蘇玉瓊會讓自己陪她來這里,說是上香,但看著她臉上不時流露出的嬌羞喜悅的表情,蘇玉佩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果不其然,上完香后,蘇玉瓊期期艾艾地對蘇玉佩說:“三妹,我……我約了個朋友見面,我們晚點回去好不好,你不要和爹說?!?/p>
蘇玉佩不以為意地點了點頭。蘇玉瓊看她這么好說話,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和她說起自己壓在心底無人分享的喜悅:“其實,我和他這才第二次見面呢。上次我們在相國寺第一次碰到,感覺就像彼此前世相識一樣,一見如故,所以……”
所以今天又約在此地,還特地把自己拉來掩人耳目。蘇玉佩在心底補充完蘇玉瓊未說完的話,看著她緋紅的面龐以及不停絞著衣服的手指,心中也起了好奇,不知道對方是什么樣的人,能讓自己美麗的嫡姐如此傾心。
“玉瓊,你到了……蘇姑娘,你怎么在這里?”一道溫和的男聲響起,卻又陡然變得驚訝不已。
蘇玉佩看著眼前柳意生驚訝的樣子,再看看蘇玉瓊,率先反應(yīng)過來:“所以,是你們在約會?”得到兩人默認后,蘇玉佩怔愣片刻,隨即馬上嬌笑退后道,“大姐,我就不打擾你們了,我去另一邊等你?!?/p>
回府途中,蘇玉瓊?cè)缤话銘汛荷倥菢樱K玉佩不停地說著自己此次約會的喜悅之情:“三妹,柳大哥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才華橫溢又溫和,和我很聊得來……”
“是嗎?”蘇玉佩心不在焉地應(yīng)著,放在一邊的右手幾乎將手上的荷包揉爛。荷包是蘇玉佩前段時間自己做的,用了那幅刺繡的同款圖案,想著柳意生肯定會喜歡,誰知道,竟是沒機會送出去了。
蘇玉瓊隔三岔五地就帶著蘇玉佩去和柳意生約會,蘇青柏不知情,想著兩姐妹玩心重,也不多說什么。是以,蘇玉瓊和柳意生在蘇玉佩的掩護下感情越來越好,竟有了婚嫁之意。蘇玉佩在心底冷笑不已,蘇玉瓊怎么說都是官宦嫡女,而且在京中素有美名,蘇青柏怎么可能讓柳意生這么個窮小子娶了去,兩人未免太過天真。
蘇青柏的反應(yīng)果然和蘇玉佩預料的一模一樣。他無意中知道視為掌上明珠的蘇玉瓊竟敢背著他出去和窮小子約會后,氣壞了,他讓蘇夫人把那些向蘇玉瓊提親的庚帖拿出來,選了選,匆匆忙忙定下了兵部尚書的兒子,然后馬上著管家把蘇玉瓊的庚帖送了過去,竟就這么把蘇玉瓊的婚事給定了下來。
蘇玉瓊被關(guān)在自己的閨房里鬧絕食,眼淚流個不停,說不放自己出去就自殺。蘇青柏在門外怒吼:“你要是敢自殺,我就先殺了柳意生的寡母,讓他知道他母親因你而死。再把柳意生殺了,讓他死了也恨你。”
蘇玉瓊沒想到蘇青柏這么狠心絕情,央求蘇玉佩:“三妹,是我對不起柳大哥,你替我去看看他,說我蘇玉瓊對不起他。”
蘇玉佩自己此時剛從祠堂里挨了罰出來,看蘇玉瓊的模樣知道她已認命,心想果然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幫她傳個話也無關(guān)緊要,于是點了頭答應(yīng)后就跑到了柳意生家中。
柳意生應(yīng)該早就聽到了城中的消息,聽完蘇玉佩的轉(zhuǎn)述后,面色平靜地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蘇玉佩一言不發(fā)地站在他旁邊等了半晌,見他沒什么話語,就打算回蘇府去向蘇玉瓊回話,轉(zhuǎn)身之際卻聽到柳意生在后面喊自己:“蘇姑娘,你告訴玉瓊,是我無能,不怪她?!?/p>
蘇玉佩回頭看他,只見他寬大瘦削的背影縮在這陰暗逼仄的房屋里,肩膀微不可見地抖動著,攪碎了光影里的浮塵。蘇玉佩應(yīng)了聲“好”,心中酸楚之意卻生生逼濕了她的眼眶,為自己在他身邊兩年竟比不過他認識蘇玉瓊幾個月而難過悲哀。
五
蘇玉瓊嫁人后,柳意生依舊在老地方擺攤,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氣質(zhì)更加冷清,看上去有了幾分落拓之意。
蘇玉佩得了空就會去看他,柳大娘已經(jīng)病好,在書畫攤旁做著一些裝裱之類的細碎工作。柳大娘看到她來很是高興,再三感謝她的饋贈,蘇玉佩有意討好迎合柳大娘,因而兩人聊得十分開心。
“哎,我如今這唯一愁的吧就是意生還沒娶媳婦,我這想抱孫子的心愿什么時候才能實現(xiàn)哦?!绷竽镎f到后面還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柳大哥人這么好,怎么會娶不到媳婦呢,難道沒有媒婆介紹嗎?”蘇玉佩半真半假地問。
柳大娘聽到這又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不說還好,說了就生氣,那些媒婆介紹的他一個都看不上,我也不知道他喜歡什么樣的?!闭f著說著壓低了聲音靠近蘇玉佩,“我看你就挺好的?!?/p>
“娘!”柳意生聽到了這后半句,有點無奈地打斷了二人的交談。
“好咯好咯,我說不得你,我看只有我要死了才能看到你娶上媳婦生娃娃對不對?”誰知道柳大娘更加生氣,看來因為這個問題不滿很久了。柳意生素來孝順,又想到自己的母親前不久才病了一場,趕快應(yīng)道:“娘,你不要瞎說,我會娶妻生子的。”
蘇玉佩坐在一旁看這兩母子間的有趣爭執(zhí),眼中閃過一道若有所思的光芒。
半個月后,柳大娘病懨懨地躺在床上,拉著蘇玉佩的手笑道:“我啊,求神拜佛那么多次不見靈驗,咒自己要死倒被這張烏鴉嘴給說中了?!?/p>
蘇玉佩反手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柳大娘,沒事的,你會趕快好起來的。”
“哎,”柳大娘嘆了一口氣,“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我死了沒什么要緊,只是我放心不下意生,他自幼喪父,我若再死去,這世間就只剩他孤零零一個人了,所以我一直想讓他快點娶妻生子?!闭f到這兒,她緊緊握著蘇玉佩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認真說道,“玉佩,我知道你對意生的心意,若能看到你嫁給意生,我死也瞑目了?!闭Z畢,竟流下兩行眼淚。
“娘……”抓藥回來的柳意生顯然全聽到看到了,他跪在柳大娘的病榻前,看了眼旁邊的蘇玉佩,張口想說點什么,終究還是什么都沒說。
蘇玉佩對上柳大娘的雙眼,認真許諾:“只要柳大哥不嫌棄,我隨時都可以是柳家的媳婦?!?/p>
柳大娘得到承諾,高興得不得了,一瞬間精神就好像好了很多,當即去查了老皇歷,說這個月的十八就是好日子,宜嫁娶。于是,蘇玉佩和柳意生的婚事就這么定下來了。
青木巷外,柳意生送蘇玉佩回府路上,他猶豫再三還是說道:“蘇姑娘,你是官宦千金,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但我柳某配不上你。我娘說的話讓你為難了,我會回頭再和我娘解釋清楚的,你不必要如此?!?/p>
“到底是我為難還是你為難?你知道我是喜歡你的,你還口口聲聲喊我蘇姑娘。你知道你娘想早點看到你娶妻生子,你讓她至死都不能如愿。這就是你要和柳大娘解釋的嗎?”
這是柳意生第一次看見蘇玉佩這副冷言冷語的樣子,一時竟說不出話來。蘇玉佩看他一眼,頭也不回地往蘇府走,只留下一句:“我會和我爹講清楚的。我和蘇玉瓊不一樣。”
六
蘇青柏沒想到自己兩個女兒都被柳意生迷得神魂顛倒,他都想去親眼瞧瞧這柳意生到底是何方神圣了,竟有如此大的魅力。
蘇玉佩此時一動不動地跪在廳堂里,額角正在汩汩流血,腳邊是瓷杯碎片,她又重復了一遍那句話:“求爹成全?!?/p>
“想都別想。”蘇青柏猛一拍桌子,怒喝道,“孽障,我就是把你打死,也不會讓你嫁給那種人,丟人現(xiàn)眼?!?/p>
蘇玉佩聞言,從懷中摸出一根斷成兩截的白玉簪子,抬頭問:“爹,你還記得這個嗎?”
這白玉簪一看就是質(zhì)量不怎么樣的貨色,不過看上去有兩分眼熟,蘇青柏一下子摸不準蘇玉佩的意思,只是皺著眉疑惑地看了又看。
“爹,這是你送給娘的定情信物,娘一直留在身邊,以前女兒不小心弄斷了這根簪子,娘還傷心地哭了好久呢。娘說,這輩子遇見爹,一生都不后悔?!碧K玉佩的頭垂得低低的,發(fā)出的聲音是帶了強忍著的哭腔。
“是嗎?”蘇青柏沒想到這竟是他送給梅姨娘的定情信物,事情過去這么久,他都有些想不起來了。那時他還是一個窮書生,沒錢買貴重禮物,就是這么一根白玉簪,梅姨娘接到時也是歡天喜地的,心甘情愿地跟著他離家私奔。后來,他考上進士做了官,娶了與自己身份地位相匹配的官家千金做正妻,梅姨娘就一直只是個姨娘而已。其實他后來也送過貴重禮物給梅姨娘,可梅姨娘總是一副郁郁寡歡的樣子,他以為梅姨娘到死時都是怨他恨他的,原來,是自己誤會了嗎……
蘇青柏一下子被舊時的溫情脈脈所包裹,看著眼前這個他與梅姨娘生的女兒,心中涌起了久違的憐惜之情。他想去拉蘇玉佩起來,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觸碰她的額頭,問:“痛不痛?”
蘇玉佩固執(zhí)地跪著不肯動,說:“爹,女兒只求今生能和柳意生在一起。當年,娘說爹是她一生的幸福。如今,柳意生就是女兒一生的幸福?!?/p>
蘇青柏聽了這話,渾身力氣像是一下子被抽走了似的,倒坐在椅子里,半晌,問:“你若執(zhí)意要嫁給柳意生,你就不再是蘇家的女兒,可愿意?”
蘇玉佩聞言,磕了一個重重的響頭,額頭撞出紅色的血跡,臉上卻笑得燦爛,聲音里是真摯的感激:“謝謝爹。”
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