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棲
一個多世紀以來,人們每每提及敦煌文化,總是繞不開這一人物:道士王圓箓。
清末,王圓箓由湖北逃荒到了甘肅,在莫高窟做了道士。1900年6月22日,他在清理甬道的積沙時,無意間打開了塵封多年的藏經(jīng)洞的大門。以其愚昧,王道士曾“好意”地將洞窟里破敗不堪的四壁沖洗干凈,竟然把唐宋壁畫刷成了一片白色,還將幾座斷手少腿的古雕像毀了,請人重塑成道家的天師和靈官;更為無知的是,他面對“高鼻子、藍眼睛”的蠅頭小利,竟然慷慨地“送去”了一批又一批的經(jīng)卷文書,這些稀世珍寶至今還流失在海外。我10多年前曾以《“王道士”的遺風》為題寫過一篇雜文,痛斥“由于王圓箓的愚昧和無知,他由敦煌文化的功臣一下子被判為中華文化史上的罪人”。
近讀一些有關史料,對這位王道士有了新的認識,也為自己曾經(jīng)對他的那個譴責而汗顏不已。
史書上記載的王道士,生性節(jié)儉,生活樸素,并不像時下某些當官的那樣:“上午跟著輪子轉,中午端著杯子轉,晚上圍著裙子轉”;他恪盡職守,兢兢業(yè)業(yè),也不像某些官員“上午像包公,中午像關公,晚上像濟公”。史書上說:王道士在不斷清理積沙、保護寺院的同時,還曾修建了新的廟堂。天高皇帝遠,地僻無人問,他無奈只得自籌資金。那時還不時興“企業(yè)贊助”,王道士唯有采取合乎他身份的傳統(tǒng)方式:化緣。當然,這種化緣的代價是太大了,盡管王道士當時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些經(jīng)卷的文化價值和歷史價值。
近來,有學者說:王道士和莫高窟之間存在著“一場歷史的誤會”,這似有為背了十字架已整整一個世紀的王道士甄別平反的意味。然而,我卻透過這場“歷史的誤會”想到了一個與之相關的問題,即:這一歷史悲劇不能歸罪于王道士,那么,該由誰來承擔“歷史罪人”的責任呢?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不妨先臚列一些史實:一、1900年6月22日,藏經(jīng)洞發(fā)現(xiàn)后,不知所措的王道士即向知縣嚴澤報告,并送上一些手卷,嚴澤令下屬收下,至于看了沒有、問了沒有、查了沒有,確無史載,但他沒有“批示”,則是不爭的事實,使得這一驚世的歷史發(fā)現(xiàn)如泥牛入海;二、兩年后,汪宗翰履新縣令,王道士又呈上一些經(jīng)卷,并附上發(fā)現(xiàn)藏經(jīng)洞前后的報告,此官比前任稍微“作為”些,即“將此事上報”,既沒有個人意見,也沒有今后謀劃,一推了之;三、翌年,甘肅學臺葉昌熾收到汪宗翰寄來的經(jīng)卷后,批文:“轉蘭州保管”,看似比嚴、汪關注些,其實還是無厘頭。至于如何“保管”,具體哪個部門“保管”,“保管”之后是否還有其研究價值,是否還須作進一步的挖掘?均不置一詞。于是乎,1905年(請注意:已是王道士上報知縣第五年,也已是甘肅學臺批文第二年),俄國人勃奧魯切夫來了,1907年,匈牙利人斯坦因來了,1908年,法國人伯希和又來了……
——官員如此玩忽職守,官場如此官僚主義,令人驚詫!一個小小的道士與找上門來的“高鼻子、藍眼睛”進行錢物交易,一不知這些物的價值,二沒將這些錢歸入私囊,罪當幾何?假設縣令嚴澤和汪宗翰也像王道士那般盡職盡責,學臺葉昌熾也像王道士那般辦事認真,這一頁歷史肯定不會遺憾得令國人扼腕、令洋人狂喜!
讀史明智。讓我們由歷史的回眸轉為對現(xiàn)實的反思。時下,由于某些領導干部或玩忽職守,或拖延誤事,或敷衍塞責,或公文“旅行”,或主觀武斷,使得下屬“王道士”們或無所適從,或坐失良機,或直諫獲咎,或將錯就錯。可以斷言:任何重大事故或重大損失,深究到底,無一不是緣于某些領導干部的官僚主義。不負責任的行為(尤其是那些“不作為”),諸如請示沒有回復,報告不見批文,執(zhí)事依違兩可,都理應追究一下“嚴澤”“汪宗翰”乃至“葉昌熾”的責任,而不應該歸罪于“王道士”。其理頗為淺顯:因為“王道士”在自己的職權范圍內已盡到了責任,難道還要讓已盡到責任的下屬負起不應他負起、而理所當然應由上司負起的責任么?【呂志華/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