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穎
莎士比亞、湯顯祖“合璧”似乎是今年兩位戲劇大師逝世紀念的一個重要“選題”。在越劇界愛創(chuàng)新的浙江小百花越劇團又一次別出心裁,排練了新劇《寇流蘭與杜麗娘》,一邊是莎士比亞筆下的悲劇人生,一邊是湯顯祖筆下的生生死死,讓兩位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主人公在一個劇中“相遇”,這樣的創(chuàng)意著實讓人“意外”,對此導演郭小男說,就是需要這樣的“意外”。
《寇流蘭與杜麗娘》創(chuàng)意本身就是“意外”,(這個創(chuàng)意一看就是)能夠吸引觀眾的一個話題。我覺得現在劇場“成本”(審美門檻)太高,要知道的人才能來看,我要懂戲,或者我要知道看哪個角兒,我才能來欣賞這個戲。但今天的戲劇早就不是這樣了,你有話題在,觀眾就來看了,這是很強有力的一種吸引方式。如果你能被《寇流蘭與杜麗娘》這個名字吸引,許多(層面上的)看法就不需要去討論了——“它是不是越劇啊”(這種),因為(這個作品)已經不在這個層面上了。戲劇需要“意外”,這個“意外”就是門票。
這部戲用“小百花”這樣一個純女班的藝術團體來呈現,這樣的組合對觀眾的審美會是一次“意外”。而這種讓觀眾期待的“意外”,本身就具備了一定的戲劇性。我們這次在英國演出,英國皇家莎士比亞劇團的總監(jiān)、英國國家劇院的總監(jiān)都覺得我們女子越劇來演“寇流蘭”很有意思,(我覺得)恰恰是因為我們有“杜麗娘”這個對比。
上海是越劇重鎮(zhèn),這里的越劇有相對固定的審美。但是新的移民城市,有新的格局出現,就要有新的藝術,要讓大家看到新的環(huán)境下,越劇可能會是什么樣子?,F在的越劇“有高原沒高峰”, 我不說我們做的是最好的,但是我們一直在企及高峰的過程中。我個人的追求是,在世界戲劇的格局里,能做一些有代表性的作品。
這個戲我不指望大家都喜歡,要創(chuàng)新要去爭取新觀眾,但有異議也正常,有人不喜歡你也是客觀存在的。有一位年長的觀眾對我說,他喜歡《江南好人》,但對《寇流蘭與杜麗娘》的服裝表示質疑。我覺得,喜歡《江南好人》不代表它沒有問題,質疑《寇流蘭與杜麗娘》不代表這個戲的服裝不好。喜歡與否是各人的審美標準。導演和藝術家就怕跟著觀眾走,(跟著走)那只有死路一條。你要帶動他、引領他、啟發(fā)他,告訴他戲劇是發(fā)展的。不能往回走,好像戲劇只能那樣,但那是退不回去的,所以要變化。我的原則是“舊中見新,新中有根”。越劇有多少根,守住,其他都是要去變化去創(chuàng)意的。
現在劇種劃分的邊界也越來越模糊了,“什么劇場看什么戲”這種認識界限也將會越來越少了。觀眾群體也不是按劇種來劃分了,而是以審美劃分了。你有什么好的戲,我都來看。比如烏鎮(zhèn)戲劇節(jié),絕對不是只看話劇的觀眾才去的。因此今天看戲的標準變了,群體變了,對藝術家提出的要求一定也要變。
通過《寇流蘭與杜麗娘》的創(chuàng)作讓我完成了對自己理論認識的一個實踐——我們地方戲拿出一臺戲和世界戲劇進行對話。感謝郭小男導演這二十多年來幫助我實現我的理想和追求。如果說,四年前的《江南好人》是“小百花”接軌西方戲劇的里程碑,那么這次的《寇流蘭與杜麗娘》將是我們真正開始中國越劇置身世界語境、與之對話的一次最好的答卷。
郭導說,我一直想給你排莎士比亞。我說我最想演的是哈姆雷特。像《第十二夜》這種,大家一定覺得這是小百花駕輕就熟的類型,所以我想排《哈姆雷特》、“生存還是毀滅”這樣(不一樣的戲)。但是導演說,我想給你排《科里奧蘭納斯》,當時我想,我們團能排出來嗎?我完全無法想象。所以這次排演就和我上次演移植布萊希特的《江南好人》一樣,我是完全跟著導演走。
關于“杜麗娘”的部分,《牡丹亭》是四五年前的作品,是一出“認祖歸宗”的作品。袁雪芬老師說過,昆曲和話劇是我們越劇的兩個奶媽。我覺得我們在“認祖歸宗”的學習中,又豐富了我們的表演和程式,豐富了我們的聲腔藝術。剛剛導演說“舊中有根”,我們今天只是把這個根完好地表達出來,這個“根”我們在雕刻的時候沒有讓它變形,只是把它從昆曲移植到越劇里來。陳丹青說,他看我們的“杜麗娘”就記住了柳夢梅一句“呀,姐姐呀”。我自己也奇怪,我每次演到這里就滿堂彩。
其實郭導希望我能演出一個不一樣的《驚夢》《叫畫》出來,但是這次創(chuàng)作時間很緊張,只有兩個月的時間,來不及去做新創(chuàng)意。但如果有時間,我愿意去嘗試導演說的創(chuàng)意??墒菚r間如果真的夠的話,大概又像《江南好人》那樣了吧。那樣的話,可能又“完了”,走得太遠了嘛!大家看不懂了嘛!
正好因為時間少的關系,讓我們少挨點罵,(我想)再過若干年,再去做一個導演想做的《牡丹亭》,應該會非常精彩,但是今天,觀眾的接受度還到不了這么遠。
這個戲,我個人認為,是我到上海來演出的若干個戲里面,挨罵比較少的一個戲。少挨罵,不是因為我演了一半的《牡丹亭》,是因為那個“度”對了,現在的觀眾也走到那兒了,他能接受了。而有了中西方的比較,你就會覺得兩者合在一起就對了。
當年越劇也演莎士比亞,我記得越劇《第十二夜》里史濟華老師摘下手套,用很越劇的方式念“我要和你決斗”。我覺得今天這樣演,格局就小了。我們的“寇流蘭”用大歌舞的方式來演繹,是世界性的。我覺得中國戲劇世界性(這種提法),不要僅僅針對話劇。我們本土有三百多個地方劇種,其中有八十多個還活躍在舞臺上,那這八十多個劇種的世界性在哪里?而如果我們這些地方劇種的理念還停留在農耕文明時期,怎么談世界性?世界性,我們的創(chuàng)作者必須要在理念上進行更新,在人文素養(yǎng)上進行提高。不是說排大制作就是更新,或者把外觀弄得很大就是更新。內里對生命的理解、對人本的理解如果還停留在原來的層面上,那是不行的。
我覺得上海的越劇觀眾一定會喜歡這個戲,而且會打開對越劇的認知,我以前說過林懷民對我影響很大,他用了一種很現代的樣式表達中華傳統(tǒng)的文化精神。這一次《寇流蘭與杜麗娘》也是,是現代外殼下最最傳統(tǒng)的中華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