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鵬偉
(科學出版社 歷史分社,北京 100717)
“三重證據(jù)論古史 一片赤誠為學人”
——評《夏商周三代紀年》
范鵬偉
(科學出版社 歷史分社,北京 100717)
關于夏、商、周三代的年代學問題,一直是先秦史、考古學界一個長盛不衰的課題。之所以長期研究而又難以獲得普遍認可的結(jié)論,最大問題還在于研究資料的匱乏和研究理論的差異。在定論出現(xiàn)以前,“百家爭鳴”其實要比“一枝獨秀”更有利于學術進步。近日由張聞玉先生及其弟子合作編著的《夏商周三代紀年》就是比較有價值的一家之言。
該書由科學出版社于2016年6月出版,全書分為“三代紀年”和“支撐材料”兩個部分。“三代紀年”主要依據(jù)文獻記載,詳列夏、商、周各王王年,根據(jù)對不同材料的羅列、比勘,對文獻中夏、商、周三代的王年進行整理歸納,其中,西周諸王年表還使用了青銅器銘文及天文學資料。研究資料總是年代越遠,資料越少,因此,三代紀年的研究,是以西周年代的確定為基礎的。“支撐材料”即以專題的形式討論西周紀年中的相關問題。作為本書的最早一批讀者,有機會較早地學習和了解張聞玉先生的學問,有幾點淺薄的體會,寫出來與大家分享。當然,有理解不當、認識不足的地方,則定是筆者個人學識所限,與本書無關。
通讀本書,可謂精彩紛呈?,F(xiàn)分別就天象、歷術、銅器等方面的研究新義略述如下:
第一,對“月相定點”說的重申。研究西周紀年,銅器銘文中的歷日記載是相當重要的資料,即所謂出土資料與傳世資料的“二重證據(jù)”。銅器銘文中常見“初吉”“既望”“既生霸”“既死霸”等月相名稱。但學界對于這些名詞的認識,卻又眾說紛紜。爭論的主要兩方即“月相四分”和“月相定點”?!霸孪嗨姆帧闭f由王國維先生所創(chuàng),“因悟古者蓋分一月之日為四分:一曰初吉,謂自一日至七、八日也;二曰既生霸,謂自八、九日以降至十四、五日也;三曰既望,謂十五、六日以后至二十二、三日;四曰既死霸,謂自二十三日以后至于晦也?!盵1]7由于“月相四分”,一個月相能對應七八日之久,寬泛靈活,容易與銅器歷日相配合,因此,“月相四分”說自創(chuàng)立之后,從者甚眾。
作為反方的“月相定點”說,則歷史悠久、逐漸式微。王國維《死霸死霸考》開篇曰:“《說文》:‘霸,月始生魄然也。承大月二日,小月三日。從月,聲?!吨軙吩唬骸丈浴4怂?,乃壁中古文?!稘h書·律歷志》引古文《尚書·武成》亦作‘霸’。其由孔安國寫定者,則從今文作‘魄’。馬融注古文《尚書·康誥》云:‘魄,胐也。謂月出三日始生兆胐,名曰魄。’此皆古文尚書說也。《法言·五百》篇:‘月未望,則載魄于西;既望,則終魄于東。’《漢書·王莽傳》:太保王舜奏:‘公以八月載生魄庚子奉使朝,用書。’此平帝元始四年事。據(jù)《太初術》,是年八月己亥朔,二日得庚子,則以二日為載生魄:《白虎通·日月》篇‘月三日成魄?!私越裎募艺f,與許、馬古文說同。是漢儒于生霸、死霸無異辭也。《漢志》載劉歆《三統(tǒng)歷》,獨為異說曰:‘死霸,朔也。生霸,望也?!峡瞪曛唬骸露找酝?,明生魄死,故言死魄。魄,月質(zhì)也。’”[1]6王氏對漢代月相解釋的回顧,正可作為漢儒“月相定點”的一個例證。劉歆雖然獨為“異說”,但其“異”主要是在“霸”“魄”的理解上,其立論點仍然是“月相定點”。
沿至清代,俞樾作《生霸死霸考》一文,糾正劉歆之說:“惟以古義言之,則霸者月之光也。朔為死霸之極,望為生霸之極。以《三統(tǒng)術》言之,則霸者月之無光處也,朔為死霸之始,望為生霸之始,其于古義翩其反矣?!盵2]86他申古義曰:“一日既死霸;二日旁死霸;三日載生霸,亦謂之勝;十五日既生霸;十六日旁生霸;十七日既旁生霸?!蛟旅魃鸀樯裕瑒t明盡為死霸,是故晦日者死霸也?;奕諡樗腊裕仕啡諡榧人腊?,二日為旁死霸?!盵2]85
以俞、王二人同名的兩篇《生霸死霸考》為代表,“月相定點”“月相四分”涇渭分明。
今人盡管有董作賓、陳夢家、劉啟益、李仲操等先生持“月相定點”說,但各家的定點也不盡相同,加之采用“月相四分”說的“夏商周斷代工程”影響巨大,因此,相比于“月相四分”,“月相定點”雖歷史悠久,卻逐漸淪為“非主流”。
學術的正確性與是否主流當然沒有關系,《夏商周三代紀年》不盲從“主流”,而是重申“月相定點”說。張聞玉先生等人的“月相定點”說承自其師張汝舟先生,而又發(fā)揚光大之。書中專門考證吉日、月相,對俞樾、王國維、董作賓等人觀點也進行了補正與糾正,從而使“月相四分”“月相定點”的討論更加明晰,各家學說的優(yōu)劣長短也得立現(xiàn)。只有月相定點,銅器銘文中的月相和歷日才能落到實處,這些記錄時間概念的文字才有意義,否則,一個月相對應七八天,如非當事人,古人尚且難以把握,何況今人。另一方面,實際天象資料是可以印證銅器歷日及古歷推算的,書中采用了張培瑜先生《中國先秦史歷表》中的實際天象資料,使文史研究有了現(xiàn)代科學的支撐,這就為“月相定點”提供了更加充分的證據(jù)。
第二,對古歷誤差的強調(diào)。古歷常常出現(xiàn)“朔晦月見,弦望滿虧”的問題,這一問題的出現(xiàn)是由古歷的誤差引起,誤差越積越大,就會出現(xiàn)日食在晦的現(xiàn)象[3]。張聞玉先生指出誤差的原因是古代歷法為陰陽合歷,從而導致誤差不可避免,他承師說,指出四分歷誤差為每年3.06分,從而揭示了天象與歷日不合的根本原因。
發(fā)現(xiàn)3.06分誤差只是其一,其二是充分理解和運用3.06分誤差。這一點體現(xiàn)在本書的所有研究中皆能結(jié)合實際天象、文獻記載與歷法推算。用3.06分的誤差解釋了實際天象與歷法推算之間的差異;又結(jié)合文獻記載,解釋了文獻記載的差異。使讀者不僅能夠“知其然”,并且能“知其所以然”。
一部好的著作,不僅要提供給讀者可靠的、站得住腳的結(jié)論,更要提供給讀者好的研究范式和研究思路。從這一點來看,《夏商周三代紀年》無疑是十分符合的。全書力求紙上文獻、地下文獻、天上文獻的“三重證據(jù)”互證互補,從而得出可信結(jié)論,值得借鑒。
本書中關于西周王年的諸多觀點也非常值得學界注意。對于武王克商的時間,歷來說法不一,有公元前1122年、公元前1111年、公元前1066年、公元前1027年、公元前1057年等說,“夏商周斷代工程”則定為公元前1046年?!断纳讨苋o年》中,張聞玉先生承師說,定武王克商在公元前1106年。關于西周中期諸王王序,《史記·周本紀》的記載是共王、懿王、孝王、夷王,千百年無疑義,現(xiàn)在的權威工具書上也是如此序列。張聞玉先生通過兩周昭穆制度及對銅器歷日的研究,提出了四王王序為“共、孝、懿、夷”,并對各王王年進行了梳理。此外,對于畯簋歷日的解讀和探討等也是推陳出新,學術亮點紛呈。
學術著作由于專而精,對于普通讀者來說,閱讀和理解未免吃力。本書的編著,旨在“希望給大家一個比較可靠的歷史年代”[6],因此在此問題上也是有所注意。在章節(jié)設置上,先列“三代年表”,供一般讀者使用,后列“支撐材料”供專業(yè)學者和有興趣的讀者參考。“三代年表”中,若能將諸王紀年的異文考辨過程全貌呈現(xiàn),可能就更加完美了,如能再就“諸書紀年之同,原因為何?是否有承遞關系?”“諸書紀年之異,源出何時?原因為何?”“文獻之可靠性如何?”等問題解釋一二,就更是錦上添花了。當然,眾口難調(diào),不可吹毛求疵。另外,可能存在的手民之誤實在不足掩瑜,不談也罷。
學術界對于西周王年及銅器歷日的研究成果不可謂不豐,目前為止雖無定論,但爭鳴必將推動學術研究的進步,這一點則毋庸置疑。張聞玉先生對于不同觀點的態(tài)度也是開放的,據(jù)筆者所知,他就曾審閱過與自己觀點截然相反的文章,而最后的結(jié)論則是“可作為一家之言發(fā)表”。由此一例即可看出張聞玉先生的治學態(tài)度和治學品格。如《夏商周三代紀年》前言所說:“有個良好的開端,群策群力,三代紀年研究將逐步走上正途,經(jīng)幾代人的努力而走向成熟,最終取得一個大家都能基本認同的結(jié)果?!边@也正是我們所期待并為之努力的目標。
[1] 王國維.觀堂集林:卷一(生霸死霸考)[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
[2] 〔清〕俞樾.春在堂全書(第3冊)[M].南京:鳳凰出版社,2010.
[3] 范鵬偉.<后漢書>歷日訂誤[D].西安:陜西師范大學,2013.
[4] 杜勇,沈長云.金文斷代方法探微[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5] 張聞玉.銅器歷日研究·序[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9.
[6] 張聞玉,曾鵬,桂珍明.夏商周三代紀年·前言[M].北京:科學出版社,2016.
(責任編輯 鐘昭會)
2016-09-13
范鵬偉(1986—),男,陜西岐山人,碩士,編審。 研究方向:先秦史。
G25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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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0-5099(2016)06-0169-02
10.15958/j.cnki.gdxbshb.2016.06.0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