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漢族跳儺行為中的禮物饋贈與計算

      2017-01-30 11:45:59
      民俗研究 2017年2期
      關鍵詞:信仰者儺戲弟子

      曾 瀾

      漢族跳儺行為中的禮物饋贈與計算

      曾 瀾

      漢族儺祭儀式中的禮物饋贈實質上是贈神之物的分享行為,以跳儺弟子作為溝通者來實現它在人神之間的分享。贈神之物的分享不僅是跳儺弟子確證其人神溝通者身份的方式,更凸顯了村民信仰者、儺神、跳儺弟子之間的文化同一性及由此凝聚的村落文化共同體意識。而儺儀的遺產化及其帶來的市場價值使得贈神之物的分享轉變?yōu)槎Y物的支配,這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人與神、人與人之間的同一性,瓦解了基于儺神信仰之上的村落文化共同體意識。

      禮物分享;禮物計算;文化同一性;文化共同體意識

      自莫斯提出“禮物的精神”這一概念以來,禮物交換模式便成為人類學和社會學關注人與社會關系的一個重要維度。有關國內禮物研究較早的學者是閻云翔,他較為深入地分析了國內鄉(xiāng)村社會中一般儀式性禮物交換的幾種模式及其中所蘊含的社會交往關系,強調了禮物交換這一行為過程中社會關系的培育和再生產。*Yan Yunxiang, The Flow of Gifts: Reciprocity and Social Network in a Chinese Village,California: Stand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6.與閻云翔著重于禮物交換之社會意義不同的是,本文主要分析鄉(xiāng)村儺神信仰中贈神之物的文化意義。筆者以漢族儺戲的人類學田野調查為思維素材,以江西A村*因為文中涉及到收入等一些比較敏感的問題,所以為了保護該村的跳儺弟子和有關當事人,本文用A村來代替該村的實際名稱。的跳儺行為為主要案例,通過具體分析跳儺行為中贈神之物由饋贈-分享模式轉換為計算-支配模式的過程,闡釋了文化轉型時期贈神之物文化內涵及文化功能的變化。本文認為,在非物質文化遺產成為各民族國家凸顯其文化民族性特色的文化全球化時代,禮物的變異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鄉(xiāng)村傳統文化同一性的消解,使得諸多鄉(xiāng)村傳統文化、藝術趨于失傳,而這是一個值得我們深思的問題。

      一、禮物的精神性饋贈:人Vs神

      江西很多鄉(xiāng)村遺存有儺戲。筆者進行人類學田野調查的首選村——A村,是一個以吳氏為主的宗族村落。吳氏肇基祖吳希顏公自南宋紹興五年(1135)來到A村定居后,A村便形成了吳氏宗族聚居為主的格局,吳氏子弟至今仍占村里人口的90%多。傳統A村的發(fā)展主要掌握在吳姓宗族手中。然而,自20世紀四五十年代以來,吳氏宗族權力不斷受到削弱,村里的政治、經濟、文化發(fā)展直接由國家村級行政人員掌管。盡管如此,一些遺存至今的傳統習俗,如儺祭儀式*儺祭儀式是指包括儺戲或儺舞表演在內的儀式行為,其中儺舞、儺戲表演的主要功能首先是呈現儺神驅鬼逐疫的行為,其次是娛神,娛人功能則附屬于娛神功能。史上有明確記載的儺祭儀式可以追溯到商周時期。,還是由吳氏頭人來組織管理。A村的儺祭儀式在正月舉行,是一個全體村民都參與的,意在驅鬼逐疫、去災降福的重大祭祀儀式。吳氏頭人一般都要提前一兩個月安排儀式的準備工作,大年三十儀式正式開始,歷經“起儺”“演儺”“搜儺”“圓儺”四個進程,一直到正月二十日左右結束。在A村的儺祭儀式中,跳儺弟子不僅主導儀式的整個進程,而且戴上面具跳儺,驅鬼逐疫、去災降福。與此同時,儺神信仰者則手捧線香,在儀式過程中配合跳儺弟子請神、迎神、娛神、送神,用特定的供品,包括橘子、茶餅、米飯、豬肉、雞鴨肉或魚肉等,饋贈給儺神,而跳儺弟子則代表儺神接受饋贈,并從饋贈中撥出一部分返還給儺神信仰者,其余部分則大多用于儺廟聚餐時與儺儀組織者(頭人)或其他幫忙的村民一起分享。從表面上看,儺神信仰者與跳儺弟子構成了跳儺行為中禮物饋贈-受贈的雙方。

      然而,與鄉(xiāng)村其他儀式性禮物不一樣的是,傳統儺祭儀式中的禮物饋贈-受贈具有自身的特殊性。第一,全體村民均參與儀式,成為禮物的饋贈者;第二,禮物是儺神信仰者贈予給儺神的,因此它在本質意義上是一種贈神之物,贈神之物不容僭越,亦無需回禮;第三,贈神之物雖然名義上饋贈給儺神,但是實際接收方是跳儺弟子,跳儺弟子圍繞著禮物贈受實踐其人神溝通者身份;第四,跳儺弟子接受了贈神禮物,并通過即時回饋一小部分贈神之物以及在儺廟與儀式組織者或其他村民一起共餐來分享禮物。因此,跳儺弟子表面上的回禮行為本質上是贈神之物的分享。

      我們可以看到,傳統儺祭儀式行為中的禮物經歷了一個從人饋贈到神再由神返回并分享到人的圓滿流通過程。由于禮物的饋贈方是全體村民信仰者,禮物的流通就超越了一般儀式性禮物基于村民個體人情倫理而架構的人際交往關系限囿,因此這個過程顯然并不強調一般意義上諸如婚禮或喪葬禮儀中儀式性禮物對人際關系的生產和再生產功能。儺祭儀式中贈神之物的功能就像古老圖騰餐儀式中的血祭品一般,“血,特別是人的血,是玉液瓊漿,它把人同神以及人同人聯系起來”*[法]拉法格:《宗教和資本》,王子野譯,三聯書店,1963年,第31頁。。儺祭儀式中的贈神之物亦是當地村民信仰者與儺神及儺神代表者跳儺弟子之間一種特殊的交往模式,呈現了贈神之物所隱喻的人與神、人與人之間的情感表達、精神交流和文化關聯。由于贈神之物是以跳儺弟子作為溝通者來實現它在人-神-人之間的流通,贈神之物最終經由跳儺弟子從神回饋到人并實現了人神分享,這一過程所表征的文化意義已經超越了贈神之物在信仰層面上的意義,而指向了經由分享達成的人與神之間、人與人之間的文化凝聚和文化認同。質而言之,這種特殊的交往模式不僅是跳儺弟子人神溝通者身份的實踐、確證方式,更凸顯了經由贈神之物的分享呈現于儺神信仰者與儺神之間的文化同一性,以及跳儺弟子與村民信仰者之間的成員同一性,而這種同一性經由年復一年的禮物饋贈-分享儀式強化了由此同一性而凝聚的村落文化共同體意識。

      一方面,對于贈神之物的收受方跳儺弟子來說,跳儺弟子代表儺神接受禮物的饋贈,是他們人神溝通者身份的一個重要確證方式和實踐方式。

      這首先體現在跳儺弟子接受贈神之物且無需回禮。在以儺神信仰為一種生存方式和生存技術的觀念框架之下,儺神往往是村民信仰者對某種未知力量的想象,是能夠左右他們生活平安、應對莫名災難的神秘力量所在,因而儺神總是處于信仰層面的最高位置,它們只接受信仰者的朝拜和供奉,卻并不允諾每一次供奉之后的必然回報。盡管如此,對于儺神信仰者來說,他們要獲得儺神的護佑,就必須供奉禮物祭品以表達對儺神的敬仰,而不饋贈則就會受到神靈的懲罰。因此,在贈予儺神的禮物交換中,禮物的饋贈是必需的,然而回報并不必然,受贈從而不具有一般儀式性禮物中負債*莫斯在其著作中闡釋了禮物負債的內涵,詳見[法]馬塞爾·莫斯:《論饋贈——傳統社會的交換形式及其功能》,盧匯譯,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2年。的內涵。而在村民眼中“戴上面具即為神”的跳儺弟子,他們作為儺神的代言人,在收受贈神之物時不用回贈禮物。這種不回贈并不像其他儀式性禮物的不回贈行為那樣,會降低收受者的倫理人格,因為在儺神信仰者眼中,跳儺弟子戴上面具便成為儺神的化身,代表了神靈,而神靈是至高無上、不容懷疑的。因此,跳儺弟子接受禮物饋贈這一行為,就顯著體現了他們人神溝通者身份的不可僭越性。

      更為重要的是,跳儺弟子接受、分享贈神之物的儀式性行為過程,成為他們人神溝通者身份實踐及獲得認同的一個重要方式。在跳儺儀式過程中,村民眼中戴上面具既成神的跳儺弟子,他們在接受禮物饋贈時,要及時地給饋贈者一些祝福:A村的跳儺弟子在接受主人家饋贈的米果、線香、紙錢、紅包時,必須得把其中的一些饋贈重新交還給主人,并雙手托著還禮說道:“人財兩旺,財源茂盛?!庇捎谫浬裰镲柡舜迕駥τ趦裆窳γ茸o的愿望,因此在他們眼中,禮物一經供奉出去并為跳儺弟子接受,便具備了去災降福的神秘力量,而跳儺弟子的禮物收受及投注于禮物之上的祝福則使得這一神秘力量有可能最終實現。在這里,分享的禮物顯然并非只是作為實物的禮物,而是禮物中已經蘊含的儺神祝福和靈力:“歸還的東西好讓主人家吃后沒病沒災”(A村頭人語)。如此,在這一受禮與分享的儀式過程中,贈神之物就經歷了從人(村民)到儺神(跳儺弟子)再到人(村民)的流通,禮物在接受之后被賦予的神靈力量亦通過禮物的分享最終傳達到了饋贈者手中。當家戶主人在跳儺弟子接受饋贈之后,他們的應答“約老爺”(即為“托儺神老爺的福”)就意味著村民信仰者的主觀意念中已經認定了儺神爺接受了他們的虔誠和心愿,禮物的接受就意味著儺神的萌護。在這個過程中,跳儺弟子作為神的身份顯然是得到了村民認同的。

      除了主要的驅鬼逐疫和布施祝福外,接受饋贈的跳儺弟子還要承擔起祭司和占卜者的雙重功能。在A村跳儺儀式的“報飯單”*“報飯單”,即為跳儺弟子在儺儀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向儺神通報他們在跳儺期間家戶供飯和點心的各家支祖名單。搜儺儀式結束后,儺班回到儺神廟內,列隊向儺神太子跪拜,儺班儀式主持者位于中間,念“跳儺回飯單”:“某年某月,某某公供飯(或點心),保佑公下子孫合家吉慶,財源茂盛。求愿中禱告?!蹦钔曛螅纱蟛當S筊,若擲成陰陽筊(即兩個筊片一陰一陽),說明供飯者或供點心者,誠心誠意,主持者方可繼續(xù)報告下一家支祖宗名字。如果擲成陽筊或陰筊,則說明該供飯或供點心者誠意不夠,儺神怪罪,主持者這時候就必須代供飯或點心者向儺神道歉,說“若有心三口四,求愿中禱告”。再擲一次,直至擲成陰陽筊。環(huán)節(jié),跳儺弟子須通過報飯單和擲筊這一行為來向儺神傳達信仰者的誠意并再一次為家戶祈福。即便擲出來的不是陰陽筊,跳儺弟子也要為村民信仰者在儀式過程中有可能無意中觸犯到儺神,犯下諸如供奉飯食的誠意不夠或供奉中可能觸犯禁忌等過失,承擔起人神溝通者的身份功能,請求儺神的原諒,并為家戶重新占卜,通過化身為“神”所具有的神秘力量以擲筊的方式與儺神溝通,為村民重新贏得儺神的護佑。如果按照“在祭司那里,人對神說話;而在占卜者那里,神對人說話”*William A. Lessa and Evon Z.Vogt(eds.), Reader in Comparative Religion-An Anthropological Approach, New York & London: Harper & Row Publisher, 1979, p302.的溝通方式來看,那么,在“報飯單”這個涉及供飯-食飯-報飯單-祈福的禮物饋贈儀式中,跳儺弟子則充當了溝通儺神的“祭司”與為人消災祝福的“占卜者”雙重角色。這樣,在整個跳儺儀式涉及到家戶個人福佑的禮物饋贈中,跳儺弟子的人神溝通者身份再一次得到了實踐,而他們不斷擲筊請求儺神為家戶護佑的儀式行為,則進一步告知了饋贈者儺神附體及其對于他們饋贈之物的承諾。盡管這實際上只是一種精神上的承諾,卻能夠從村民自愿饋贈飯食和提供點心的行為中看到村民信仰者對這一身份的認同。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跳儺弟子人神溝通者身份的實踐和確證,除了主要通過佩戴開過光、象征儺神的儺面具,在跳儺儀式中“執(zhí)戈揚盾”、驅鬼逐疫,經由個人的跳儺體驗而獲得自我的體認與確證之外,禮物的受贈行為及受贈之后的儀式性承擔,亦是他們身份得以實踐和獲得認同的一個重要方式。

      另一方面,對于饋贈方村民信仰者來說,跳儺儀式的禮物饋贈首先承載了村民對儺神護佑和解除自身生活困厄期冀的情感表達。這種情感的表達并不是以物質交換方式和互惠原則來實現的,而是通過一種想象性的精神交流來實踐并實現的。在跳儺儀式奉迎儺神的過程中,村民信仰者總是將自己對于生活、生命的期許寄寓于精心準備給儺神的禮物之中,并在奉迎儺神、饋贈禮物的儀式過程中畢恭畢敬,恪守禁忌。然而,神并不回贈禮物,神回贈的只是附身于跳儺弟子并通過跳儺弟子“神”與“人”之角色的扮演而給予信仰者精神上的撫慰和允諾。禮物的儀式性饋贈在很大程度上表達了村民對儺神的敬畏虔誠之情,也使他們相信能夠獲取儺神的威能和靈力。在這里,儺神信仰者饋贈禮物的心理是建立在信仰者“信”這一心理層面之上的。“信”是村民們饋贈禮物的主要動機,而“報”則是他們對于饋贈禮物的一種想象性的顛覆了因果關聯的結果。這也是大多數村民對于神靈存在“寧可信其有”并不斷饋贈神禮物的根本原因。

      很顯然,基于信仰之上的禮物饋贈一開始只是信仰者之于神靈的一種單方面精神契約,這種單方面性就體現為饋贈行為是一種單向度的、自下而上的禮物流動。然而,跳儺弟子圍繞著受禮而進行的“神”“人”角色扮演以及他們與村民信仰者分享贈神之物的儀式性行為,不僅完成了禮物自下而上而后又自上而下的圓滿流通,更是實現了贈神之物在人與神、人與人之間的精神交流和鄉(xiāng)村共同體認同。

      其次,贈神之物的分享及其禁忌體現了儺神信仰者與儺神的文化同一性。儺祭儀式中贈神之物的分享具有類似于北庫頁島上基里亞克人分享熊圖騰餐的意義:“我們吃熊肉不是為了果腹,而是為了使熊的力量轉移到我們身上來?!?[蘇]N·H·尼基弗羅夫:《宗教是怎樣產生的?它的本質何在?》,上海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8-9頁。雖然不像圖騰餐一樣直接殺食圖騰以獲取圖騰的靈力,但是饋贈給神的禮物經由代表神靈的跳儺弟子重新分享到人,禮物分享便等同于分享了儺神的愿力和靈力。這種分享使得信仰者能夠不斷地信仰儺神,認同儺神,與儺神保持“同一性”,成為儺神的虔誠信徒,因為“共享祭品的目的最主要的是為了表示神和人們間的‘休戚與共’”*[奧]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圖騰與禁忌》,中央編譯出版社,2009年,第173頁。。在儺祭儀式中,儺神信仰者與儺神之間休戚與共的意義,更多地體現于文化特性的同構性上。在以儺神信仰為生活總體把握方式的江西傳統儺鄉(xiāng),儺神與鬼怪由信仰者所創(chuàng)造,被賦予了信仰者的特性和喜好,儺神信仰者也總是習慣于把儺神信仰及由此信仰形塑的具有地方特殊性的文化,當作應對他們日常生活而時刻需要知道的那些基礎性東西,與其建立一種深層次的心理認同,并與其他需要這一文化的人們形成一種默契,在生活中顯化出來,成為日常生活中無意識溢出的慣習或慣例。而贈神之物作為儺神信仰這一慣例性符號體系的一個重要代碼,因其被賦予的神圣意味和被寄予的現世期許而指導、規(guī)約著人們的行為,成為儺祭儀式中的禮物禁忌。儺神信仰者努力遵循禁忌來進行贈神之物的饋贈和分享,體驗贈神之物在儀式性流通中的神圣意味和精神交流,并以此來維持自身與儺神的同一性。贈神之物的禁忌及其彌散于日常生活中的認知心理和規(guī)則,不僅保證了贈神之物的圓滿流通和分享,而且反映了村落共同體于村落文化的共享深度,顯現了儺神信仰圈之內儺神禁忌所代表的村落公共意志和共同體意識,并在不斷輪回式的儀式操演中得到復現乃至強化。

      更為重要的是,跳儺弟子圍繞著受禮而進行的“神”“人”角色扮演,體現了儺神信仰者與跳儺弟子之間的成員同一性及由此同一性凝聚的村落共同體意識。作為人神溝通者的跳儺弟子通過扮演儺神承擔起驅鬼逐疫、賜福式共享禮物的儀式功能,并通過人之角色的儀式性回歸,與村民互動,插科打諢,戲謔儺神,以使村民在笑聲中舒緩面對儺神的精神性壓力,從而進一步認同儺神,并在相信儺神的靈驗中忘卻生活的苦厄,重建人與神、人與人的正常秩序,并重建人對生活的自信和人對于自身力量的肯定。*參見拙文:《民間儺儀式的空間特性與儺藝人人神角色的偏移》,《蘭州學刊》2010年第10期;《從鄉(xiāng)村戲臺到城鎮(zhèn)舞臺:江西儺藝人身份的藝術人類學考察》,《戲曲藝術》2016年第2期。表面上看,跳儺弟子因為儀式的各種情境性條件而成為人神溝通者,其神靈代言人的身份不容僭越,然而跳儺弟子扮演神之角色與村民的禮物共享以及跳儺弟子扮演人之角色與村民的“徑還酬酢”式互動,使得整個村落成為一個流動的儀式劇場,“看戲與作戲人合而為一,不知孰作孰看?”*(清)徐珂:《清稗類鈔》第37冊《戲劇類》,商務印書館,1928年,第20頁。。跳儺弟子的“人”“神”角色扮演由此淡化乃至彌合了作為“神”的跳儺弟子與作為“人”的村民信仰者之間的身份差異性,凸顯了基于同一個儺神信仰之上跳儺弟子與其他村民信仰者之間的身份同一性。

      就跳儺弟子人-神溝通者身份的認同而言,跳儺弟子在跳儺儀式中戴上面具成為神,并非僅僅限于其面具所指向的身份的神靈化,而更多的是向人(村民)與神(儺神)這兩個對立維度彌散了:其身份在儀式中的實踐呈現了儀式情境中跳儺弟子的“自我”及與其相對應的“儺神”與“村民”這兩個他者,然而跳儺弟子圍繞著禮物的饋贈與分享,在與人、與神進行溝通的儀式中將這兩個“他者”分別轉化為他們與之對話的兩個對象“你”,并進而在人與神之角色轉化中,將這兩個“你”分別認同成為了“我(我們)”。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與其說是禮物的饋贈-接受呈現出跳儺弟子自我與其他村民信仰者的身份差異性,還不如說是禮物的分享凸顯了“我”融入“我們”的地方文化同一性。當然這種同一性又是通過“我們”的世界,即“人”的世界與作為“他者”的神靈鬼怪/疫疾所代表的“神/鬼”的世界的差異性來凸顯和強化的,盡管贈神之物表面上呈現出來的是跳儺弟子與儺神的同一,即跳儺弟子“戴上面具即為神”。質而言之,贈神之物的饋贈與分享使得跳儺弟子通過與儺神的同一強化了與其他村民信仰者的同一,亦強化了由此同一性而凝聚的村落共同體意識。

      二、禮物的商品性計算:人Vs人

      在江西傳統的跳儺儀式中,無論是對于贈神之物的饋贈方儺神信仰者,還是收受方跳儺弟子來說,這種贈神之物的饋贈和分享都是信仰者個人或集體的信仰情感、生存意志和文化共同體意識的儀式性表達。這種表達對于安心于鄉(xiāng)村生活、恪守傳統價值觀的村民來說,其本質上是反市場理性、與經濟利益無關的,“這不是市場和利潤的規(guī)范與邏輯,而是要抵擋它們的”*[法]莫里斯·古德利爾:《禮物之謎》,王毅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8頁。。它承載著當地現世生活與歷史記憶交流的規(guī)范和邏輯,創(chuàng)設了儺神信仰圈中村民信仰者和跳儺弟子確證自身身份認同的意義體系,強化了人神鬼觀念框架之下的獨特的村落文化共同體意識。

      然而,當跳儺儀式受到商品經濟的沖擊,尤其是當其被賦予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文化身份,成為儺戲*筆者這里用“儺戲”,意指從儺祭儀式中剝離出來、經常在舞臺展演,具有文化、藝術研究價值的儺舞、儺戲表演部分。對此,筆者用“儺戲民俗表演行為”來稱謂,以與較為原生態(tài)的傳統“儺祭儀式行為”相區(qū)分。,且儺戲身份隱含的市場價值被跳儺弟子及村民意識到并不斷重視的時候,經濟利益作為一種“生活理性”,開始越過傳統跳儺儀式之禮物饋贈的神性,而成為儀式禮物的一種功利性計算。商品經濟所帶來的個人主義意識也開始逐漸消解了由儺神信仰所規(guī)約的村落共同體意識,贈神之物呈現的人-神精神交流,也逐步被人-人經濟交換所取代。在地方信仰和神性不斷弱化甚至被抹滅的民俗文化或民間民族藝術展演中,儺戲作為一種文化、經濟、政治資本的價值,促使了鄉(xiāng)村儺儀中贈神之物的變異。

      也就是說,當江西鄉(xiāng)村儺儀成為一種民俗、民間、民族文化或藝術的傳播手段并走向舞臺成為儺戲民俗表演行為時,禮物饋贈形式及功能就難免會發(fā)生變異。最顯著的則是禮物的形式載體發(fā)生了變化,以實物饋贈為主轉變?yōu)橐越疱X或紅包為主。當紅包的比重在禮物饋贈中成為一種經濟利益的算計且越來越趨于重要的時候,贈神之物*在儺戲表演行為情境中,尤其是在鄉(xiāng)村展開的儺戲表演行為,大多數紅包仍是以贈予儺廟的名義來進行饋贈的,所以表面上看還是贈神之物。的神性就在很大程度上被俗性所取代。當神性消失的時候,被剝離了信仰的儺戲就轉化為一個獨立于生活、信仰之外的文化、藝術事項,可以被單獨拿出來展演,具備了商品交換的價值。另一個顯著的變化則是禮物饋贈的饋贈主體構成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在儺戲民俗表演行為情境中,儀式情境中以村民信仰者為主體的饋贈方,轉變?yōu)槲枧_展演情境中對于展演抱有各類諸如文化藝術研究、異文化獵奇、傳統文化保護等等觀看期待的現代觀眾。這些現代觀眾大多數沒有祈求于儺神的虔誠愿信,缺失與儺神交流的精神體驗,再加上舞臺表演情境中民俗信息的不完全、儀式環(huán)節(jié)的精簡、表演中儺儀藝術因子的宣傳和放大,這就使得他們在觀看儺戲時在很大程度上進入一種像在電影院觀看電影或在劇院觀看戲劇之類的觀看情境之中:舞臺上的儺戲展演實際上是與觀眾自身生活毫無關聯的,他們無須參與祭拜神靈,無須精心準備供奉神靈的禮物,亦無須在饋贈禮物的時候恪守禁忌、“畢恭畢敬”。*關于儺戲展演情境與儺祭儀式情境的差異,請參見拙文:《重疊或交錯:鄉(xiāng)村儺祭儀式和儺戲民俗表演中空間關聯模式的變異》,《戲曲藝術》2011年第4期。他們更多的是沉默地、隔離式地、自高而下地旁觀、審視,并以金錢的方式支付報酬。此外,儺祭儀式中禮物饋贈的收受者——跳儺弟子的身份,也從人神溝通者身份轉變?yōu)閮畱虮硌莸拿耖g藝術家或民族文化傳承者。

      以金錢為主要報酬的禮物計算越來越成為儺戲民俗表演行為不容忽略的算計,這一點僅從跳儺弟子參與各類民俗表演情境所獲得的報酬收入便能窺見一斑。據筆者了解,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凡是來到A村要求儺班弟子表演儺舞的,不管是政府官員還是旅游團,一般都要支付600元的香火錢,其中一半給儺神廟,另一半則由參與表演的儺班弟子平分,而他們一年里或多或少都要接待好幾批這樣的觀看者。如果儺班弟子外出表演,則由邀請方支付報酬。1998年A村儺班弟子應邀去北京表演了三個月,一般每天上午表演,下午沒有游客就不表演,老板支付他們每人每天50多元的勞務費,那么跳儺弟子每人每個月就至少可以有1500元的收入,三個月就至少有4500元。這樣一筆錢對于當時年平均收入只有2047.98元的江西農民*這一數據摘編自《中國農業(yè)年鑒1999》,網址:http://tjsj.baidu.com/pages/jxyd/5/22/6a4245c4adef275c50939377345e87ba_0.html來說,是一筆不可忽略的財富。某跳儺弟子告訴筆者,他現在自己住的房子就是用1998年去北京表演時賺的這一筆錢蓋起來的。此外,筆者還了解到,2008年A村儺班去法國表演,前后大約一周時間,得到的報酬大約是每人3000多元人民幣。由此,“紅包”的多少及其在個人收入上所占的比重,開始以顛覆其在傳統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事實而受到跳儺弟子越來越多的關注,通過紅包所獲取的個人收入計算也就愈益凸顯出來。即便是在傳統的儺祭儀式行為情境中,紅包所占有的比重也愈益凸顯出來。20世紀四五十年代之前,贈神之物主要以實物形式出現,饋贈的金錢數額極少,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然而,改革開放之后,隨著農村生活水平的普遍提高,家戶給予贈神之物中的“紅包”也就越來越多。1992年A村儺班正月跳儺之后,每位跳儺弟子分得113元,1993年分得130多元,而A村村民1992年的年平均收入才785元。*這一數據來源于余大喜的田野調查結果。參見余大喜、劉之凡:《江西省南豐縣三溪鄉(xiāng)石郵村的跳儺》,(臺北)財團法人施合鄭民俗文化基金會,1996年,第101、9頁。2010年正月,筆者在A村田野調查時,于正月十六直接參與觀察了儺班弟子分發(fā)剩余紅包的場景:除去交給儺神廟里*俗稱“殿上”。這一筆錢主要用于儺神廟的維修、管理及跳儺期間的一切事宜,諸如面具開光、買蠟燭火炮、請官員吃飯等。的錢及請頭人吃飯的開銷,他們當天每人分得了342.5元。而從正月初一到十六,他們每天都會分到一些錢,半個月的收入保守估計也至少有三千多元。在鄉(xiāng)村社會生活并不是很富裕的條件下,跳儺弟子半月辛苦跳儺所獲取的收入顯然是無法被忽略掉的。

      禮物中紅包占比例程度的算計在很大程度上淡化了贈神之物的神性,禮物的饋贈與分享轉變?yōu)槎Y物的商品性交換,成為一種個人利益算計,禮物的文化功能由此發(fā)生了變異。

      首先,禮物接受者跳儺弟子對儺戲禮物的算計,在很大程度上淡化了跳儺弟子與儺神之間的同一性,跳儺弟子原本經由禮物饋贈與分享獲得的人神溝通者身份,在儺戲展演情境中往往得不到認同。儺戲的舞臺展演是為了某種藝術審美或文化探究而非儺神護佑而建構起來的,這就在很大程度上剝離了贈神之物的饋贈與分享,由此也往往截斷了跳儺弟子通過面具及驅鬼逐疫、去災降福的儀式性動作與儺神進行的精神交匯。因此,雖然跳儺弟子仍然按照展演情境的需求戴上面具,扮演了各路神靈,但是實際表演過程中贈神之物的缺失、儺神信仰的缺失及由此缺失造成的儺神的缺席,使得跳儺弟子的人神溝通者身份失去了其存在的依憑。再加上觀看主體的不參與式旁觀或研究審視,他們的人神溝通者身份在很大程度上也就無法實現特定情境下的自我認同和觀眾認同。這種認同感的喪失造成大多數跳儺弟子生出“跳的人是瘋子,看的人是傻子”的感嘆,“‘瘋子’和‘傻子’的身份表達或多或少地表明了舞臺之下的儺藝人對于舞臺之上自身身份定位吊詭現象的一種隱秘的自覺”*曾瀾:《從鄉(xiāng)村戲臺到城鎮(zhèn)舞臺:江西儺藝人身份的藝術人類學考察》,《戲曲藝術》2016年第2期。。與此同時,跳儺弟子被賦予的“民間藝術家”身份逐漸替代了人神溝通者身份,成為儺戲展演情境中跳儺弟子的主要身份。“民間藝術家”的身份表述在某種程度上不僅認可了儺戲的文化藝術價值,而且強化了儺戲的商品交換價值。這一價值顯然并不是通過傳統藝術中的贈神之物得以體現的,而是通過觀眾及邀請方以金錢報酬的方式來償還的。由此,禮物的紅包性質極大地淡化了跳儺弟子的人神溝通者身份,儺戲被賦予的現代文化價值和經濟價值亦對人神溝通者的身份內涵形成了某種解構,缺乏身份理性反省能力的跳儺弟子無疑會對自身的身份認同產生疑慮。

      與此同時,跳儺行為中禮物的算計亦剝離了贈神之物的神圣性,逐漸消解了儺神信仰者與儺神的文化同一性。當儺戲展演情境直接在鄉(xiāng)村中建構起來的時候,這些曾經在儀式中積極參與的村民也會被圍觀的現代觀眾感染而進入到一種類似于劇場式的觀看行為:他們從儀式行為慣例中抽身出來,在觀看中,他們并不需要恭迎、恭送儺神太子,也無需點燃鞭炮、手捧線香奉上貢品饋贈給儺神。和現代觀眾一起,他們“居高臨下”,沉默而又“超然”地旁觀。

      而且,這部分經常參與和“外面人”一同觀看儺戲表演的村民,也會在逐漸熟悉現代觀眾對儺戲展演的評價中,不自覺地改變自己以往對于跳儺弟子扮演行為的觀看角度和評判標準,具有了類似于現代觀眾觀看儺戲展演時所具有的評判權力。當然,在傳統跳儺儀式中,跳儺弟子扮演神靈的主要評價標準仍然著落于儀式的靈驗效果。或者更為準確地說,在傳統的跳儺儀式之輪回式的展演中,圍觀的村民已經將跳儺弟子的扮演視為一種“熟視無睹”的常規(guī)而忽略了現代人眼中儺舞、儺戲動作所包含的藝術因子。他們關注的僅僅是跳儺弟子的神靈扮演,是否能夠幫助他們解決實際生活中他們訴諸于神力需要解決的問題,滿足他們的愿望。不僅如此,儺神扮演的好壞評判因為基于神之信仰的確定性而成為鄉(xiāng)村中的一種禁忌制約。然而,在儺戲展演情境中,村民卻往往把神靈的扮演與現代觀眾對儺舞儺戲表演的評判結合起來,在旁觀中附加了儀式之外的意味,比如一種現代人慣于關注在儺戲之上而形諸于村民們想象之中的關于“美的”或“藝術的”“傳統文化的”意味。此外,即便是在年度跳儺儀式中,越來越多的年輕一代村民同樣也會用攝像鏡頭取代眼睛的觀看方式來看待自己的傳統跳儺儀式。由此,在儺戲展演情境中,原本對儺神畢恭畢敬、以虔誠之心饋贈禮物的村民,成為現代觀眾的一部分;在他們沉默而又“超然”地旁觀中,儺神的不可僭越性被超越,儺神的神性消失,成為一個他者,兩者之間的文化同一性亦趨向于解構。

      最后,禮物的算計及其重要性的凸顯,在某種程度上瓦解了跳儺弟子與村民基于儺神信仰形塑的成員同一性及村落共同體意識。禮物的分享性行為成為某種權勢或權力的支配性行為,基于信仰之上的村落共同體意識被瓦解,而趨向于一種以利益關聯的地方性認同。在儺戲展演情境中,以金錢方式為禮物報酬的接收方不再是跳儺弟子,而是由村民與跳儺弟子一起分享了禮物蘊含的經濟利益。在儺戲熱的20世紀90年代,儺戲作為文化資源的經濟利益就已經體現出來了。那時候在A村采訪儺戲是需要支付紅包的:

      吳軒云聽說小晉要辦采訪證,骨牌也不打了,讓我們稍候。過了一會兒,他腦袋冒汗,跑去跑回,手中舉了個紅本本,就是那個在當地非常管用的采訪證。他接過小晉100塊錢,然后把采訪證鄭重遞上,小晉也鄭重接著。吳軒云也許被小晉那股認真勁兒打動,說:“如果一個人要照相,100塊,不照相的,我們有一個功德箱子,愿意捐多少,隨你自己。各位記者和機關的人,如果要跳一臺儺給你們看,收200塊。跳儺的工資另外給?!币桓崩侠蠈崒嵶錾獾淖藨B(tài)。*陳彤、劉春撰文,晉永權攝影:《最后的漢族》,中央編譯出版社,2001年,第177頁。

      于此,我們可以看到,在表演情境中,贈神之物轉化為類似于工資的酬金,饋贈關系由村民信仰者和承擔人神溝通者身份的跳儺弟子,轉變?yōu)楝F代觀眾與以民間藝術家為身份標識的跳儺弟子。當然,村民也因為利益的分享而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了禮物的間接接收方,即在儺戲民俗表演情境中,村民由原本在儀式情境的饋贈方轉變成了接收方。在這些轉變之中,神性被淡化甚至消失了,圍繞著儀式中贈神之物的信仰和精神受惠關系,被表演中以酬金為支付報酬的商品交換關系所取代。以酬金表達出來的儺儀之儺戲轉化的文化藝術使用價值和商品交換價值日益凸顯。

      此外,儺班不斷外出表演,使得地方儺戲的名聲越來越響,并不斷地得到文化管理部門的重視。這不僅使得儺戲所在的A村獲得了在傳統社會中所不能企及的地方利益,也使得當地及附近的村民增強了對于A村儺神靈驗的信心。雖然大多數村民將地方的發(fā)達歸因于儺神的護佑,但是他們對儺神靈驗信心的強化顯然是在文化管理部門對儺戲文化價值認可的前提下,因為地方利益的獲得而達成并強化的,且這種信心最終的目的亦是為了充分利用儺戲的文化資源來獲取更多的個人或地方利益。這樣,村民個人和整個地方村落對儺戲的組織、管理、扶持和宣傳也就更為用心,以儺戲作為文化商品進行禮物交換的紅包也就變得更為豐厚。這種豐厚的禮物饋贈雖然在某種程度上仍表達了對儺神的敬畏,尤其是對村民來說,紅包依然寄寓了他們對儺神的虔誠,但是與傳統饋贈之中畏懼、感恩、欣悅之情淡化禮物功利*傳統儺祭儀式中贈神之物的功利性,主要是基于中國民間信仰本身就具有人間性和功利性而言的,這一點區(qū)別于自身具有教義教規(guī)的宗教饋贈,諸如基督教中耶穌贈與門徒血與肉之類的具有代贖性質的禮物饋贈。色彩相反的是,通過紅包的豐厚所呈現出來的禮物交換,始終無法遮掩饋贈者因為追求更多利益而呈現出來的更為功利的一面。

      紅包作為禮物交換的重要方式,在很大程度上被村民個體或地方村落用來獲取某種象征資本或等級權力。對村民個體而言,以豐厚的紅包禮物對儺神的饋贈不僅可以獲得儺神更多更強有力的護佑,而且也可以藉此宣揚自身的財富及與之相應的社會威望。這一點尤其體現在一些在外經商成功或已獲得較高社會地位的村民個體身上。在傳統儺祭儀式展開期間,他們通過饋贈豐厚的紅包,就能夠要求儺班弟子進行全套的儺舞或儺戲表演,來吸引儺神及更多觀禮者的關注。饋贈禮物由此成為他們炫富或為未來贏得更多利益、聲望的功利性手段。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即便是在傳統的儺祭儀式行為中,紅包作為禮物所蘊含的支配性力量,在某種程度上撕裂了以往因禮物分享而隱喻的儺神信仰者之間的成員同一性關聯,強化了儺神信仰者之間的社會等級和社會分層,基于儺神信仰層面形成的成員同一性亦逐漸趨于瓦解。

      對地方村落來說,地方文化部門亦通過諸如資金扶持、基礎設施修建、儺廟修葺等各類措施,介入儺班的管理和儺戲展演情境的建構,以此謀取儺戲這一地方文化資本帶來的更多的政治、經濟利益。然而,對于當地村民而言,通過紅包體現的利益算計極大地改善了他們的日常生活條件和地方經濟狀況,如為方便外來的、帶有各式觀看目的的外來者,A村在很多方面都得到了當地政府的扶持:修建了公廁,改善了村內的垃圾堆積狀況,家家戶戶裝上了自來水,小學的教學質量也不斷提高,等等。這些利益顯然已被村民和跳儺弟子意識到并加以利用,傳統的儺祭儀式行為因此以一種文化資源的模式納入到了村民自身的地方文化建設之中。村民們主動調適彼此之間因為社會分層帶來的各種隔膜,并主動積極地進行各項圍繞著儺戲遺產化而開展的地方記憶創(chuàng)造和地方文化重建,以更好地迎合儺戲的市場開發(fā)。這種為了地方性利益的獲得而重新凝聚起來的村落共同體意識,成為包括跳儺弟子在內的江西儺鄉(xiāng)鄉(xiāng)民與地方上的主要認同關聯模式。

      三、結 論

      由此,我們可以看到,在江西儺鄉(xiāng),當儺戲被遺產化并不斷被搬上各式展演舞臺,成為一種文化表演行為時,鄉(xiāng)村傳統的跳儺行為情境就發(fā)生了變化。與此同時,不同跳儺行為情境中禮物的內涵和文化功能也發(fā)生了變異。當然,在不同的跳儺行為情境中,禮物變異的程度也是不同的。儺戲民俗表演行為情境中禮物饋贈的主體為現代觀眾或文化管理部門,他們及其饋贈的紅包禮物往往是作為鄉(xiāng)村獲取各類象征資本的在場性符號而受到重視。因此,禮物所表征的儺戲市場價值得到凸顯,商品性交換內涵在很大程度上代替了饋贈的信仰神性,并被有意識地納入到不僅僅是村民個體,而且是整個鄉(xiāng)村的現實生活改善或未來發(fā)展的算計之中。而在儺祭儀式行為情境中,由于禮物饋贈的主體仍為儺神信仰者,因此饋贈的紅包在某種程度上依然遺存了其信仰內涵。盡管如此,文化市場化以及儺戲民俗表演商品性交換所彰顯的經濟理性,也逐漸滲透到傳統的儺祭儀式行為,使贈神之物的神圣性被各種諸如炫富、贏得聲望等利益算計淡化。跳儺行為中用來敬奉給儺神的,鏈接了跳儺弟子、儺神和村民信仰者三者文化同一性的禮物,某種程度上已經被賦予或增添了一些超出于信仰本身的功能,禮物的饋贈與分享逐漸轉變?yōu)槎Y物的交換與計算。通過禮物交換和計算傳達出來的,除了信仰方面的精神表達殘余之外,可能更多地蘊含了村民信仰者包括跳儺弟子在內的個人經濟利益算計、地方上的利益算計或一些互惠性質(包括個人、地方、文化管理部門之間)的利益算計。

      這種利益算計雖然會給禮物交換的雙方帶來短時期可以見到的互惠,然而從利益算計的負面影響來看,儺戲表演紅包的多寡及其攜帶的各類象征資本價值正逐漸削弱儺戲本身所具有的獨特的神性意味和地方性認同功能,而演變成為某些村莊傳統儺祭儀式能否繼續(xù)傳承的一個核心因素。尤其是對于那些儺神信仰歷史較短,儀式傳承并非依附于當地大家族或宗族的村莊來說,利益方面的得失計算尤顯重要。儺戲民俗表演機會的欠缺或支持經費的不平衡所造成個人利益或地方利益的不可得,往往成為當地年輕一代不愿承續(xù)儺藝、儺戲由此面臨失傳的一個重要原因。與A村相鄰的下坊村即面臨著這一難題:該村儺戲組織者黃師傅告訴筆者,政府把支持的重點放在因儺戲聞名的A村,對他們村的儺戲投入的經費很少:“少兒儺班的孩子平時到縣城表演每天只有30元,太少了。孩子們現在都長大了,每個人都要養(yǎng)家了。一天30元的工錢他們都不會去。(儺戲)失傳了也沒有辦法。繼承也很難搞,好多思想要做,家長啊,孩子啊……我年紀也這么大了,年青一代也沒人組織?,F在如果像縣里那樣搞,要你的時候打個電話,也不給經費,他們也不會去跳了,都說,沒有錢,搞不到錢就不去了?!币驗楦鞣嚼嫠阌嫷脑蚨鴮е聝畱虻臐u趨失傳,類似于這樣的村落在江西并不在少數。

      當然,儺祭儀式中禮物性質的改變并非一夕之間,由其所表征之儺戲本真性的流失或儺戲文化的失傳亦是一個漸趨的過程。在本文語境中,這一過程與儺戲所依附之鄉(xiāng)村宗族力量的強弱有著密切關聯,在很大程度上體現了現代文化與以宗族力量維系的鄉(xiāng)村傳統文化之間的博弈:宗族凝聚的力量越強大,博弈的過程就越漫長,改變的過程也就更為緩慢。盡管如此,隨著儺神信仰從儺祭儀式中的逐漸剝離和禮物被賦予商品性意識、權力或權威意識的日益增強,贈神之物的神圣性亦有可能趨于消亡,基于信仰之上的儺戲也就極有可能失卻其本真性甚至失傳。筆者在A村田野中發(fā)現的鄉(xiāng)民,尤其是年輕一代鄉(xiāng)民用攝像鏡頭代替眼睛來觀看周期性儀式的現象,至少表征了這種信仰神性的逐步淡化。

      顯然,在中國現代化和文化全球化的過程中,鄉(xiāng)村傳統民俗文化或藝術趨于失傳或失去其本真性的現象并不僅限于儺戲,而是普遍存在于大多數鄉(xiāng)村之中。更內在的原因可能在于,鄉(xiāng)村傳統生產、生活方式的根本性改變和鄉(xiāng)村文化生態(tài)的破壞,對基建于傳統生活方式中包括儺神信仰在內的傳統文化合法性沖擊,或許是更為深層的精神性抽離。因儺戲贈神之物的計算甚至算計而導致鄉(xiāng)村成員同一性和文化共同體意識的瓦解,即是地方傳統文化、藝術存在合法性被逐漸消解的典型案例。在非物質文化遺產成為各民族國家凸顯其文化的民族性特色的文化全球化時代,這顯然是一個值得我們進一步深思的問題。

      [責任編輯 王加華]

      曾瀾,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上海200235)。

      本文系復旦大學“985”工程三期整體推進人文學科重大研究項目“圖像的文化書寫:中國民族民間藝術圖像文本的人類學研究”(項目編號:2011RWXKZD032)的階段性成果。

      猜你喜歡
      信仰者儺戲弟子
      黃龍飛:堅定的共產主義信仰者
      做習近平法治思想的宣傳者信仰者踐行者
      公民與法治(2023年2期)2023-03-31 03:18:56
      雙獎加持!技術信仰者的高端玩法
      技術信仰者行千里匯江海 終成可持續(xù)安全——訪山石網科通信技術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羅東平
      非遺瑰寶·儺戲 王雪寧 絕版木刻 60cm x 90cm 2021年
      軟陶儺戲面具
      少兒美術(2020年3期)2020-12-06 07:32:42
      做人要自強
      弟子規(guī)
      弟子規(guī)
      池州儺戲面具在動漫角色創(chuàng)意中的應用
      贡嘎县| 舟山市| 泸溪县| 龙岩市| 恩平市| 星座| 驻马店市| 盐源县| 隆子县| 安塞县| 广丰县| 大余县| 建德市| 扎兰屯市| 华亭县| 东乡族自治县| 曲阜市| 枞阳县| 焉耆| 蒙山县| 南澳县| 汶川县| 平乡县| 平南县| 全南县| 远安县| 沾益县| 夹江县| 岳阳市| 揭东县| 若尔盖县| 彰化县| 舞阳县| 连云港市| 改则县| 白城市| 正蓝旗| 壤塘县| 大同市| 凌海市| 无为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