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意 夏毅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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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中晚期湖南地區(qū)“積谷捐”研究
王意夏毅輝
(湖南科技大學 人文與傳播學院,湖南 湘潭 411201)
為了籌集倉谷以備荒歉,清朝中晚期湖南地區(qū)普遍實行“積谷捐”這一非制度性的賦稅形式。湖南地區(qū)的“積谷捐”采用“按畝派捐”的形式在各地推行,一些地方甚至為此設立官紳合辦的積谷局,頒行積谷章,以指導境內社(義)各倉的建設與經營,使晚清湖南地區(qū)掀起了一次次大規(guī)模的建倉積谷的熱潮?!胺e谷捐”對于道、咸以來因天災人禍一度廢弛的倉儲事業(yè)有著重要的恢復和提振作用,同時也有利于各地糧食市場價格的平糶、荒歉時的借貸和災荒之年的賑濟。不過因“積谷捐”是一種典型的田賦加派,具有強捐的性質;同時也因各地官紳的射利侵漁和管理不善,大大加重了人民的負擔,致使“積谷捐”從濟民變成傷民之舉。
清朝;湖南;積谷捐
“積谷”之制,古已有之?!吨芏Y·王制》有云:“國無九年之蓄曰不足,無六年之蓄曰急,無三年之蓄曰國非其國也?!睜柡髿v代皆然,至清代成為地方要政之一。清代黃六鴻《福惠全書·雜課·積谷》載:“積谷以備荒,此司牧要政之一端?!狈e谷只為有備無患,起到備荒、平抑物價、解百姓燃眉之急?!熬琛奔淳杓{,本為田賦以外的自愿捐輸,后演變?yōu)橐浴熬琛睘槊木瓒悾瑢儆谔镔x以外的強制加派。有清一代有各種“勸捐”,積谷捐是為其中一種。積谷捐并非獨立存在,它的出現(xiàn)往往伴隨著倉儲建設中的常平倉、社倉(義倉)的發(fā)展而演變。
以積谷備荒名義而推行的田賦加派——積谷捐,早在清初就已出現(xiàn),只是最初采用勸捐的自愿方式,并為鼓勵官員勸捐出臺了獎勵措施,在康熙二十一年(1682),相關部門決定“州縣衛(wèi)所官員設法勸捐,一年內勸輸米二千石以上者紀錄一次……一萬石以上者準加一級”[1]。對自愿樂輸之人也極為鼓勵,康熙五十四年(1715),議準:“富民能捐谷五石者,免其一年差役雜派;捐谷二百石者,督撫給扁,凡給扁民家,永免差役?!盵2]
具體到清初湖南的倉儲建設中,積谷捐已經有了相當的規(guī)模,勸捐的官員和捐輸的百姓越來越多。如衡陽縣:“雍正元年(1723),奉總督楊宗仁行社倉,布政使鄭任翁,驛糧道謝曼,守道劉章共捐谷245石,各鄉(xiāng)士民捐谷4795石6斗”[3];益陽縣:“雍正三年(1725)奉文,官紳士民捐谷……分貯二十三廂里”[4];湘鄉(xiāng)縣:“乾隆四十六年(1781),巡撫劉墉,奉部飾行勸捐社谷10000石?!盵5]由此可論,官民捐輸是清初湖南地區(qū)倉儲社谷的主要來源。
積谷捐本應自愿樂輸,朝廷頒令“勸捐”也僅在鼓勵而已,但地方在實施過程中卻帶有強制攤派色彩。如雍正初年,湖廣總督楊宗仁、湖南巡撫魏廷珍為籌集社谷曾采取“應輸正賦一兩者,加納社倉谷一石”這種強制性攤征的方法以顯奏效快,,但馬上被朝廷發(fā)覺,雍正勒令廢止,仍令百姓自愿樂輸。[6]盡管雍正朝對于地方強制攤征社谷方式予以了批評和糾正,但以“按畝攤派”為內容的積谷捐不可遏止地出現(xiàn)在了清代倉儲建設過程中。如乾隆八年(1743),湖南按察使明德曾奏各地在“買補倉谷”過程中,有“強行派買”和“勒令賣戶上倉交納”[7]等流弊。
嘉、道以后,清廷內亂外困,倉儲之制漸以陵遲。道光年間,更因鴉片戰(zhàn)亂,賠款浩繁,致使積谷要政“各省皆廢”。[8]湖南地區(qū)的倉儲事業(yè)亦因之凋敝不堪,以致道光末湖南發(fā)生連年災害,各地無從備荒、賑濟,饑民就食于長沙、湘潭等地,“哀鴻遍野,餓殍滿城,慘不忍睹?!庇谑遣庞泻细鞯毓偌澐e谷倡議,積谷捐被再次重視,不過此時不再是勸民捐輸,而是逐甲按畝派捐,其強捐性質越發(fā)明顯。
積谷捐的再興,與道光末湖南地區(qū)的連年水災有關。據統(tǒng)計道光二十四年(1844)至道光二十九年(1849)間,湖南多地常發(fā)生水災,致使稻谷無收,米價暴漲,“長沙、善化聚集饑民數十萬人”。[9]在受災地區(qū)大量流民涌入長沙、湘潭等地的情況下,當地官員與士紳都意識到積谷平糶、救荒的作用,紛紛倡積谷之議。如道光二十九年(1849),在經歷湖南歷史上有名的“己酉大荒”以后,長沙紳士陳本欽“助當事分廠賑濟,遂倡捐義倉積谷7000石,省會城言儲備,自本欽發(fā)其端也”[10],由此開始了清朝中晚期湖南地區(qū)的第一次積谷熱潮。以湘潭縣為例,據光緒年間刊刻的《湘潭縣志》載:“積谷之興始于道光三十年,知縣李春暄,因下轄地區(qū)新有水災,既勸募助賑。及秋大熟,又募谷備荒??h人羅汝懷素留意蓄積,時主城中歐陽兆熊家,與兆熊力贊其事。未半歲,已得谷36000石;麻維緒(后任知縣)稟云:‘遵查卑縣積谷,共捐存66300余石?!辈贿^,此次所謂“勸募助賑”實際上已逾越了自愿捐輸的原則,逐甲按畝派捐[11],明顯帶有強捐的性質,積谷捐也因之在湖南各地濫觴。
道、咸之際,清政府由于賠款浩繁,太平軍起,致使內外損耗,財政匱乏,已經無力籌措錢糧賑濟災區(qū),于是只得鼓勵民眾捐輸。如咸豐帝即位后,應御史黃兆麟奏請,頒布的上諭要求“各州縣酌情設社倉,勸令富民捐輸米石,以備積儲”。[12]這是湖南積谷捐發(fā)展的另一原因。
而太平天國運動削弱了清廷對地方的控制力,使戰(zhàn)后返鄉(xiāng)的湘軍將領開始在地方發(fā)揮重要作用,加之國家無力解決地方財政的窘困,地方鄉(xiāng)紳越來越積極參與到地方社會的管理之中。如同治七年(1862)湘軍將領李元度從軍營回到家鄉(xiāng)平江,“捐積年公余銀1萬兩,立廣仁倉,貯民斛谷萬石”[13]這是晚清湖南積谷捐發(fā)展的又一原因。
同、光時期,隨著朝廷對地方倉儲的整飭,湖南地區(qū)又出現(xiàn)了一次積谷熱潮。同治元年(1862),湖南巡撫毛鴻賓令各州縣捐輸社谷。[14]同治二年(1863),時任湖南巡撫的惲世臨發(fā)布《飾屬勸辦積谷備荒扎》,強調“亟應捐積義谷,以備不虞,凡有業(yè)之室,毋惜微資,共成盛舉”,并制定了《勸辦義谷章程》,督促各地合力辦捐。[15]按此規(guī)定,湖南各地必須以甲為單位設立社倉,積谷一律按田租的2%或3%征收。
由于地方大員的督促,湖南各地積谷建倉頗有成效,如湘潭知縣張景垣積極籌辦,與縣內士紳通力合作,“改社倉廢基為積谷局”。后知縣麻維緒繼之,進一步確定境內社、義各倉積谷經營、管理的章程,稱之“積谷章”[16]。使得積谷捐中的按畝攤派成為了一種常態(tài)。據《湘潭積谷局志》載,湘潭縣對積谷捐征收亦有明文規(guī)定:“每田一畝捐收業(yè)戶一升五合,佃戶谷五合,業(yè)戶自耕自田者捐收谷二升。業(yè)戶將田出典與人者,捐收典主谷一升五合,不派業(yè)戶。佃戶將田轉販與人者,捐收佃戶五合,不派販戶。獲租無幾者,該司事秉公酌派通融辦理,不得挾私任意勒取?!盵17]從該規(guī)定我們可知積谷捐按畝攤派,每畝地征額為兩升,并對土地上不同關系的人征收額度做了詳細要求,避免了積谷捐因土地關系不同在征收過程中所引發(fā)的種種問題。積谷捐雖按畝攤派,但是也會充分考慮歉收年份的情況,“田有水旱蟲傷顆粒無收者,該司事查明免其捐谷”[17]。同時對于以錢代谷的情況也作了說明:“捐錢買谷入倉者詳請議敘均照前項辦理”[17],這表明積谷捐不再是單純的征收實物,而是錢谷并收。
除此外,捐谷經營和管理的有序化也促進了積谷捐的蓬勃發(fā)展。《湘潭積谷局志》載“其捐谷之初……此系爾等自捐自用,以后出納一切概由地方紳耆酌辦,并不假手吏胥,亦不由官經管;捐谷務擇公正殷實司事協(xié)同保甲”[17],表明積谷捐屬于民捐民管,且在擇人管理上任用公正殷實之人管理捐谷,杜絕射利侵漁之弊。積谷章程中還對任勞任怨的積谷經理人予以優(yōu)待,如“凡倉正倉長乃經理公事之人任勞任怨,利濟鄉(xiāng)里,毋論紳耆士庶,宜倍加禮貌,但系義谷事務,到官免其跪見”[17]。對于虧損和侵吞挪用積谷的行為也做了相應的處罰規(guī)定:“望地方紳耆妥為籌劃,庶無茲弊,儻日后倉谷虧短,如系因公動支,自當設法勸捐籌補。其有不肖之徒任意侵挪者,自應究追,追齊仍交本甲下年司事經營。斷不追取,入官并將以上各章程詳請藩憲備案?!盵17]
正是通過積谷捐,使湖南地區(qū)在清朝晚期出現(xiàn)了一次社會經濟的復蘇,緩解了因天災人禍帶來的各種社會壓力,至光緒中各地社、義各倉之設立再度興旺。于是全省社倉積谷為735629石,其儲量之富足可看出當時民倉之發(fā)達。[18]
鄧云特《中國救荒史》言:“我國災荒之多,世界罕見有……幾乎無年不災,無年不荒?!盵19]清代中晚期的湖南也不例外,每當災荒發(fā)生時,政府和民間都會采取一系列的賑災救荒措施,積谷捐在此時也就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
首先,積谷捐促進了倉儲的恢復與建設,提高了倉儲積谷量,增強了抗災能力。據《湖南通志》載,經過同、光時期官紳的一系列“積谷”整飭,至光緒十一年(1885),湖南全省的糧食儲備達2278267石[20],武岡縣社(義)倉積谷37723石;新化縣34364石;寧鄉(xiāng)縣21698石;長沙縣21590石;益陽縣21067石等,[20]應該說是個不小的成績。由于社(義)各倉積谷主要用于備荒,一遇荒歉即可發(fā)揮立竿見影的作用。
其次,積谷捐有利于穩(wěn)定糧食市場價格,在青黃不接的時候可以低息借貸幫助百姓度過難關。正如上文提到的湖南名宦惲世臨發(fā)布的《飾屬勸辦積谷備荒扎》,其積谷章程規(guī)定:“一曰當谷賤之年,出陳易新,以小暑為期,佃種之家憑從書立字據借領谷石,限定秋分每石加石耗二三升,挑送歸倉。其并未佃種與無業(yè)不與。若遇荒歉,或減價平糶,或借或賑,隨時辦理,仍于豐年捐還。”[15]從該積谷捐章程中可知,積谷捐不僅可以防止谷賤傷民,還能在百姓困難之時解燃眉之急。如遇災荒或歉收之年,積谷捐除了能賑濟災民,還可以將囤積的糧食以低價平糶出去,以此來穩(wěn)定市場糧食價格,不至于谷貴傷民
積谷本為一項益民惠公的善舉,但自積谷捐設立以來便弊端重重。清代中晚期各地普遍推行積谷捐,于是以積谷為名義的各種捐輸之法紛紛出現(xiàn),如湖南長沙、湘潭等地的“按畝攤捐”、“以錢代谷”;浙江的“隨糧申算”;山東的“按地捐谷”;安徽蕪湖的按畝攤捐“如有拖欠,稟請追繳”等等??傊?,同光以后積谷派捐的強制性越來越明顯,這在時人看來已“近于加賦”[21],大大加重了人民的負擔,有人甚至認為積谷捐毫無實惠,并未濟民實則擾民。
綜上所述,積谷勸捐本為預備荒歉的自愿和自發(fā)行為,它作為一種非制度性的賦稅形式在清代發(fā)揮著備荒、平糶、借貸的重要作用。但是,清代中晚期以來,由于政府內外交困,財政窘縮,迫使積谷捐以“按畝攤派”的強捐形式在全國各地出現(xiàn),湖南地區(qū)也不例外。這顯然與積谷勸捐本意不符。雖然積谷捐在清代中晚期的積谷事業(yè)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但由于其強捐的性質,加之不良官紳借積谷捐侵漁射利,加重了人民的負擔,使一項濟民舉措變成了傷民行為,激起民變也在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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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張京華)
2016-10-10
王意(1992-),男,湖南岳陽人,湖南科技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史。夏毅輝(1958-),男,湖南益陽人,湖南科技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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