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艷文

(湖北科技學院 人文與傳媒學院，湖北 咸寧 437100)

“再校園化”敘事
——新時期校園小說的新變

王艷文

(湖北科技學院 人文與傳媒學院，湖北 咸寧 437100)

研究新時期兒童小說中的校園題材小說的變化，是以20世紀50-70年代的校園兒童小說為參照物。通過回顧20世紀50-70年代的校園小說，發(fā)現(xiàn)新時期校園小說是在50-70年代的“去校園化”基礎上冰點再起，呈現(xiàn)出“再校園化”的文學特征。

去校園化；再校園化

批評家程光煒說：“‘新時期’以來，幾乎所有的文學現(xiàn)象都將對20世紀50至70年代文學規(guī)范的顛覆和改寫視作自己的文化使命，換言之，它們都在將‘摒除’這一當代文學的傳統(tǒng)作為新的‘理想文學’或者‘純文學’的革命性開端?！?兒童小說亦不例外，下面將以20世紀50-70年代的兒童小說為參照的，來分析新時期兒童小說創(chuàng)作在校園述題材方面相對于20世紀50-70年代的小說所體現(xiàn)出來的變化與不同。

論述新時期兒童小說中校園生活題材的新變，并不是說新時期兒童小說相對于20世紀50-70年代的小說來說沒有繼承，校園題材本身就是一種傳統(tǒng)題材，只是這里主要討論的是新變。這種新變表現(xiàn)為從20世紀50-70年代的“去校園化”過程轉變?yōu)樾聲r期以來的“再校園化”描寫。下面先簡略回顧“去校園化”過程，以便更清晰地對比出新時期兒童小說創(chuàng)作的“再校園化”新變。

一、“去校園化”回顧

新中國成立以后，少年兒童被譽為祖國的花朵、民族的希望、革命的接班人。對他們的教育必不可少。1949年中國共產(chǎn)黨委托青年團建立“中國少年兒童隊”，后改名為“中國少年先鋒隊”，簡稱“少先隊”，其“目的是團結教育廣大少年兒童……做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的接班人”。少年兒童被視為革命勝利后的“共產(chǎn)主義接班人”來進行培育。20世紀50-70年代校園生活題材的小說就是描寫少年兒童的校園內(nèi)外生活，目的是對他們進行集體主義與共產(chǎn)主義的教育，培養(yǎng)革命接班人。

正是培養(yǎng)革命接班人的需要，于是在20世紀50年代初校園生活題材的兒童小說中，兒童小說作家不厭其煩地講述或描寫少年兒童端正學習態(tài)度，努力學習，積極上進，爭取早日加入少先隊組織的校園生活場景。只有加入了“中國少年先鋒隊”這個組織，才能獲得革命接班人的合法化身份，由此也才能成為其他人學習的榜樣。所以在很大程度上，“紅領巾”業(yè)已成為少年兒童的代名詞，于是許多兒童小說中的少年兒童習慣于做好事不留姓名，他們常常做出這樣意味深長的答謝：“要問我叫什么，請叫我紅領巾。”王泉根在《中國現(xiàn)代兒童文學主潮》有這樣的論述：“‘少先隊文學’是當代中國兒童文學極其重要的文學現(xiàn)象……它既以其鮮明的時代生活內(nèi)容……有別于八九十年代改革開放文化語境中的校園文學……它以充滿感激、崇拜、青春的激情，歌頌中國共產(chǎn)黨，歌頌新中國，歌頌新人新事新社會，立志做共產(chǎn)主義事業(yè)接班人?！?/p>

20世紀50年代中期，提倡“教育要革命，學制要縮短”，于是很多少年兒童從校園走向農(nóng)業(yè)社，成為小社員、小生產(chǎn)能手與小技術員。陳子君在概述1957以來極左思潮的泛濫時指出：“當時片面機械強調(diào)文藝為政治服務，不僅使學校生活題材的兒童文學作品銳減，而且造成圖解各項中心運動和具體政策……” 校園生活題材的兒童小說開始退居次要地位，農(nóng)村生活題材的兒童小說卻大量出現(xiàn)。

到了“文革”期間，學校的“農(nóng)業(yè)社化”或“軍營化”傾向越來越強烈，置身校園的少年兒童越來越不滿足于呆在校園進行常規(guī)的日常學習，而是在“學農(nóng)”和“學軍”的政治號召下逸出了常規(guī)的學校公共生活秩序。這必然會加劇校園生活題材小說中少年兒童生活的成人化和社會化進程，而他們純粹的學生身份與校園生活開始潛在地失落或缺位。即使是在那些描寫和講述當時中國少年兒童校園生活內(nèi)部狀況的小說文本中，我們看到的依然還是被校園外部生活或社會公共秩序所強力滲透的政治化生活場景。就這樣，校園題材的兒童小說便進一步淡出兒童文學領域而完成了“去校園化”的過程。

二、“再校園化”新變

新時期校園生活題材的兒童小說又大量出現(xiàn)，這種“再校園化”的情形最直接、最主要的原因是新時期教育制度的改革與調(diào)整。1977年9月，教育部在北京召開全國高等學校招生工作會議，決定恢復已經(jīng)停止10年的全國高等院校招生考試，以統(tǒng)一考試、擇優(yōu)錄取的方式選拔人才上大學。高考制度的恢復又燃起人們遠古已久的舊夢。中國傳統(tǒng)的“學而優(yōu)則仕”的思想又被激活，“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高考制度的恢復，改革開放的刺激與市場競爭的殘酷，使每一位家長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通過高考，考上大學。但是隨著入學人數(shù)的不斷增多，競爭也越來越激烈。這種競爭不只出現(xiàn)在高中、初中、小學階段，甚至還出現(xiàn)在幼兒園。我們?？吹揭恍苏Z與口號，叫“不要輸在起跑線上”就是其表現(xiàn)。正是因為這種教育觀念的存在，從20世紀50年代中期就開始淡出兒童小說領域的校園題材在新時期再度繁榮興盛起來，占兒童小說的半壁江山。

(一)對分數(shù)的重視

在新時期兒童文學領域，兒童小說中的校園題材描寫開始有了新的內(nèi)容，再也不是20世紀50-70年代培養(yǎng)革命接班人的德育而是關注分數(shù)考上大學的智育。20世紀50-70年代德育開始是強調(diào)好好學習，成為遵紀守法的接班人或者成為做好事不留姓名的紅領巾，關于如何教育接班人，防止變顏色，20世紀60年代又提出學生“以學為主，兼學別樣。即不但要學文，還要學工、學農(nóng)、學軍?！?號令一下，成千上萬的學生走出課堂，走進工廠，走向農(nóng)村，按受工農(nóng)兵的再教育。而新時期的學校教育主要是對學生進行智育，是唯分數(shù)論。學生大部分時間是在校園呆著，就算放學或者寒暑假，也是在學習中度過。為了提高分數(shù)，學生學習時間被無限延長，甚至是減少必要的休息時間，以犧牲身體健康為代價。最后分數(shù)控制著學生，學生被迫服從高分的需要，分數(shù)才是最重要的，學生成為獲取高分的物質性工具。

學生成為學習機器。如王蔚的《別對我說什么青春期》中，“一門門功課堆在那兒，拿定主意要壓扁你，我不過是個對付功課的小機器一架”。 學生在老師的監(jiān)視下，沒有一絲閑暇時光。在張成新的《三點半放學》中，學校偶爾一次三點半正點放學，不用加班加點。可令人沮喪的是班主任于老師卻挨家挨戶地查訪，把他們逮了個正著，并告誡他們：“你們考慮的應該是抓緊時間學習，學習，再學習，別光想著玩”。 為了分數(shù)，學生自己也在爭分奪秒地學習。如韓青辰的《梅子青雨時》中，“我每天只肯花七個小時休息，包括吃飯睡覺上廁所，其它的時間都用來復習，連上廁所路上的五分種都被我精巧地利用起來，或者背一段難背的政治問答，或者記一種復雜的數(shù)學公式”。 再如匡湘鳳的《同桌》中，“我”的同桌學習非?？炭啵罢n間十分鐘，她總是分秒必爭，埋頭苦學”。 就是在上學路上，她都帶著記有滿密密麻麻的英語單詞與代數(shù)符號的小本子，好隨時翻看。有一次差點被一輛疾馳而過的東風大卡車掛住。

除了延長時間之外，還有一招是提高學習的強度與緊張度，甚至以損害身體健康為代價。吳艷梅、李樹松的《柳絮飄來的時候》中，“上到初三，學習更緊了，東雪覺得自己有些吃不消了?！?東雪還只是“吃不消”，更有甚者是日漸消瘦，甚至病倒。在章郁的《高三那一年》中，“我”像陀螺一樣飛快的旋轉。成天埋頭于堆積如山的講義，一捆捆的試卷，成千上萬道演算題?！皼]有過真正的星期天，沒有過真正的假期?！币驗榧影嗉狱c的學，“短短的時間，張愛芬整個兒地瘦了一圈，小巴頦都尖起來了……婷婷卻在考前的一個星期躺倒了” ，住進了醫(yī)院。可見高中緊張的生活節(jié)奏讓學生付出健康的代價。為了考上大學，他們有的還瘋狂得不計后果。玉清的《跑，拼命地跑》中，臨近高考，佳佳轉到邊遠地方去參加高考，那里可以降100分。于是沒轉學的陳寶拼命地學習，無限地延長學習時間，縮短休息時間。后病倒去醫(yī)院打點滴，為分數(shù)不顧一切的她走火入魔，居然想出縮短必要的休息時間，以打點滴來維持生命的學習方式，這種飲鳩止渴的方式使她身體極度虛弱，最后精神崩潰住進了精神病院。李樹松的《白色鳥》中，李琛的同學許文麗的身體已經(jīng)吃不消了。醫(yī)生說：“許文麗得的不是什么器質性病變，她是由于精神過度緊張造成的，這種病叫做癔病性截癱”。 醫(yī)生還說如果學校再給他們這么大的壓力，他們就會吃不消，有的可能一輩子都站不起來。為可見了分數(shù)，他們不顧身體，不計后果，不但是健康受損，甚至還有生命危險。

張微的長篇小說《霧鎖桃李》是新時期反映苦不堪言的學子生涯方面最具有代表性的校園小說。小說描寫臨江中學為追求升學率而分快慢班，不同層次的班級在師資與教室的配置上都不一樣，于是學生自然地被分成三六九等。成績好的學生唯恐被人趕上，擔心退步被降到慢班，成績差的學生為爭取進入快班，加班加點，因為只有進入快班才有升學的可能性。結果快班學習成績好且心地善良、寬容懂事的紀志萍，因長期貧血和過度疲勞，突然昏倒，最后醫(yī)生也無回春之術，紀志萍英才早逝。慢班的秦芬則因起早摸黑，壓力過大，勞累過度，在踏入考場之際患上精神分裂癥?！鹅F鎖桃李》表明在現(xiàn)存教育體制下，無論是成績好還是成績差的學生，他們活得都不輕松。吳秀明認為此小說“真實地描述了兒童學習生活日見惡化的生存狀態(tài)” 。

描寫少年兒童校園生活的長篇小說有梅子涵的《女兒的故事》、劉建屏《今年你七歲》、郁秀的《花季雨季》，黃蓓佳《我要做好孩子》、《今天我是升旗手》等小說。

新時期雖然倡導素質教育，但是在高考指揮棒下，教師仍然只照本宣科，教學依然是填鴨式的灌輸。學生要完成沒完沒了的作業(yè)，應付沒完沒了的考試，為的只是在高考的獨木橋上不要掉下去。分數(shù)成為壓倒一切的目標，任何對分數(shù)不利的因素都會遭到無情的扼殺與嚴厲的懲罰，目的是盡可能把性情各異的學生納入到統(tǒng)一追求考分的模式之中，變成單面人，成為考試的機器。學校對分數(shù)的一味強調(diào)，家長對分數(shù)的格外重視，使學生也開始為這分數(shù)而活，于是校園生活對少年兒童來說是苦不堪言的。正如吳其南在《20世紀中國兒童文學的文化闡釋》中所評：“‘五四’時說禮教吃人，現(xiàn)在人們看到，學校不合理的教育制度，考試制度，教學方式原來也吃人。在唯高考，唯成績，唯分數(shù)的教育觀念的指導下，人們片面追求升學率而忽視生命的和諧，忽視童年生活的豐富性，使人從小就趨向單維的人，則是一種普通的現(xiàn)象?！?/p>

(二)對心靈的關注

新時期校園小說的新變一方面描寫少年兒童苦不堪言的學習生活；另一方面致力于學生內(nèi)宇宙的探索。“到了新時期，兒童小說創(chuàng)作題材領域空前拓寬，作家們越來越熱心地關注兒童生活圖景，學校題材已不局限于表現(xiàn)少年兒童如何學習和生活，而且深入到孩子們的內(nèi)心世界，力圖傳達他們的思想與情愫。”

秦文君與楊紅櫻等人的校園系列的童年小說，如《男生賈里》《女生賈梅》《淘氣包馬小跳》等，反映了當代小學生校園生活中的喜怒哀樂。如馬小跳與路曼曼是冤家對頭，在《同點冤家》中，馬小跳和路曼曼，天天都有戰(zhàn)爭要發(fā)生。他們之間的矛盾與摩擦一般是以路曼曼勝利而告終，馬小跳則常常與倒霉、委曲、被冤枉連在一起。但是在事情的發(fā)生過程中，馬小跳也常常有得意之時?？傊R小跳在學校與同學之間發(fā)生的一系列事情，有時讓馬小跳欣喜萬分，有時讓他沮喪不已。馬小跳與他的同學們就這樣笑著，鬧著，渡過他們在學校的每一天。賈里與賈梅等人亦或如此。

與童年小說相對的少年小說，則主要描寫青春期少男少女的心理情感。在20世紀50-70年代，校園題材不曾涉及到青春期少年的情感問題，其一是因為那時校園題材的兒童小說都是童年小說，沒有少年小說，所以沒有少男少女的感情波瀾。再一個原因是當時的整個文學環(huán)境使然。成人小說中對私人情感問題的描寫都是刻意回避的，更何況教育至上，德育當先的純潔得像蒸餾水的兒童文學。

新時期最早反映少年心理情感的小說是丁阿虎的《今夜月兒明》，小說以走出青春期的解麗萍回憶的口吻來講述那段經(jīng)歷，并對其做出否定性的判斷，希望有類似情況的同學能像她一樣，走出了那段迷茫期，但小說對主人公青春期復雜矛盾的心理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因而引起了廣泛而熱烈地討論。隨后有龍新華的《柳眉兒落了》，筆觸深入少男少女的內(nèi)心深處，作細致入微的描寫，不再作道德的評價。后來類似的小說從原來的看守、否定、壓制到強調(diào)正視、認可、引導這種青春期感情的萌動。如韋伶的《出門》、呂溫清的《多彩的小河》、韋婭的《中三女生心中事》、程瑋的《今年流行黃裙子》、秦文君的《橙色》、陳丹燕的《女中學生之死》、三三的《香豌豆的春天》、張成新的《潔白的耐克》、長篇小說有韓青辰的《梅子青雨時》、王巨成的《穿過憂傷的花季》、殷健靈的《紙人》、謝倩霓的《喜歡不是罪》等等。新時期校園題材小說大量描寫青春期的歡欣與苦惱，苦悶與彷徨，表明人們從根本上改變了原來那種封閉狹隘落后的意識，不再讓少年覺得自己有多罪惡與齷齪，讓他們意識到這是正常的生理心理現(xiàn)象，引導他們順利地走過這段非常時期，體現(xiàn)出對少年兒童心靈的關懷。

從上面列舉可看出新時期兒童小說中校園小說，一改20世紀50-70年代漸趨衰落的局面，呈現(xiàn)同“再校園化”的敘事特點?！霸傩@化”敘事在內(nèi)容也逐漸向兒童外在的真實生存狀況與內(nèi)在的心理情感方面進行深入地挖掘，真實而深刻地呈現(xiàn)出當代學子校園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是，校園小說對分數(shù)的重視，使得各種功課、作業(yè)充斥著少年兒童的日常生活，少年兒童的游戲權被剝奪，與自然接觸的時間和機會被減少。他們無法在藍天下盡情地揮舞自己的胳膊、舒展自己的身體、渲泄過剩的精力，少年兒童的游戲天性受到嚴重的壓抑和摧殘。朱自強指出：“兒童教育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兒童生態(tài)被破壞，其中的一個主要表現(xiàn)就是童年的身體生活被擠壓甚至被剝奪?！?生態(tài)的破壞本指為了這一代人的幸福而過度的開發(fā)屬于下一代人的自然資源，帶來自然生態(tài)的破壞。朱自強所說的兒童生態(tài)的破壞指的是為了少年兒童成年時代的幸福而犧牲他們童年時代的幸福的作法?！耙酝觌A段的幸福來換取成年階段的幸福是不合理的人生設定，成人社會不能拿一個孩子的童年生命階段去作他另一個生命階段的犧牲?！?他們童年時代應該在玩耍中度過，可是新時期校園小說中的少年兒童不再是20世紀50年代初的頑童，而是一個走在成長道路上匆忙的趕路人，這是“再校園化”敘事給我們留下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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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4654(2017)06-0055-04

2017-10-28

湖北省教育科學“十二五”規(guī)劃2015年度項目“當代兒童小說中兒童生存空間透視——基于兒童發(fā)展價值觀的視角”(2015JB124)的成果之一；湖北科技學院博士啟動基金項目“新時期以來兒童小說中的空間分析”(2016-19XB015)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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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朝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