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晏藜
此花開盡更無花
文/晏藜
春天來了,萬花盛開,但菊花偏偏在此時并不開放,它只會在秋天凌霜傲放。
唐代元稹《菊花》詩里說:“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這是很多人的心聲,最先的和最后的總是特別容易被人記住,報春的梅和盡秋的菊,都是這樣的。
談起菊花,人們常會想起一個“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影子。世人皆知,“晉陶淵明獨愛菊”,隱士也總是愛隱逸的花。久而久之,隱士和“隱花”就綁在一起了。“東籬”是隱士的小院中“隱花”盛開的地方,本是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可好巧不巧,卻偏偏能借著一句詩留下名來,以至于后世許多有名的文人院中都有了這么個東籬:“九日山僧院,東籬菊也黃”,這是唐詩僧皎然僧院里的東籬;“偶遇閨秋重九日,東籬獨酌一陶然”,這是白居易家的東籬;“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這是李清照家的東籬;“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fù)手叩東籬”,是林黛玉所住的大觀園里的東籬。宋代陸游還專門寫有《東籬記》:“插竹為籬,如其地之?dāng)?shù)。埋五石為甕,潴泉為池,植千葉白芙蕖,又雜植木之品若干,草之品若干,名之曰‘東籬’?!?/p>
菊花是當(dāng)世名花,除了被附會各種各樣的文化信息外,有時甚至還能衍生出靈異故事。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中有一篇《黃英》,講的是愛菊人馬子才和菊花精陶家姐弟的故事。馬子才愛菊,愛到什么程度呢?“聞有佳種,必購之,千里不憚”。這在舟車不便的古代,愛得不可謂不誠。于是有奇遇,偶逢菊花精陶家姐弟,可能是被他的誠意打動,對方欣然答應(yīng)去為他治菊。菊花精親手種植,馬家的菊花當(dāng)然開得又好又奇,于是陶家姐弟做起了菊花生意。后來姐姐黃英嫁給了馬子才為妻,但兩人卻一直對是否該販賣菊花有分歧。馬生認(rèn)為把高潔的菊花拿來販賣是對菊花的侮辱,但陶家姐弟卻覺得賣花并非不正當(dāng)?shù)穆殬I(yè),其間黃英說了一句話:“妾非貪鄙,但不少致豐盈,遂令千載下人,謂淵明貧賤骨,百世不能發(fā)跡,故聊為我家彭澤解嘲耳?!秉S英覺得,如果愛菊的人一直貧窮下去,會讓人們一直覺得陶淵明之流生來貧賤命,難以發(fā)跡。人們不該用不正當(dāng)?shù)氖侄稳プ非蟾毁F,但也不必因為怕人嘲弄而去追求貧窮。故事里的黃英是高潔的菊花的化身,由她口中說出的這個觀點,說不上是不是對那些“刻意”高潔之士的嘲諷,但也傳遞了蒲松齡超越世俗的考慮。
陶家姐弟種的那種“款朵佳勝”的菊花,歷朝歷代也不多有人培植出來,于是就有人對菊花的美提出過質(zhì)疑,此人就是慣愛唱反調(diào)的李漁。在李漁心里,“菊花之美,則全仗人力,微假天工”。他覺得即便像牡丹這樣的花,也只是冬天施施肥,夏天澆澆水,就自然國色天香。而菊花,栽前有入土、插標(biāo)、記種等種種事;而種下后,還有防燥、慮濕、摘頭、掐葉、接枝等等繁冗的工作;就算好不容易開花了,也還要考慮防雨避霜,染色變?nèi)荨率桂B(yǎng)菊人一年到頭沒有片刻閑暇。簡單說就是,李漁覺得培植那種“豐麗美觀”的菊花性價比太低了,但如果不這么做,種植出來的菊花就會像婆娑野菊,只能用來點綴疏籬,供人們興起的時候采它東籬下。所以“菊花(這里指特別好看的那種)之美,非天美之,人美之也”。
這一說倒是別致的,值得我們在賞菊之余想一想。尤其是一些愛菊人,愛的究竟是菊花展上國色天香的那些,還是東籬下稀稀疏疏的那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