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亞群
我是除夕那天才放的假。本想多睡會兒,可一大早被母親的電話叫醒。我嘟嚷著說,這么早打來電話啊。母親說,還早啊,太陽都曬屁股了。不管太陽站在哪里,是站地平線上,還是立在電線桿上,母親都用這個詞來表達時間。母親叮囑我早點回去,趕在做祭祀前到家。這是母親打來電話的目的。末了,母親又補充了一句,車子開得好。這也是母親的慣用語。意思是小心開車。
我迷迷糊糊接完電話,繼續(xù)躺在床上。但已經沒有了睡意。
往常,我總被對面的兩只或數(shù)只鳥聲吵醒。它們每天準時在清晨四點半的時候開始叫。這叫聲非常特別,第一個音短,第二個音變得稍長,然后開始拖腔,很快拐彎,向上提,突然又中止。嘰噶,嘰嘰咕,啊——哈……聽起來像笑聲,有點陰險,又有點得意的那種。初聽到時,我著實嚇了一跳,居然還有這樣豐富的鳥聲,似乎鳥在模仿人的腔調,同時又加進了自己作為鳥的元素。后來,慢慢覺得對面那兩只或數(shù)只鳥的叫聲,彌補了我曾經的虛構——從鳥聲中醒來。通常,我又能在鳥聲中睡去。等太陽把窗簾照得通紅的時候,它們的叫聲戛然而止。這時四周開始喧鬧起來,各種聲音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如針如炙。我曾經有過沖動,想去對面看個究竟,不知誰家養(yǎng)了這幾只叫聲怪異的鳥。后來看到屋脊上蹦跳的麻雀,不知怎的,我突然沒了沖動。
今天很奇怪,我沒有聽到它們的叫聲。
窗外傳來零星的鞭炮聲,似乎東一聲響,西一下應,而對我來說就是落在枕上。過節(jié)前我們總能收到有關溫馨提示,禁止燃放鞭炮,文明過節(jié)。而鞭炮聲仍不絕于耳,尤其每年的除夕零點和初五的早上。前者是慶祝新年的到來,后者是請財神。鞭炮聲足足可以持續(xù)幾個小時,非常密集,我懷疑那時全城人都醒了過來。不管是城里還是鄉(xiāng)下,放炮仗是有規(guī)矩的,只有家里有重要事情,比如紅白喜事、生日、造房、祭祀等,才能用炮仗。一想到祭祀,我一骨碌爬了起來。
車子出城很快。好幾盞紅綠燈下只有我這一輛車。街上空蕩蕩的,沿街的商鋪幾乎全部關門,連早點攤都沒有一家??催^去,似乎是凌晨時的街道,只是陽光代替了燈光。也有開著門的,那是香燭店,里面掛著或疊著一些紙元寶、冥幣、香燭等等,把店鋪擠得很臃腫。我發(fā)現(xiàn)這樣的香燭店每條街上都有,出城前看到有四五家,都照常營業(yè)。說這話似乎有些大不敬,不過,從他們流通的模式而言,說營業(yè)也有些通。那些經、懺等,包括香燭,是從別人那兒拿來的,這中間有個批發(fā)與銷售的環(huán)節(jié)。
車里很快熱烘烘起來。我愜意地享受著這份熱量。今天的陽光非常好,沒有雜質。天空上飄著幾朵白云,很薄,頗有絲質感,背后是湛藍的天空,無論是視覺上的美感,還是呼吸上的輕松,這樣的天氣讓人有一種抵擋不住的愉悅。路上行人不多,偶爾有幾輛車,從我車邊超速過去,但大家非??酥?,既沒有亂按喇叭,也沒有飆車。
去老家的路不是省道,是市道,連村道也有兩車道之寬?,F(xiàn)在絕大多數(shù)的村莊跟外面建立了寬闊的聯(lián)系,泥路與機耕路成了特殊的名詞,偶爾在莊稼地與莊稼地間還能看到這樣的路,像蜿蜒的飄帶縱橫在田間。我喜歡稱它們田埂,父母則叫它們田塍。我們浙東發(fā)音“塍”與“繩”不分,所以,我一直以為是田繩。想想倒也是,小泥路跟繩子似的,仿佛沒有它們,這一塊塊田就散了?,F(xiàn)在,匍匐于大地討生活的很少有年輕人,基本都是一些年老者。只有他們還堅守著田地,他們像是田繩上的一個個結。
我跟往常一樣,喜歡挑村道走。一邊是村莊,一邊是莊稼地,盡管我虛構了一個場景,但我覺得自己也成了一個田繩上的結。這樣的虛擬,讓我很放松。
城里有路牌,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藍底白字的路牌站在旁邊。盡管如此,我有時還會迷路,走著走著,路沒了,不是斷頭路,就是死路。在車水馬龍的街上,在人聲吵雜的路上,人在異鄉(xiāng)的感覺會突然攫住你。而村里不同,只要有路,沿著莊稼地,永遠有出路。
還沒到村,我就看到了淡淡的炊煙。這是我所期待的。這天的炊煙注定與人一樣勞碌,從早上一直飄到傍晚,它的不間斷,提醒著我們今天的不尋常。我把炊煙比作人間煙火的象征。太陽升起來,炊煙飄一次,大家開始準備把養(yǎng)了一夜的力氣撒到田間地頭。太陽站到屋頂,炊煙從瓦縫里鉆出來,一縷縷淡藍色的炊煙,對干了半天活的人們而言是絕好的念想。太陽下山,炊煙跟著暮色籠罩村子,人們荷鋤進門、吆雞喚鴨,一天的光景只留下了尾巴。
村里的新房子一幢接著一幢立起來,你家是歐式的,我家來個中式的,大家別出心裁地修改著各自的建房圖紙,這里多一個陽臺,那里挑個露臺,實在想不出跟別人的房子有什么不一樣,干脆多一條走廊。唯一一樣的是大家的新樓里沒有了煙囪,偶爾幾戶有煙囪,但煙囪里是不飄煙的,僅僅是建筑的式樣需要。只有年紀大的人,他們還會堅持用灶,在新房子的旁邊搭一間小屋,里面砌一臺單眼灶,自己煮飯炒菜,燒開水。
好在,我們還有一個節(jié)日讓炊煙回到村莊。
母親正在忙碌,身影一會兒出現(xiàn)在灶頭,一會兒又閃到堂屋,手里端著,或握著,或捏著,隨她所需的程序而切換不同的動作。母親是個勤快的人,性子也很急躁。勤快又急躁,伴隨她的是各種各樣的聲響,咔噠,吱嘎,叮鈴……聽起來像是不著調的曲子。打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們家就生活在母親這種叮鈴當啷的背景里。
與往常不同的是,母親此刻的忙碌顯得輕手輕腳,更多的是窸窸窣窣、撲撲索索,似乎帶著某種克制與謹慎。好幾次我看到母親一把抓起鍋蓋,在鍋蓋快落到砧板時,手突然像完成了一個緊急剎車,鍋蓋慢慢放下來,然后是鍋蓋輕輕叩在砧板上的聲音——叮。拿碗、遞杯、洗鍋,母親的手都是前重后輕,利索的背后始終有力氣被掐的痕跡。
跟母親一樣忙碌的還有父親。只不過,此時的父親僅僅是配角而已。母親支使啥,他便忙啥。不忙的時候,他默默坐在灶膛前燒火,歪著頭,把一根根柴禾塞進去,嘴上叼著一支煙,一縷青煙在紅紅的火焰中變幻著身姿,一會兒飄到父親的頭上,一會兒鉆到父親的下巴,使父親的氣色看起來特別好。
見母親腳邊的菜籃子里還有一些菜沒洗,于是,我拎了起來。母親叮囑我,到河埠頭去洗。自來水開通二十年了,母親仍習慣到河埠頭洗洗涮涮。母親努力把這個習慣傳承給我。
我蹲在河埠頭,把籃子里的菜倒在石階上,然后把菜拿到水里,掰開菜葉,用手指抹去菜葉上的那些泥土。池塘的水并不清澈,甚至有些混濁。我洗菜的時候,浸在水里的石階上騰起一股濁水,那是沉淀下來的塵垢。我小心地用手在水里劃了幾下,試圖把濁水引開。水很涼,因太陽照著,并沒有覺得刺骨的冷。我在水里又多劃了幾次。
屋后的西北角曾有一口大的池塘,約有一個半籃球場大小,是近十戶人家的公用池塘。母親曾經不嫌路遠,每天夾著臉盆,或拎著菜籃子去那口池塘洗洗涮涮,跟嬸嬸們邊洗邊聊,河埠頭不時響起清脆的棒槌聲,在池塘上啪啪地回蕩著。母親與嬸嬸們的手不停,嘴也不停,似乎說話是解乏的良藥。村里的女人個個閑不住,河埠頭正好替代了串門。
那口大池塘,也是我們屁孩的樂園,一旦母親她們洗完衣服,我們早迫不急待,個個溜了出來。我們在那兒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游泳、鳧水,還捉過魚、摸過螺螄。我最喜歡滴著水漬回家。我走一步,水漬滴幾點,我走兩步,水漬歡快地滴上數(shù)點,在地上綻出漂亮的水漬痕。我常?;剡^頭,看那條印著歪歪扭扭水漬的路,我覺得我把池塘引向了我家。
大池塘在自來水普及后,開始慢慢變老。她的衰老來自于村人的遺棄,往日的種種禁忌(如不準洗女人的內褲、不能扔垃圾),在水龍頭一擰中被一天天地稀釋,大家對池塘的呵護全然沒有往日的用心。池塘像一個小孩,得不到了大人的呵護,她變得任性,任性的結果是在我們不注意的時候,池塘的泥岸突然豁了一個口,過幾天缺了一處,一段時間后又倒了一棵柳樹,根一半扎在泥里,一半裸露著根須,而樹身浸在池塘里,似乎柳樹活了一輩子,現(xiàn)在總算倒進了池塘的懷抱。
當村里實施道路硬化時,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盯向池塘。幾個戶主與村干部你一句我一句,就替池塘的命運作出了決定。衰老的池塘也只有衰老的人才會記得她。幾個老人,如仙嬸嬸和翠嬸嬸,包括我母親,她們是反對的。然而,母親她們的反對顯得力不從心,在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的原則面前,母親她們屬于少數(shù)。
超大型機械開進來的時候,母親她們還會拿著拖把到池塘里去洗洗,一邊洗,一邊像往常一樣打著招呼,聊些雞毛蒜皮的事。旁邊是施工人員,正把一塊塊石頭砌在池塘邊,池塘像一個躺在床上的病人一樣任人擺布,這個說把這塊石頭放在這兒,那個說把碎石倒在那兒。在人們的七手八腳,以及隆隆的挖掘聲中,母親她們聊天越來越費勁,背著耳朵似的,于是只好拎起拖把就走。到最后,池塘只剩下三間宅基地的面積,而且一點也不規(guī)則,像一張掉了牙的嘴巴,在那兒喘著氣。邊上有幾戶人家,自池塘的西邊被砌成一條路后,他們像是默契似的,個個在建房子的時候往池塘里占用了一部分,于是,池塘更小了。
我童年的物證,永遠留在了記憶里。
好在,我們家門口的小池塘還在,母親尚能恢復自己的生活習慣。
我把洗好的菜拎回家里。母親吩咐我用自來水沖洗一下。這算是母親對生活的改良。父親把久不用的八仙桌搬了出來,放在了堂屋中央。母親小心翼翼地擺放好燭臺與香爐。我?guī)湍赣H把燒好的菜端到八仙桌上。母親一見,忙示意我放下。我不解。母親說,要雙手捧。我笑了。母親怕我一不小心摔了碗,或磕了碗,這是母親做祭祀時的大忌。我已經長大,但母親對祭祀的禮數(shù)一切如常,包括對我的提醒仍初心不改。
母親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祭祀前的準備工作。蔬菜幾碗,酒幾盅,邊上放幾雙筷子,先倒酒,還是先上飯,母親心里清清楚楚,一點不含糊。我參與母親的祭祀已經有二十幾個年頭,但個中的程序,還是懵里懵懂。對此,母親很擔憂,萬一自己老了,無法主持祭祀,這怎么向祖宗交代。我說,我找筆記下來不就得了。我還真認認真真記過一回,只是向母親隱瞞了一個細節(jié)——我又記不起那張紙擱哪兒了。
叮鈴串有數(shù)十個小鞭炮。許是鞭炮聲驚擾了狗,我家門前的村道上出現(xiàn)了好多只狗。它們從各自的院子里跑出來,看上去有些驚惶,跑東又跑西,一時找不到北的樣子。因身上長著濃密的毛,再加上個子特別小,似乎是一只只絨球。村莊里也養(yǎng)哈巴狗了。
因我從沒養(yǎng)過寵物狗,所以對狗并不熟悉。一些資深養(yǎng)狗的人說,看到遛狗的人,最好的社交方法莫過于問一下這是什么狗,然后摸狗的頭,夸它,贊美它。類似于農村遇到熟人的孩子,大都會問一下多大了,親親他,抱抱他,送一兩句祝福話。城里人養(yǎng)狗寵狗的特殊感情,對我這個農村長大的人而言有些不可理喻,或者說根本無法理解。城里的狗,因為寵物的角色,它的職能替換成了功能。從此,狗的起居,狗的飲食,包括男女這事,主人都會操心主持。農村一句“連狗都不如”的罵人話,在城里卻匪夷所思地得到良好的印證。
或許年輕人無暇顧及它們,或者有更好的品種,它們自然而然回到了老家。然而這兒不是它們的老家,它們對于老人來說僅僅是一只狗罷了,無論是什么品種,無論有過什么昵稱,在村里只有一個稱謂,那就是狗。
母親把一只只湯圓放入鍋里,待煮熟后還要加滿滿三調羹的紅糖。這也是祭祀必備的。母親看一下糖罐,可能覺得量不夠,支使我去村口的小超市買一袋。我愉快地領了任務。
我在村子里碰到了許多陌生人,安安靜靜的,像是來做客的。他們應該是我曾經喊哥與姐的兒女們,他們要么低頭玩手機,要么漠然地看著從屋前走過的人,我也茫然地瞧著他們。彼此的眼神跟站在城市里的街頭一樣,似乎居住在別人的故鄉(xiāng)里。一些當年稱為叔叔與嬸嬸的,已經成為了爺爺奶奶,下面已經有一茬小孩出現(xiàn)在村里。跟我們不同的是,他們在寬暢的村道上反而奔跑不起來,后面跟著我們的叔與嬸,他們亦步亦趨,像一只只老鷹似的罩著他們的孫女或孫子。當孫女或孫子忽奔忽跑時,他們佝僂的身子努力庇護著左右。他們講了一輩子的方言,到老了居然開始學普通話。我父母也是如此,跟孫子孫女交流時,說著一口夾著嚴重地方口音的普通話,聽起來既別扭,又倍感辛酸,似乎父母到了晚年,連話都說不周全了,舌頭在嘴里拐來拐去。
走在村莊里,我感到村莊好年輕,年輕的房子和年輕的道路,只是,留在村莊的人卻不是年輕人,而是老年人。他們坐在年輕的房子里,一天一天衰老。那些年輕人離了村莊后,有的混得好,有的過得不好,也有的不好不壞?;斓煤玫呐c過得不好的都沒有回來,前者不能來,忙著各種事物的處理,后者不想來,只有不好不壞的人回來了。
村里的設施也越來越年輕,連健身路徑都安裝了。記得當初鎮(zhèn)里給村民安裝健身器材時,村民問這是干啥的,既不像農具,又不是家具。鎮(zhèn)里的文化員說,這是健身器材,鍛煉身體用的。村里的老人豁著嘴,哈哈大笑,說,農民還健什么身,每天下地勞動,天天在鍛煉,只有整天讓力氣閑得慌的人,才會讓那條條杠杠的給整出些汗來。文化員說,反正是免費的,大家喜歡玩就玩玩。老人也就不吱聲了。偶爾有幾個人去轉個盤,或踩在輪盤上扭個腰,但大多數(shù)時間它們都閑置著。很快,它們長銹了。
在村西口拐彎的時候碰到玲的母親。她的耳朵特別聾,打從我有記憶起她似乎就有耳背。六十開外的她看起來像暮年沉沉,干癟的嘴巴,打著褶皺的臉,還有滿頭白發(fā),似乎背負著七八副擔子。我本來想躲開,可已經來不及了。她踩著三輪車過來了。我硬著頭皮說,玲回來了嗎?她說,啊啊哎哎,沒來。啊啊哎哎,是她的開場白,她知道自己耳朵聾,所以,先用啊啊哎哎來招呼人。一聽玲沒回來,我如釋重負。她一邊沖我嗯嗯啊啊,不住地點著頭,一邊踩上三輪車,背弓成了一只蝦。
玲是我小學到初中的同學,同級不同班。我考上了衛(wèi)校,她沒考上。她復讀了一年,上了普通高中。她高中畢業(yè)后做過一段時間的代課老師,有了男朋友后到縣城做生意。剛開始做得還好,每年頗有盈利。因聽信別人,借高利貸進料,而產品一時滯銷,最后不得不把廠房與住房都賣掉。有一天,我突然接到她的電話,東拉西扯后她開口向我借錢。我頗為難,自己買房還背著債。玲在電話里說,時間不長的,只有三個月。我向朋友借了兩萬塊錢給玲。三個月后,玲打來電話,說是再緩兩個月。我不好失信于朋友,向另外一位朋友借了錢還上這筆錢。又過了數(shù)個月,玲給我送來了錢,但兩萬遠遠不到。她表示再給她幾個月。從此,玲沒再給我打過電話。一晃,差不多十年過去了。
從超市出來后,我故意繞遠道而行。我慢慢地踱著,享受著除夕的陽光。家鄉(xiāng)有一句諺語:晴冬至,邋遢年;邋遢冬至,晴過年。記得冬至那天上午天氣還好,母親開始念叨這句諺語,替除夕掐算天氣,以為這天肯定要下雨。不想,下午天空開始陰郁,一會兒飄起了雨,淅淅瀝瀝下得很歡。我問母親,今天又是晴天又是雨天,那除夕的天氣應該怎么斷定。母親說,那應該看雨天的,過年那天一定是晴天。當時我還半信半疑。母親說,諺語是很準的,老日子就是這么過來的。母親的口氣很果斷。
今天的陽光證明了諺語,也詮釋了母親她們對老日子的說法。有老日子在,我們的村莊會老得有序。就像祭祀,讓人聯(lián)系到的是傳承與團圓,以及生命與寓意。無論信還是不信,其實跟宗教沒有多大的關系,只是成為了很多人生活的一個信念。
我的手機響了,一看,是母親。母親年輕時站在院子,一喊,我就聽到了。母親自從有了手機后,不再喊我了。不知道她的嗓子還能不能把我從村莊某個角落里喊出來。我一邊想,一邊朝家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