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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重墻(短篇小說)

      2017-03-01 17:19馮偉
      紅豆 2017年3期
      關(guān)鍵詞:圖紙事兒曹操

      馮偉,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一級作家。1986年畢業(yè)于中國人民大學語言文學系,1991年在遼寧文學院進修。作品曾在《小說月報》《中華文學選刊》《大家》《中國作家》《山花》《北京文學》《芙蓉》《作品》《上海文學》《長江文藝》《芒種》等三十余家文學期刊發(fā)表并被轉(zhuǎn)載。著有長篇小說《紅池》《雙人床》,中篇小說集《西邊日出東邊雨》《永遠北京城》《冰河》,短篇小說集《一個人的村莊》《匹夫匹婦》。長篇小說《雙人床》、短篇小說《一個人的村莊》分別獲《中國作家》征文一等獎;中篇小說《人物專訪》獲遼寧文學獎。

      電話響起的時候,剛好是上半夜的十一點零五分。熊震良這時已經(jīng)睡著了。其實他的睡眠始終不好,原因有二:一是他的母親腦神經(jīng)就不是很好,遺傳到了他的身上;再是念書時整夜看書養(yǎng)成的壞毛病,每天晚上不到下半夜是很難入睡的。過了五十八歲的熊震良每天晚上床頭必備的兩種藥是安眠片和速效救心丸。兩種藥都是隨時隨地準備服用的,馬虎不得。今天熊震良沒吃安眠藥睡得這么早也是有原因的,老婆去省城女兒家給照看小孩兒,整整一個月了,剛回來,免不了親熱親熱。再加上晚飯又喝了一些酒,頭昏,身子乏,也就睡得早了一些。如果沒有電話的打擾,一覺睡到天亮也未嘗不可。電話開始響起的時候,熊震良并沒有聽到,響到第二聲的時候老婆聽到了,沒接,是用屁股頂了下熊震良,把他頂醒的。熊震良當時在做夢,正在海邊上和一個女人游泳。游著游著一個浪打來了,他被嗆了兩口海水,趕緊撲騰著往岸上游。浪太大,剛游幾下就被退潮的海水給帶下去了。他還是拼命地游,也不知怎么越游越遠,越游越遠,漸漸地要沉下去了。他有些害怕,大呼小叫地喊救命。這時老婆的屁股頂了他,把他頂醒了,也把他從噩夢中救了回來。熊震良猛地一激靈,從床上坐起來。緩了緩神,想起剛才是在做夢,當想到還有一個女人的時候,電話再一次刺耳地叫了起來。他這才看了眼放在床頭的電話,電話旁有個夜光電子小鬧鐘,已經(jīng)是十一點零五分了。熊震良迷迷糊糊地說,這是誰呀?這么晚來電話。老婆在被窩里嘟囔道,誰知道是誰?接了不就知道了?

      這個時間來電話,熊震良是很緊張的,唯恐鄉(xiāng)下的八十歲老母有什么情況,還唯恐在省城的女兒出什么意外。老婆前些日子去省城照看孩子,就是因為三歲的小外孫淘氣把一個電暖器給扳倒了,砸在腳上,把小腳趾給砸斷了,不僅孩子痛苦,孩子的父母外加雙方老人的心都要疼出來了。熊震良的老伴兒流著眼淚說,就是砸在我的腳上,也別砸在外孫的腳上啊。這一次熊震良雖然沒去看外孫,也是一天兩三個電話地關(guān)注,又是錢又是物地緊跟著張羅。一想起這些,熊震良就不敢接電話,手就有些發(fā)抖。年齡大了,就是怕事兒,無論是家里的外面的,親戚的朋友的,關(guān)己的不關(guān)己的,都害怕。活了大半輩子,他真正體會到了:平安是福。正在熊震良恐懼地猶豫著的時候,老婆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大叫道,還不接?!隨著老婆的叫聲,兩個乳房也在他的眼前閃了一下。熊震良這才接了電話。

      熊震良來到單位是夜里十一點三十五分。要說熊震良家離市政府也不是很遠,步行二十分鐘的路程。可三更半夜黑燈瞎火的,電話又那么急,誰也不可能走著去,就在小區(qū)的大門前等出租車。熊震良家住在米鎮(zhèn)市政府的北側(cè),也就是火車站的北側(cè),屬新開發(fā)的鑫鑫家園小區(qū)。小區(qū)各方面的設施還沒有完備,花壇、路面、綠化帶還都沒有成形,小區(qū)門前202國道旁堆著各種條石和還有沒來得及栽到地上的樹木。

      天氣很好,正是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雖說是夜里,溫度也是怡人的。熊震良站在路邊,在黑暗中向南北兩側(cè)望著,盼著有出租車出現(xiàn)。他從家里出來已經(jīng)是十一點十五分了,接完電話,洗臉穿衣服,又在衛(wèi)生間里忙活了一陣,急忙來到小區(qū)門前,整整十分鐘。這時已經(jīng)有兩輛出租車開過去了,人家沒停。第三輛到來的時候,他同樣揮了揮手,車是停了,問他去哪兒,熊震良說去市政府,司機說十塊。熊震良有些猶豫,嫌貴。他知道市政府到這個小區(qū)也就是六塊錢的起步價。司機在他猶豫的時候,猛地一踩油門,車開走了。熊震良很是懊悔,也很是不爽地看著遠去的車,仿佛耳邊還回蕩著謾罵聲。又等了有十幾分鐘,又一輛車由北向南開來。這時的熊震良有些等不及了。他感覺自己在黑夜里已經(jīng)站很久了,即便是走也應該到了,想必單位那幾個領導已經(jīng)在等他了。于是,他焦急地揮了揮手。對方的車燈是開著的,熊震良唯恐人家看不見,還向馬路中央搶了幾步,有一種想攔車打劫的架勢。車在他的眼前咔地停下了。熊震良上了車。司機說,三更半夜的你找死???熊震良覺著話刺耳,就看了眼司機,開車的是個光頭的年輕小伙子。司機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補充道,晚上車速都快,你突然出現(xiàn)容易剎不住車,昨天晚上就有一條狗夜里橫穿馬路,當時就讓我給撞飛了。熊震良聽了司機的話,好像是有些理解了,也就沒有計較。他也懶得跟這些司機理論——素質(zhì)低,不會說人話,便問到市政府多少錢。司機想都沒想,說:“十五!”熊震良的心就“咯噔”一下,后悔沒坐剛才的十塊。

      熊震良下車的時候給了司機十五塊錢,心里很不舒服。十五塊錢,買豆芽能買五斤,買干豆腐也能買五斤,足夠他們一家吃好幾天的;就是坐公共汽車上班也夠坐五天的。就怎么想怎么不值,便在心里埋怨他們的主任何亮。何亮是新來的農(nóng)委主任,小伙子年輕,大學畢業(yè)后考的公務員,據(jù)說還有點門路,姨夫是省委的一個主管農(nóng)業(yè)的副廳長,在省里官兒雖不是很大,可跟米鎮(zhèn)市的這些領導相比就大得很多了。人家的官兒再怎么小也是個省官兒,米鎮(zhèn)市的官兒再怎么大你也就是個市官兒。傻子都明白,縣級市的官跟省里的官差好多級呢。何亮開始在市長的手下當個貼身秘書,整天西裝革履,油頭粉面,手里拎著個公文包,在領導的屁股后轉(zhuǎn),端茶倒水開車門兒,話不敢亂說,手不敢亂動,本來是個挺樂觀的孩子,幾年下來,連笑都不自然了。好在何亮聰明伶俐,再加上省領導的關(guān)照,沒到三年弄了個副科,到宣傳部當了個辦公室主任。兩年后,正趕上農(nóng)村換屆,他搖身一變到鄉(xiāng)下鍍金,又弄了個副鎮(zhèn)長,主抓鄉(xiāng)建和交通。也正趕上新來的市委書記搞“爆發(fā)式發(fā)展”,何亮見機會來了,便跟著扒房子修公路,兩年下來小有名氣,有了些政績。恰逢農(nóng)委主任退休,需要一個有農(nóng)村工作經(jīng)驗的年輕人來補缺,他也就順理成章地當上了農(nóng)委的一把手,一擔挑,既是主任又是書記。剛來的時候小伙子干得挺沖,又是裝修又是調(diào)整又是規(guī)章制度,把農(nóng)委的十幾個辦公室弄得花里胡哨,不是標語就是口號。當然這些東西都是從報紙上和網(wǎng)上扒來的,什么“科技創(chuàng)造價值,創(chuàng)新改變農(nóng)業(yè)”,什么“開辟民族偉業(yè),共享科技魅力”,什么“締造納米專家,勇?lián)萍枷蠕h”等等,搞得滿墻萬朵桃花開,看了眼暈。還讓本系統(tǒng)的人把這些口號似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背下來,弄得底下的人怨聲載道、罵聲連天。半年折騰下來,錢花了不少,實事兒一件沒做。底下的副手有意見,也是背后嘟囔,當面不說,準備看他的笑話……

      熊震良心里埋怨著,腿卻來到了三樓。正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政府大樓里空曠得很。他上樓的腳步聲在樓里回蕩著,就像個夜游的人半夜三更來上班了。

      市委、市政府一共是五層樓,以樓道為中心,樓道的東側(cè)為市委系列,西側(cè)為政府系列。在同一個樓里辦公,干的卻是不一樣的活兒,職位的高低、作用的大小有著很大的差別。農(nóng)委屬政府系列,自然是在樓道的西側(cè)。熊震良摸黑兒上了二樓,來到三樓樓口的時候才見到了微弱的燈光。樓道的燈并沒有開,農(nóng)委辦公室的燈亮著,光亮是從辦公室的方向漫過來的,很是暗淡,黑黢黢的。熊震良走上來,從樓道里傳來了說話的聲音,還有陣陣的笑聲。當他來到主任辦公室門前的時候,才知道人都到齊了,并都哈哈大笑起來。熊震良尷尬地問:“喝小老婆尿了,都哈哈啥?”

      楊副書記說:“熊主任一定是剛從老婆身上下來?!?/p>

      苗副主任說:“不是剛下來,也是累得起不來了。老婆從省城剛回來,怎么也得放一炮?!?/p>

      熊震良明白他們說的意思,便看了眼主任何亮,說:“再怎么起不來不也都來了?”這話聽起來明顯是有情緒,大家也就回頭看主任何亮。

      何亮喝了口茶,說:“不好意思,半夜三更的把各位從被窩里拽出來?!?/p>

      副主任曹操說:“有啥事兒快說吧,我明天還得起早送孫子上學呢?!?/p>

      主任何亮說:“事兒不大,但也不小。不瞞你們說,我也睡著了。接了個電話,市委擴大會也是剛剛開完,連夜下發(fā)的口頭通知,涉及我們的是關(guān)于辦公用房整改問題。其實今天下午收到的米〔發(fā)〕56號文件,也是這個內(nèi)容。原想明天上班后傳達,剛才紀檢委鐘書記給我來了個電話,說常委會上點我們的名了,典型的辦公面積超標,要盡快整改,而且越快越好。我剛才也看了眼文件,其實咱們大多部門的辦公用房都超標。你們來之前,我讓辦公室顧主任挨屋量了量。我,就是現(xiàn)在這個位置14平方米,楊書記14平方米,熊主任14平方米,苗主任14平方米,曹主任14平方米。按著文件規(guī)定,正科級領導應該享受18平方米,不能超過18平方米;副科級領導應該享受12平方米,不能超過12平方米。眼下除了我的辦公用房沒超,其余都超。我可不是嚇唬各位,現(xiàn)在的形勢很嚴峻,辦公用房小了可以,超了就不行。這不是我個人的意思,看你們的房間大我嫉妒。我都來這么長時間了,從來沒搞過特殊化,對你們有些事兒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其實年前就有這么個文件精神,我也沒放在心上,尋思馬馬虎虎,走個過場也就完了。今年不行,上面來檢查了,主要看的是去年的工作落實得怎么樣,把去年沒整改徹底的,又重新提出來了,一定要落到實處,不能蒙混過關(guān)。我是這么想的,一個辦公場所,又不是個人家的,多點兒少點兒無所謂。我也沒法開口讓你們把多出的兩平方米讓出來??删驮谧蛱斐鍪聝毫耍巡萱?zhèn)的一把手書記江尚,就因為多了2.2平方米辦公用房,讓人家給告了,被革職處分了。咱們大伙都干一輩子了,都不容易,再為這么點事兒受處分不值啊。所以這么晚了找各位來研究一下,看看怎么辦好。常委會上領導說了,從下發(fā)文件之日起,給我們一周時間整改,今天晚上研究好,明天咱們就動。時間太緊,來不及了。各位少睡點覺,回家跟老婆解釋解釋,理解萬歲吧?!?/p>

      主任的一席話,在座的人聽了有些泄氣,還以為什么事兒呢,三更半夜的,明天再說不行嗎?可來都來了,埋怨話只能咽到肚子里。當然,底下人的埋怨也不單單是沖何亮來的,也是對文件的一種態(tài)度。算起來,米鎮(zhèn)市委、市政府的大樓是四十三年前建的,也就是說比1975年7.3級地震還早兩年。且不說樓齡的長短,經(jīng)過地震這么一折騰也早已成了危樓。怎么改造?再說四十三年前建樓的時候也沒什么文件規(guī)定房間的大小,無論樓上樓下,除了會議室,每個辦公房間基本都一樣大,14平方米。除了市長和市委書記的辦公室后來改動擴大了面積以外,其他房間基本都維持原狀。這么多年過去了,突然想動,難免心里不舒服、抱怨、有情緒。挺好的房間,因為多出兩平方米而改造,結(jié)果會是個什么樣子?每個人心里想得都很復雜,嘴上又不能說。

      這時楊副書記說:“跟紀檢委和督察室的領導說說,咱們這是舊樓、危樓,特殊情況能不能靈活對待?!?/p>

      主任何亮說:“電話我都打了,沒商量,找誰都不好使。不準找任何借口,以任何理由、任何名義和文件抵制,對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的,依照有關(guān)規(guī)定嚴肅追究直接責任人和有關(guān)領導的責任。有誰不愿意動的也可以,寫一份書面材料交給我,一旦上面怪罪下來,我好有個說辭,有個把柄。責任可要自負。”

      何亮這么一說,底下的人也就不再說話了。什么是權(quán)力?文件就是權(quán)力,就是圣旨,讓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幾個人相互對望著,然后就開始打量主任這個房間。主任何亮的房間和他們每個人的辦公室一樣大小,除了墻上掛的領導分工和責任不同,也沒什么太大的區(qū)別。東墻靠門的位置有一個鐵皮卷柜,里面裝著一些書,大多是名人傳記、地方志和一些雜七雜八的刊物??繓|墻南側(cè)的空白位置,是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圖和米鎮(zhèn)市轄區(qū)行政地圖補的壁,上面還圈圈點點地畫了一些東西。東墻對面的西墻上是一幅在本地小有名氣的書法家寫的字:大翮扶風。字跡雄勁有力,動感飛揚。字畫的下邊是一溜沙發(fā),坐著他們?nèi)齻€副主任。楊副書記是坐在何亮主任辦公桌對面的,身后有一個大的盆景,占據(jù)著大半個屋子。確切地說,不算是盆景,是一大束竹子,南方的樹,北方的花兒,放在房間里有些不倫不類,可何亮喜歡。何亮不僅喜歡竹子,還研究竹子。竹子分佛面竹、云竹、龜甲竹、南天竹、金絲竹、繡竹、武竹、荷花竹等,都適合盆栽,他這盆竹叫轉(zhuǎn)運竹。還說這盆竹子是臺灣的,是他在蒲草當副鎮(zhèn)長招商搞項目時一個臺灣老板送給他的,離開蒲草的時候,為了留作紀念帶了過來。

      幾個副手邊傳閱文件,邊打量著房間。

      副主任曹操說:“去年有的辦公室改造了,沒有扒也沒有拆,不是多出一些嗎?多放個辦公桌,再配把椅子,不就等于兩個人合用一個辦公室嗎?按人頭一算,也就不超標了?!?/p>

      主任何亮說:“不行,絕對不行。紀檢委鐘書記說了,不能蒙混過關(guān),更不能弄虛作假。督察室的卞主任也說了,上頭有明確指示,弄虛作假的重新整改,必須落到實處。誰瞞天過海,被查出來了,領導負全責。我可不給你們頂這個雷。我年輕,還想發(fā)展呢。”聽罷,大伙就樂。

      楊副書記說:“咱何主任年輕,下屆換屆,或許弄個分管農(nóng)業(yè)的副市長當當呢?!?/p>

      何亮說:“我野心沒那么大。你們這幾個老的能平安著陸,咱市的農(nóng)業(yè)能再上一個臺階,我就知足了?!?/p>

      這時副主任曹操又說:“那就大干一把,把多出來的兩平劈出去。咱們四個房間可以劈出8平方米。”

      楊副書記說:“怎么劈?兩平,這個房間就是一小條兒,既浪費材料又浪費空間?!?/p>

      副主任熊震良說:“那還能扒了重間壁?”

      楊副書記說:“我有辦法,按眼下的實際情況來說,何主任是正科級,應該享受18平方米辦公用房,現(xiàn)在這個房間才14平方米,也就是說,還缺4平方米?!眲傉f到這兒,主任何亮說:“你們別說我,我不動了,就這么大房間挺好,又不打籃球,要那么大房間干什么?我不像有些領導,在那兒擺譜,擺官架子,非要弄個老板臺、老板椅,就怕別人瞧不起,硬擱門面撐著,擺架子,不作為。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干部,為老百姓多干點實事兒是真的。硬擺那個臭架子有什么用?”

      楊副書記說:“你聽我說完。我們四個每人的房間不是多出兩平方米嗎?把墻打開,按每人12平方米重新間壁,多余出8平方米,給你補4平方米,剩下的4平方米做倉庫?!?/p>

      苗副主任說:“這倒是個辦法。只是需要拆五面墻,然后再砌五面墻,這可是個大工程。麻煩不說,錢從哪兒出?”

      曹操說:“政府下的文件,錢應該財政出?!?/p>

      楊副書記說:“美出你個鼻涕泡兒。你把樓拆了,財政也拿錢呀?這個月的工資還不知從哪兒出呢?!?/p>

      主任何亮說:“錢好辦,咱們的‘小金庫還有些錢。眼下這種形勢,也不敢亂吃亂喝,房屋改造把它花光得了,在我手里總覺著是個事兒。一旦哪天紀檢委知道了,咱們就得吃不了兜著走?!?/p>

      一聽這話,大伙點頭稱是。

      主任何亮又說:“誰還有什么更好的辦法沒有?大伙都想一想?!焙瘟量戳艘蝗?,見一個個都迷迷糊糊的,又說,“沒意見回家睡覺,養(yǎng)足精神,明天干活?!?/p>

      楊副書記突然說:“咱這是三樓,上面還有兩層樓。一旦扒了墻,會不會有危險?”

      聽了楊副書記的話,大伙都精神了,相互看了看,覺著是個大問題,便把目光又放到了何亮的臉上。意思是你是一把手,你定,出事兒你擔著。這么晚了,把我們從床上弄起來,不就是為了把我們的房間弄得小一些嗎?問題出來了,你解決吧。

      主任何亮也看出了大家的心思,把目光放到了傳回的文件上,說:“這還真是個事兒,這個樓是地震前建的,肯定不是框架結(jié)構(gòu),咱們?nèi)龢堑呐镯斁褪撬臉侨四_下的地面,那個年代建的樓,一般都是預制的。我看過他們蓋樓,一塊水泥板往兩邊的墻上一搭,再把水泥板上的鋼筋往圈梁上一焊,應該挺結(jié)實。明天去查一下建這棟樓的圖紙,看看再說。楊書記你和熊主任負責這件事兒?!?/p>

      楊副書記說:“我們明天去建委?!?/p>

      已經(jīng)是快午夜一點的時間了,誰也沒心閑聊,也就急匆匆回家睡覺了。

      第二天,楊副書記和熊震良來到了建委,找到了建委廖主任,說明了來意。廖主任態(tài)度熱情,表示理解和支持,找來了檔案員,調(diào)市政府辦公樓的建筑圖紙。檔案員走了一圈兒又回來了,說:“沒找到?!?/p>

      廖主任問:“怎么會沒找到?建樓怎么能沒有設計圖?市政府辦公樓的圖紙不可能沒有?!?/p>

      檔案員說:“這個還真沒有。1975年大地震,檔案館冒水,把地下檔案室給淹了,包括市政府建筑圖都淹得一塌糊涂,后來也就都扔掉了。”

      廖主任問:“誰讓扔的?”

      檔案員說:“這個說不清,即便能說清,人也不在了,快四十年了,這個年齡段的人大多都沒了?!?/p>

      廖主任聽了,雙手向楊副書記一攤,說:“沒辦法?!?/p>

      楊副書記又問:“你們這有搞建筑的工程師吧?搞設計的也行,我想請他們到實地看看,給咱把把關(guān)?!?/p>

      廖主任說:“當然有?!北阌肿寵n案員找高工。

      時間不長,進來一個老頭兒,瘦瘦的,白發(fā)蒼蒼,滿臉的核桃紋,還戴了副眼鏡,有些像電影里的賬房先生。楊副書記看了,有七十多了,就去看廖主任,心說這么老了,怎么還上班?

      廖主任明白楊副書記的意思,說:“這是我們建委水平最高的建筑工程師。十年前就退了,讓我們返聘回來了。當然我們建委不是說沒有其他人,年輕人也有,七八個呢,也都是大學畢業(yè),只是水平都不行,門子貨,太嫩,缺少實踐經(jīng)驗,不敢用啊?!?/p>

      楊副書記熱情握手,把高工請到了市政府。

      米鎮(zhèn)是縣級市,南北長不足十里,東西寬不足五里,屬彈丸之地。由于近些年到處都在搞開發(fā),把原來古樸的小鎮(zhèn)扒得亂七八糟。有的扒完了建不起來,有的建起來賣不出去,看上去狼藉一片。

      楊副書記和熊震良拉著建委的高工來到市政府,只見市政府的院門緊閉,門里是一群警察和輔警,門外圍著一群上訪的人。

      高工在車里問:“這又咋地了?這么多人!大門都關(guān)上了。”

      楊副書記說:“政府把房給人家扒了,五年了也沒建起來,這是來要房租費的。害得我們上班都進不了樓。”又對開車的說,“走后門兒。”車便拐了個彎兒,從后門進了市政府的大院。

      來到市政府,楊副書記、熊震良,還有高工下了車。楊副書記指著市政府的大白樓對高工說:“我們就在這里辦公,三樓,一共五個房間需要打通,然后重新間壁,請高工給看看有沒有危險?!?/p>

      高工沒說話,從政府樓前轉(zhuǎn)到樓后,又從樓后轉(zhuǎn)到樓前,再從外面走到了樓里,到了三樓他們的辦公區(qū),挨個房間看了看,又返回到外面,說:“樓太舊,時間太久,最少有四十年?!?/p>

      熊震良說:“確切地說應該是四十三年。”

      高工說:“這就對了,這樓的舉架很高,改革開放后建的樓舉架沒這么高。那時候,咱們國家大多數(shù)樓都是模仿國外建筑設計,俄式的、法式的、美式的、英式的都有,建筑舉架都高。比如說毛主席紀念堂,就是林肯紀念堂的翻版;還有威海的幸福門,仿照的是法國的新凱旋門。當然都是些國家的大工程。后來我們建的樓都是我們國家改造的,簡單、矮小,沒有那么鋪張,一是經(jīng)濟問題,二是國情問題,三是施工方問題,所以現(xiàn)在我們這里的樓是越蓋舉架越矮,越蓋質(zhì)量越差……”

      楊副書記問:“那您說,這么個建筑要是砸掉五面墻會不會出危險?!?/p>

      高工看著說:“這是辦公樓,設計的時候應該考慮到了將來的改造,可沒有圖紙,這話誰也不敢說。要我說,正常應該是沒問題。我主要是考慮咱們這1975年發(fā)生過的那次大地震,那場地震對這棟樓肯定有傷害,傷害多大,不好說。前些年往上報的時候,報的可是危樓。”

      幾個人又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地轉(zhuǎn)了一圈兒,最后高工問:“為什么非要砸墻,非要改造不可?”

      楊副書記說:“我們現(xiàn)在的辦公用房都大,超標,上頭有精神,不改不行。”

      高工淡淡地笑了笑,搖了搖頭,說:“我只能說這么多,僅供參考。”

      送走高工,楊副書記和熊震良來到何亮主任的辦公室,匯報了情況。

      何亮聽了說:“都是屁話,還是白去。咱們找他們的目的就是給咱個說法,行,還是不行,模棱兩可的話還用他說?現(xiàn)在的人都他媽是滑頭,怕?lián)熑?。?/p>

      熊震良看了眼何亮,心想,你不怕?lián)熑文憔透蓡h。

      主任何亮又說:“干干干,咱干咱的,反正有文件,按文件辦事兒,按標準干?!闭f著,點燃一支煙,吸了一口,又對楊副書記說,“把他們兩個找來,再商量商量?!?/p>

      楊副書記又找來了另外兩個副主任,曹操和苗換章。先是由楊副書記把去建委的情況重復了一遍,大家聽完了都不說話。

      何亮等了半天,見都不言語,就說:“都說話呀,啞巴了?昨天晚上是不是都累著了?”幾個人聽了,便相覷一笑。

      何亮說:“每個人都說說,什么意見?!?/p>

      熊震良說:“現(xiàn)在的情況不是干不干的問題,是敢不敢干的問題。一旦把墻拆了,樓塌了,誰能負得了這個責任?”

      苗副主任說:“那咱們就再等一等,看看別的部門都怎么個干法?!?/p>

      主任何亮說:“我都問了,別的部門和咱是一個想法,遇見的問題和我們一樣?!?/p>

      苗副主任問:“那他們拆不拆?”

      主任何亮說:“有的說拆,有的就挺著了,法制辦的項主任被逼得沒辦法,申請?zhí)崆巴诵?,報告都打上去了。?/p>

      苗副主任說:“聰明啊,平穩(wěn)著陸。干一輩子,別再因為這點事兒干進去。”

      主任何亮說:“曹主任,你什么意見?”

      曹操說:“你是領導,你就定吧。你揮手,咱們就前進。你打哪兒,咱們就在哪兒給你畫個十環(huán)?!?/p>

      何亮聽了曹操的話,橫了他一眼,說:“我知道你們是什么意思,是讓我一個人承擔責任。我年輕,我有力度,敢擔當,有開拓精神,不都是你們在背地里常諷刺我的話嗎?你們是往火坑里推我?!?/p>

      在座的人都沒說話,心里卻在嘀咕,誰讓你是正科級、一把手?省里不是有人嘛,你不擔當誰擔當?

      這時電話響了。何亮接電話,是督察室的卞主任打來的,問辦公用房整改得怎么樣了。還說,紀檢委已經(jīng)說了,五天后先到你們那兒檢查,拿你們開刀。何亮聽了,火就上來了,也沒有說別的話,就把電話撂了。幾個副手都看著他,電話里說的話他們都聽到了,心里想:這個一把手也不是那么好當?shù)摹?/p>

      何亮又想抽煙,煙盒空了。曹操見了,馬上遞過一支。何亮沒接,抓起桌上的電話,讓辦公室拿五盒煙來。工夫不大,辦公室的女文書走進來,拿過五包軟盒“人民大會堂”,交給了何亮。何亮一人給發(fā)了一盒,自己打開一包開始抽。

      房間里很靜,五個人除了楊副書記不抽煙,剩下的四個都抽,四個大煙囪同時冒煙,房間就顯得烏煙瘴氣。楊副書記被嗆得呼吸困難,站起身,打開窗子透氣。

      何亮突然問:“楊書記,你怎么看?”

      這么一問,在場的人都看楊副書記。要說整個班子鬼點子多、反應快、思維敏捷,還真就是副書記楊富承。楊富承匯報完去建委的情況,始終沒再說話,嘴上雖不抽煙,手卻沒閑著,拿支筆,在報上練字。何亮這么一問,他坐直身子,放下筆,淡淡地笑了笑,說:“這件事兒真挺難辦。不整改吧,上頭這關(guān)過不去;整改吧,責任太大?!闭f著,就掃了眼幾個副主任,又說,“我有兩個主意,一是多砌一道墻,間壁上,把多余的部分砌到里邊去,扔掉,當然肯定是浪費;再是和主任的想法一樣,拆掉原來的墻,按文件要求重新間壁,多退少補,雖說能費點勁兒,麻煩一些,好在不浪費空間?!?/p>

      何亮說:“多砌一道墻,還浪費空間,絕對不行?!澪酆屠速M是極大的犯罪。要干就全拆了,重新間壁,我不想浪費空間。大伙簽字,集體負責?!?/p>

      楊副書記說:“那就拆墻。咋就那么點兒背,樓就能倒?你拿主意,集體負責?!?/p>

      熊震良說:“要負責你負責,別把我牽連上,我上有老母下有孩子。千萬不要僥幸,你以為是樓倒的問題那么簡單嗎?不僅國家財產(chǎn)受損失,是要出人命的。樓塌了,整個機關(guān)多少人?想想后果吧,同志們!”

      熊震良的一番話雖說是推諉,可也是語重心長,說到大家心里去了??稍谶@個場合其他人是不會說的。熊震良是農(nóng)委的元老,算起來已經(jīng)在農(nóng)委干了二十七個春秋。他從一個轉(zhuǎn)業(yè)軍人,來到農(nóng)委一直就是副科級。二十七年,不打倒,也不提拔,有無數(shù)個比他來得晚,沒他經(jīng)驗多,比他年齡小的男男女女都在他的眼前升遷了,有的甚至當上了鎮(zhèn)長、市長。他真是有些懷疑自己這些年是怎么干的。如今在農(nóng)委,他勉勉強強算是三把手。他已經(jīng)沒有那么多的顧慮,怕得罪什么人,看什么人的臉子,更不怕他說的哪句話領導不愿意聽。說完了,繼續(xù)在那兒抽煙。

      何亮聽了熊震良的話,有些心里不舒服,可還是接受了。自從來農(nóng)委,班子這幾個人什么脾氣什么秉性,他心里明鏡似的。別的不說,他的這個位置本應該是熊震良的。到農(nóng)委之后,特別是在熊震良面前,總覺著在資格上沒有人家老,在業(yè)務上沒有人家強,官架子總是拉不開。

      正尷尬的時候,辦公室主任走進來,說食堂都吃完飯了,你們怎么還不去吃飯?大伙聽了恍然,忙看表,已經(jīng)是快中午十二點了。

      何亮便揮了揮手說:“先吃飯,下午接著研究。”

      政府機關(guān)食堂在后樓。幾個人下樓往后樓的食堂走。楊副書記和何亮跟在后面。

      何亮對楊副書記說:“時間來不及了,就這么定了,拆墻。吃完飯,你以會議紀要的形式擬個文件,下午讓大伙簽字,開始干活。”

      午飯很快就吃完了,幾個人晃晃蕩蕩又回到了主任辦公室。熊震良也跟著走了進來,對何亮說:“我下午家里有事兒,就不參加開會了。”何亮看了他一眼,說:“半小時就開完了,開完會你再走。”

      抽煙、閑聊,一晃,中午的休息時間也就過去了。一點鐘,下午上班的人陸陸續(xù)續(xù)也都到了。楊副書記走進主任室,拿過剛剛起草的會議紀要給主任看。何亮看了,又遞給了楊副書記,說:“開會。”幾個閑聊的人便肅靜下來。

      何亮又說:“上午大伙對辦公用房的改造問題又議了議,看法都是對的,誰也不想出事兒,可工作就是這樣,想干就有風險,不干又不行。我是這么想的,咱不能怕,有句電影臺詞說得好,‘沒有困難要你我這些共產(chǎn)黨員干什么?我也說一句,不敢擔當,要你我這些干部干什么?中午我和楊書記碰了一下,拆墻,一定要拆。不能簡單地間壁一下,每個房間割下一塊,多了一面墻不說,還浪費空間。拆墻,辦公室重新間壁。怎么都是改造,咱就完全徹底改造。不留死角,不留后患,不留尾巴。紀檢委不是說以咱們?yōu)橹攸c嗎?那咱們就打個樣兒給他們看看。咱誰也別怕事兒,大伙簽字,一旦出事兒了,集體負責?!闭f罷,停頓了一下,看了看眼前人的反應,大伙都沒說話。

      何亮又說:“沒反對意見就簽字。”就給楊副書記使眼色,讓大伙簽字。

      楊副書記先是把文件遞給了何主任,何亮刷刷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楊副書記自己也簽了,接下來按順序就是熊震良簽。熊震良接過文件,從頭至尾看了一眼,說:“我保留意見?!本桶盐募私o了楊副書記,沒簽。

      楊副書記接過文件,看了眼何亮。

      何亮嚴肅地問:“熊主任為啥不簽?”

      熊震良說:“擔不起責任。我怕出事兒?!?/p>

      何亮說:“咱們是一個班子的,應該保持一致性?!?/p>

      熊震良問:“你這是什么話?代表誰?代表你個人嗎?”

      何亮說:“代表農(nóng)委?!?/p>

      熊震良說:“對不起,我有保留個人意見的權(quán)利?!?/p>

      何亮說:“一個班子應該是鐵板一塊的,不能搞分裂?!?/p>

      熊震良說:“我這不叫分裂,我這叫個人意見。我又沒拉幫結(jié)伙?!?/p>

      何亮沒再和熊震良說什么,只是臉色有些白,手也有些抖。便看了一眼楊副書記,意思是繼續(xù)。楊副書記就把文件遞給了副主任曹操。

      曹操接過文件,也從頭看了看,說:“我也保留意見?!本陀职盐募诺搅藯罡睍浹矍暗淖郎稀?/p>

      楊副書記又看了眼何亮。

      何亮抽著煙,看著窗外,問:“你為啥不簽?”

      曹操說:“和熊主任的意見一樣。”

      何亮突然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落到了曹操的臉上,像是在問:關(guān)鍵時刻你不支持我的工作?

      曹操明白何亮的意思,說:“不是不支持領導的工作,這件事兒危險性實在太大。我同意多間壁一面墻,浪費兩平方米就浪費兩平方米,又不是咱們一家在浪費,好多地方都在這么搞。我的想法還是安全為主?!?/p>

      何亮這時把目光又放到熊震良的臉上,意思是你帶的好頭兒。心里后悔:還不如他請假的時候讓他走算了。何亮吸了口煙,又瞅向最后的苗副主任。楊副書記就把文件遞給苗副主任。何亮想,只要苗副主任簽了,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這件事兒也就成了。

      要說農(nóng)委的三個副主任和一個副書記,跟主任何亮關(guān)系最近的也只有苗副主任了。苗副主任的大舅哥是市委組織部的部長,從年齡上也要比楊、熊、曹小一些,有升遷的空間。楊、熊、曹升遷不可能了,三個人兩年內(nèi)都得回家抱孫子去了,只有他苗副主任苗換章至少還能干個七八年。何亮對他還是有把握的。沒承想,苗副主任瞅著文件,笑了笑,說:“我也保留意見?!边@句話是何亮沒有料到的。他吹散了眼前剛剛吐出的一口煙,很是認真地看了眼苗副主任。苗副主任不去看他,而是看著文件,紅著臉,把文件直接放到了何亮的眼前,然后坐下去接著抽煙。

      五個人,三個人保留意見,兩個人贊成,這是個很尷尬的結(jié)果,也是何亮萬萬沒有料到的結(jié)果。何亮的臉這時有些火辣辣的。雖說眼前的這幾個人都沒有看他,他卻覺著比看他還難受,像一把刀在凌遲他的臉。何亮吸了最后一口煙,將煙屁股在煙缸里狠狠地掐滅,說:“楊書記,把這個東西再重新打印一份,我自己簽,責任我一個人負!散會!”

      人都走了。何亮一個人坐在辦公室,想著剛才的情景,怎么想都覺得丟了面子。他用雙手擼了擼有些僵硬的臉,拿起電話,先是給政府辦的宋主任掛,問辦公用房要改造,是否應該請示政府辦幫助協(xié)調(diào)。宋主任說,財政不可能拿這部分錢,我也沒錢給你們,自己的夢自己圓吧。何亮放下電話,嘟囔道,我要是市長看你管不管?便又打電話給自己的辦公室主任,叫顧主任親自到市場找裝修隊,把墻都扒了,按文件重新間壁,他的房間按18平方米,楊書記、熊主任、曹主任、苗主任是副科級按12平方米,還多出4平方米給崔工,崔工是全市唯一的農(nóng)業(yè)方面的高級工程師,這些年在農(nóng)業(yè)方面做了不少貢獻,把多余的4平方米給他。

      何亮剛放下電話,楊副書記拿著新打印的文件走進來,關(guān)上門,把文件放到何亮的辦公桌上,說:“還是我跟你一起簽吧,咱們共同承擔責任?!?/p>

      何亮看著新打印的文件,淡淡一笑,道:“咱倆簽,和我一個人簽是一樣的,都是少數(shù)。楊書記,你以為我愿意簽這個字嗎?我也害怕出事兒。說心里話,這些副主任今天不簽字倒說明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的領導干部敢提反對意見了。我既欣慰,又感覺丟了臉面。工作這么多年都是糊里糊涂過來的,什么房間的大小、條件的好壞,也沒人關(guān)心、沒人管?,F(xiàn)在上面要重新梳理、捋順,咱不能不辦,我覺得也是一件好事兒,證明咱們的政府想干實事兒。可干實事兒就有風險,我也怕?lián)熑危赡悴话次募k也得處分你。我想好了,怎么也是四十大板子,就看打哪個屁股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就我一個人扛著吧?!闭f著,拿起筆,重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辦公室主任很快把裝修隊的人找來了。一大幫子人,扛錘的、拿鎬的,十八般“兵器”,全都搬上了市政府的辦公大樓。由辦公室顧主任指揮著,按要求去扒每個房間的間壁墻。在打到熊震良房間的時候,辦公室顧主任來找何亮,說:“他們可能扒著承重墻了?!?/p>

      何亮聽了,嚇了一跳,趕忙來到了現(xiàn)場熊震良的房間。熊震良的辦公室在三樓西數(shù)第三個房間?,F(xiàn)場扒得很亂,殘垣斷壁,滿屋的灰土,下不去腳。

      何亮小心翼翼地走進來,問:“怎么了?”

      扒墻的一個民工說:“這道墻是純水泥灌的,不像其他墻那么好扒,可能是承重墻。”

      這時楊副書記也走了進來,問:“你確認是承重墻嗎?”

      民工說:“我看像,一般的墻沒有這么硬?!?/p>

      楊副書記看了看墻體,又摸了摸,說:“先別動,我讓建委的高工再來一趟,讓他給看看,確認一下?!闭f著就給建委的高工打電話。扒墻暫時停止。

      由于拆墻,幾個領導的辦公室沒法辦公,何亮就把他們幾個人的辦公地點臨時設在農(nóng)委的會議室里。何亮和楊副書記在會議室里等建委的高工。

      楊副書記問何亮:“真要是承重墻怎么辦?”

      何亮也顯得有些緊張,說:“沒想到承重墻會在這個位置?”

      楊副書記說:“熊主任是不是知道承重墻就在他辦公室的位置?”

      何亮看著楊副書記,問:“他怎么能知道?圖紙又不是他設計的。”

      楊副書記說:“聽說熊震良是建筑專業(yè)畢業(yè)。”

      何亮問:“他不是當兵的嗎?”

      楊副書記說:“當兵的,團級干部,軍校畢業(yè),專業(yè)是建筑?!?/p>

      何亮恍然道:“要這么說他知道這里是承重墻,所以才不簽字?!?/p>

      楊副書記說:“有這個可能?!?/p>

      何亮問:“那他開會的時候咋不說?”

      楊副書記淡淡一笑,沒說話。

      何亮又說:“他是在看我的笑話呀?!?/p>

      楊副書記還是微微一笑。

      何亮嘆了口氣道:“人心叵測呀?!庇终f,“還真是瞎了他的才了,他應該搞建筑才是?!?/p>

      楊副書記說:“到了這里,誰還看專不專業(yè)?組織上讓你去哪兒,你就得去哪兒。你還是新聞專業(yè)呢,不也給你弄來搞農(nóng)業(yè)了?”

      何亮說:“想當年,我真是想當個記者,無冕之王,輕輕松松,走到哪里人家還尊重,不敢小瞧?!?/p>

      楊副書記說:“你知道我想干啥?我想當醫(yī)生。我是學臨床外科的,大學畢業(yè)以后,本應該是安排到省醫(yī)大附屬醫(yī)院,可讓人給頂了,硬讓我去婦科。你說不是扯犢子嘛?我一氣之下考了公務員。”

      何亮說:“你把熊震良找來,我問問他。”

      楊副書記說:“他走了,說跟你請假了?!?/p>

      何亮一拍腦門兒,說:“給他掛電話,讓他回來?!?/p>

      楊副書記便給熊震良打電話,沒通,說:“手機不在服務區(qū)。”

      何亮搖了搖頭,又嘆了一口氣,說:“你說現(xiàn)在咱們的干部的責任心怎么這么不強?”

      楊副書記說:“這么多年了,始終是這樣,成績大家要,干活往后靠,獎懲不分明……”

      正說著,建委的高工來了電話,說在現(xiàn)場。何亮同楊副書記又來到熊震良辦公室的位置。

      楊副書記見了高工,問:“是不是承重墻?”

      高工看了看,說:“應該是。普通的間壁,不應該這么硬。沒有圖紙,圖紙上的標識應該是黑色?!?/p>

      何亮問:“繼續(xù)扒有危險嗎?”

      高工說:“墻體可分橫墻承重、縱墻承重、縱橫墻混合承重和部分框架承重。你們這應該是部分框架承重,不知道別的地方有沒有承重墻,如果沒有,你這個承重墻就很重要。按理這么高的樓應該是縱橫墻承重,沒有圖紙不敢亂說。依我看還是不扒為好?!?/p>

      何亮說:“那我這些墻不是白扒了?”

      高工說:“安全起見吧。”

      正說著,樓上也傳來了砸墻的聲音。

      高工問:“樓上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在扒呀?”

      何亮想了想說:“樓上是科委,可能也在扒。他們那幾個領導的辦公室和我們一樣。”

      高工說:“都這么扒,太危險了。”

      何亮問:“上面也是承重墻?”

      高工說:“應該是上下貫通的?!?/p>

      何亮突然明白了什么,對干活的民工說:“暫停,研究研究再說吧?!?/p>

      高工走了。何亮和楊副書記回到了會議室。何亮在不斷地抽煙。

      楊副書記說:“我剛才看見好幾伙裝修隊到咱市政府來干活?!?/p>

      何亮說:“其他部門和我們面臨的都是同一個問題?!?/p>

      楊副書記說:“我有個主意,咱先不動,讓他們先動,看看他們動完了再說。”

      何亮說:“時間來不及了?!?/p>

      楊副書記說:“只要咱們動了,督察室和紀檢委就不能說咱沒動。再說,也不差這么幾天,安穩(wěn)起見。”

      何亮想了想,也是,說:“咱倆去督察室?!?/p>

      米鎮(zhèn)的督察室不和市委在一起,和工會在一個樓辦公。何亮和楊副書記走進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些裝修工在出出進進。

      楊副書記說:“這是個新樓,還用扒嗎?”

      正說著,督察室的卞主任從衛(wèi)生間出來,正系著褲帶,跟他們走了個碰面,說:“我的辦公室多1.4平方米,也得改。”

      楊副書記說:“你放一張桌子不就行了?就說和秘書在一起辦公,面積不就不多了?”

      卞主任說:“去年就是那么弄的,讓人給告了,說我欺上瞞下。還有人說我和女秘書關(guān)系曖昧?!?/p>

      何亮笑道:“1.4平方米弄出個緋聞來,是有些不值。那你是怎么改的?”

      說著,進了卞主任的辦公室,見辦公室正有民工在那兒砌墻。

      卞主任說:“這不是嘛,在原來墻的基礎上又多加了一道墻,新墻的占地面積剛好是1.4平方米。”

      何亮說:“這樣也好,等于給這個樓加固了?!?/p>

      楊副書記說:“你這樣一弄,窗子就小了,給砌進去不少,有些遮光?!?/p>

      卞主任說:“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心亮不怕窗子小?!?/p>

      何亮說:“還是卞主任有境界?!?/p>

      房間里很亂,三個人也沒處坐。

      卞主任說:“太亂了,我就不給你們泡茶了。兩位領導,到我這兒有什么賜教?”

      何亮看了眼楊副書記,說:“一見你這里的情況,我的話就不想說了。”

      卞主任說:“我知道你想說啥,常委會上把我也點了,說我們不起帶頭作用。”

      何亮說:“算了,咱們還是走吧。”

      卞主任說:“我這個地方,是越來越不受人待見了?!?/p>

      何亮說:“都是為了工作,可以理解。”

      楊副書記說:“跟卞主任說實話,我們把五個領導辦公室的墻都扒了,重新間壁?!?/p>

      卞主任聽了高興地說:“要說還是你何主任和楊書記有力度,有責任感,有事業(yè)心,敢想敢干?!?/p>

      楊副書記說:“有力度是要承擔風險的。我們拆墻,都拆到承重墻了?!?/p>

      卞主任聽了,驚道:“承重墻!那怎么辦?是很危險的?!?/p>

      何亮說:“就是拿不定主意,才來找你的。”

      卞主任冷笑道:“找我?我要是說了算,我的辦公室就不弄了。你知道我們上上下下這么一折騰得多少錢嗎?材料費、搬運費、人工費,沒有三萬五萬的下不來。我勸你們誰都不要找了,咱市長和市委書記的辦公室多17平方米,不敢再用了,都搬到臥室里去辦公了?!?/p>

      楊副書記問:“那原來的大房間怎么辦?”

      卞主任說:“把原來的大房間改作休息室了唄,把門一鎖,沒人知道。聽我的話,誰都別找,自己想辦法,找也是白找。現(xiàn)在是看結(jié)果,不看過程?!?/p>

      何亮說:“我們倆來的目的是希望到時候你們?nèi)z查,幫助解釋解釋嘛?!?/p>

      卞主任說:“實話跟你說,別說是你碰到了承重墻,就是碰到了炸彈也得該干啥干啥?!?/p>

      何亮看了眼楊副書記,說:“咱倆走吧,別給卞主任添堵了?!闭f著兩個人離開了督察室。

      天有些熱,回來的路上,楊副書記把外衣脫了,說:“看來是沒有退路了?!?/p>

      何亮說:“去紀檢委再碰碰。別忘了回去做個記錄,時間、地點、人物,都說了些啥,都寫下來,到時候出問題把他們都遞上去。都拜到了,將來咱有話說。該請示的請示,該匯報的匯報,實在沒辦法咱就干?!?/p>

      米鎮(zhèn)的紀檢委和公安局在一個院兒辦公,不是同一個樓。何亮和楊副書記進來的時候,同樣聽到“咣咣”的砸墻聲。

      楊副書記說:“紀檢委也改造呀?!?/p>

      何亮上著樓說:“他們應該起帶頭作用。自己身上臟,怎么給別人搓澡?”

      紀檢委書記在三樓辦公,兩個人就上了三樓。剛上了最后一級臺階,就看見紀檢委的鐘書記和兩個人往外走。何亮剛要握手寒暄,見鐘書記的手上戴著手銬。何亮嚇了一跳,忙抽回手,去看鐘書記身后的兩個人,高高大大的,都不熟。何亮當時就是一激靈,頭發(fā)根一下子豎了起來,趕緊讓路,讓三個人下樓。這時紀檢委得到消息的人都出來了,不知所措地向樓下望著。何亮看了眼楊副書記,小聲道:“這是什么意思?昨天還給我掛電話要拿農(nóng)委開刀呢?!?/p>

      楊副書記沒說話,心想,他是讓人家給先開刀了。

      熊震良這兩天沒有閑著,前天下午請假,也沒干別的,他去了米鎮(zhèn)的鄰市前塘。前塘市政府的樓跟米鎮(zhèn)市政府的樓是一個模子,一張圖紙下來的。他來到前塘市的時候,市政府也和米鎮(zhèn)一樣,都在重新改造,重新裝修。他先是找熟人借來了圖紙,研究了一下,才知道曹操所在的辦公室的東墻是承重墻??伤恢烂祖?zhèn)的圖紙修改了沒有,還是叫不準承重墻的位置。便把圖紙復印了一份,拿回家來研究。

      熊震良第二天也沒有上班,在家研究市政府樓的構(gòu)造。老婆看了高興地說:“你又給誰干私活兒?老本行,你這才叫干正事兒?!?/p>

      熊震良橫了老婆一眼,也沒說話,繼續(xù)看圖紙。到了晚上就給曹操和苗副主任掛電話,請他們倆喝茶。曹操和苗副主任有些莫名其妙,熊震良能請喝茶,實屬意外,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便興沖沖地趕了過來。

      曹操和苗副主任來到茶館的時候,熊震良已經(jīng)到了。

      剛一進門,曹操便摸著熊震良的腦門兒,說:“頭也不熱呀?!?/p>

      苗副主任也摸了一下,說:“一定是剛吃完藥?!?/p>

      熊震良說:“別沒正經(jīng)好不好?想不想喝茶?不喝走人。”

      曹操說:“咱不喝茶,喝酒行不?”

      熊震良說:“我請客,你們喝啥隨便?!?/p>

      苗副主任說:“怎么?給老婆弄舒服了,給你零錢花了?”

      熊震良說:“先研究正事兒,然后再喝酒?!闭f著,把圖紙展開,讓兩個人看。

      曹操說:“這是啥呀?不是建筑圖紙嗎?”

      熊震良說:“這是咱們市政府大樓的建筑圖紙?!?/p>

      曹操說:“不是沒了嗎?怎么又找到了?”

      熊震良說:“我在前塘弄的。前塘市政府的樓,和咱米鎮(zhèn)市政府的樓是一張圖?!?/p>

      苗副主任說:“老熊,你厲害呀?!?/p>

      熊震良說:“厲害啥?要攤事兒了?!?/p>

      曹操問:“咋了?”

      熊震良說:“咱那層樓有承重墻?!?/p>

      曹操沒看明白,問:“承重墻?在哪兒呀?”

      熊震良指著圖紙說:“用黑色標的這個位置就是。應該是在你曹操辦公室的位置?!?/p>

      曹操驚道:“我辦公室有承重墻?那不壞了嗎?那邊正扒呢?!?/p>

      熊震良說:“只是咱一家扒,應該不會出什么問題,就怕都扒?!?/p>

      曹操說:“咱的四樓也扒了,我都去看了。你趕緊和頭兒說一聲,一旦出事兒可不是鬧著玩的。”

      熊震良說:“找你們倆來就是商量的。這話不能亂說,關(guān)鍵是我現(xiàn)在也叫不準建咱這個樓的時候圖紙改沒改。按道理不應該改,可這些設計的人有個毛病,總喜歡給人改圖紙,把人家的東西改完了,歸為己有,不僅可以出名,還可以得到一筆不菲的設計費,這是常見的事兒。所以我不敢說能不能出問題。根據(jù)圖紙來看,如果沒改,你的房間應該有承重墻,不知道別的地方動沒動,動了就不好說了?!?/p>

      苗副主任說:“傻×,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了,承重墻不是在老曹的房間,而是在你熊震良的房間。”

      熊震良吃驚道:“在我的房間?!誰說的?”

      苗副主任說:“建委的高工說的,他是建筑工程師?!?/p>

      熊震良說:“完了,那是把圖紙給改了。怕的事兒終于發(fā)生了?!?/p>

      曹操說:“咱樓上也在扒墻,人家也不管什么承重墻不承重墻,就是一個扒,現(xiàn)在也沒事兒?!?/p>

      熊震良說:“建筑這方面他們不懂,有些像多米諾骨牌,一張倒了,他前面的都倒;后面的一張不倒,它前面的也不倒。就怕我們的那張牌是后面的牌。”

      苗副主任說:“何主任說要觀望一下其他部門有什么動作,讓他們先干,咱們等一等,后干。他們干沒有事兒,咱們再干;他們干出事兒了,與咱們也沒有關(guān)系。”

      熊震良罵道:“屁話,這哪是你我的事兒?也不是先干后干的事兒,關(guān)系到整個機關(guān)人的安危。”熊震良說罷,嘴唇就有點兒抖。

      曹操說:“你先別激動。你要是不敢確定,這話還真沒法跟領導說。他現(xiàn)在對咱們?nèi)齻€肯定有想法,說咱們不支持他的工作?!?/p>

      熊震良不再說話,雙目死死地盯著圖紙。

      苗副主任說:“咱們先喝酒,邊喝邊研究。”便叫來服務員,要了六瓶啤酒,和一些下酒的果脯。

      苗副主任給每個人倒了一杯,說:“咱先為熊主任的敬業(yè)精神干一杯。”便把酒干了。曹操也干了。

      熊震良說:“我的心里總是慌慌的,七上八下?!?/p>

      苗副主任說:“人家領導都不想那么多,你想那么多干啥?皇上不急,太監(jiān)急?!?/p>

      熊震良說:“你不知道,你沒見過樓塌,很恐怖,很可怕。人命關(guān)天哪?!?/p>

      曹操說:“眼下這種情況你怎么說?說多了人家煩,說少了人家不信。再說,你的理由也不是很充分?!?/p>

      苗副主任說:“何亮這小子就是年輕氣盛,聽不進別人的話,犟,手里攥著狗屎橛子,給麻花都不換?!?/p>

      熊震良嘆了一口氣,說:“所以當官兒就當一把手,說了算。咱們?nèi)齻€副手就是不行,你簽不簽字無所謂,還是人家說了算?!闭f罷,干了一杯酒。

      曹操說:“現(xiàn)在也用不著那么著急了,聽說紀檢委鐘書記讓人給拿下了。”

      熊震良問:“什么時候?”

      曹操說:“我剛剛聽說的,今天上午的事兒?!?/p>

      熊震良說:“他到紀檢委還不到半年,就出事兒了?”

      苗副主任說:“不是現(xiàn)在的事兒,說是在基層當鎮(zhèn)長時的事兒,讓人給查出來了。問題不小?!?/p>

      苗副主任說:“真是看不出來,上周還給咱講‘黨風廉政建設呢,小嘴兒巴巴的,挺能說?!?/p>

      熊震良說:“這回讓他進監(jiān)獄里去說?!?/p>

      一晃兩天過去了。整個市委、市政府大多處在一種改造、裝修的混亂狀態(tài)。

      農(nóng)委這兩天沒有動工。主任何亮樓上樓下前前后后地走著,觀望著,大多部門都像他們這么改造的,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到了第三天,有的部門不僅扒完了墻,連后砌的墻都砌完了,都開始抹灰、刮大白了。距督察室來檢查的時間還有兩天。何亮看了著急,叫過辦公室顧主任,說:“接著干吧。讓他們抓緊點時間,最好是在周日之前趕出來,咱們還得收拾收拾,星期一正常辦公?!?/p>

      辦公室的顧主任說:“我讓他們連夜干,多找些干活的人,應該沒問題?!?/p>

      轉(zhuǎn)眼到了下班的時間,何亮和曹操還有熊震良一起走出政府辦公大樓。來到門前,何亮突然問:“熊主任,你知不知道你的辦公室的那面墻是承重墻?”

      熊震良說:“不知道啊。剛剛聽他們說是承重墻。”

      何亮又問:“你不是學過建筑嗎?應該知道哪兒有承重墻?!?/p>

      熊震良聽何亮語氣,有些瞧不起自己,還是學建筑的呢,連承重墻都不知道。

      熊震良便看了眼曹操,說:“白學了,沒用上,早就忘沒了。再說咱這樓的設計是仿照蘇聯(lián)的,改沒改造、哪有承重墻,不好說?!?/p>

      顯然,何亮對熊震良的回答是不滿意的。

      何亮說:“你熊主任,應該到建委當主任?!?/p>

      熊震良大笑道:“我應該到國家的建設部去?!?/p>

      兩個人表面是說笑,心里都在憋著一股勁兒。曹操在一旁聽著也不說話。

      三個人來到院門口,也就分了手。何亮往南走,熊震良和曹操往北走。

      熊震良說:“聽見沒?開始敲打我了?!?/p>

      曹操說:“也是給我聽的。這是個小人,以后咱倆在他面前說話還真得注意?!?/p>

      熊震良說:“我怕他?我明年就要退休了?!?/p>

      曹操說:“我也快了?!?/p>

      熊震良說:“我的心還是慌慌的,眼皮總跳,總覺著有事兒要發(fā)生。”

      曹操拍著他的肩膀,說:“沒事兒,主會保佑你的?!北阆虿耸袌鲎呷ァ?/p>

      熊震良回到家,剛一進門,老婆就說:“你看誰來了?!?/p>

      “誰來了?”熊震良邊問,邊進了屋,見主任何亮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坐著。

      熊震良一愣,問:“剛分手,你不是回家了嗎?”

      何亮淡淡一笑,道:“我是想回家,可怎么想怎么覺著不對勁兒,覺著你有話要說,想跟你好好聊聊,就折了回來?!?/p>

      熊震良給何亮的杯子里續(xù)了茶,也坐下來,說:“是想說,但不敢亂說?!?/p>

      兩個人又點上一支煙。

      何亮說:“這里沒有外人,你盡管說。”

      熊震良問:“你知道我為啥不簽字嗎?”

      何亮看著熊震良。

      熊震良又說:“不是我對你有意見,也不是不支持你的工作,實在是風險太大,沒把握,我不簽字是想讓你改主意?!?/p>

      何亮問:“那你當時為啥不說?”

      熊震良說:“我不說,是因為沒有更好的辦法,想說的話證據(jù)不足。我只能是以抵觸的情緒對待這件事,沒想到你這么固執(zhí)?!?/p>

      何亮說:“我不固執(zhí)行嗎?都有為這事兒被處分的了?!庇謫?,“曹操和苗主任也知道你的想法?”

      熊震良說:“老天爺作證,他倆當時絕對不知道,我也奇怪他倆怎么能和我意見一致?!闭f著,熊震良從書柜里拿出一卷圖紙,攤開,說,“我這兩天跟你請假沒干別的,也是為了這件事兒。我去了趟咱們的鄰市前塘,他們市政府的辦公樓和我們的辦公樓一樣,是一個圖紙下來的,我把圖紙找來了。”

      何亮聽了精神為之一振,和熊震良一起看圖紙。

      熊震良說:“在我的臆想中,正常情況下,曹主任辦公室的東墻應該是面承重墻。我看了前塘市的圖紙,圖紙也是這么標的??山裉煳也胖?,承重墻竟然在我的那個房間,這就證明咱們在建樓的時候,圖紙讓人給改了。這么一改,我就更不敢說話了,誰知道別的地方改沒改、怎么改的,都說不清?!?/p>

      何亮問:“這么說,如果這個圖紙要是沒改,拆幾面墻應該沒問題?”

      熊震良說:“如果圖紙沒改,沒經(jīng)過地震,應該沒問題。那天大伙都說了,地震后我們這個樓被確定為危樓?!?/p>

      何亮又吸了口煙,說:“就是危樓也不可能扒了重蓋,要蓋早蓋了。上頭有文件,對樓堂館所的建設要求很嚴?!庇謬@氣道,“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已經(jīng)扒得差不多了?!?/p>

      熊震良說:“現(xiàn)在問題的關(guān)鍵,不是咱們一家在扒,整個樓好多家都在扒,這就十分危險?!?/p>

      何亮說:“看造化吧,但愿圖紙沒有大的改動?!?/p>

      這時熊震良的老婆走進來。熊震良給老婆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何亮在這兒吃飯。老婆臉一沉也就出去了。

      何亮聽了熊震良的話,也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問:“你看,還可以彌補嗎?”

      熊震良說:“拆了就拆了,沒法彌補。要是頂層樓還行,可以想想辦法,咱這是三樓,上面還有兩層,沒法彌補?!?/p>

      何亮說:“你說,就是不拆,咱還有什么辦法可言?”

      熊震良說:“沒辦法。唯一的辦法就是不動,想動就只有浪費8平方米面積,每屋多砌一道墻。”熊震良說著,看了眼何亮,又說,“我覺著咱們有些做法太機械、教條了。你說咱們這么一折騰得花多少錢,人力、物力、空間都是浪費?!?/p>

      何亮說:“就咱倆,我跟你說實話,你以為別人不這么想嗎?說了又有什么用?文件是什么?文件就是指示,就是權(quán)力,讓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人家要的是結(jié)果,不看過程?!庇终f,“就看今天晚上了。今天晚上要是沒事兒,這關(guān)就過去了?!?/p>

      何亮說著,站起來想走。熊震良沒讓他走,說都準備了,總也不來,在一起喝點兒。何亮想了想,也就沒客氣。

      下酒菜很簡單,一個花生米,一個皮蛋豆腐,一個蘆筍,還有一個干煎黃花魚,一瓶牛欄山白酒。

      何亮看著說:“大嫂手藝不錯呀,足不出戶就做四個菜,還這么清淡,看顏色就有食欲?!?/p>

      熊震良的老婆說:“那你就多喝點兒。你當領導的太官僚,還沒端過咱家飯碗呢。”

      何亮說:“我早就想來,熊主任也不請啊。”

      熊震良的老婆說:“哪里敢請?你們天天甩大盤子,還稀罕吃我這東西?”

      何亮說:“也不敢甩了,再甩就甩進去了。”

      熊震良的老婆說:“那就在這吃,多吃點兒,吃好了再來?!?/p>

      熊震良看了眼何亮,心說,今天晚上要是出事兒,就沒機會吃了。

      酒從晚上的六點喝到了八點。兩個人都有些迷迷糊糊。酒是好東西,只要一下肚,好多不該說的話也說了。何亮年輕,也是個性情中人,見熊震良很坦誠,自己也就放開了,把自己這些年的苦悶跟倒酒似的也都倒了出來。直說得兩個人稱兄道弟,無我無人。

      天已經(jīng)很黑了,兩個人喝得也差不多了。熊震良送何亮走的時候,何亮有些閃腳,熊震良就給叫了輛出租車。何亮上車的時候,摟著熊震良說:“大哥,小弟謝謝你能跟我說實話,雖說晚了,證明你這個人夠意思,沒看我的熱鬧。如果今天晚上這關(guān)過了,我請咱班子所有人吃大餐?!?/p>

      熊震良拍著何亮,說:“你的房間里不是有轉(zhuǎn)運竹嘛,沒事兒。”

      送走了何亮,熊震良上樓。桌上還有一口酒,熊震良想把它喝了,剛要往嘴里倒,老婆一下子把酒打到地上,說:“喝喝喝,一喝起來就沒完。你不說是給公家設計圖紙嗎?怎么扯到辦公樓上了?就何亮那小子,你還請他喝酒,要是沒他,農(nóng)委一把手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熊震良醉眼蒙眬看了眼老婆,沒有說話,進了臥室,一頭扎到了床上。

      已經(jīng)是下半夜了。熊震良睡得很實,朦朦朧朧做了一個夢:說是在市政府,好多男男女女都在扒市政府的樓,被他看見了,阻止那些人不讓扒,就是沒人聽他的。他氣急了,一個一個地往外拽這些人。人家還是不聽,說是在工作,有文件。他沒辦法,便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這時電話響了,熊震良被驚醒了。他猛地坐起了身。房間里很黑,電話旁的夜光表顯示深夜兩點十七分。熊震良驚悚地看著電話,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的手有些抖,心也在哆嗦著,不敢去接。電話的刺耳聲在黑暗的屋子里有些讓他毛骨悚然。這時老婆大叫起來:“還不接?!”熊震良這才拿過電話,問,誰呀?電話里傳來了何亮的聲音……

      責任編輯 侯建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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