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藝家
我隱約記得是個初夏,在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便看見了掩映在綠蔭下的書店。它開了似乎有些年頭了,招牌有些斑駁,在夕陽中,落寞而美好。走進去瞧了瞧,書架上放了許多外國名著,從《簡愛》《傲慢與偏見》一路看過去,看見了架子末尾的《流言》,書皮是褐色的牛皮紙,兩個純白的大字印在上面,干凈利落。
那是我第一次看張愛玲的書,不過是瑣碎的散文集,我剛開始覺得無趣,卻沒想到再看下去卻于平淡里生出千般滋味來。“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命的歡悅。可是我一天不能克服這種咬嚙性的小煩惱,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边@是《流言》的開篇,也是張愛玲混跡人世數(shù)十載里所感受到的真相。我是從這里開始認識她的,先是從她自述般的感悟里,再是她所構(gòu)造的文字世界里,而后,才是她顯赫的身世、文壇的榮光。
她是李鴻章的孫女,即便改朝換代,她們家也錦衣玉食。母親西式做派,父親中式做派。母親與父親賭氣送她上了西學(xué),將她原本的名字張瑛改為愛玲。父母關(guān)系并不和睦,母親離婚后遠赴法國。那時張愛玲在西式學(xué)堂里住校,母親臨走前來看她,她這樣寫:“我在學(xué)校里住讀,她來看我,我沒有任何惜別的表示,她也像是很高興,事情可以這樣光滑無痕跡地度過,一點麻煩也沒有,可是我知道她在那里想:‘下一代的人,心真狠呀!一直等她出了校門,我在校園里隔著高大的松杉遠遠望著那關(guān)閉了的紅鐵門,還是漠然,但漸漸地覺到這種情形下眼淚的需要,于是眼淚來了,在寒風(fēng)中大聲抽噎著,哭給自己看?!边@個女孩與生俱來的老辣倔強,使得她的文字里透著一種疏冷的調(diào)子,調(diào)子里藏著殘忍的事。譬如《金鎖記》里的曹七巧,在經(jīng)歷了許多事情后,幻化成了敗落的枯枝,腐朽不堪。
無論是《傾城之戀》還是《金鎖記》,抑或是《第一爐香》,她的文字里總是出現(xiàn)兩個城市,一個是上海,另一個是香港。白流蘇在上海遇見范柳原,然后去了香港,與范相戀。同樣,薇龍也從上海走到香港,開始了華貴糜爛的新生活。想起《花樣年華》里穿旗袍的張曼玉,走在香港舊式洋樓里,背景音樂是緩緩的提琴調(diào)子,娉娉婷婷地拐過街角的背影,真像是白流蘇。
她的故事猶如胭脂香味裹挾著淡紫色旗袍里的灰塵氣息,是華麗的韻味,也是悄然生長在低端的細枝末節(jié)。用那段話來形容再合適不過,“火光一亮,在那冷冽的寒夜里,他的嘴上仿佛開了一朵橙色的花,花立時謝了,又是寒冷與黑夜?!?/p>
閑話至此,那個女子頷首的樣子略略模糊了,窗外是星河和燈光,夜晚濃稠呈黑灰色,夜深了,停筆罷,愿你好夢。
【作者系云南省蒙自一中毓秀文學(xué)社社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