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dú)少年

請允許我這樣叫你，老丁。我覺得你不像我老師，更像個朋友，老朋友。

丁老師應(yīng)該算是我真正意義上的音樂老師，我的吉他老師。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在琴行二樓的大琴房里試課。他給我的印象不太好，有點急躁，把我嚇得直哆嗦，緊張得手發(fā)抖。留著比我還長的黃發(fā)（我是短發(fā)），戴著鴨舌帽，完全就是我爸眼里的街頭小混混。當(dāng)時我爸坐我后面聽我試課，我有點怕他會被我爸拎下樓要求換老師。

事實證明，他的確有點不太靠譜。上課時會玩手機(jī)（難道不應(yīng)該是學(xué)生玩手機(jī)不聽講嗎）……有時候我真懷疑他有沒有認(rèn)真聽我彈。事實上他真的可以一心二用，而且他是個很自戀的人，經(jīng)常一言不合就跟我耍帥！其實我很想說，老丁啊，你不是我喜歡的型！一言不合就飆歌！我一節(jié)課五十分鐘，一百二十五塊不是來看表演的好吧！

老丁是個很容易激動的人。第一次試課的時候，他問我：“拍是個什么？”“呃呃呃，我無法形容……”然后他就隨便撕了一張紙，在上面寫：拍，在音樂上，是時間度量單位。然后又問我：“那一拍又是什么？”我：“呃……”（老師你直接說吧，我不知道……心好累……）然后又唰唰在紙上寫：是指從第一次拍響到第二次拍響“前面”的時值叫一拍。然后他又用一種“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眼神看著我說：“好吧，你告訴我那個‘前面是什么意思就好了！”臉上是特別傲嬌的表情?！班牛褪钦f第一次拍停止到第二次拍開始那中間的一段時間，對嗎？”我弱弱地說，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只記得我物理考試關(guān)于時間段和時間點那道題我錯了N回了。老丁用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我，很驚訝地說：“我在這兒教了六七年了，教了無數(shù)個學(xué)生，從來沒有一個學(xué)生能告訴我這個答案，還是這么完美的答案！”然后他特別激動地拍大腿，超級興奮地跺腳。我好怕樓下琴房的老師沖上來打他……下課的時候我在樓下前臺續(xù)費(fèi)，他特別激動和得意地跑下去跟老板唐老師說這件事。老丁啊，我可以確定，你中學(xué)時肯定沒有好好聽課！

還有一回，他特別嘚瑟地拿出他的撥片包跟我說早上從一個學(xué)生手里騙來一個超級好的撥片。然后跟我炫耀（欺負(fù)小朋友很光榮的樣子吼），而且一直拿著那撥片親（對，你沒看錯，是親），還感嘆：“這就是我理想中最完美的撥片！”我說：“你這樣欺負(fù)小孩子真的好嗎……”他癡癡地看著他的撥片，“沒有啊，我用了我十多塊的一個撥片跟他換來的，但是這個肯定不止這個價，哈哈～”然后過了幾天，我在某書店里看到了那款撥片，一模一樣的，十五塊錢四個！我就順手買了，本來還打算送他一個的，后來沒送成。他看著我買來的四個撥片就問我多少錢，我說：“十塊錢一個吧，忘了?！蔽铱吹剿樕蠞M臉的傷心，內(nèi)心肯定在滴血，一定是超級心疼他那個換出去的撥片了。其實我真的不忍心告訴他真相，十五塊就可以買四個了，哈哈，老丁你把自己坑啦！

老丁其實還是個超級幼稚的人。琴行二樓的琴房是玻璃隔間，透明的，不像樓下有隔音棉，所以比較吵，而且是暑假，練鋼琴和考級的小朋友比較多，有時候挺像交響樂團(tuán)大合奏的。我的隔壁琴房是個鋼琴琴房，有個小胖子跟我有時候是同一時段的。小胖子好像鋼琴彈得非常厲害，彈到高潮部分就超級激動，會蓋過我彈吉他的聲音。一天，我上課的那個琴房也不知道怎么了，玻璃門被撞碎了，這下就更吵了。小胖子在旁邊用他那肉乎乎的手彈得不知道多投入，于是老丁就過去叫他換個琴房。小胖子也是個犟脾氣，一副“我就是不換呀，你咬我呀”的表情，沖著老丁做鬼臉。然后繼續(xù)彈，越彈越起勁。不得不說，小胖子彈得挺好聽的。老丁那勁頭就上來了，一手抄起吉他（不是打人啊），就坐在門口特別賣力地彈唱，掃弦掃出來的音不堪入耳，比我這種初學(xué)菜鳥還難聽。然后小胖子就被氣走了……我說，老丁你這么跟個小孩子較勁，有意思嗎……老丁還氣呼呼地跟我說：“這小胖墩太討厭了，天天跟我杠，看我敢不敢治你，姜還是老的辣吧，跟我斗，小樣兒！”然后沖著小胖的背影做鬼臉。剩下我坐在旁邊一頭烏鴉飛過……真的好幼稚啊，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幼稚的人……

老丁說我掃弦很難聽，像打鐵；我說他的字很難看，像狗爬；老丁看到我驚人的學(xué)習(xí)速度和記譜能力會尖叫地跑去跟隔壁琴行老師炫耀；老丁說他喜歡自己寫歌，可是總會卡頓；老丁曾經(jīng)跟我說他以前上大學(xué)唱歌時吸引無數(shù)學(xué)妹，我總會吐槽他選的歌太老，有代溝……

我們更像是朋友，沒有太多的拘束。老丁其實不老，挺年輕的吧。他自稱是個宅男，還是個路癡……他跟我一樣喜歡趙雷的歌，像講故事。關(guān)于老丁，我知道的不多，除了知道他姓丁，他的一切我都不知道。他的主業(yè)一定不是吉他老師，也許是酒吧歌手，也許是一個不知名樂隊的成員……他活得很自由，吉他和音樂似乎就是他的全部。

在課程結(jié)束那天，我還發(fā)現(xiàn)，老丁是個很會灌雞湯的人。我去上了一個多月的課，卻從沒有開口唱歌。有可能是害羞和膽怯吧，就是唱不出口。估計這是老丁職業(yè)生涯的一大滑鐵盧，教了這么多個學(xué)生，居然碰上個不敢開口唱歌的，讓老丁超級頭疼。不管他軟硬兼施，我就是不唱。其實我也想跨過這個心理障礙，可每次一被他看著我就開不了口。

最后一節(jié)課，老丁跟我講黃家駒的故事，從黃家駒發(fā)的第一張破音和跑調(diào)的專輯說到現(xiàn)在唱歌的歌手。老丁說：“人家歌手都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自己唱歌，你倒反過來了，還真有趣?！比缓骲labla給我狠狠地喂了一碗雞湯……好吧，這碗雞湯我喝了！最后，他用一種很惋惜的語氣跟我說：“你說你要是敢唱歌多好呀，要是再早兩年來我這里，再被我?guī)€三五年，絕對是個不可多得的好苗子?？上Я?，你要回家上學(xué)啦！我好不容易看上一個好苗子就這么跑了，真的有點可惜！”我記得我下課時，他最后一次幫我把琴裝進(jìn)包里，一邊裝一邊說：“寒假一定還要來，一定要來啊！”其實我知道，在我轉(zhuǎn)身下樓那一刻起，我就不會再回這里了……

我跟老丁的寒假之約能兌現(xiàn)的幾率微乎其微，寒假、春節(jié)有補(bǔ)習(xí)班，我不會回深圳，下一個暑假迎接我的將是鋪天蓋地的試卷、練習(xí)冊和高考，我就更不可能回深圳了……

有些人，會陪你走一生，有些人只是匆匆過客。老丁之于我，和我之于老丁，都不過是過客罷了。老丁也許在他下一個七年里就會又遇上一個好苗子，又能遇上一匹千里馬，而我再也不可能遇上第二個老丁……有些人，見過一回就夠了，就像老丁眼里的我；有些人，轉(zhuǎn)身，就一輩子不可能再見，就像我跟老丁說再見，再見只是再也不見……

我希望有一天，我還能偶遇老丁，對他招手說“嘿，老丁！”而不是生疏地叫他丁老師……

嘿，老丁，你學(xué)會作詞了嗎？

嘿，老丁，我敢唱歌啦！

嘿，老丁，我掃弦跟你一樣好聽啦，不像打鐵啦……

嘿，老丁……

編輯/王語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