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前七子”正義之二
——以明代“前七子”提法形成為考察中心

師海軍

（西安財經(jīng)學院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1）

·人文視野·文學

明代“前七子”正義之二
——以明代“前七子”提法形成為考察中心

師海軍

（西安財經(jīng)學院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061）

明代中期文壇的“前七子”及其“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文學主張一直以來都作為文學史的常識而被人們所熟知，但這一提法并不妥當、準確，長期以來也未受到學術界的重視。通過對“前七子”及其文學主張?zhí)岱ǔ霈F(xiàn)的時間作縱向考察，可以看到所謂“前七子”諸人并未有意識的以“七子”為文學流派，這一提法始于明末清初，定型于清代中期，是后人為總結(jié)明代弘治、正德時期復古派文學運動與所謂“七子”（“后七子”）區(qū)別而提出的。所謂明代“前七子”的提法，并不能全面地、真實地反映明代弘治、正德年間的文學復古運動的概況。

明代；前七子；提法形成：正義

明代“前七子”一直以來都被認為是文學史上的重要流派?！端膸烊珪偰俊氛f：“明代文章自前后七子而大變，前七子以李夢陽為冠，何景明附翼之，后七子以攀龍為冠，王世貞應和之?！盵1](p1507)《明史·文苑傳》更明確地說：“弘、正之間，李東陽出入宋元，溯流唐代，擅聲館閣，而李夢陽、何景明倡言復古，文自西京，詩自中唐而下，一切吐棄。操觚談藝之士翕然宗之，明之詩文于斯一變。”[2](p7307)對于由“前七子”中的核心人物李夢陽、何景明所引領的“復古運動”進行了高度評價，認為明代詩文的發(fā)展自“前七子”后有了重大轉(zhuǎn)折，提出明代中期文風之變始于“前七子”，而由“后七子”步武。后世的文學史和學術論著言及明代中期的文學時，不管是褒揚，還是貶斥，都以“前七子”派言之，這一提法也成為文學史上的常識。其實后世學者也對此多有疑慮,如有關“前七子”提法的質(zhì)疑，有陳國球《明代復古派唐詩論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9頁）、郭英德《明清文學史講演錄》（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第91頁），也曾提及；關于“前七子”文學思想的質(zhì)疑，有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中華書局1961年版，第307頁）、陳書錄《明代前后七子研究》（江西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5—23頁）、廖可斌《明代文學復古運動研究》（商務印書館2008年版，第126—127頁）、黃卓越《明中后期文學思想研究》（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6—43頁）、史小軍《論明代前七子的關學品性》（《文藝研究》2005年第6期）、馮小祿《明代詩文論爭研究》（云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40—153頁）、徐朔方、孫秋克《明代文學史》（浙江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209—210頁）等，但都未詳細地加以考論。本文對“前七子”及其文學主張?zhí)岱ǔ霈F(xiàn)從時間的角度作縱向考察，厘清其說法的形成過程，借以重新認識這一廣為人知的文學流派，重新認識明代中期文學的本來面目。文意鄙薄，僅略陳固陋，期以拋磚引玉。

一

從史的縱向線索來考察，“前七子”自然是先于“后七子”而出現(xiàn)的一個文學群體，好似在當時已蔚然大氣，名聞天下，但在“前七子”文集中，卻很少提及“七子”這一群體。最早提及“七子”的是康海，他在正德元年（1506）所作的《鄴城同諸公于趙王府宴集》中云：“新春淑氣回，賢王開邸宴。金石懸前楹，賓客萃別殿。歡樂難具陳，日夕意彌善。嗟彼七子游，萬世猶欣羨。”[3]明確地提出“七子”之詞。嘉靖十年（1531）康海在給張治道《太微集》序言中云：“明興百七十年，詩人之生亦已多矣，顧承沿元宋，精典每艱；忽易漢、唐，超悟終鮮。惟李、何、王、邊洎徐迪功五六君子蹶起于弘治之間，而詩道始有定向，繼而孟獨接武于正德之季，一時作者金石并奏，斯皇明有大雅矣。于戲休哉！”[3]言及了當時有其“李、何、王、邊洎徐迪功五六君子蹶起于弘治之間”，后來“詩道始有定向”，對他們的貢獻進行了總結(jié)。其后康海在嘉靖十一年（1532）寫給王九思《渼陂集》的序中明言：“我明文章之盛，莫極于弘治時。所以反古俗而變流靡者，惟時有六人焉：北郡李獻吉、信陽何仲默、鄠杜王敬夫、儀封王子衡、吳興徐昌榖、濟南邊廷實，金輝玉映，光照宇內(nèi)。而予亦幸竊附于諸公之間。”[3]明確地列出了“前七子”的具體人物，但詳細考察，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前七子”（或“七子”）說法并未固定下來而成為人們普遍接受的一個命題。

李夢陽在《空同集》就無只言片語提及“七子”，其卷十二有《贈四子》，《弘德集》題下小注曰：“王子守仁、康生海、奉常邊貢、中翰何景明。”[4]又有《九子詠九首》，題注云：“九子者，皆天下賢豪人也。今乃合余于孟氏之堂，祖行也，慕義傷離，悵然有感于前游，作《九子詠》。”[4]所詠人物分別是劉大謨、王綖、王尚絅、穆孔暉、馬卿、陶驥、馬錄、戴冠、孟洋等九人，與康海所說“七子”并不相同。何景明在《大復集》卷八有《六子詩》，[5]是他歸家之后在病中懷念六位摯友而作的，分別是王九思、康海、何瑭、李夢陽、邊貢、王尚絅，所列人物與我們熟知的“七子”并不一致。王九思在寫給徐禎卿的詩歌《漫興十首》之二中說：“五子之中吾濫竽，未應滄海有遺珠。且看吳下徐昌谷，何似閩南鄭善夫？”[6]所提“五子”中更有鄭善夫。呂柟與康海在正德十五年同游終南，作有《五子游山集序》，[7]所列人物是康海、王九思、段炅、何景明、呂柟等人，呂柟在《門墻拜別詩序》中說：“門墻拜別，河東書院諸七子送南厓沈公之作也。”[7]甚至在康海自己的筆下，也未把“七子”作為一個完全固定的概念加以使用，如他正德三年歸家之后，同游友人多有寄贈，他所寫懷念的曲詞題為《普天樂·有懷十君子詞》，其中所列友人分別為楊武、王九思、李夢陽、段炅、馬理、何瑭、呂柟、胡纘宗、何景明等人，[8](p92)而當時也有所謂有“四杰”之說，[9]“十才子”之說。[2](p7348)可見“七子”還是一種泛指，并非特指明中期“復古運動”的領導者，文人之間以“子”相稱，乃是明代中期復古諸人傾慕先秦諸子而相互稱呼的一種普遍習慣，如康海在正德三年戊辰（1508）因母卒離京時，張治道就說：“往時京官值親歿，持厚幣求內(nèi)閣志銘以為榮顯，而先生獨不求內(nèi)閣文，自撰狀，而以鄠杜王敬夫為志銘，北郡李獻吉為墓表，皋蘭段德光為傳。一時文出，見者無不驚嘆，以為漢文復作，可以洗明文之陋矣。西涯見之，益大含之，因呼為‘子字股’，蓋以數(shù)公為文稱子故也?！盵10]便是極好的例證。

二

繼之而起的“唐宋派”人物如王慎中、唐順之、茅坤、歸有光諸人，也未明確地以“七子”來稱呼上述諸人。

王世貞最早明確地提出“七子”說。其在《弇州四部稿》卷十《歸懷示舍弟》中云：“北闕書雖上，南山業(yè)堪佃。吾弟沮溺流，耦耕亦何怨？軒冕誠可悅，焉能舍余賤。謬忝七子列，居然五君選。去去勿復陳，深衷晩當見?！盵11]提到了“七子”，但很明顯，其意指所謂的“后七子”。他另在其詩文中多處提及“七子”，均為今所謂之“后七子”。如：

七子翩翩共鄴游，座中君豈減應劉。浮名顧影驕堪失，拙宦藏身老漸收。望里使星移益部，書來春雪滿揚州。故人淪落無須念，未死能寬薜荔愁。（《弇州四部稿》卷三十八《肖甫自江北移滇臬，走使以詩見問，賦此奉答》）

當時七子大名齊，誰似金甌出御題。搖筆江南開雨露，揮鞭海外卷虹霓。張公政就真堪樂，蜀國弦調(diào)自不凄。倘許元戎過小隊，新莊亦號浣花溪。（《弇州四部稿》卷四十一《喜肖甫中丞開府吳中》其二）

憶昔翩翩鄴下游，當時七子許應劉。狂來走馬傾三市，醉里停鞭傲五侯。薄宦浮云工變異，新詩真宰泣雕鎪?！ā稄m州四部稿》卷四十四《殷子以七言長韻見投聊抒鄙懷奉答凡二十韻》）

握手相知奈晚何，且將魚素慰蹉跎?；茨系佬g賓初盛，鄴下風流事已過。見數(shù)八公君第幾，空傳七子世無多。春來社酒能從否，莫道閑門雀可羅。[11]

可見王世貞在世時，已經(jīng)頻繁地、經(jīng)常性地使用“七子”的概念，但王世貞在《藝苑巵言》七中又說：“余……明年為刑部郎，同舍郎吳峻伯、王新甫、袁履善進余于社，吳時稱前輩名文章家，然每余一篇出，未嘗不擊節(jié)稱善也。亡何，各用使事，及遷去，而伯承者前已通余于于鱗，又時時為余言于鱗也，久之，始定交。自是詩知大歷以前，文知西京而上矣。已，于鱗所善者布衣謝茂秦來，已，同舍郎徐子與梁公實來，吏部郎宗子相來，休沐則相與揚扢，冀于探作者之微，蓋彬彬稱同調(diào)云。而茂秦公實復又解去，于鱗乃倡為五子詩，用以紀一時交游之誼耳。又明年而余使事竣，還北，于鱗守順德，出茂秦登吳明卿。又明年，同舍郎余德甫來，又明年，戶部郎張肖甫來，吟詠時流布人間，或稱七子或八子，吾曹實未嘗相標榜也。”[11]言及他們唱和之時并未標榜炫耀，并不是有意為之，甚至當時還有“五子”、“八子”之說，可見在王世貞當世，已有“七子”的說法，但其仍不是一個固定的稱謂，其中所列人物也與后世人們所熟知的、與我們通行的文學史所謂的“后七子”所列人物還有出入。

在王世貞的影響下，明代嘉靖后詩文之中“七子”多有出現(xiàn)，更多地是指“后七子”。如胡應麟（1552—1602）《少室山房筆叢》[12]即有：

交游七子氣凌云，出入三朝帝眷勤。文武并傳周吉甫，詩書長誦郄中軍。風高秦望雙旌入，潮落錢塘萬弩聞。突兀南樓秋色里，胡床能許坐宵分。（卷五十七《大司馬張公秋日過訪溪上，余時留武林不值，抵舍后再往謁謝二首》其二）

客館逢君思欲狂，吳山握手望錢塘。寒光驟吐青萍匣，秋色先凋白苧裳。老去云霞忘世態(tài)，窮來天地間詞場。漫將七子推同調(diào)，不盡雄心驥櫪傍。（卷五十七《王山人世周以長歌及七言二律見貽賦答二首》）

在與友人的贈答詩中，以與“七子”交游、同調(diào)而自豪。此處當指“后七子”。其后人們多處言及“七子”，如馮時可《空同先生集序》即云：“先生沒而七子興，廣賁猛起，互為壇坫，然已開源靡麗而濫觴浮薄，于是益服先生深厚蘊藉廓前矩后，真所謂風雅嫡系，秦漢正統(tǒng)?！盵4]朱孟震在《續(xù)玉笥詩談》中說：“王中丞元美，名在海內(nèi)稱七子，又其最稱“李、王”，謂于鱗與公，視弘、正間獻吉、仲默也。”[13]賀復徵在《文章辨體匯選》卷三百一十湯顯祖《孫鵬初遂初堂集序》引云：“孫公鵬初嘆曰：‘李、何于斯文為有起衰振溺功，王元美七子已開弱宋之路，日已流遁，長此安極？’”[14]許學夷在《詩源辯體》卷三十四也說：“今之學者于詩，志尚奇僻，蓋欲悅一時之耳目，不顧后世定論若何耳。予嘗謂學者古之為律，初、盛唐諸公若此，李何及七子得名若此，子獨為奇僻，將必盡廢初、盛唐諸公及李何、七子，乃可立名。吾恐初盛唐諸公、李何、七子終不能廢也，非心勞而日拙耶?！盵15]范景文在《文忠集》卷五《來禽館文集敘》亦云：“國初之文盛于劉宋，迨李何出而諱言劉宋矣，七子出而又諱言李何矣，七子之持世較久，海內(nèi)宗之逾百年，乃取其淺易之說而攻之不旋踵而敗矣……”[16]仔細分析上述引文所提之“七子”，均是與李夢陽、何景明等并舉的“后七子”?？梢娖鋾r“七子”均專指今之所謂“后七子”。

三

為與“后七子”相區(qū)別而且之以“前七子”，最早也當出現(xiàn)于萬歷之后，在明末清初士人反思明亡的教訓時出現(xiàn)當較為可信。如費經(jīng)虞（1599—1671）《雅倫》卷二十二《瑣語》就云：“明前后七子互相夸許，往往高擬古人，此不可不察也，大病皆志高氣浮?！盵17]明確提出了前后“七子”的說法。其在《雅倫》卷二《體調(diào)》篇引錢受之語更云：“弘治時，朝士有所謂七子者，北郡李夢陽、信陽何景明、武功康海、鄠杜王九思、吳郡徐禎卿、儀封王廷相、濟南邊貢也。”[17]錢謙益（1582—1664）也曰：“弘治時，朝士有所謂七子者：北郡李夢陽、信陽何景明、武功康海、鄠杜王九思、吳郡徐禎卿、儀封王廷相、濟南邊貢也?！盵18](p315)毛先舒（1622—1688）在《詩辯坻》卷三中云：“前后七子，獻吉、景明、邊廷實、徐昌谷、康德涵、王敬夫、王子衡為前七子，于鱗、元美、謝茂秦、徐子與、宗子相、吳明卿、梁公實為后七子。”[19]宋犖（1634—1713）在《西陂類稿》卷二十七《雜著·漫堂說詩》也說：“成弘間，李東陽雄張壇坫。迨李夢陽出，而詩學大振。何景明和之，邊貢、徐禎卿羽翼之，亦稱‘四杰’。又與王廷相、康海、王九思，稱‘七子’。正嘉間，又有高叔嗣、薛蕙、皇甫氏兄弟稍變其體。嘉隆間李攀龍出，王世貞和之，吳國倫、徐中行、宗臣、謝榛、梁有譽羽翼之，稱‘后七子’。此后詩派總雜，一變于袁宏道，風流漸薄矣，再變于陳子龍，其流別大概如此?！盵20]均對“前七子”的人員明確地進行了界說。

但其說應該仍不是成說，如費經(jīng)虞在同書卷十四《時代》中又說：“……迨李獻吉、何景明發(fā)論，專學杜少陵，謂之盛唐。規(guī)模弘遠，氣象崢嶸。下逮七子，皆高華典麗，固亦盛世之音。而好出臨摹，凋落情性。古逸之氣、淡穆之味，閑遠之致，消磨殆盡。海宇安寧，互相師法。大同小異，近百余年。”[17]方以智（1611—1671）也云：“近代學詩，非七子，則竟陵耳。王、李有見于宋元之卑纖湊弱，反之于高渾悲壯，宏音亮節(jié)，鏗鏗乎盈耳哉。雷同既久，浮闊不情，能無厭乎?青田浩浩，無所不有。崆峒《秋興》，深得老杜《諸將》之氣格，歷下、婁東，固不逮也。文長從而變之，公安又變之，但取卑近呵癢而已。竟陵《詩歸》，非不冷峭，然是快己之見，急翻七子之案，亦未盡古人之長處，亦未必古人之本指也。[21]所提之“七子”仍指“后七子”。就是在萬斯同撰《明史稿》，后經(jīng)張廷玉（1672～1755）刪改而進呈的《明史》中仍未專指，其云：

夢陽才思雄鷙，卓然以復古自命。弘治時，宰相李東陽主文柄，天下翕然宗之，夢陽獨譏其萎弱。倡言文必秦、漢，詩必盛唐，非是者弗道。與何景明、徐禎卿、邊貢、朱應登、顧璘、陳沂、鄭善夫、康海、王九思等號十才子，又與景明、禎卿、貢、海、九思、王廷相號七才子，皆卑視一世，而夢陽尤甚?！盵2](P7348)

在此言及了李夢陽、康海被稱為“七才子”，而在述及“后七子”時云：

攀龍之始官刑曹也，與濮州李先芳、臨清謝榛、孝豐吳維岳輩倡詩社。王世貞初釋褐，先芳引入社，遂與攀龍定交。明年，先芳出為外吏。又二年，宗臣、梁有譽入，是為五子。未幾，徐中行、吳國倫亦至，乃改稱七子。諸人多少年，才高氣銳，互相標榜，視當世無人，七才子之名播天下。[2](p7377—7378)

仍是以“七子”專指李攀龍、王世貞等引領的“后七子”。

四

把“前七子”的說法完全固定下來，當在編修《四庫全書》之后，為明人別集作提要之時，專以前后“七子”來指稱明代的“復古運動”的參與者，起到了統(tǒng)一認識的作用。如《渼陂集》提要中云：

《渼陂集》十六卷、《續(xù)集》三卷，明王九思撰。九思字敬夫，鄠縣人，弘治丙辰進士，官至吏部郞中。坐劉瑾黨，降壽州同知，尋勒致仕。九思為“弘治七子”之一。[1](p1566)

《滄溟集》提要云：

明代文章自前后七子而大變，前七子以李夢陽為冠，何景明附翼之，后七子以攀龍為冠，王世貞應和之。后攀龍先逝而世貞名位日昌，聲氣日廣，著述日富，壇坫遂躋攀龍上。然尊北地排長沙，續(xù)前七子之焰者，攀龍實首倡也。[1](p1507)

《古今詩》提要云：

蓋自李夢陽倡不讀唐以后書之說，前后七子率以此論相尚。攀龍是選，猶是志也。[1](p1717)

前后“七子”的說法已經(jīng)固定下來，“前七子”的說法也確定了下來。自此之后，相沿成習，清代詩論家提及明代的“復古運動”，均以前后“七子”并舉，如李調(diào)元（1734—1802）就云：“明詩一洗宋、元纖腐之習，逼近唐人。高、楊、張、徐四杰始開其風，而季迪究為有明冠冕。前七子應之，空同、景明，其唐之李、杜乎？后七子王弇州、李于鱗輩，未免英雄欺人，而王為尤甚。然集中樂府變可歌可謠，固足厭倒元、白?！盵22](p1535)陸鎣（1775—1850）云：“北地倡復古之說，歷下諸子從而和之，于是前后七子標目壇坫，噉名之士爭相附和。虞山抨擊不遺余力。然夢陽《擬古》詩以及《東山草堂歌》、《士兵行》、《林良畫兩角鷹歌》，獨標風格?！盵23](p2311)潘德輿（1785—1839）有：“明之前后七子，遙相賡續(xù)。王、李命意，原以李、何自居。然弇州宏富有余，精渾豈如獻吉？滄溟修整自喜，風神那及信陽？況獻吉之病，已在模擬太過，歷下效之而又甚焉?！盵24](p2097)朱庭珍（1841—1903）云：“有明前七子中，以何信陽為最……”[25](p2359)

由“后七子”名稱的出現(xiàn)而命名“前七子”，只因兩者之間理論主張相近，創(chuàng)作成果相仿，同時并提出，漸次說法為人們所接受，為四庫館臣所繼承，遂為大家廣泛接受，為人們所熟知。后世編寫文學史時又多從古人的詩話取材，“前七子”于是就成為文學史上的常識。

而對“前七子”“文必秦漢，詩必盛唐”文學理論的概括時間也與此相仿?，F(xiàn)在能看到這一提法出現(xiàn)的最早材料是萬斯同《明史》，其云：“初，弘治時，李東陽以宰臣主文柄，天下翕然宗之，夢陽獨譏其萎弱，倡復古學，文必秦漢，詩必盛唐，非是者弗道。其黨王九思、康海、何景明、徐禎卿、邊貢、王廷相和之，于是有‘七才子’之目，而鄭善夫、顧璘、薛蕙、朱應登輩亦皆隨聲響附其后，吳郡黃省曾、會稽周祚至千里致書，愿為弟子，由是其道大昌?！盵26]在總結(jié)明中期文學發(fā)展時概況了他們的文學主張。把這一口號固定下來也在乾隆年間編修《四庫全書》時，其云：“自李夢陽、何景明崛起弘、正之間，倡復古學，于是文必秦漢，詩必盛唐，其才學足以籠罩一世，天下亦響然從之，茶陵之光焰幾燼。逮北地、信陽之派轉(zhuǎn)相模擬，流弊漸深，論者乃稍稍復李東陽之傳，以相撐拄?！盵1](p1490)從此之后，相沿成習，為人們所廣泛接受。

小結(jié)

通過對“前七子”說法的溯源，可以看到所謂“前七子”諸人并未有意識的以“七子”為文學流派，這一提法始于明末清初，定型于清代中期，是后人為概括明代弘治、正德間的文學活動而進行的總結(jié)，是為與“后七子”相區(qū)別而命名的?！扒捌咦印钡恼f法對于我們了解當時的文學活動無疑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但從客觀的角度進行關照，“前七子”的提法，并不能全面地、真實地反映明代弘治、正德年間的文學復古運動的概況。對于明代中期弘治、正德年間的文學研究，不能僅從“前七子”的角度切入，而要更為全面地、立體地研究當時的復古運動。從當時的文學復古運動的具體情況分析，似乎用“弘正諸子”的表述更為恰當。清楚這一點，才能有助于我們重新認識這一廣為人知的文學流派，重新認識明代中期文學的本來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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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鄧年

I206.2

A

1003-8477（2017）04-0123-05

師海軍（1977—），男，西安財經(jīng)學院文學院副教授，陜西師范大學博士后。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明代中期關隴作家群研究”（11XZW033）、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第58批面上資助項目（2015M582600）、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第九批特別資助（2016T90884）、教育部全國高校古委會規(guī)劃項目“何景明集校箋”（1350）、陜西省教育廳人文社科項目“明代中期的政爭與文學”（14JK1265）關聯(lián)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