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名 崗
(濱州學(xué)院,山東 濱州256603)
【《史記》文本研究】
太史公為司馬談?wù)弑孀R
吳 名 崗
(濱州學(xué)院,山東 濱州256603)
《史記》正文中,“太史公”出現(xiàn)156處,既有司馬遷原文,又有東方朔、楊惲所署加的。唐人張守節(jié)誤注“太史公”為司馬遷“自謂”“自號”,致使后人忽視了《史記》中對司馬談的記述?!妒酚洝分械摹疤饭弧薄白h”“讀”“推”等,表明是對司馬談事跡的記述。《史記》原文太史公是司馬遷對父親司馬談的記述和話語的引用,這是毋庸置疑的。分清哪些“太史公”是司馬遷對父親的稱呼,哪些是東方朔等所加之,不但對讀懂《史記》是重要的,而且對了解《史記》的創(chuàng)作過程和司馬談對《史記》創(chuàng)作的貢獻(xiàn)都有重要意義。
太史公;司馬遷;太史令談;推古天變
現(xiàn)在通行的中華書局出版的《史記》中,“太史公”出現(xiàn)156處(不含褚少孫所稱)。但這不全是司馬遷原文,有東方朔在評贊部分所署的“太史公曰”、有楊惲在《太史公自序》司馬遷傳部分所加的“太史公”。由于唐人張守節(jié)注《史記》之《正義》誤注“太史公”為司馬遷“自謂”“自號”[1],致使后人忽視了《史記》中對司馬談事跡的記述。分清《史記》中哪些“太史公”是司馬遷對父親的稱呼,哪些是東方朔等對司馬遷的稱呼,不但對讀懂《史記》是重要的,而且對了解《史記》的創(chuàng)作過程和司馬談對《史記》創(chuàng)作的貢獻(xiàn)都有重要意義。
司馬遷《史記》原文中的“太史公”,是司馬遷對其父親司馬談的稱呼?!疤饭辈皇枪俾毭?,不是尊稱,更不是司馬遷自稱。司馬遷不僅在《自序》中為父親司馬談立傳,在其他篇章中,司馬遷也多次提到父親司馬談,亦稱其為“太史公”,以“太史公曰”“議”“讀”“推”等記敘了司馬談的事跡?!稘h書》證實《武帝本紀(jì)》《封禪書》中的“太史公、祠官寬舒等議”之太史公為“太史令司馬談”。以此等14例為據(jù),推論凡是文章開始、中間部分之“太史公曰”計16處,都是司馬遷引用父親的話,“太史公”指司馬談。再加《太史公自序》稱司馬談為“太史公”的6處,《史記》中出現(xiàn)的156次“太史公”至少有36處為司馬談。
(一)太史公議
“議”是建議的意思,太史公議有一例,記載于《孝武本紀(jì)》,重復(fù)于《封禪書》。
其明年冬,天子郊雍,議曰:“今上帝朕親郊,而后土毋祠,則禮不答也?!庇兴九c太史公、祠官寬舒等議:“天地牲角繭栗。今陛下親祠后土,后土宜于澤中圓丘為五壇,壇一黃犢太牢具,已祠盡瘞,而從祠衣上黃。”于是天子遂東,始立后土祠汾陰脽上,如寬舒等議。[2]461
漢武帝要親自郊祠,郊祠是祭天,如果只祭天,不祭地,于禮則不相對應(yīng),所以說“禮不答也”。這就提出了“祭地”的問題。有司是分管祭祀的官員,應(yīng)該是太常卿。太常卿與他的屬下太史令司馬談,祠官寬舒一起研究祭地的具體方案:到汾陰的脽上那個地方設(shè)立后土,那里是汾水入河處,是沖擊平原,可在澤中筑五個圓丘為壇,祭祀時每壇用一黃色的一歲牛犢為太牢作主要祭品,祭祀完畢后要把這犧牲都埋掉。跟隨祭祀的官員都要穿上黃色的衣服?;实弁饬颂饭忍岢龅姆桨?。汾陰脽上在今山西省萬榮縣,這里距汾河進(jìn)入黃河的地方不遠(yuǎn),脽土在汾河南,故曰汾陰。
這事在漢武帝元狩二年(前121)。《孝武本紀(jì)》說:“一元曰建元,二元以長星曰元光,三元以郊得一角獸曰元狩云。其明年冬,天子郊雍。”[2]460-461這說明,太史公建議祠后土的具體方案是在元狩元年之“明年冬”,即元狩二年,與《封禪書》的記載完全相同。這事比司馬遷為太史令早13年,“太史公”自然是指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
《漢書·郊祀志上》載:
有司與太史令談、祠官寬舒議:“天地牲,角繭栗。今陛下親祠后土,后土宜于澤中圓丘為五壇,壇一黃犢牢具。已祠盡瘞,而從祠衣上黃?!庇谑翘熳?xùn)|幸汾陰。汾陰男子公孫滂洋等見汾旁有光如絳,上遂立后土祠于汾陰脽上,如寬舒等議。[3]1016
這段話顯然是抄自《孝武本紀(jì)》或《封禪書》,只是增加了公孫滂洋見光如絳的內(nèi)容,“議”的話一字未改。但是把《史記》中的“太史公、祠官寬舒議”改成了“太史令談、祠官寬舒議”。顏師古注“談即司馬談也”[2]1016,非常明確地證明了《史記》中此段的“太史公”就是“太史令談”。這也證明,“太史公”不是官名,“太史令”才是官名,“太史公”只是司馬遷對其父親的稱呼,別人并不稱司馬談為“太史公”。這同時證明,那些“太史公”是“官名”,是司馬遷“自謂”“自號”的說法,不過是無稽之談。
(二)太史公曰
“太史公曰”在《史記》正文中出現(xiàn)過136次,既有指司馬談的,也有指司馬遷的,情況比較復(fù)雜,須仔細(xì)辨識。這里先僅就司馬談與寬舒共同的進(jìn)言作一舉例。其他,另文專論。
《孝武本紀(jì)》漢武帝元鼎五年(前112):
十一月辛巳朔旦冬至,昧爽,天子始郊拜泰一?!饭?、祠官寬舒等曰:“神靈之休,佑福兆祥,宜因此地光域立太畤壇以明應(yīng)。令太祝領(lǐng),秋及臘間祠。三歲天子一郊見?!盵2]470
十一月初一冬至這天的夜間,太史公隨漢武帝祭天神之后,他與祠官寬舒建議說:宜于在這個地方建立太畤壇作為祭天的固定場所,讓太祝負(fù)責(zé)秋、冬的祭祀,天子三年親自祭天一次。這次建議比司馬遷為太史令早4年?!斗舛U書》對此有相同的記載。
《漢書·郊祀志上》載:
太史令談、祠官寬舒等曰:“神靈之休,佑福兆祥,宜因此地光域立太畤壇以明應(yīng)。令太祝領(lǐng),秋及臘間祠。三歲天子壹郊見?!盵3]1022
《史記·孝武本紀(jì)》《封禪書》和《漢書·郊祀志上》中關(guān)于司馬談的這兩件事情的記載說明,司馬談對祭祀天地的禮儀是熟悉的,他與同為史官出身的祠官寬舒的意見一致,他們的意見被采納。這也表明,司馬遷對父親的重要事跡在《史記》中是有所記述的。本來,如果不是后人在一些篇章中增加“太史公曰”等文字,那么,司馬談的事跡在《史記》中是一目了然的。因為東方朔、楊惲在《史記》中添加了“太史公”,再加上后來一些注家的錯注,使得我們今天要辨明哪些“太史公”是司馬遷的原文,是指司馬談的;哪些是后人添加的,是指司馬遷,而有些困難。但只要仔細(xì)閱讀,有一些還是可以分辨出來的。
《孝武本紀(jì)》及《封禪書》中太史公與祠官寬舒關(guān)于祭天地的這一“議”一“曰”,實際是對太史令司馬談工作的記敘。這說明,在《史記》的相關(guān)篇章中司馬遷記述了他父親的一些有關(guān)事跡。司馬談對《史記》的創(chuàng)作做了大量基礎(chǔ)性工作,這些工作有不少是和司馬遷共同完成的,只有司馬遷自己知道,他在《史記》中記下父親有關(guān)《史記》創(chuàng)作的一些具體工作和主張、言論等是自然的,也是應(yīng)該的。后人不應(yīng)抹殺前人的功績,更不要說自己的父親了。
有四則太史公讀《史記》創(chuàng)作素材的記載,且均在十表序言中。首先看《十二諸侯年表》:
太史公讀《春秋歷譜諜》,至周厲王,未嘗不廢書而嘆也。曰:嗚呼,師摯見之矣!紂為象箸而箕子唏。周道缺,詩人本之衽席,《關(guān)雎》作。仁義陵遲,《鹿鳴》刺焉。及至厲王,以惡聞其過,公卿懼誅而禍作,厲王遂奔于彘,亂自京師始,而共和行政焉。[2]509
司馬談是史學(xué)家,了解歷史發(fā)展變化的進(jìn)程,懂得事物的發(fā)展規(guī)律,能夠見微知著,見一葉落而知秋,對一些具有表現(xiàn)了事物發(fā)展本質(zhì)的具體事件特別敏感。所以,“太史公讀《春秋歷譜諜》,至周厲王”而嘆其敗亡。周厲王之?dāng)⊥鍪菑木芙^聽不同意見,不準(zhǔn)人民提意見開始的?!秶Z·邵公諫厲王弭謗》說:“厲王虐,國人謗王。邵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衛(wèi)巫,使監(jiān)謗者,以告,則殺之。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于是國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盵4]9-10周厲王是被臣下從王位趕下,從陜西跑到今山西霍縣的。殷紂王的滅亡是從奢侈開始,從用象牙筷子開始,大臣諫而不聽,以至“以酒為馳,懸肉為林,使男女裸,相逐其間,為長夜之飲”[2]105。紂王的淫樂雖然比不上現(xiàn)代人的狂歡,但卻因此而亡國自焚了。這些歷史上典型的敗亡事件,讓司馬談感嘆不已,讓司馬遷終生銘記不忘而寫入了《史記》。
再看《六國年表》:
太史公讀《秦記》,至犬戎?jǐn)∮耐酰軚|徙洛邑,秦襄公始封為諸侯,作西畤用事上帝,僭端見矣?!抖Y》曰:“天子祭天地,諸侯祭其域內(nèi)名山大川。”今秦雜戎翟之俗,先暴戾,后仁義,位在藩臣而臚于郊祀,君子懼焉。[2]685
從太史公與祠官寬舒提出祭祀天地的一些具體方案中我們知道,司馬談對祭祀是非常熟悉且敏感的。因此,他在讀《秦記》秦襄公從封侯的第二年就祭祀上帝這件事上,看到了秦國的僭越,看到了秦國很早就有統(tǒng)一天下、取周而代之的行動。賈誼說秦國“奮六世之余烈”而奪取了天下,其實,早在秦襄公時就“祠上帝西畤”[2]179,開始統(tǒng)一天下的行動了。
“太史公讀《秦記》”是讀秦國的史記,這是司馬遷寫《秦本紀(jì)》的基本資料。司馬遷說:“秦既得意,燒天下《詩》《書》,諸侯史記尤甚,為其有所刺激也?!对姟贰稌匪詮?fù)見者,多藏人家,而史記獨藏周室,以故滅。惜哉,惜哉!獨有《秦記》,又不載日月,其文略不具?!盵2]686司馬談讀得就是這冊“不載日月,文略不具”的《秦記》。他為什么讀《秦記》?為創(chuàng)作《史記》作準(zhǔn)備。司馬遷繼承了他父親的工作,他說:“余于是因《秦記》,踵《春秋》之后,起周元王,表六國時事,訖二世,凡二百七十年,著諸所聞興壞之端。”[2]687
以此補充了被秦始皇燒毀的那段歷史資料。此處,從“太史公讀《秦紀(jì)》”到下文的“余于是因《秦紀(jì)》,踵《春秋》之后”,兩者區(qū)分明顯,“太史公”指其父司馬談無疑。
第三,《秦楚之際月表第四》:
太史公讀秦楚之際,曰:初作難,發(fā)于陳涉;虐戾滅秦,自項氏;撥亂誅暴,平定海內(nèi),卒踐帝祚,成于漢家。五年之間,號令三嬗,自生民以來,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2]759
這是對秦漢之際社會巨大變化的歷史認(rèn)識定位,是《史記》為陳涉作世家,為項羽立本紀(jì)的史實基礎(chǔ)。這是司馬談的話,但很為司馬遷所認(rèn)可。這個定位是符合實際的,是符合漢人的歷史認(rèn)識的。陳涉死后,“高祖時為陳涉置守冢三十家碭,至今血食”[2]1961,這也給《史記》中有關(guān)漢朝的人物傳記一個明確的定位。班固沒讀懂這篇文章,《漢書·陳涉項籍傳》贊說:“夫秦失其政,陳涉首難,豪杰蜂起,相與并爭,不可勝數(shù)?!边@雖承認(rèn)了陳涉首難,但卻沒提“號令三嬗”,無視陳涉曾經(jīng)號令天下,亡秦的是“其所置遣侯王將相竟亡秦”的客觀事實。
第四,《惠景間侯者年表》載:
太史公讀列封至便侯,曰:有以也夫!長沙王者,著令甲,稱其忠焉。昔高祖定天下,功臣非同姓疆土而王者八國。至孝惠時,唯獨長沙全,禪五世,以無嗣絕,竟無過,為藩守職,信矣。故其澤流枝庶,無功而侯者數(shù)人。[2]977
秦始皇徹底廢黜封建制,子孫無寸土。秦朝滅亡后,很多人鼓動劉邦封王,但劉邦信從張良的意見,堅持不封王。僅在統(tǒng)一全國的過程中封了8家異姓王,齊王韓信是逼著劉邦封的,封其他幾家也都是權(quán)宜之計。后來“非劉氏不得為王”,但其中有一家是特別情況,這就是長沙王吳芮,他的嫡長子吳臣襲為長沙王,到了漢惠帝七年,其他七家異姓王都滅絕,僅剩長沙王吳回(吳臣子)。這年孝惠帝又封吳芮的另一個兒子吳淺為便侯,食邑兩千戶。到了惠帝時期,非劉氏不王已是定制,要封吳淺這樣一個無功的人為侯是很特殊的事,因此皇帝專門“著令甲稱其忠焉”。司馬貞的《索隱》說:“鄧展曰:‘漢約,非劉氏不王。如芮王,故著令使特王。或曰以芮至忠,故著令也。’瓚曰:‘漢以芮忠,故特王之,以非制,故特著令?!盵2]977應(yīng)當(dāng)指出,在吳淺封侯時,吳芮已死了13年,忠于職守的不僅是吳芮,還有他的兒子吳臣、孫子吳回,不然,吳淺也不會被封。從這件事看,漢家并不虧待忠于王室忠于職守的異姓王。在錄制《惠景間侯者年表》時要根據(jù)檔案,所謂“太史公讀列封”就是讀各個封侯的檔案材料,當(dāng)太史公讀到吳淺封侯的有關(guān)材料時,他對此感觸很深,所以才說了上面那些話。便侯吳淺正是吳芮“澤流枝庶,無功而侯者”之典型。
這四處文章中的“太史公”不會是后人所加,所以是《史記》原文,是寫的司馬談的事跡。這四則“太史公讀”有三個共同點:
首先這四則“太史公讀”全部出自“十表”之《序言》。“十表”是以列表的形式記敘最基本的歷史事實,是《史記》的基礎(chǔ)材料,這些歷史事實在《本紀(jì)》《世家》《列傳》中都能找到??梢詳喽ā妒辣怼肥亲畛鯇懚ǖ摹妒酚洝菲?,司馬談至少是參與了這些《表》的撰寫。
其次“太史公讀”的都是《史記》的基本素材。在《表》和其他篇章中都是重要內(nèi)容?!妒T侯年表》讀的是《春秋歷譜諜》,這不但是年表的主要內(nèi)容,也是齊、魯、楚、晉等世家的主要內(nèi)容。《六國年表》讀的是《秦記》,這是《六國年表》主要的材料來源,也是寫《秦本紀(jì)》的主要依據(jù)?!肚爻H月表》讀的是秦漢之際的幾乎全部史料,這是《史記》大部分篇章的依據(jù)?!痘菥昂钫吣瓯怼纷x的是漢室檔案中封侯的文書。
第三,這四處都是敘寫太史公在讀書過程中的感受。太史公或“廢書而嘆”,或“君子懼焉”,或據(jù)實論定天下變化之事實,或感嘆忠臣之善終。特別是在“非劉氏不王”的制度下,還特別封了吳芮的兒子吳淺為“便侯”,這事不但后人很少注意,就是當(dāng)時的司馬談都有些疑惑,所以當(dāng)他看到有關(guān)的檔案材料時才說“有以也夫”。
在整部《史記》中,凡是司馬遷述說個人行為和表達(dá)自己意見的地方,他總是用第一人稱“余”,或自稱其名“遷”,如《五帝本紀(jì)》“余嘗西至空桐,北過涿鹿”[2]46;《三代世表》“余讀諜記,黃帝以來皆有年數(shù)”[2]488;《吳太伯世家》“余讀《春秋》古文,乃知中國之虞與荊蠻句吳兄弟也”[2]1475。有的同一篇文章,前面寫“太史公”如何,后面寫“余”如何,更是直接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如《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太史公曰:‘殷以前尚矣……臣遷謹(jǐn)記高祖以來至太初諸侯’”[2]801-803,《六國年表》“太史公讀《秦記》……余于是因《秦記》,踵《春秋》之后,起周元王,表六國時事”,“太史公”與“余”的不同運用,表明“太史公”指司馬談。
“余讀”是司馬遷用第一人稱說“自己讀”什么,“太史公讀”是“太史公”讀什么。司馬遷不可能既用“余讀”又用“太史公讀”來記敘自己讀什么。司馬遷也不可能先自稱“太史公”接著又自稱“臣遷”,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以上所舉四例,“太史公”為司馬談無疑。
從“太史公讀”中我們看到了司馬談?wù)J真閱讀歷史資料并能抓住一些重要歷史事件,作出自己的理解和判斷,可以感受到他正確的歷史觀念。
《天官書》載:
太史公推古天變,未有可考于今者。蓋略以《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間,日食三十六,彗星三見,宋襄公時星隕如雨。天子微,諸侯力政,五伯代興,更為主命。自是之后,眾暴寡,大并小。秦、楚、吳、越,夷狄也,為強伯。田氏篡齊,三家分晉,并為戰(zhàn)國。爭于攻取,兵革更起,城邑數(shù)屠,因以饑饉疾疫焦苦,臣主共憂患,其察吉祥候星氣尤急。近世十二諸侯七國相王,言縱橫者繼踵,而皋、唐、甘、石因時務(wù)論其書傳,故其占驗凌雜米鹽。[2]1344
人生天地之間,時刻都受到大自然的影響,甚至毀滅性的打擊?,F(xiàn)代人天天看天氣預(yù)報,更有重大自然災(zāi)害的預(yù)報,日食、月食,厄爾尼諾現(xiàn)象也有預(yù)報,所以有預(yù)防自然災(zāi)害的能力。這一切都是前人不斷觀察、研究、計算以了解天象等自然現(xiàn)象的成果。如果連年月的概念都沒有的話,現(xiàn)代人將無法生活。而年月,正是古人觀察、研究、計算太陽、月亮以及二十八宿等天體運行規(guī)律的結(jié)果。
中國很早就有負(fù)責(zé)觀察、記錄天象的官員?!洞呵铩せ腹吣辍份d:“冬十月朔,日有食之?!薄蹲髠鳌返膫鹘庹f:“天子有日官,諸侯有日御。日官居卿以厎日,禮也。日御不失日,以授百官于朝?!盵5]92所謂“不失日”就是不把那天是朔日(初一)弄錯。月球繞地球一周29天多,確定哪個月29天,哪個月30天,應(yīng)是日御的責(zé)任。日食對人有很大影響,至少在春秋前,就有日官專門記載,不然孔子也不可能在《春秋》中記下36次日食。日食如果和一些天災(zāi)人禍碰到一起,那就更引起人們的恐慌。《詩經(jīng)·小雅·十月之交》就說:“十月之交,朔日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俅ǚ序v,山冢崩萃,高岸為谷,深谷為陵?!盵6]90描述了日食對天下人的影響。
后來,日官的職責(zé)由太史兼任,司馬談就曾“學(xué)天官于唐都”。唐都是當(dāng)時最著名的星象學(xué)家,所以《天官書》說“星則唐都”。星象學(xué)家需要對一些重大天象作出預(yù)測、預(yù)報,如日食、月食等,這就是所謂“占驗”。日食、月食是自然現(xiàn)象,是可以通過經(jīng)驗推算出來的?!疤饭乒盘熳儭?,就是根據(jù)《春秋》的記載推算日食的周期,預(yù)測今后日食的年、月、日。直到今天,天文學(xué)家們?nèi)砸浴洞呵铩窞閾?jù)推算歷史年份是否準(zhǔn)確。
古人是相信天人合一的,認(rèn)為天變是對人的警告。在今人看來這是不科學(xué)的,甚至認(rèn)為是迷信。事實上“天變”對人事確實是會有影響的。如陳勝起義,如果不是“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斬”[2]1950,大概陳勝不會起義。如果起義延緩,天下會有其他變化,歷史改寫是可能的。天氣對人的情緒是很有影響的,有時會影響人的決策。直到今天,我們?nèi)圆粦?yīng)忽視大自然對人類生活的重大影響?!疤饭铺熳儭笔撬抉R談的本職工作,也是他為寫《史記》所作的準(zhǔn)備工作。司馬談父子是要“究天人之際”的,他們就是要研究天與人的相互作用,特別是天對人的影響,從而了解天對歷史的影響。
《武帝本紀(jì)》之評贊說:“太史公曰:‘學(xué)者多稱五帝,尚矣?!焙竺娴脑捯晦D(zhuǎn),說:“然《尚書》獨載堯以來;而百家言黃帝,其文不雅馴,縉紳先生難言之??鬃铀鶄鳌对子鑶栁宓鄣隆芳啊兜巯敌铡?,儒者或不傳。余嘗西至空桐……”[2]46顯然,這后面的話與前面一句非一人所言,“太史公”與“余”非一人。前面一句是司馬遷引用父親司馬談的話,后面是司馬遷自己的話。
太史公的這句話翻譯成白話是:“學(xué)者們多稱說五帝,很久遠(yuǎn)了”?!吧幸印薄昂芫眠h(yuǎn)了”“那早了”一類話是長者對年輕人說的話,而不會是相反?!吧幸印边@話很符合父親司馬談與兒子司馬遷談話的口吻。司馬談死時,司馬遷才26歲,說這些話時更早。他們談?wù)摰氖侨饰宓?,是華夏文明社會的開始,父親說“尚矣”這話是非常恰切的。這話,讓我們仿佛聽到了司馬遷父子在探討中國歷史源頭時的對話。
司馬談曾在不同的語境多次說過“尚矣”這話,司馬遷也多次引用。如《三代世表》:“太史公曰:‘五帝、三代之記,尚矣?!盵2]487《漢興以來諸侯年表》:“太史公曰:‘殷以前尚矣?!盵2]801《歷書》:“太史公曰:‘神農(nóng)以前尚矣。’”[2]1256《平準(zhǔn)書》:“太史公曰:農(nóng)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龜貝金錢刀布之幤興焉。所從來久遠(yuǎn),自高辛氏之前尚矣,靡得而記云?!盵2]1442這四則談話中的“尚矣”與《五帝本紀(jì)》之“學(xué)者多稱五帝,尚矣”,其口吻相同,從內(nèi)容上看,也是一個對歷史,特別是對最古老的文明史或文字史有深入探討和研究的長者所言。這些話只能是司馬談對兒子司馬遷說的話,而不會是司馬遷對別人而言,不會是司馬遷用這樣的口吻對讀者所言。所以這五則“太史公曰”之“太史公”都是指司馬談。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這14處太史公中“本紀(jì)”3處,“十表”6處,“八書”5處。這些言行,都是對司馬談事跡的記述,使我們看到了司馬談在《史記》創(chuàng)作中“讀”“推”“曰”等工作細(xì)節(jié)。
這說明,司馬談對十表、八書的影響比較大。而這14處,在文章開頭部分的8處,中間部分的5處,結(jié)尾部分的僅1處。
就像我們今天寫文章時引用別人的話一樣,《史記》經(jīng)常引用別人的話開篇。特別是引用孔子的話作為開始,如《酷吏列傳》:“孔子曰:‘導(dǎo)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dǎo)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盵2]3131《滑稽列傳》:“孔子曰:‘六藝于治一也?!抖Y》以節(jié)人,《樂》以發(fā)和,《書》以導(dǎo)事,《詩》以達(dá)意,《易》以神化,《春秋》以義?!盵2]3197在文中的引用就更多了,這與我們今天的引用沒有什么兩樣。
《史記》是“所謂述故事,整齊其世傳,非所謂作也”[2]3299-3300的紀(jì)傳體史書,除了“十表”的“序言”和紀(jì)傳的“論贊”這些作者以自己身份對“故事”的交代和看法外,是不允許作者自己摻入其中的,所以凡是文章中間出現(xiàn)的“太史公”都是司馬談。司馬談和漢朝的其他歷史人物一樣,是可以記入《史記》中任何篇章的,只要他與所記事情有關(guān),如《孝武本紀(jì)》所記兩事。不過,司馬談是司馬遷的父親,按照禮儀,司馬遷不能稱父名,所以稱其為“太史公”。
據(jù)此,我們可以推知,文中凡開頭和中間出現(xiàn)的“太史公”都是對司馬談事跡的記述或言語的引用。除上述分析的14例外,還有16處“太史公曰”是司馬談的話。
其中在開頭的有7處:《高祖功臣侯者年表》[2]877《建元以來侯者年表》[2]1027《建元以來王子侯者年表》[2]1071《孟子荀卿列傳》[2]2343《循吏列傳》[2]3103《儒林列傳》[2]3115《龜策列傳》[2]3223。
中間的有9處:《禮書》[2]1171《律書》[2]1243《天官書》[2]1342《管蔡世家》[2]1570《外戚世家》[2]1969《伯夷列傳》[2]2121《游俠列傳》[2]3182《滑稽列傳》[2]3197《貨殖列傳》[2]3253。
司馬遷除了在《太史公自序》中記載了父親司馬談的事跡外,還在上述篇章中記載了司馬談的一些重要而具體的行為,這在文中是以太史公“議”“曰”“讀”“推”等行為動詞為標(biāo)志敘寫的。
總的來看,文章開頭部分的“太史公讀”“太史公曰”等15例既有對司馬談事跡的記述又有對其話語的引用,這些話可能是父親對司馬遷的口頭語言,更可能是司馬談稿件中的話,就像是他的《論六家要指》一樣。文中“太史公議”“太史公推”等是記敘司馬談事跡的,“太史公曰”是對司馬談話語的引用,這部分有14例。評贊部分僅涉及《五帝本紀(jì)》1例,《太史公自序》有6處是指司馬談,這樣我們可以確定的是《史記》中有36處“太史公”是指司馬談的。
評贊中有一部分“太史公曰”是司馬遷對父親司馬談話語的引用,其余是東方朔所加。這部分“太史公曰”中哪是司馬談的引語,哪些是司馬遷的話,有些比較難于分別,須另作辨析。
[1] 吳名崗.司馬遷自敘生于建元年間——兼論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不可盡信[J].渭南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16,(21):34-39.
[2] [漢]司馬遷.史記 [M].北京:中華書局,1959.
[3] [漢]班固.漢書 [M].北京:中華書局,1999.
[4] [春秋]左丘明.國語[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5] [春秋]孔丘.春秋三傳[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6] [宋]朱熹.詩經(jīng)集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責(zé)任編輯 梁紅仙】
Identification of Tai Shigong to Be Sima Tan
WU Ming-gang
(Binzhou College, Binzhou 256603, China)
“Tai Shigong” appears 156 times in Historical Records, not only appears in Sima Qian’s original book, but also appears in variants by Dongfang Shuo and Yang Yun. Zhang Shoujie in the Tang Dynasty commented incorrectly that “Tai Shigong” was Sima Qian’s title, which caused that posterity ignored the records about Sima Tan in Historical Records. “Tai Shigong said” “discussed” “read” “advanced” and so on in Historical Records show that these are records about Sima Tan’s achievements. The original Historical Records about Tai Shigong is the title of his father in his records about Sima Tan, which is undoubted. To distinguish which “Tai Shigong” is the title of Sima Tan given by Sima Qian and which “Tai Shigong” is called by Dongfang Shuo, it is not only important for understanding Historical Records and significant for understanding the creative process of Historical Records with Sima Tan’s contribution to Historical Records.
Tai Shigong; Sima Qian; Tai Shi Lin Tan; predict astronomical phenomena
2016-12-15
吳名崗(1952—),男,山東惠民人,濱州學(xué)院兼職研究員,山東省孫子研究會理事,主要從事孫子文化、《史記》及地方歷史文化研究。
K207
A
1009-5128(2017)05-0048-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