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 瓊 慧
(咸陽師范學院 圖書館,陜西 咸陽712000)
【《史記》文獻與傳播研究】
論關中方志、碑刻詩的史學價值
——以歷代詠司馬遷祠墓詩為例
段 瓊 慧
(咸陽師范學院 圖書館,陜西 咸陽712000)
我國傳世古方志及碑石刻文中,不少是古人創(chuàng)作的詩歌作品。這些詩,不僅以其較高的文學藝術價值,令后人在品讀鑒賞中得到審美享受,同時,這些作品也具有十分珍貴的文獻史料價值。今存韓城古方志及碑刻所錄存司馬遷祠墓詩近百首,透過其文字,祠墓文物在歷史上不同時期的存在狀況,祠墓歷代整修情況,祠墓景觀變化,及人們拜謁、祭祀祠墓的信息等,均可得到直觀了解。
地方志;碑刻;司馬遷祠墓;詩
位處陜西關中地區(qū)的韓城,歷史上人才輩出,文化底蘊深厚,今所見建國前所編方志及當?shù)剡z存石刻中,有不少詩歌錄存了本地很多珍貴史料。其中尤以歷代官員、文人所創(chuàng)作吟詠司馬遷祠墓詩最為典型。今所見收錄詠司馬遷祠墓詩的韓城方志,主要有明代蘇進、張士佩纂修萬歷十五年刊本《韓城縣志》,清代畢沅、傅應奎纂修乾隆四十九年刊本《韓城縣志》,趙本蔭修、程仲昭纂民國十四年石印本《韓城縣志》等。這些方志及司馬遷祠墓碑石,共錄吟詠司馬遷祠墓詩作近百首,透過其文字,祠墓文物歷史上不同時期存在狀況,祠墓歷代整修情況,祠墓景觀變化及人們拜謁、祭祀祠墓信息等,均可得到較直觀了解。
司馬遷祠墓位于陜西省韓城市芝川鎮(zhèn)梁山。梁山,為韓城西部橫貫南北之山,因山頂平直似棟梁得名。朱熹《詩集傳》謂:“梁山,韓之鎮(zhèn)也,今在同州韓城縣?!盵1]216《韓城縣志》云:“梁山在縣西北九十里?!盵2]58司馬遷葬此地后,何時立祠祭祀,已不可知。其祠墓有記載的歷史,始于西晉永嘉四年(310)。《水經注》卷四載:“(子長)墓前有廟,廟前有碑。永嘉四年,漢陽太守殷濟瞻仰遺文,大其功德,遂建石室、立碑樹桓?!盵3]105
自西晉永嘉四年殷濟修葺祠墓之后,歷整個北朝及隋唐易代漫長歷史時期,這座祠墓狀況如何史書并無明載。直至中唐,有關此祠墓信息,才在中唐詩人牟融《司馬遷墓》一詩中有所透露:
落落長才負不羈,中原回首益堪悲。英雄此日誰能薦,聲價當時眾所推。一代高風留異國,百年遺跡剩殘碑。經過詞客空惆悵,落日寒煙賦黍離。[4]5311
此詩贊司馬遷才華絕代,也為他替李陵辯解而遭腐刑深抱遺憾與同情。有由詩知中唐時期司馬遷墓十分殘破,沒有祠廟,更無后人所見高大樹木,整個墓地似乎只有殘碑可觀。
北宋英宗治平元年(1064),在韓城知縣李奎所寫詩中,有“荒祠臨后土,孤冢壓黃河”之句,又有“叢生荊棘迷墳冢,舊畫龍蛇照廟庭”[5]5-6之句,可知此時司馬遷葬地,不知何時建了祠廟,廟庭墻壁上還有古舊的龍蛇壁畫,但墓地四周仍然雜草叢生,整個祠墓無人收拾打理,十分荒涼。李奎踏訪約半個多世紀后,至北宋宣和時期,司馬遷祠墓曾有過一次較大規(guī)模整修,主持這次修繕活動的,是時任韓城縣令的東魯(今山東)人尹陽。尹陽所作《修太史祠記》云:
宣和七年秋,予始官韓城,尋遺訪古,乃在少梁之南、芝川之西,得太史之遺像焉。予咨嗟而致式之,因低徊周覽,則棟宇甚傾頺,階戺甚卑壞,埏隧甚荒茀。惟是,享嘗缺然不至。予乃愀然發(fā)喟,屬諸耆老而告之曰:“司馬公文為百世之英,而所居不能蔽風雨;學為繼述之淵,而所藏不能去荊榛。今洪河汨流,漾乎前也;中條崛起,峙乎東也。河岳深崇,氣象雄渾,公文實似之。而冢廟卑庳如此而不稱公之辭與學也,甚矣!獨不為邦人之恥歟?”予乃率芝川之民,擇其淑韙而好事者凡一楹桷,至于瓦甓門疏之用,悉以資之。即公之墓為五架四楹之室,又為復屋以崇之。[2]574
在尹陽所寫《芝川新修太史公廟詩》中,首句即稱頌太史公文辭才力“有如黃河流”,并對其開創(chuàng)著史體例及窮高極遠、搜尋勝境的著史之旨大加頌揚,同時對祠墓“慘淡連古丘”“甍摧瓦落風蕭颼”之狀作了描繪。從記文與詩的記述看,這次整修活動大致奠定了今天所能看到的司馬遷祠墓基本規(guī)模。
至南宋時期,司馬遷祠墓的祭祀又變得冷清,廟貌雖存,但墓地四周荒涼無比。在金大定三年(1163)進士、宋寧宗嘉泰三年(1203)十月曾出使過南宋的金戶部郎中高有鄰所寫《司馬太史廟》一詩中有反映。高詩云:“古廟風霜香火冷,白云衰草滿平原?!盵5]18韓城此時屬金人統(tǒng)治區(qū),對這個由北方游牧民族所建立的政權來說,漢化正在進行之中,故司馬遷祠墓不被祭祀,祠荒墓古,自在必然。
宋以后的元明清各代,司馬遷祠墓曾不斷修葺。其廟貌變化、祭祀情況,也都可從文人所作祠墓詩文可見。如元代鄉(xiāng)貢進士、延祐間(1314—1320)曾任延安路儒學正的韓城人段彝,在他為延祐年間韓城知縣魯花赤羅里的一次修繕活動所作題記中,述當時祠墓狀貌云:“治城之南里,僅一舍,有鎮(zhèn)號芝川。鎮(zhèn)之陽道之右,有塋曰漢太史司馬遷也。內樹貞珉,歷更劫火,年紀綿遠,辭翰剝落,弗可考也。后存巨冢,互嵌山石,刻諸新詩雄文,乃宋金巨人魁士之作也?!盵2]579其詩云:
我公奉命來帝鄉(xiāng),下車睹此心弗遑。構祠潔爾修蒸嘗,薦新黍稷唯馨香。它山伐石勒銘章,告于厥后俾勿忘。[2]580
從段彝詩文可知,當時的司馬遷墓墳冢是與山石“互嵌”一起的,石頭上還刻有宋金時代“巨人魁士”們的“新詩雄文”。這次祠墓修葺結束以后,曾刻石立碑,舉行了祭獻儀式。
司馬遷祠墓下面的臺階何時所建已難確知,但至少在清康熙十年(1671),這些臺階就已經存在。在康熙十年始任韓城縣丞的上海人張?zhí)炫嗨鳌额}太史公祠墓》詩中,有“層臺千級聳霄宮”之句[5]54,由此知,今所見九十九級臺階,在當時就已存在。這有可能是始于康熙七年(1668)的由韓城縣知事翟世琪主持修整的結果。翟世琪主持的這次修繕活動,前后持續(xù)了六七年,張?zhí)炫鄬懴逻@首詩的時候,修繕活動還沒有最后告結,但是顯然祠墓下面的道路已經整修完畢。所以,“層臺千級”這樣的詞句,實不乏對修繕祠墓者的美頌。
至于祠墓前的坡道何時被稱作司馬坡,至少從明嘉靖十五年(1536)就已開始。明人郭宗傅所作《重修司馬公祠記》稱:“在韓城縣芝川鎮(zhèn)南陸北際半巖之間,為公墓所在,因號司馬坡,而建祠焉?!盵2]608至清順治十二年進士、韓城人程必昇詩《太史公墓》亦云:“三里芝陽鎮(zhèn),一丘司馬坡?!盵2]747這都是“司馬坡”一詞較早的文字記載。
清代的司馬遷祠墓一度十分破敗,后雖屢次修葺,保護情況卻很差,這種情況在清人所作詠司馬遷祠墓的詩歌中多有反映。如康熙元年(1662)擔任韓城知縣的尹龍光所作刻石詩《題司馬太史子長祠》云:“荒冢天地老,孤祠暮云封。龍門伊在望,殘碣伴青松?!盵6]220這種情況和清初“關中三李”之一李因篤當時所見略同。李詩《寄題子長墓》云:“尚余古柏風霜苦,空對長河日夜深?!盵2]760言下之意,祠廟建筑已零落殆盡,只有古柏尚好。因祠墓毀壞嚴重,故康熙七年,韓城知縣翟世琪主持修葺,歷時六七年告成。但在康熙三十八年(1699)任職韓城縣令的康行僴筆下,似乎又恢復了從前的破敗之象。康詩云:“低回春草外,斷碣異吾聞?!盵2]748不言祠廟,只說殘斷的石碑倒臥春草之外。于是,這位縣令又主持了修整之事。與之同時的關中著名學者、合陽人康乃心有詩贊之:
司李高巖吏,卓然董賈才。此邦為令尹,斷岸起層臺。柳色煙汀見,鴻飛絕塞來。夕陽云水外,絮酒得徘徊。[2]751
該詩對重新修葺后的司馬遷祠墓高峻之勢,寫得十分逼真。另外,康行僴自己所作《重修子長祠》也說:“檐瓦孳黃雀,□垣宿白云。綢繆舊祠宇,伏臘喜馨聞。”[2]748都說明這次維修十分成功。但是時過八年后,在韓城知縣周渭筆下,這座古老的祠墓又殘破不堪。周詩云:“長飚吹袂陟嵯峨,司馬殘碑臥薜蘿……平川秋草煙沉晚,翠柏夕陽鴉噪多?!盵2]768而在乾隆年間張開東的筆下,祠墓前坡道、道旁樹木、司馬遷塑像、祠廟后的墳墓形態(tài)、近旁的殷濟與左懋第墓,以及整個祠墓中的碑石等,都有十分細致周到的記述、描寫。這首刻石詩《司馬坡行》是這樣寫當時廟貌的:
夾道柏林怪且禿,但聞風吹聲凄然。促拜公殿盼顏色,神騰光潰轉渥丹。宮衣褻弁仍端坐,似有愁怨摧肺肝。左右侍者齊拱列,一持書冊一捧冠。匠人不言容慘寂,徒令觀者心悲酸。廟后屹然立高冢,冢頭柏曲雙龍蟠。不知何年墓石裂,只今封域花磚團。前有漢陽殷太守,后有韓城左郎官。翟君更作世家譜,長碑累書竟日看。[7]552
從張開東的描寫看,當時的司馬遷祠墓保護得還算不錯。柏林、神像、侍者都在,墓石雖然開裂,但是墳隴有花團磚鑲裹。翟世琪刻留的石碑字跡清晰,文字很長,作者居然看了一天。這種情況在嘉慶十九年(1814)任職韓城縣令的張琛筆下,似乎還有留存。張詩云:“四壁韓原峻,松楸一帶青。冢高埋圣筆,河岳護文星。”[6]257顯見當時梁山一帶生態(tài)環(huán)境還好。但是時過20余年后,到了鴉片戰(zhàn)爭前后魏源筆下,司馬遷祠墓則又完全變成了荒野之地。如魏源所作刻石詩《太史公墓》云:“蕭瑟嵯峨地,牛羊樵牧登。”[8]255
前已有述,司馬遷祠墓的民間祭祀,從現(xiàn)有文獻記載看,應當是從北宋開始的。北宋宣和時期在韓城擔任縣令的尹陽,從他所作《修太史公祠記》及詩可知,這位縣令,當時不僅創(chuàng)作了祭祀司馬遷祠墓時娛神的歌詩,教當?shù)匕傩諅鞒?,還在韓城當?shù)匕傩罩?,對司馬遷的歷史貢獻進行了不遺余力的宣傳、啟蒙,這也大概是歷史上,民間廣泛了解司馬遷其人其事的第一次。從此后,韓城民間才真正開始形成了對司馬遷祠墓進行民間祭掃的風氣。所以,北宋末期的尹陽,在司馬遷的介紹史上,應是一位不可忽略的人物,韓城百姓對司馬遷及其祠墓的真正認知,從現(xiàn)有史料看就是從他開始的。
入南宋后,韓城成為金人統(tǒng)治區(qū)域,由尹陽時代開始的韓城民間祭祀司馬遷祠墓的傳統(tǒng),似乎還持續(xù)過一段時間。如金大定年間(1161—1189)進士、韓城人趙振在其所作《重修漢太史公墓碣記》中,這樣寫道:“及其卒也,葬于梁山之崗,至今韓人享祀不絕。惜乎,時代歷久,舊冢傾頹。”[2]576這說明當時雖有祭祀,可能已不是很頻繁,因為祠墓之破敗已相當厲害。這個情形,在同時代詩人高有鄰筆下,有很清楚的描寫。他說:“古廟風霜香火冷,白云衰草滿平原?!盵5]18
宋金以后的元代,韓城民間對司馬遷祠墓的祭祀活動,很大程度上已經中斷。元代延祐間韓城人段彝,在他所撰《重修漢太史祠記》后所附詩歌中,這樣寫道:“它山伐石勒銘章,告于厥后俾勿忘?!盵2]580說明這座祠墓很有被人們遺忘的危險,所以他才如此強調。這也等于說,司馬遷祠墓,其實當時已經不再被當?shù)厝税磿r祭祀了。
祠墓的再度被當?shù)厝思漓朐诿鞔?。明英宗正統(tǒng)三年(1438),司馬遷祠墓又經歷一次整修,主持其事者乃時任韓城縣令李簡。李所作《重修太史司馬廟詩》之序文云:
廟年久日以壞,而神像伊然若有生氣。昔維九月,陜西大參風陽年公富大有案臨是邑,訪求古今賢哲,道經祠旁,登而禮焉,見其廟頹壞。顧芝川山水秀麗,厥土沃壤,厥民繁夥,厥俗事神,呼耆老而諭之曰:斯廟祀漢太史司馬遷也。遷作史述陶唐以來迄于麟止,上下數(shù)千年,功光史籍,故其生而聰明,歿而神靈必有陰騭爾民也。[2]680
其詩又云:“翼翼斯廟有門有廊,薦以溪毛奠以酒漿”,“春而有祈秋而有報,猗千萬年君子是效”。由此知正統(tǒng)三年時的司馬遷祠廟雖已頹壞,但廟中神像尚好,經重新修整后祠廟有門有廊,廟貌煥然一新。而當?shù)匕傩漳呐伦钅觊L者,似都已不曉祠廟所祭者有何功德,故任職當?shù)氐墓賳T不得不召集他們予以申說,并立下春秋祭祀規(guī)矩。這次整修及宣傳效果應不錯,因為時過32年后,任職陜西的布政司左參政于璠及時任陜西按察副使、提督學政的伍福,都曾參拜過此地。在他們眼中,司馬遷祠堂十分完好,廟中神像也栩栩如生,整個祠墓松柏成蔭、氣象蔥郁。于璠《題太史司馬遷墓》詩言廟中神像“數(shù)莖白發(fā)欺霜雪”[2]755;伍?!哆^漢太史司馬遷墓》詩稱祠墓“云霞五色凝生氣,松柏千秋鎖墓臺”[2]758,都應是寫實之筆。
大概也是在明英宗正統(tǒng)三年,由縣令李簡主持的這次整修活動中,司馬遷墓及其祠廟四周栽種了松柏作為植被。因為此次整修30多年后,在明人伍福詩里,第一次出現(xiàn)了描寫司馬遷祠墓松柏之句“松柏千秋鎖墓臺”,這在前人詩中是沒有出現(xiàn)過的。如北宋李奎作于英宗治平元年(1064)的詠司馬遷墓詩,稱所見司馬遷墓還是“叢生荊棘迷墳?!盵5]6之象,沒有柏樹;另由元代韓城人段彝詩文可知,他當時看到的司馬遷墓墳冢還是與山石“互嵌”一起。由此知,宋元時期司馬遷祠墓四周,包括他的墳隴,是沒有栽種松柏的。松柏的栽種應該是在距今570余年的明正統(tǒng)年間。
因為在上距明正統(tǒng)三年(1438)99年之久的嘉靖十五年(1536),郭宗傅寫了一篇《重修司馬公祠記》,此文對祠墓祭祀及墓頭柏樹有十分清楚的記述,這些文字可印證上述判斷。郭文云:
在韓城縣芝川鎮(zhèn)南麓北際半巖之間,為公墓所在,因號司馬坡,而建祠焉,蓋古跡也。歲時,則鎮(zhèn)之父老率子弟而祠饗焉,蓋舊俗也?!苟艘话?,直上參天,晴則翠色凌風,雨則叆叆瑩浴,雪則白賁堆瓊,而碧顏尤澈。以至夜之蒼龍,月之輝映,霜露之濡,歷斗牛之相連,雷霆之相震蕩鼓舞,隨時所遇,變態(tài)出神,不可枚舉。若有以昭公之文章者,蓋奇觀也。[2]609
由此知在明嘉靖年間,司馬遷祠墓的民間祭祀已蔚然成風,而墓頭柏樹則長勢奇特且旺盛無比。
清康熙年間,山西安邑人康如璉、康行僩父子,曾先后在陜西任鄠縣、韓城縣令,他們都踏訪過司馬遷祠墓,且都有詩歌留下。其詩中都寫到了今所見司馬遷墓屈曲盤旋的古柏。如康熙二十一年(1682)在任鄠縣縣令的康如璉《司馬遷墓》詩云:“于今塚上柏,郁郁復蔥蔥。”[2]735康熙三十八年(1699)任韓城縣知縣的康行僩《司馬子長墓》詩亦云:“古柏生新翠,龍蟠太史墳?!盵2]748兩詩作時相差17年,但他們所見司馬遷墳頭柏樹長勢之旺盛都是一樣,且他們都稱其為古柏,可見這顆長相奇特的柏樹,在清代以前就有了。從明正統(tǒng)三年(1438)縣令李簡修整司馬遷祠墓栽種這株柏樹,到康氏父子拜謁祠墓又過了230多年,所以稱其為古柏是恰當?shù)摹?/p>
歷史上,第一個給司馬遷祠墓設置守墓人的是明代惠州著名“三尚書”之一葉夢熊。葉夢熊為嘉靖四十四年(1565)進士,《大清一統(tǒng)志》謂其于明穆宗隆慶六年(1572)“以諫受把汗那吉降貶合陽丞”。貶謫合陽期間,他曾到韓城拜謁司馬遷祠墓并作有《謁太史公墓》一詩。詩前小序云:
予以言得罪,謫郃陽。有事去韓城,謁先生墓,低徊不能去。為之置守者,給地三畝,以供掃除。書此記年月云。[2]755
為什么要為司馬遷祠墓花錢買地、設置守墓人?葉夢熊詩說:“國士漂風同感慨,一杯和淚滴重泉。”[2]755犯顏直諫而遭貶,正是這種流落異鄉(xiāng)的國士同悲、惺惺相惜之情,使他對司馬遷深懷敬意與同情,從而為其墓“置守者”,“以供掃除”。這是1973年成立司馬遷祠文管所前,祠墓有專人管護的最早記載。然設置守墓人管護祠墓維持的時間并不長,因為到了明代萬歷三十二年(1604),即葉夢熊設置守墓人30多年后,韓城另一位縣令蘇進踏訪此地時,祠墓又是一副“翁仲支離”“白動遺墟蒿冷月,秋生老樹鳥凄風”的荒涼殘破景象[2]755。也就是說明代這次由私人發(fā)起,設專人管護司馬遷祠墓行動,歷時最多不過30年即告結束。
關于太史公事跡在韓城民間流傳情況,也可透過祠墓詩見其端倪。最早透漏信息的是北宋英宗治平元年(1064)韓城知縣李奎所寫之詩。李詩云:“為覽遺文來一奠,不知何在子長靈?!盵5]6他說因讀了《史記》來祭奠這位史學家,但又不知道墓主魂魄英靈在哪。由此知當時的司馬遷墓地是極少有人祭掃的,這自然與當?shù)匕傩諏λ抉R遷缺乏了解有關。故從李奎詩看,至少在北宋英宗時的韓城當?shù)?,司馬遷影響并不大,有關他的故事并未廣泛傳播。
太史公故事在韓城民間的流傳,與當?shù)毓賳T的宣傳及其祠墓不斷被修葺、祭祀有關。前已有述,北宋宣和時期韓城縣令尹陽,曾組織過一次祠墓修葺活動,正是這位縣令對司馬遷進行了不遺余力的宣傳,這可能是韓城民間廣泛了解司馬遷其人其事的開端。此后韓城老百姓也開始了對司馬遷祠墓的民間祭掃。然尹陽對司馬遷的宣傳所能產生影響有限。隨北宋滅亡、金人入住關中,司馬遷祠墓又被冷落,人們對他故事傳播也變得有限。
太史公故事真正在韓城民間廣泛流傳,應是明代中期后。明萬歷二十五年(1597)擔任韓城敎諭的孫廷秀之詩可證實這一點。孫所作《吊司馬祠詩》云:“遺事漁樵話,荒山草木愀?!盵5]37可見當時太史公事已經成為人們日常談資,而祠墓此時又復荒涼。另,明天啟七年(1627)進士、韓城人解引樾所作詩《高門》亦云:“漢家宮闕草芊芊,下里猶聞記史遷。”[5]45下里即鄉(xiāng)野,可見當時普通百姓對司馬遷已十分熟悉。當然司馬遷故事的流傳,與人們對其祠墓祭祀分不開。前述嘉靖十五年(1536)郭宗傅所寫《重修司馬公祠記》中就有“歲時,則鎮(zhèn)之父老率子弟而祠饗焉,蓋舊俗也”的記載,說明當時人們祭祀司馬遷祠墓已成風氣。那么時過60余年后,孫廷秀詩說“下里猶聞記史遷”,就不難理解。
綜上,由方志中所錄存的這些歷代詠司馬遷祠墓詩可知,自西晉永嘉四年以來,這座祠墓保護最好時代是明代,而清代修葺規(guī)模最大破敗也速。也是從明代開始,韓城民間對司馬遷其人其事才真正有廣泛流傳。至于整個祠墓祭祀情況,據(jù)祠墓詩知,沒有當?shù)乜h令受上級或朝廷之命祭祀的記載,所有祭祀活動都出自民間,且這種祭祀也時有時無。對祠墓拜謁、祭祀、修繕,完全屬當事人同情、敬愛司馬遷的自發(fā)行動。從祠墓詩傳遞信息看,在司馬遷故鄉(xiāng)韓城,至少在北宋中后期至南宋初期,人們對這位鄉(xiāng)賢還是有一定認知。但從金代中期至明中期這段歷史時期內,韓城百姓不知道司馬遷祠墓墓主為何人,也是較普遍現(xiàn)象。
而歷代韓城籍高官,對司馬遷祠墓感興趣的并不多。如金代韓城人郝鼎臣,性敏識博,為金泰和八年(1208)狀元,文重當時,門下受業(yè)者名士層出,但縣志中并未見錄有他吟詠司馬遷祠墓的作品。明代韓城人、萬歷四十七年(1619)進士薛國觀,乃崇禎時首輔,縣志中也未有他任何有關司馬遷祠墓文字留下。清康熙十五年進士、韓城人劉蔭樞,曾官至廣東、云南布政使,為官有政聲,晚年賜金歸里,縣志中也沒有他吟詠司馬遷祠墓的詩作錄存。清代陜西唯一狀元、韓城人王杰,居官立朝四十余載,位同首輔,離京返歸韓城之日,嘉慶帝甚至賜給他一把乾隆御用過的手杖和兩首御制詩,他本人亦能詩能文,更是書法家,喜好題聯(lián)賦詩,縣志中卻未見他有任何關于司馬遷祠墓的只言片語留下。從今傳清代縣志所錄載詩看,反倒是外地任職韓城的縣令或其他官員,對司馬遷祠墓充滿感情,這一點也值得關注。
[1] [宋]朱熹.詩集傳[M].北京:中華書局,1958.
[2] [清]畢沅.韓城縣志[M].傅應奎,修.臺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76.
[3] [北魏]酈道元.水經注校證[M].陳橋驛,校證.北京:中華書局,2007.
[4] [清]彭定求.全唐詩[M].北京:中華書局,1960.
[5] 韓城市司馬遷學會.歷代詠司馬遷詩選[M].西安:三秦出版社,1990.
[6] 趙本蔭,修.程仲昭,纂.韓城縣續(xù)志[M].臺北:成文出版有限公司,1976.
[7] 《清代詩文匯編》編纂委員會.清代詩文匯編(第333冊)·白莼詩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8] 《清代詩文匯編》編纂委員會.清代詩文匯編(第585冊)·古微堂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責任編輯 梁紅仙】
On the Historical Value of Guanzhong’s Local Records and Inscription Poems ——A Case Study of Sima Qian’s Temple Tomb Poetry
DUAN Qiong-hui
(Library, Xianyang Normal University, Xiangyang 712000, China)
As for China’s ancient Fang Zhi and carved stones, many of them belong to poetry. These poems, not only with its high literary and artistic value, so that people get the pleasure of reading, at the same time, these works also have very valuable historical value of the literature. Today we can see the poems of Sima Qian Temple to tell people a lot of information about the temple and cemetery, and they have great value and deserve careful to study.
local records; inscriptions; Sima Qian’s temple and cemetery; poetry
2016-10-06
咸陽師范學院專項科研基金項目:明清關中地區(qū)方志圖書編纂與傳播研究(14XSYK060)
段瓊慧(1971—),女,甘肅慶陽人,咸陽師范學院圖書館館員,主要從事圖書編輯及方志文獻研究。
K207
A
1009-5128(2017)05-008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