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黎
那年,唐都長安南郊的桃花開了,盈盈堆在枝頭。風吹過時,花瓣簌簌落下,如詩如畫。崔護一襲白衣青衫,眉梢眼角都寫滿期盼,遠道而來,找尋讓他魂牽夢繞的身影。去年春日他閑游南郊,推開了一扇門,也推開了一個悠長美妙的夢境。他把桃花鑲嵌在詩里,那扇門扉記住了他冒昧的造訪,而他的詩記住了那個桃花般的女子。
人面桃花的邂逅,給長安點染了胭脂色,讓那個厚重巍峨的城池瞬間溫柔起來。長安花開依舊,桃色紛紜,只是有些緣分一旦錯過,便風干成傳說。而有些愛情卻在長安城中緩緩綻放,經(jīng)久綿長。
史書記載,張敞在長安做京兆尹,每次朝會歸來乘馬車路過章臺街時,都催著車夫快些趕路。許是受不了青樓之地庸俗的胭脂氣息,也許是惦念著家中倚門而待的妻子,只想快些回家。日日如此,當真情真意切。
張敞與其妻感情極深,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便是他畫眉一事。畫眉是女子日常,可張敞卻從愛妻手中接過這個差事,樂在其中。笨拙的男人手執(zhí)螺子黛,在妻子溫婉面容上停住,動作小心翼翼,輕輕描,細細畫,仿佛歲月靜好都在那一描一畫中了。后來此事在長安城中傳開,縱被世人取笑,但長安城中哪個女子不羨慕他的妻子得此良人呢?
長安城中,男子溫柔,亦有女子多情。她是李白《子夜吳歌》中千千萬萬的長安女子之一。柔軟的柳條挾雨帶風,將她的相思帶向遠方。
“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彼炱鹨滦洌h近的搗衣聲不絕于耳。寒水將她的手浸泡得發(fā)紅發(fā)僵,可這遠不及相思帶來的苦楚。她的良人遠在戍邊之地,經(jīng)年未歸。春日草長鶯飛,桃李爭妍,無人執(zhí)手共賞;夏日暑氣蒸騰,蟬鳴亟亟,亦無人體貼地執(zhí)扇送涼。四季輪回,燈花殘破,夜夢悠長。夢里他為她悉心簪花,可乍醒對窗白,才覺清淚濕枕,哪里還有他的影子。
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那是李白筆下盡染墨色的吟詠,也是她溫軟的期盼。長安城中,萬戶搗衣聲,不過是在齊齊呼喚遠在天邊的離人的名字。
長相思,在長安。
其實若論愛情,長安作為十三朝古都,曾有無數(shù)帝王佳人在這里留下他們的痕跡。無論是華清池里溫水洗凝脂的艷景,抑或是北方佳人絕世而獨立的容光,個個都是經(jīng)典。只是千年歲月太過漫長,把所有嬌嫩的臉龐都碾出醒目的滄桑,王朝經(jīng)不起更迭,街巷換了模樣,風華絕代只是驚鴻一瞥,全都化為一片月色斜斜地灑在古老的城墻上。唯有那些感動,即便時過境遷,仍如檐角風鈴,生動地響在人心上。
唐代詩人孟郊曾在詩中言:“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花看得到盡處,而誰也望不盡長安,望不盡長安千年風月。舞女婉轉(zhuǎn)娉婷的身姿,精雕細琢的古建筑,車水馬龍的街巷,無論是凄風苦雨,抑或歌舞升平,統(tǒng)統(tǒng)隨風淡去。
留下的只是一座城,它曾有名為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