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輝

摘要：《古詩十九首》產(chǎn)生于東漢末年，下層文人既充滿著建功立業(yè)的豪情壯志，同時又被現(xiàn)實打壓，在詩文中隱隱表露出對現(xiàn)實的失望和歸隱的想法。儒與道，兩種迥異的思想在這一時期深深影響著下層士子。儒與道的這種雜糅形成了《古詩十九首》的思想底色。

關(guān)鍵詞：思想底色；儒家思想；道家思想

一、儒家思想的沒落

漢末社會動蕩，儒家思想的地位已經(jīng)不如西漢時穩(wěn)固，《古詩十九首》便出現(xiàn)在漢末這樣一個儒學衰落的時代，其中的思想內(nèi)涵，雖有受儒家影響，但跟多的是對儒家思想的背離之勢。

首先，《古詩十九首》中表現(xiàn)出儒家名譽思想的庸俗化?？鬃佑醒裕骸傲⑸硇械?，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圣人所強調(diào)的“名”是“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這種責任感和使命感，對于這種名分的追求從不懈怠?！豆旁娛攀住返淖髡叽蠖际窍聦游娜?，小知識分子群體，他們并沒有達到孔子那般至圣的境界，他們身懷建功立業(yè)的報復，無非只是為了地位與財富，孔子所說的“名”在這里變得庸俗化了。

“奄忽隨物化，榮名以為寶?！保ā痘剀囻{言邁》），在《古詩十九首》中，只有此篇是正面肯定“榮名”為“寶”，《史記·游俠列傳》：“今拘學或抱咫尺之義，久孤于世，豈若論卑儕俗，與世浮沉，而取榮名哉？”榮名即榮譽和聲名，人生短促，軀體很快就會化為異物，只有榮譽和聲名最可寶貴。[1]“立身苦不早”，可見他不是一位超凡脫俗、絕棄功名的的圣人，而是坦承自己是要以榮祿和聲名為自已人生之寶的封建社會的一位普通士子。封建社會里，正統(tǒng)知識分子受儒家思想的影響，都將博取功名，建樹事業(yè)作為人生的最高目標，終生為一“名”而孜孜不倦的追求，但是在《古詩十九首》的作者眼里，更多的只是看到“洛中何郁郁，冠帶自相索。長衢羅夾巷，王侯多第宅”（《青情陵上柏》）這些世俗名利，所謂的“立功，立德，立言”已經(jīng)變成了一句空話，他們更多的是關(guān)注實際利益和如何擺脫“無為守窮賤，坎坷長苦辛?！保ā督袢樟佳鐣罚?/p>

其次，是《古詩十九首》對儒家思想的背離。在詩篇中，自甘墮落，沉淪享樂一度成為了游子們的追求，他們“斗酒相娛樂，聊后不為??；驅(qū)車策駑馬，游戲宛與洛?！保ā肚嗲嗔晟习亍罚┻@在儒家規(guī)范中，是不被允許的。同時，《古詩十九首》中有些思婦詩表現(xiàn)出來心理狀態(tài)也與儒家觀念格格不入?！案≡票伟兹?，游子不顧返。”（《行行重行行》）這是女子對于男子的懷疑；“兔絲生有時，夫婦會有宜?！保ā度饺焦律瘛罚┦撬紜D心中最痛徹心扉的呼聲；“蕩子行不歸，空床難獨守?！保ā肚嗲嗪优喜荨罚┻@一句最為震撼人心。從這幾句詩中我們幾乎很難相信這是出自“獨尊儒術(shù)”的漢代。所謂的男尊女卑，三從四德，完全顛覆。

二、道家思想對《古詩十九首》的影響

首先，是其中體現(xiàn)的強烈的生命意識?！豆旁娛攀住穼τ诠?jié)序的遷移，時間的訊邁，特別敏感，對于一日、一季、一生的思考的具體感受，匯集起來，自然而然的形成了生命短暫這一概念，由此必然牽引出另一個問題--死亡?！度フ呷找允琛分小扒鹋c墳”、“古墓”、“古柏”、“白楊”以及《驅(qū)車上東門》中的“郭北墓”、“黃泉”、“朝露”等等，都透露著死亡這一命題?！氨娚厮馈辈⑶摇吧瓴粷M百”，生命活力無處釋放的文人們，會迫切的意識到這一問題，他們開始關(guān)注生命的存在價值，但是在傳統(tǒng)思想與現(xiàn)實的矛盾之下，詩人卻無所適從，在“朝”與“夕”之間，他們既不能施展自己平生報復，也沒能真正得到精神上的真正解脫。楊德貴認為：“《古詩十九首》是一曲深沉的生命之歌，從內(nèi)容到形式開一代之先聲，之所以能產(chǎn)生一種“泣鬼神，驚天地”的力量，也在于它以“人”為主題而體現(xiàn)了對“人”的生命價值的探尋?！薄豆旁娛攀住逢P(guān)注到的人生的短促和個人情感，都是對于生命價值的一種探尋，道家生命意識在這里體現(xiàn)的最為明顯。

其次，是及時行樂思想。《古詩十九首》的作者多為落魄失意之人，在這樣的一個既不能兼濟天下，又不能獨善其身的環(huán)境下，一些文人便把關(guān)注點轉(zhuǎn)向了現(xiàn)實，生命如白駒過隙，何不及時行樂？這在《驅(qū)車上東門》中體現(xiàn)的尤為真實。這首詩，是流蕩在洛陽的游子，因看到北邙山墳墓而觸發(fā)的人生慨嘆。[2]作者把墟墓間的蕭瑟的情景，長眠地下的“陳死人”和“年命如朝露”的現(xiàn)實人生聯(lián)系起來，因而詩的情緒顯得感慨悲涼。[3]既然生命如朝露，那么人生的價值又在哪呢？詩人首先提出“服食求神仙”，但又隨即否定，此路不通，“多為藥所誤”想求得長生不老恐怕是不可能的。儒而圣賢，道而神仙，皆不能免于此。則亦終無有能免此者矣。[4]于是詩人便選擇了“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趁著時光未散，把酒言歡。道家講究養(yǎng)生修行，回歸自然，雖與及時行樂思想不同，但在此詩中，飲酒披素不就是回歸人本心的自然么？及時行樂又何嘗不是一種修行呢？詩人在此詩中對于生命理性的思考充滿了一種傷感情緒，也可以看出他對現(xiàn)實的失望，歸隱退卻的想法亦可能產(chǎn)生于心。

三、《古詩十九首》思想底色的成因

首先，東漢末年爆發(fā)了各種頻繁、大規(guī)模的天災、地震、水旱、瘟疫。東漢末年短短幾十年，有明確記載的大瘟疫共有十二次。家破人亡者比比皆是，整個中原地區(qū)出現(xiàn)了大面積荒無人煙的情形，曾經(jīng)繁榮昌盛的城市遭到徹底粉碎，百姓顛沛流離，商品互換也陷入停滯。面對這種悲慘的景象，年輕的士子們也難逃厄運，“建安七子”中便有四人死于瘟疫。感受到生命無常，即使再堅強的士子也不能不畏懼，而道家強調(diào)歸隱，遠離世俗，這也為無路可走的士子們提供了一條新路，體現(xiàn)在詩篇之中，便是自然而然。

其次，漢末恒、靈二帝時代，皇權(quán)旁落，外戚、宦官專政，王綱解紐，儒家所推崇的君主權(quán)威、君權(quán)神授已經(jīng)被嚴重破壞，儒學所維系的社會狀態(tài)已經(jīng)不再穩(wěn)固，文人士子的人生之路也變得迷茫起來。再加上社會動亂不斷，戰(zhàn)爭饑荒，致使民不聊生，文人們的基本生活甚至都難以保障。當時宦官專權(quán)亂政，同時也壟斷了仕途，這時的察舉、征辟，都必須要按照他們的喜好，《抱樸子外篇·第十五卷審舉》有載：“舉秀才，不知書；察孝行，父別居。寒清素白濁如泥，高第良將卻如雞?！蔽娜耸孔诱５倪M仕之路被堵死，也就使得他們建功立業(yè)的報復難以實現(xiàn)。嚴酷的現(xiàn)實迫使這些仕途理想破滅的文人士子背離儒家思想，而求助于道家。道家返璞歸真，返歸自然，對現(xiàn)實政治的批判，對士子們的思想意識都產(chǎn)生了影響。

從《古詩十九首》中的詩篇來看，文人們對于功名的心情是矛盾的，他們一方面努力地追求功名，而同時又表現(xiàn)出對于功名的淡然心態(tài)，把生活的重心轉(zhuǎn)向了“飲美酒”、“秉燭游”，在這種淡然的背后其實是這些文人們游學的心酸和無奈。徐干在《中論·譴交》中描寫了這個時期游子們的生活狀態(tài)：“且夫交游者出也，或身歿于他邦，或長幼而不歸。父母懷煢獨之思，室人抱東山之哀，親戚隔絕，閨門分離，無罪無辜，而亡命是效?！边@一種病態(tài)的社會，士人身心憔悴、傷痕累累，從而“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明月何皎皎》）自然發(fā)出“良無磐石固，虛名復何益”（《明月姣月光》）的感慨。他們把無奈和悲哀都寫到了詩文之中，出世和入世的人生矛盾便反映到他們的詩文之中。

最后，是受到整個時代背后儒道思想的消長的影響?！蹲髠鳌酚醒裕骸疤嫌辛⒌?，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绷⒌?、立功、立言，是古代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基本標準。立德，即最上等的事情，就是為社會樹立良好的道德標準，大多為圣人所為，比如說孔子。立功，退而求次，即為國家立的功勛，這也是后世士子們所追求的人生首選目標。這種根深蒂固的立功思想是《古詩十九首》仍保有儒家思想的一個重要因素。東漢時期，黃老之學重新復活，《后漢書·光武帝紀》中記載：“吾理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薄逗鬂h書·光武十王列傳》也有記載：“英少時好游俠，交通賓客，晚節(jié)更喜黃、老學，為浮屠齋戒祭祀?！钡搅藵h末，恒帝崇道，道家思想又開始盛行起來，《后漢書·孝桓帝紀》載：“前史稱桓帝好音樂，善琴笙。飾芳林而考濯龍之宮，設(shè)華蓋以祠浮圖、老子，斯將所謂‘聽于神乎！”“黃老之學”此時算是真正復興起來。

放在時代的大背景之下，我們不難理解《古詩十九首》中所包含的儒與道以及儒道雜糅的各種關(guān)系，《古詩十九首》中即有著對于儒學的背離趨勢，同時又受到道學影響。思想上的兼容，使得《古詩十九首》充滿了與其他文學作品迥異的文學價值，成為文學史上一朵瑰麗無比的奇葩。

參考文獻：

[1]曹旭：《古詩十九首與樂府詩選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24

[2][3]馬茂元：《古詩十九首初探》，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1：91，91

[4]隋樹森：《古詩十九首集釋》，北京：中華書局，195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