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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河

      2017-03-27 20:55:40小乙
      安徽文學(xué) 2017年3期
      關(guān)鍵詞:廠子廠長槐樹

      小乙

      1

      瓦鎮(zhèn)正在鋪大水管,要把縣城的自來水引過來,這事兒大伙兒都盼了十幾年。只是我和西木大概要倒霉了,誰讓我們在當(dāng)?shù)氐男∷畯S上班呢。廠子工藝落后,制出來的水老有泥腥味,夏天還能放出紅線蟲,當(dāng)?shù)厝酥渌牢覀兞?。咒就咒吧,關(guān)鍵是工程一完,縣自來水公司要接管我們。對方已經(jīng)放出風(fēng)說,到時廠子不生產(chǎn)了,要解散。我和西木一下有了朝不保夕的感覺。

      西木提出去工地上瞧瞧。我說,你是咸吃蘿卜淡操心,該完蛋的還是要完蛋哪!也不等我同意,他推出單車,搭我往縣城方向去了。午后的太陽燒得正旺,蒸騰出陣陣熱氣。田間的蟬子一聲高過一聲,歇斯底里。

      來到現(xiàn)場,一輛吊車聳在那里,長臂高傲地伸向天空,好些人正圍在一條土溝邊看熱鬧。幾個安裝工站在溝里,拉著鋼絲繩和倒鏈,有兩根大水管,半人高,很快就插在一起了。西木問,師傅,這就安裝好啦?一個黑胖子乜斜著眼說,你以為還要用膠水粘?西木馬上弓著腰說,我外行哩。再問問,這管子啥材料的?黑胖子頭一仰說,球墨鑄鐵管,知道不?西木搖頭說,沒聽過。我,我外行哩。黑胖子反過來問,你是做啥的?西木說,我,瓦鎮(zhèn)水廠的。黑胖子嚯嚯兩下,那就算不得外行,只是鳥槍遇大炮了。其他人一下笑起來。那笑聲像刀片,刮著我的神經(jīng)。西木也傻乎乎地跟著笑,還不停撓腦勺。他腦袋像鴕鳥蛋,沒一根毛,陽光照在蛋頂上,生出幾個小洼坑,看著很是滑稽。我默默站了一會兒,趕忙拉著他走了。

      是呀,我們哪見識過這么大的“炮”。瓦鎮(zhèn)的“鳥槍”,最粗的也就拳頭大。而且材質(zhì)差,老化嚴(yán)重,頻繁爆管。我和西木大街小巷跑個不停,東墻沒補(bǔ)好,西墻又漏風(fēng)。累個半死不說,廠長還老罵我們水平差。西木每次氣得顫顫的,可啥也不敢說。只有單獨跟我一塊時,他才爆發(fā)出來:真是做得多錯得多!不想干了哩!

      可一旦哪兒的水管出問題了,他卻跑得比誰都快。

      2

      我們都知道,西木挨罵,挺冤枉的。他有啥錯呢,要錯也是他師傅尤大勇的錯。瓦鎮(zhèn)水廠剛剛建好,尤大勇就來了,算得上開山師爺。那些年,街坊鄰居要接自來水了,他現(xiàn)場走一圈,鋪多大的管子,用什么樣的材質(zhì),拍兩下腦袋就定下來了。施工的時候,他怎么省事兒怎么弄。稍有障礙,就鋪明管,要不往陰溝里穿。安裝的閥門,大多數(shù)都懶得砌井,直接埋在土里。挖溝破路的雜活,他很少動手,全是找計時工做。八九年后,瓦鎮(zhèn)的自來水普及了,但鋪的水管子也成了一張陳年蜘蛛網(wǎng),碰哪哪兒就破。尤大勇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小工又沒法隨叫隨到,廠子就聘了西木,幫他打下手。這一干就是七年。

      西木是大興山的人,據(jù)說跟尤大勇沾了一丁點兒親戚關(guān)系??伤蛐圆?,手腳笨。就說拆陰溝里的水管吧,手冷不丁一打滑,摔得滿臉污漬,惹得路人直打干嘔;換舊水表呢,腮幫子都快鼓破了,表沒擰下來,倒把管子擰斷了;給鍍鋅管掰絲口,絲口沒做好,水管卻絞出裂縫。尤大勇經(jīng)常罵他蠢蛋一個。所以西木的臉總是沒完沒了地愁著,跟打過霜的苦菜一樣。沒多久,尤大勇只讓他干雜活兒了。大熱天,西木戴頂草帽,一個人掏土溝,撬石板,或者光腳踩在稀泥里,吭哧吭哧地挖水管。他頭大身子瘦,腰彎成曲尺,很像一只鴕鳥。小孩子們最喜歡沖他背后唱:

      禿頭鴕鳥喲翅膀小,

      不會飛來只會搖。

      干起活來沒人睬,

      兩腳就像踩高蹺。

      西木聽見后,把腰彎得更低了,鋤頭揮得更賣勁兒了。尤大勇卻坐在蔭涼下,叼一支煙,沖西木遠(yuǎn)程指揮。很多明眼人都說,尤大勇越來越滑頭了。尤大勇不在乎,誰敢造他反呢?他從干這行開始,走到哪戶人家,哪戶人家都是好煙好茶孝敬著,好酒好菜伺候著。稍有怠慢,他拍屁股就走人。他的口頭禪是:煙不煙,茶不茶,還想喝自來水?喝尿水!終于有一天,尤大勇的鼻子幫大伙兒造反了。那鼻子前前后后流了一盆血。他在重癥室足足待了一個月。醫(yī)生說,他是長期暴飲暴食,煙酒過度引起的。這病得慢慢靜養(yǎng),曬不得太陽,干不得體力活。要再犯,沒準(zhǔn)丟命。這一來,廠子不敢再留他上班,給了筆安撫費,讓他退養(yǎng)了。尤大勇挺不甘心,開了家建材鋪,還跟廠長“勾兌”,廠子的水管材料都由他供應(yīng)??上]多久,換了新領(lǐng)導(dǎo),就不搭理他了。

      西木接過“衣缽”后,我從制水崗位調(diào)出來,給他當(dāng)幫手。尤大勇時代的風(fēng)光很快就沒有了,我們在鎮(zhèn)上的“地位”也一落千丈。以前,大伙兒對尤大勇有意見,不敢表現(xiàn)得太明顯,怕哪天用水的事兒,落到他手里。可西木沒有尤大勇的那份匪氣!而且瓦鎮(zhèn)的水管網(wǎng),哪根絲連著哪根絲,除了尤大勇,沒人記得全。每次爆管,我們找埋地下的閥門,也得花大半天時間。實在找不出來,就直接剪塊橡膠皮,把漏水點包扎好,再用鐵絲一扎,能管多久算多久——這也是尤大勇教的土辦法;再不然,就關(guān)掉大街上的主閥門,停一大片水來維修。西木老覺得工作沒做好,虧欠了別人似的,無論見了誰,都賠著一張笑臉。鎮(zhèn)上的人也就認(rèn)準(zhǔn)他的脾性,自來水有啥問題,都把他當(dāng)出氣筒,沖他抱怨。西木是個悶葫蘆,鋸了嘴也吐不出半個籽兒來,每次都讓對方罵得得心應(yīng)“口”。

      不管怎樣,按理我該叫西木師傅,可他堅決不接受。他說,你是文化人,哪能讓我這個粗人當(dāng)你師傅哩。其實我就一技校生,文不能提筆,武不能挑擔(dān)。西木卻從不指使我,雜活兒依然攬著做,生怕臟了我累了我。他比以前操心了,遇到啥問題都得拿主意,常常急得滿頭冒汗,來回踱步,像蒸了桑拿的鴕鳥。他眼袋大了黑了很多,如同兩個棗仁掛在那兒。身子也更瘦了,看著都硌人。可他有使不完的力氣,我不叫累,他絕不歇氣。只是夕陽快落山時,他喜歡坐在土溝邊,默默地抽支煙,一副知足而陶醉的樣子。

      就這樣,我跟著他干了一年多,危機(jī)就這樣悄然來臨了。

      3

      兩個月以后,工程接近尾聲。我和西木更是立坐不安了。

      有天下午,廠長把我和西木叫進(jìn)辦公室里,遞來一疊資料說,這是縣水公司搞的《供水調(diào)查表》,要發(fā)給用戶,征集意見和問題。我接過來一看,心里馬上發(fā)怵了:大多數(shù)內(nèi)容都是管網(wǎng)方面的。我咕嘀道,這不等于往我們身上插刀嗎?!西木勾著腦袋看過來說,問題肯定是多嘍。廠長臉一沉,問題多?你們就該好好反省反?。∵@表也是間接調(diào)查員工的能力,尤其是你們兩人。意義重大,明白不?我說,明白明白!廠長又說,管網(wǎng)設(shè)施,以前你們胡 搞,意見肯定大,大就大!不過,我到廠子這一年,服務(wù)上可是下了不少功夫的。然后他在調(diào)查表上戳了幾下說,像什么用戶訴求辦結(jié)率,窗口服務(wù)態(tài)度,搶爆及時率,你們得多跟用戶溝通,取得他們認(rèn)可,明白不?我又猛點頭,脖子上的筋都擰了一下。西木卻一直沉著臉,不吭聲。

      發(fā)調(diào)查表時,我和西木很快就遇到釘子戶了。在山坡邊的槐樹巷,有個老頭提筆就寫:搶爆水平極差,效率極低,就差直接把我和西木的名字“釘”進(jìn)表里了。完了,他還拿出來炫耀。這一來,好些人跟著這樣寫,我趕忙“溝通”說,這都怪水管子太舊,維護(hù)難度大……要不你們重填一張,建議改造管網(wǎng),這樣才能解決實際問題。老頭哼一聲,每年都在給你們建議,還建議個!其他人也一下被扇出火來,開始抱怨自來水的壓力不穩(wěn),熱水器經(jīng)常打不燃。

      西木傻乎乎地望著他們,臉上還是掛著笑,可笑得像一朵枯萎的花。他頭一會兒轉(zhuǎn)向左,一會兒轉(zhuǎn)向右,表情跟做夢一樣。半晌,西木投降地說,我們馬上解決,總行了吧?老頭把表往兜里一揣,好,解決了,再重填,大伙說行不?這一呼萬應(yīng),其他人也全把表收了起來。

      廠長知道這事兒后,沖西木說,天都快亮了,你還沒事兒找事做?改了這兒,還有那兒,能改得完嗎?西木低著頭,眉毛擰成兩道蠶蟲說,明白了??伤€是沒有真正“清醒”,第二天又對我說,槐樹巷的水管,是尤大勇生病前才安裝的,水管也不算小哇 ,沒準(zhǔn)是哪兒被堵住了,要不去找找原因吧。我把手里的調(diào)查表抖了抖說,這活兒,廠長催得緊呢。西木說,可還有十多張表扣在他們手里哩。我說,再復(fù)印就是了,找其他人填嘛。他愣怔半天,哦,明白了。

      瓦鎮(zhèn)的人很快知道了槐樹巷的事兒,填表的時候都趁機(jī)講條件。不管是“飽鬼”,還是“餓鬼”,都麻雀一樣鬧著。西木卻再也不敢表態(tài),只得任他們聒噪。廠長臉陰得掉出水來了,說,本來想幫你們一把,自己不爭氣,就聽天由命吧。那段時間,我們走在街上,頭也不敢抬,生怕被別人的目光剝掉臉皮?;睒湎锏娜四兀挥龅轿髂揪蛦?,鴕鳥兄,啥時候改水管?說話得算數(shù)呀!西木恓惶道,知道知道。聲音軟得像一團(tuán)爛棉花?;貜S子路上,西木又說,真是做得多錯得多哩!不想……可最后兩字沒出口,就在他喉嚨里夭折了。

      周五,他忽然拉我去找尤大勇。他說,昨天下班后,我去了趟槐樹巷,把沿路水管的閥門都擰開,挨個查了,沒問題呀,可水壓就是不穩(wěn)定。估計哪兒還裝有閥門,我記不清了,想問問師傅哩。

      到了尤大勇家,他正在院壩曬太陽。人白了些,胖了些。尤大勇揉揉鼻子說,閥門?我哪還能記得清啊。西木掏出一包煙遞過去,尤大勇又說,估計是瓦鎮(zhèn)用水量大了,能送到槐樹巷的水就有些不夠。再鋪一根小水管過去就行了。要不,你們就在我店里買水管,到時有啥問題,我?guī)椭幚?。我忙說,行,動工時就買。尤大勇瞄我兩眼說,光添根水管也不行,還要技術(shù)處理!出來后,我對西木說,什么技術(shù)處理,別聽他鬼吹。要改水管,也不會在他那買。西木憨憨笑兩下,那豈不是騙了他哩。

      廠長聽了西木的想法,挑他一眼說,你還真是用心良苦哇,不過天已經(jīng)亮了!下午,縣水公司忽然來我們廠子調(diào)研。會開了一半,西木也被喚了進(jìn)去。出來后,他興奮道,領(lǐng)導(dǎo)跟我握手了。然后他模仿領(lǐng)導(dǎo),也跟我握手說,你辛苦了,辛苦了。我說,我要進(jìn)去了,也能享受這待遇。他繼續(xù)學(xué)著領(lǐng)導(dǎo)樣,摸了摸腦頂虛擬的頭發(fā)說,他們還問了我的個人情況。我嗯一聲,心里有了不祥的預(yù)感。

      月底,廠長召集我們開會,宣布了縣水公司接管的事。廠長是體制內(nèi)的人,調(diào)回鎮(zhèn)政府上班。我和會計被留用了。其他的人,下周結(jié)清補(bǔ)償金就解散。廠長安慰西木說,大家都很肯定你的工作。不過縣水公司的規(guī)定,上了五十歲,就沒法聘用,你要多理解。還剩幾天時間,我們在崗一分鐘,可要干好六十秒哇,知道不?說完,他用力拍拍西木肩膀。西木像塊石碑,一動不動。

      那些天,我依然跟著西木去修水管。鎮(zhèn)上的人不再沖西木發(fā)火了,西木也還笑,可笑得沒一點兒力氣。黃昏時分,他坐在一堆晚霞里,望著魚鱗般的瓦屋頂發(fā)愣,靜默得像一張發(fā)黃的舊照片。

      周五,西木對我說,能幫我一個忙嗎?我說,行,能做到的一定答應(yīng)。中午剛下班,西木悄悄從庫房拖了十多根小水管出來。他說,想把槐樹巷的用水問題解決了。我心一緊,領(lǐng)材料要領(lǐng)導(dǎo)同意,否則算私拿單位財產(chǎn)。我忙說,你去吧,我就當(dāng)不知道這事。然后轉(zhuǎn)身欲走。西木沖我背后說,一會兒做活兒時,幫我遞遞材料,行不?我猶豫地說,你先一個人試試,真要幫忙,給我打電話吧。

      下午,西木一直沒聯(lián)系我。天快黑的時候,我忍不住去了趟槐樹巷。坡邊的草叢一晃一晃的,能感到西木在里面干得很是帶勁兒。我上前一瞧,地上已經(jīng)掏出了幾十米很淺很淺的溝,一根根小水管鋪在里面。我看了好一會兒,問,需要幫忙不?他探出鴕鳥頭,緊張地左右瞄瞄說,謝謝啦,你有事就走吧。我一個人能成。

      第二周,西木結(jié)清賬,目光飄忽地對我說,槐樹巷的水壓還是不夠,這咋辦?我說,不知道哇。西木說,我去給廠長自首算了,大不了從補(bǔ)償金里扣。我肩膀一縮,別說我參與了。下午,縣水公司工程隊的隊長來了,正是上次見到的黑胖子。他去現(xiàn)場走了一圈,笑著說,以前鋪的那根水管應(yīng)該夠用,只是中途翻了一個坡。時間長了,坡的最高點會積空氣,這相當(dāng)于有塊小石頭塞在管道里??諝鈺髋抛?,可排走了又會積,所以槐樹巷的水壓一直不穩(wěn)定。西木問,哪咋辦呢?黑胖子很有派頭地仰了仰頭說,在最高點裝一個自動排氣閥,管子里進(jìn)了空氣,就會被排走。西木茫然地點點頭,我,我外行哩。周圍又是一片嘲笑聲。

      自動排氣閥裝上后,一試水,水壓很快就提高了。巷子里的居民圍著黑胖子,又是握手又是遞水,真有點千里迎紅軍的味道。西木站人堆外面,沒一個人理睬他。秋風(fēng)沒有方向地胡亂吹著,他抱了抱臂。這次,他臉上終于沒了笑容。

      散場的時候,西木對我說,謝謝你幫我,都怪我太笨了。上級的決定是對的,你小子年輕,好好干,有前途哩。他臉烏漆麻黑,聲音澀澀的。他說的每個字,一記一記,像沉重的拳頭,打在我的心窩上。有件事兒,我哪敢跟他說。我是托了關(guān)系,才把工作保住的。西木似乎還想說點什么,終究咽了回去,轉(zhuǎn)身走了。

      夕陽投下來,淡淡的涼涼的,把瓦鎮(zhèn)染成了茶色。西木垂著大腦袋,弓著薄薄的身子,如同一只鴕鳥風(fēng)箏,在街上無力地飄著。我心里不禁響起一陣悲鳴。

      4

      水廠關(guān)閉后,成立了客戶服務(wù)中心。我除了抄表,也做簡單的維修。稍大的爆管,都是工程隊來實施。可瓦鎮(zhèn)這張蜘蛛網(wǎng),誰都理不清,也沒法補(bǔ)得好,大家做得十分吃力。翌年春天,公司打算改造水管。因為缺少管網(wǎng)資料,新舊水管碰頭時,要花費很多精力。領(lǐng)導(dǎo)托我找尤大勇,希望他這個“活地圖”能協(xié)助我們。尤大勇又揉揉鼻子說,你們改造用的水管,就讓我來提供吧。他賣的是雜牌貨,公司當(dāng)然不會答應(yīng)。尤大勇就推口說,自己生了一場病,記憶力差,把這事兒拒絕了。

      改造還是得實施。幾條主街的工程進(jìn)行得還算順利,可小街小巷的水閥門大多找不到,工程隊只好斷了水來做。居民沒了水,催得厲害。我被逼急了,這才想到聯(lián)系西木。他多少能記得一些管線走向,或許能幫上一點兒忙吧。

      電話接通,山里的信號很差。知道了,知道了。西木說。他聲音顫顫的,也不知道是激動還是窩氣。第二天傍晚,西木手里捏著一頂草帽來了。藍(lán)布衣褲,眼角的褶皺深了些,頭頂多了好多灰點,看著像長了老年斑的鴕鳥蛋。不好意思,這段時間正在家里封桃樹哩。他攤開草帽,從帽子里面取出一疊皺巴巴的紙說,幸好我留著。我們打開一瞧,眼都亮了,是一張張圖紙,畫有房屋,道路,電桿,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管線。原來西木離開廠子前,他每次維修完一個地方,就把管線和節(jié)點的位置記了下來。資料雖然不全,也不是很準(zhǔn),但是對我們來說,卻松了大勁。

      我外行哩,憑感覺畫的。他撓撓腦勺,臉笑成核桃殼說,不知道你們能看懂不?需要我?guī)兔Φ脑挘S時說一聲哩。

      公司決定臨時聘西木,協(xié)助水管改造,其實就是讓他幫著指指管線位置。就這樣,西木又回來了!他每天拿著一個裝有圖紙的文件夾,在大街小巷跑來跑去,腳步就像踩在彈簧上,很有節(jié)奏感。他問,你看我像工程師不?我倒覺得像鄉(xiāng)村郵遞員,嘴上卻說,像像像。要戴個安全帽,更像。

      西木摸摸腦袋,挺認(rèn)真地說,有空的時候,找頂安全帽讓我戴戴吧。

      兩三個月以后,西木的活兒差不多完成了??伤廊粊硗哝?zhèn),跑工地上轉(zhuǎn)悠。公司的水管是一種新型材料,叫PE管。用熱熔機(jī)把兩根水管的管口燙軟,一粘就成。有一天,西木買了煙,遞給現(xiàn)場工人說,師傅,能讓我用用這熱熔機(jī)不?對方真教了他。隔了兩天,哪個工人累了,他就主動接過活兒來,做得一臉燦爛的樣子。街坊鄰居逗他,咦,西木,你這是當(dāng)師傅還是當(dāng)徒弟呀?西木眉眼舒展地說,其實也不難哩,只是以前沒人教。

      初秋,改造大功告成。公司要拍工程人員合照,存在供水歷程的檔案里,還提醒我們記著戴安全帽。我一下想起西木,趕忙征得黑胖子同意,把西木也喚上。翌日,天空瓦藍(lán)瓦藍(lán)的,跟玻璃一樣又薄又脆。西木穿了件白襯衣,逆著陽光走來,身上泛了一圈白,很有畫面感。黑胖子卻笑了笑說,要統(tǒng)一著裝的。然后拿了一套工裝,連同安全帽給他。西木換上后,一會兒瞅瞅胸前的標(biāo)志,一會兒扶扶腦袋上的安全帽,滿臉透出神圣。

      完了,西木拉我一邊問,這工裝能送我不?我請示黑胖子,黑胖子搖頭說,衣服雖說值不了幾個錢,可不是我們的員工,不能穿。怕萬一生出事兒,影響公司形象。他又順口道,要不,我給西木拍張單人照吧。

      一個多月以后,公司召開職工大會,我這才專程到工程隊取照片。黑胖子在電腦上找了半天說,你該早點來。因為西木的照片不會存進(jìn)檔案,沒打印出來,應(yīng)該被刪掉了。我只好拿了一張合照。西木個頭小,本該在前排,卻站到后排邊上。感覺他是踮著腳的,脖子抻得很長,可左臉部分還是被遮住了。我擔(dān)心他失望,照片一直沒捎給他。都快冬天了,我這才上了趟大興山,可沒找著西木,他電話又不通。山里人說,他兒子在外省打工,他去幫著帶小孫子了。

      5

      不久,我調(diào)到了工程隊,跟西木再沒聯(lián)系過。一晃十二年過去,工程隊的人不斷新老交替,我也過了而立之年,升為了隊長。那個時候,我們縣除開大興山,其他地方的水廠都被我們接管了。大興山太遠(yuǎn)太高,縣城的水要送上去,必須修好幾級加壓泵站才行,每噸水的成本會接近三十塊錢。不過上周,縣里終究鐵下心,準(zhǔn)備把這最后一關(guān)攻克下來。昨天,我?guī)е犂飵讉€人,到大興水廠去看情況。

      到了山里一處坡邊,有個中年人正蹲在地上修水管。瓦溝臉,身子瘦小,手臂卻粗大。地上擺了生料帶、麻線和一堆PVC管件。見了我們,中年人趕忙站起來問好。他微弓著腰,目光也不敢直視我們,顯得挺自卑。

      我說,野外不能用這水管哪,老化很快的。中年人說,我們也想用PE管。可這坡上坡下都沒有電源,熱熔機(jī)用不了。我說,配一臺發(fā)電機(jī)不就得了。他嘆口氣說,這山里,有時修一個漏水點,得走一個多小時。要抬發(fā)電機(jī),活兒還沒開始做,手都沒勁兒了。我點了點頭,然后沿著挖出來的水管走了一圈。安裝得有些粗糙,要按公司標(biāo)準(zhǔn),是過不了關(guān)的。不過,閥門都砌了小井。到坡頂處,我驚訝道,你們真不錯呀,知道高點處要裝排氣閥。他說,是呀,我們師傅教的。我問,誰呀?他說,西木。他可見過世面的,瓦鎮(zhèn)的水管也是他改造的。

      其他的工程人員都是年輕人,沒人知道那段歷史。我卻激動了,問,他在哪兒?今天沒上班嗎?廠長解釋說,西木不是廠子的人。都快十年了吧,他沒事兒就來看我們修水管,有時親自動手做,教了我們不少技術(shù)。我問,哦,是計時工吧?廠長說,這山區(qū)水廠,工資都經(jīng)常發(fā)不出來,哪來錢請計時工!西木是義務(wù)做。在場的人都唏噓了幾聲。我沉吟了一會兒問,他人呢?廠長指著對面的山坡說,前年生病走了,就埋在那邊兒。中年人說,他兒子難得回老家。我們山里人上墳,要順道,都會給他上炷香的。

      離開水廠后,我?guī)е犛?,往西木的墳地處走去。七彎八拐的山路,烙滿了大大小小的腳印。我想,這里的每個腳印,西木都應(yīng)該踩過吧?

      夕陽越來越濃地潑灑下來,在山路間流淌出一條條光河,如夢如幻。那一串串腳印,像絲帶,緊緊地系住了這滿山的夢河。

      責(zé)任編輯 張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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