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江
譚文瑞(1922—2014),著名記者、編輯。1979年一二月間鄧小平訪問美國時的中國代表團顧問,歸國后擔任《人民日報》副總編輯。1985年參加創(chuàng)辦《人民日報·海外版》,任總編輯。1987年任《人民日報》總編輯。他還是國際問題專家,還是以“池北隅”筆名廣為人知的諷刺詩人。在人才濟濟的中國報壇中,他是怎樣脫穎而出的?
從廣州考入北平燕京大學新聞系
譚文瑞,1922年出生于廣州一個生活寬裕人家,祖籍廣東新會縣天河鄉(xiāng)。父親譚葆梧曾在日本東京明治大學留學,回國后就職于廣三鐵路局,后轉入粵漢鐵路局做財務工作。母親戴佩琪,原籍廣東省東莞縣,早年上過私塾,婚后在家相夫教子。這對夫婦養(yǎng)育了5個子女,譚文瑞是老大。
少年譚文瑞在廣州中山大學附屬小學和附屬中學念書,成績優(yōu)異,英語基礎扎實。
1937年七七事變爆發(fā)。廣州淪陷前,譚家逃難至香港,譚文瑞轉入香港培英中學讀書至畢業(yè)。少年譚文瑞受新思潮影響,熱愛閱讀,對李大釗、魯迅、鄒韜奮等人心生敬仰,立志要做一個像他們那樣富有正義感、能夠為民請命的人。中學畢業(yè)時,他認定新聞報業(yè)對社會發(fā)展有巨大推力,決心報考燕京大學新聞系。
燕京大學是1919年由美國傳教士在北京創(chuàng)辦的教會大學,同時又是五四時期的產物。校長司徒雷登特別重視新聞系建設,將它視為“燕大第一系”著手組建。燕大新聞系于1929年組建齊備開始招生,教師均來自美國密蘇里大學新聞學院,用英語教學,并規(guī)定主修新聞的學生必須在別的系選修3/4的課程以廣博學識。撰寫《紅星照耀中國》的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就曾在燕大新聞系任教。很快,燕大新聞系就成為整個亞洲最著名的大學新聞系,人才輩出,由此深深地吸引了譚文瑞。他覺得,自己的英文基礎扎實,一定能適應在燕大的學習生活。
果然,譚文瑞以優(yōu)異成績考取燕大新聞系,還獲得了《大公報》設立的“張季鸞獎學金”。1941年8月底,他從香港千里北上北平。那時的譚文瑞是一個翩翩南國少年,初進燕園就拍攝了一張照片,坐在漢白玉橋欄桿上,一輛自行車倚在身上,神情平靜。他哪里知道,一場人生大風暴馬上就要撲到身邊了。
譚文瑞只在美麗的燕大校園里學習了100天。1941年12月7日,日軍襲擊珍珠港,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侵華日軍在次日封鎖燕京大學,逮捕和驅趕師生。被迫離開燕園的譚文瑞南下上海圣約翰大學求學半年。
上海的租界也在侵華日軍的鐵蹄蹂躪之下,譚文瑞不能忍受淪陷區(qū)生活。1942年夏,聽說燕京大學將于成都復校,他馬上離開上海,長途跋涉而去。這一路是他人生的第一遭磨難。后來,他回顧說,這一路,卡車、馬車、驢車都坐過了,長途走路也領教了。到成都后,同學們都覺得譚文瑞成熟了許多。
從成都燕大到《大公報》
1942年9月,譚文瑞抵達成都。燕京大學借用華美女中和毗鄰的啟華小學為校舍,于1942年10月1日復校上課。
譚文瑞繼續(xù)就讀于新聞系。他學習刻苦,成績優(yōu)異,還在課外廣泛閱讀,包括閱讀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逐漸實現(xiàn)了自己的思想轉變。
譚文瑞在晚年回顧燕大生活時說:“燕京大學是以學術思想自由著名的高等學府。四年大學生涯,我不僅獲得了豐富的學識,而且形成了崇尚民主自由的人生觀和世界觀。我除了用心完成學業(yè),還利用課外時間閱讀大量中外古今的書籍,在這方面所花費的時間和精力,比用在學習正規(guī)課程的要多得多。”
1943年,譚文瑞選修的政治學概論期中考試。他選擇了兩道考題之一的“試論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優(yōu)劣”,根據自己知曉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做了回答,指出資本主義的弊病和社會主義的優(yōu)越性。閱卷教師不認同譚文瑞的觀點,給出了他學生時代唯一的“不及格”。晚年譚文瑞回顧此事說,當時雖未通曉馬克思主義理論,但已經把爭取民族解放和實現(xiàn)共產主義作為自己的理想了。因為在那個時候,他已經積極參加大后方的愛國民主運動。燕大同學中有許多中共地下黨員,他們中有不少人是譚文瑞的好朋友,并將友誼保持了一生。
學習新聞采寫和編輯需要大量實踐,譚文瑞擔任過新聞系刊物《燕京新聞》主編,畢業(yè)前一年在《大公報》實習。這是因為譚文瑞入燕大時獲得的“張季鸞獎學金”繼續(xù)有效,他有優(yōu)先獲得到《大公報》實習的機會。他的新聞采訪和編輯才能在實習中顯露出來,為后來在《大公報》謀得工作機會奠定了基礎。
1945年夏,譚文瑞畢業(yè)。此時正值抗戰(zhàn)勝利前夕,美國駐華新聞處在華擴大辦事地點,他即考入美國駐華新聞處的西安辦事處擔任翻譯。很快,日本投降,美國駐華新聞處在北平設置辦事處,熟悉北平情況的譚文瑞被調了過去。
沒過多久,美國駐華新聞處縮編了,譚文瑞即到天津《大公報》當國際版編輯。他對《大公報》熟門熟路,一上手就可以獨當一面地工作。
1946年初,譚文瑞調到北平《大公報》辦事處,和徐盈、彭子岡一起當記者。北平是華北的政治文化軍事中心,國、共、美三方組成的軍事調處執(zhí)行部(簡稱“軍調部”)設在北平,《大公報》在那里加強了采訪隊伍。
譚文瑞到北平后撰寫長篇綜述,談北平東交民巷的歷史沿革,在《大公報》上連載,顯示出作者的綜合分析能力。
對譚文瑞來說,這次調往北平還有更美好的事情。他在采訪軍調部時,認識了在那里工作的臨時雇員——年輕的女大學生張子儀,他們相戀了。1947年9月,兩人結婚,到北戴河短暫度假。這是成功的婚姻,從此他們牽手一生。
從《大公報》到《人民日報》
1948年初,香港《大公報》復刊。譚文瑞被調往香港《大公報》編輯國際版,和他一起共事的有費彝民、馬廷棟、曾敏之、朱啟平、唐人(嚴慶澍)、金庸(查良鏞)等人,都是報業(yè)才俊,各有所長。譚文瑞和他們相處得很好,覺得自己從他們身上學到了許多東西。
譚文瑞和潘漢年、喬冠華、夏衍等領導的中共香港工委建立了密切聯(lián)系,在香港工委指導下搜集情報資料。1949年5月,他在香港參加革命。
新中國成立前夕,譚文瑞被派往北平,報道開國大典。1949年10月1日,譚文瑞與《新民報》女記者、老資格的中共地下黨員高汾一起登上天安門城樓采訪。他們合作完成的采訪分別刊登在《大公報》和《新民報》上。
采訪開國大典后,譚文瑞留任《大公報》北京辦事處記者。1950年春,早年曾經是《大公報》著名記者、時任人民日報社社長的范長江看中了譚文瑞。5月,范長江把譚文瑞調入人民日報社,讓他編輯國際新聞。
一個月后,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了。
《美軍兵力透視》是一篇獨具眼光的戰(zhàn)略分析報告
譚文瑞英語嫻熟,可直接閱讀報社訂閱的外國報紙,了解各國對朝鮮戰(zhàn)爭的報道。他悉心研究分析,寫成4000余字的長篇述評《美軍兵力透視》。該文發(fā)表在1950年11月22日《人民日報》第4版,對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美軍兵員和后備兵員部署做了精辟分析。
譚文瑞在文中起首處就指出:“大規(guī)模的現(xiàn)代戰(zhàn)爭必須依賴善于應用武器與技術的強大武裝部隊?!彼赋觯骸爸鲝堉皇褂迷訌棻憧哨A得戰(zhàn)爭的幼稚論調,現(xiàn)在甚至受到美國軍界人士的輕視和批評。”作者進而推論,美軍未必會在朝鮮使用核武器。
譚文瑞接著分析了美軍在朝鮮的現(xiàn)有兵力:
美國在發(fā)動武裝侵略朝鮮戰(zhàn)爭的初期,投在朝鮮的兵力是殘缺不全的5個師,約七八萬人,以后又曾陸續(xù)增兵,到九月中旬,更瘋狂地動員了它在遠東的海、陸、空軍全部所余的部隊4萬余人,由麥克阿瑟親自指揮在仁川登陸。于是美國侵略軍增到7個師另一個團,共達14萬人以上。為了要補充在遠東的兵力,原駐在美國國內的一個步兵師也被調出國外,因此尚留在美國本土的地面作戰(zhàn)部隊,只有空運部隊一個師和海軍陸戰(zhàn)隊一個師,約3萬余人。美國在進行武裝侵略計劃的初期,就已露出了“捉襟見肘”的窘相。
這意味著什么呢?譚文瑞指出,新上任的美國國防部部長馬歇爾也曾承認,美國缺乏有訓練的后備兵力,“要補足在朝鮮作戰(zhàn)的部隊,就必須現(xiàn)在把美國的軍隊調光”。
那么美國會不會把主要軍事力量投入朝鮮戰(zhàn)場呢?譚文瑞接著在文中分析:目前美軍總兵力約145萬人,投入朝鮮戰(zhàn)場的美軍約14萬人。說明美軍的重點在歐洲,在其余地帶是分散的。美軍雖因朝鮮戰(zhàn)爭征召新兵,但可以投入前線作戰(zhàn)的兵力不足?!懊绹狈τ杏柧毜暮髠浔Α!?/p>
作者又分析:美國當前的工業(yè)生產和運輸業(yè)規(guī)模,需要6000萬工作者維持,因此后備兵員也是有限的。作者論斷,即便美國在明年年底兵員達到300萬人,仍不足以擔當世界規(guī)模的侵略戰(zhàn)爭。而美國的歐洲盟友英國和法國各自面臨殖民地國家出現(xiàn)的反抗力量,兩國都嫌兵力不足,若援助美國,只能是“象征意義”的。譚文瑞的結論是:“人力不足與士氣低落是美國帝國主義軍事上不可克服的兩大弱點?!?/p>
《美軍兵力透視》是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人民日報》上發(fā)表的第一篇對美軍在全球和在朝鮮兵力部署的分析文章,觀點明確,材料扎實,分析透徹,指出了美軍在朝鮮戰(zhàn)場兵力部署的現(xiàn)狀和存在的問題,是一篇獨具眼光的戰(zhàn)略分析報告。
文章發(fā)表后,引起中央領導人的關注,自然也受到了《人民日報》領導范長江、鄧拓的重視。
到朝鮮戰(zhàn)場采訪收獲豐碩
恰在這時,為獲得獨家報道,也為使本報記者經受現(xiàn)代化戰(zhàn)爭的洗禮,范長江、鄧拓決定,由記者部主任李莊率領赴朝鮮戰(zhàn)場記者團于1950年12月間奔赴朝鮮采訪。
除李莊帶隊外,赴朝采訪記者還有田流、林韋、陸超祺、姚力文、張榮安。恰好在這個時候,譚文瑞脫穎而出,立即被編入采訪隊伍。
這支記者隊伍非同一般。李莊早已是解放區(qū)著名記者,后來擔任《人民日報》總編輯。林韋在這支記者隊伍中參加革命最早,經歷豐富,在改革開放年代里是副部級干部。陸超祺后來曾任《人民日報》副總編輯。姚力文從朝鮮戰(zhàn)場歸國數年后擔任劉少奇秘書。因劉少奇在“文革”中的悲劇性遭遇,姚力文隨之經歷起伏,“文革”后任《人民日報》農村部主任。田流后來任《人民日報》記者部主任、《報告文學》雜志主編,是知名記者和作家。張榮安在20世紀50年代調離《人民日報》,筆者對他的情況所知不詳。據已知記載,張榮安是北平解放后即調入《人民日報》當記者,可能是北平地下黨成員。他后來較多地前往山東采訪。如果這個敘述準確,那么譚文瑞就是這支記者隊伍中唯一還沒有入黨的年輕人。
這支入朝采訪團稱得上當時的《人民日報》“代表隊”,個個身手不凡。范長江、鄧拓挑選出這樣一支“代表隊”奔赴戰(zhàn)場,稱得上慧眼識珠。
投入朝鮮戰(zhàn)場采訪的譚文瑞是勤奮努力的。因為他英語嫻熟,所以較多地在美軍俘虜營采訪。從1950年12月到1951年5月,譚文瑞在《人民日報》發(fā)表7篇朝鮮戰(zhàn)爭報道,在這支記者隊伍中居第二位(第一位是李莊,見報稿有9篇),比較有影響的有《慘敗的美軍》《土耳其旅就殲記》《美軍黑人士兵的憤恨》等。
在朝鮮戰(zhàn)場上,譚文瑞的收獲是豐碩的,他精彩的新聞人生就這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