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應臺
愛恨分明的紐約出了一個人物。
戴著金絲眼鏡,很文靜秀氣的葛茲坐在夜車里,一心想回家泡個熱水澡。四個年輕的黑小子圍了上來,跟他要五塊錢。紐約的人都知道,五塊錢的下一步大概就是頭上五個窟窿。那個臉上有條疤的家伙上個月才把一支槍抵在一個老女人的脖子上,搶走了一條金鏈子。
但是文靜的葛茲怎么辦呢?沒有警察來保護,沒有乘客敢?guī)椭烤箲撛趺崔k?如蘇老頭所說,做一個守法的受難者?還是如梭羅所說,做一個違法的反抗者?換個問法,他究竟應該任這四個人把他毒打一頓、刺上兩刀,然后到警局報案;或是應該拿出手里所有的武器打擊敵人,使自己成為法紀的犯人?
戴眼鏡的葛茲在搖搖晃晃的車中站起來,說:“我給你們一人五塊!”他連發(fā)了五槍。有疤的那個被打中脊椎,半身癱瘓,他才19歲。而葛茲,在家里等候法庭宣判他的命運。
還有個中國人,你或許沒聽說過,叫張系國。他坐上了計程車,惡司機不但繞了路,還要下車來打架。這位高級知識分子的張博士居然撩起袖子來跟司機當街對峙起來。代表法制的警察先生來了,卻認為,打架是不應該的,若輪到他,就該讓司機給打傷了,再去告他傷害罪。也就是說,萬一給扁鉆刺死了,那么就由未亡人到法庭去告他殺人罪,皆大歡喜。
(程曉東摘自文匯出版社《野火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