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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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象”概念再定義
高吉國
(華東師范大學中文系,上海 200241)
以趙毅衡、陳曉明、蔣寅、趙炎秋等為代表的四位學者對語象概念進行了深入研究,挖掘了“語象”這個概念的理論闡釋力。不過這幾種論述之間存在著內(nèi)涵界定混亂、用法不統(tǒng)一的問題。在綜合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嘗試在物象、表象、心象等的概念張力中重新厘定語象概念,并提出自己的界定:語象是主體看到具象性語詞后在頭腦中喚起的與之相應的物體形象。最后以中國古典詩詞為例驗證語象概念的闡釋效力。
語象;物象;表象;心象
中國傳統(tǒng)詩學中有物象、心象和意象等概念,而語象則是20世紀80年代才從西方文學研究中引入,當時并未引起學界的足夠重視,直到21世紀這個概念才重新煥發(fā)生機。學者們紛紛從不同角度對其內(nèi)涵及闡釋效力進行了新的發(fā)掘。本文先重點考察了趙毅衡、陳曉明、蔣寅、趙炎秋等學者的研究成果,指出他們在研究中存在的矛盾和不一致之處。在此基礎上,嘗試提出自己對語象概念的界定,并用具體實例驗證被重新界定后的語象的闡釋效力。
語象并非本土概念,系由西方借鑒而來。查閱相關資料可知,語象概念最早由趙毅衡引入中國學界。他在《詩探索》1981年第4期的論文《詩歌語言研究中的幾個基本概念》中提出了語象概念。他認為:“在文學作品中,image并不是意識中的象,而是用語言描寫出來的象。”[1]趙毅衡認為文學作品中的image是一個人造的有物質(zhì)材料(文字)構成的形象。他建議將image——實際是verbal icon——譯成“語象”。語象“強調(diào)的不是具象的詞語,而是具詞的象”[1]。趙毅衡關于語象概念的定義可以概括為:語象是由語言組成的,是語言形象,是語言中的象。
陳曉明在著作《本文的審美結構》中對語象概念進行了深入的研究并給出定義:“本文既定的語言事實在能指詞的三維分解里呈示出‘存在視象’——我們稱之為‘語象’,語象沒有經(jīng)過任何具體化的領會或規(guī)定,它僅僅從能指詞分解出來,或者它只是所指的直接轉化,它是本文作為客體世界而存在的根基?!盵2]90語象具有四個基本特征:“(1)本文構成的基本圖像;(2)單純性和不充足性;(3)審美潛能性質(zhì);(4)能指性質(zhì)?!盵2]92-99所謂能指詞進入本文的構成活動發(fā)生的三維分解是指:“第I維:能指詞的音響結構作為物質(zhì)實體保存下來,……第II維:所指顯示出來?!贗II維,能指詞約定的所指轉化為‘存在視象’。”[2]87-88陳曉明對語象的定義,簡單來說就是:語象是詩歌文本的“存在視象”。
2002年,蔣寅在《文學評論》第3期上發(fā)表論文《語象·物象·意象·意境》,對之前的語象研究進行了總結,對語象進行了新的界定。蔣寅認為語象概念的引入是基于詩學研究領域意象和意境概念在理解和使用上的混亂,“擬根據(jù)詩歌文本在組織層次上的實際單位,引入語象和物象兩個概念”,目的是“嘗試在與這些相關概念的辨析和比較中重新定義意象的概念,使詩歌理論和批評能得到一個方便實用的概念系統(tǒng)”[3]。在論文中,蔣寅用語象指稱“物象”以外的“象”。他認可陳曉明在《本文的審美結構》中對語象的分析,并刪繁就簡地給出了自己對語象的規(guī)定:“語象對于詩就是存在世界的‘基本視象’,作為本文的結構單位,語象可視為本文不可再分的最小元素,物象包含在語象概念中,意象則由若干語象的陳述關系構成?!盵3]在綜合前人研究的基礎上他對語象也有一個定義:“詩歌本文中提示和喚起具體心理表象的文字符號,是構成本文的基本素材。”說到蔣寅對語象的定義,還有必要提一下他對物象的定義:“物象是語象的一種,特指由具體名物構成的語象?!盵3]
趙炎秋2004年在《文藝研究》第6期發(fā)表的論文《從語言到思想:再論文學形象的內(nèi)部構成》中認為:文學形象由語言、語象、具象與思想四個層次構成?!八^語象,就是一定長度的言語在其直接的感性顯現(xiàn)的基礎上所形成的感性的生活斷片。”[4]
從以上所列幾家對語象有代表性的界定來看,目前學界對語象的研究呈現(xiàn)一片繁榮的景象,也激發(fā)出了語象概念的內(nèi)在活力。但在具體的研究中仍然存在著內(nèi)涵界定混亂及與其他概念關系不清的問題,這給相關的研究帶來了一定的麻煩。本文嘗試在語象與物象、心象、表象等相關概念結構平衡的基礎上提出語象的定義。
這節(jié)考察一下上述四位學者對語象概念的界定中存在的疑點。
(一)語象是不是用語言描寫出來的象?
關于語象由語言構成的這一點,多數(shù)論者都不會有什么疑問。對語言是否有象,是否所有的語言都有象,言和象之間是什么關系等問題則是眾說紛紜。
先看趙毅衡對語象的定義:語象是語言形象,是語言中的象。它強調(diào)的不是具象的詞語,而是具詞的象。這個定義初看起來很清楚,也符合我們的常識,但如果深入追問下去就會遇到難以自圓其說的問題。
黎志敏在2008年的論文《語象概念的“引進”與“變異”》中對語象概念定義提出質(zhì)疑,“趙毅衡其實將‘語象’作為verbal icon, icon, image三個英文詞(組)的譯語”。黎志敏認為image不是語象,他追溯到趙毅衡論述語象時引用的劉易斯(C. D. Lewis)的原文,認為趙毅衡在翻譯時沒注意到英語原文中的made out of與中文詞組“構成”并不等值。如果二者等值就會將語象視作語言文字的外觀,而這與劉易斯的image概念——a picture made out of words不符。他認為image可以解釋性地翻譯為:人們在閱讀語言文字時,意識所產(chǎn)生的圖像。簡單來說就是意中之象,是由語言文字誘發(fā)的[5]。黎志敏接著還考察了verbal icon和icon都不是趙毅衡意義上的語象概念。最后他認為:“image,verbal icon和icon都不是‘語中之象’。因此,趙毅衡的‘語象’概念有其名、無其實,也就是說‘語象’這個能指的所指并不存在。這是一種有名無實的‘懸置學術概念’。”[5]
黎志敏也對陳曉明的語象定義提出了疑問:(1)語象自在的存在性和它存在于人類的意識中的表述是矛盾的;(2)語象不是自在的,語詞的能指和所指之間的關系既不客觀,也不確定,更不“自在”;(3)能指詞不能自動分解成所謂的“存在視象”,語象不具有“能動性”。黎志敏的看法是:陳曉明所謂的“語象”概念只有能指,而所指并不存在,也是一個懸置學術術語[5]。黎志敏的結論是:語象概念不成立,不可能作為闡釋意象的基礎概念[5]。如果按照趙毅衡和陳曉明對語象的界定,語象概念確是難以成立的。
(二)語象是不是提示和喚起具體心理表象的文字符號?
蔣寅對語象的定義(詩歌本文中提示和喚起具體心理表象的文字符號,是構成本文的基本素材。)是比較具體的,在他的定義中有這樣幾個關鍵詞:1.詩歌文本;2.具體心理表象;3.文字符號。語象這個概念是僅限于詩歌文本,還是也適用于其他門類?這與語象概念的限定有很大關系。這個問題放在論文后面,此處暫不討論。關于語象是用文字符號呈現(xiàn)的,這是一個基本的常識,不遑多論。這樣關于語象定義的焦點就集中在用文字符號提示和喚起具體心理表象上了。
為了更好地說明這一點,我們看一下蔣寅對物象的定義:“物象是語象的一種,特指由具體名物構成的語象。”蔣寅的物象概念,簡單說就是主體看到具體名物——比如植物、動物等——的文字符號在心中喚起的心理表象。關于如何定義物象才合適,下面還會有探討,此處略過。單看蔣寅對語象的定義,似乎大致成立,但問題在于文字符號是否都有提示和喚起具體心理表象的能力?如果把文字符號限定在蔣寅說的物象也就是具體名物上,那就具有這種能力。但如果擴展到詩歌文本的所有文字符號,則那些非具體名物的詞,比如虛詞,就無法喚起具體心理表象。在中國古典詩歌中,有些詩是由純具體名物詞構成的,但那只是詩歌中的一類,如果將此不加限制地推廣到所有詩歌,認為詩歌文本中的所有文字符號都有語象,則是成問題的。
(三)語象是不是感性的生活斷片?
再來看趙炎秋對語象的定義:“一定長度的言語在其直接的感性顯現(xiàn)的基礎上所形成的感性的生活斷片?!痹凇稄恼Z言到思想:再論文學形象的內(nèi)部構成》中趙炎秋這樣闡釋“生活斷片”和“感性顯現(xiàn)”:“作為從語言到形象之間的過渡的語象,自己也是生活的一種表現(xiàn)形態(tài),只是這種表現(xiàn)還不完整,還只是一些零散的碎片,不能成為一個有意義的生活單元,因而只是一些生活的斷片”;“文學語言通過各種方法,將語言感性具體的一面突出出來,這突出出來的感性具體的東西就是‘感性顯現(xiàn)’?!盵4]37
趙炎秋對語象的定義,看似清楚明白,實則語焉不詳,只在一個平面上打轉,沒有揭示語象這個概念的關鍵點。比如:所謂“一定長度的言語”到底指多長?是不是所有語詞都具有直接感性顯現(xiàn)的特點,語象形成的是不是感性的生活斷片,這個斷片是真實的,還是虛構的?這些都是定義中的疑點。趙炎秋對語象的界定近于“文學形象”,而其對兩者的區(qū)分也讓人把握不到語象概念的要點。
綜合以上有代表性的四位學者對語象的界定,我們看到語象概念在具體使用時比較混亂,充斥著內(nèi)在的矛盾和錯漏。本文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將焦點集中于搭建語象這個概念和其他相關概念之間的有效關聯(lián),以求能構建一個比較穩(wěn)定的概念框架,從而推動相關問題的研究。在這個工作之前,我們有必要對一組“象”的概念進行梳理。
(一)“象”的概念辨析
在重新界定語象概念前,我們先考察一下現(xiàn)有的關于象的各個概念,然后再看看在現(xiàn)有的概念框架內(nèi)如何界定語象才最合適。
1.卦象
所謂卦象,指的是《周易》中八卦的卦象。八卦本起源于原始宗教的占卜,用所卜的卦象來預測事件的吉兇。在《周易》中用“—”代表陽爻,用“- -”代表陰爻,每卦由三爻組成,合成八種圖形,叫做八卦。每卦代表一定的事物,比如:乾代表天,坤代表地,震代表雷,巽代表風,坎代表水,離代表火,艮代表山,兌代表澤。八卦兩兩搭配又得到六十四卦,用來象征各種復雜的自然和人事現(xiàn)象。卦象最初也有一定的象征作用,但到后來“已很難見出對相應的對象形容和模擬的痕跡了,就是說,八個符號是超脫具象的,不再以感性事物的本來面目出現(xiàn),它們所蘊含的陰陽剛柔的觀念具有了更高更普遍的意義?!盵6]后世所謂卦象,已難見出形容和模擬的痕跡,也就是卦象不再有具象性,而是超具象的。
2.物象
物象,一般是指事物外在的形象。物象是主體可以直接感知到的對象存在。這個意義上的物象是客觀事物自身具有的,不管有沒有被主體感知,它依然存在。
關于物象,還有一類界定,比如蔣寅就認為物象是由具體名物構成的語言形象。在這個定義中物象就不再是事物自身的形象,而是經(jīng)由語言,特別是具體名物構成的形象。正因為有這個邏輯,所以蔣寅才會認為物象是語象的一種。
這兩種對物象的定義到底哪一種更有優(yōu)勢,很難下定論。因為物象與語象的關系密切,這兩個概念又與意象相關,所以如何謹嚴地界定物象和語象就需要通盤考慮各個概念之間的關系。對于物象,此處暫時先保留這兩種可能的定義,具體留待下文探討。
3.表象
表象或心理表象,是心理學概念,后被引入文藝學研究領域。表象的大致意思是:事物不在眼前時,主體在頭腦中浮現(xiàn)出來的關于事物的形象。表象不是物體在眼前時,主體對物體的直接感知,而是當對象消失后,主體調(diào)動想象在頭腦中再現(xiàn)的過程。如果與物象相對照,那物象就是對象在眼前時,主體在頭腦中浮現(xiàn)的對象形象。物象必須有對象在場,表象則需借助主體頭腦的想象再現(xiàn)。
表象是外在事物向主體呈現(xiàn)的方式,只有通過表象這個過程,外界的自在之物才進入主體的視界。如果自在之物是一個自在自為的存在,不與主體發(fā)生關聯(lián),那它始終就是一個自在之物。只有向主體呈現(xiàn)自身,才能激活其存在。那么自在之物如何向主體呈現(xiàn)其存在呢?主體通過感官——主要是通過視覺——接收到客觀存在的外界事物的訊息,然后再經(jīng)過一定的加工,以表象的形式存儲在主體的頭腦里,當需要時再通過記憶將之喚起。
4.想象
想象是人在頭腦中憑借記憶中的表象所提供的材料進行加工,從而產(chǎn)生新的形象的過程。作為想象基礎的“象”,并不是憑空產(chǎn)生的,而是來自于主體從現(xiàn)實生活中獲得的豐富、復雜的表象。然后在此基礎上對記憶中的表象進行選擇、改造、加工之后形成新的形象。
想象在心理學上可分為兩大類:一是無意想象,指沒有預定目的的自由想象,如夢境。二是有意想象,指事先有預定目的的想象。有意想象又可細分為:(1)再造想象,指根據(jù)別人話語的描述或簡單的圖形,在頭腦中形成新形象的過程。(2)創(chuàng)造想象,指不借助外在的描述或圖形,在大腦中獨立完成新形象的創(chuàng)造。(3)幻想,指沒有道理或根據(jù)的想象或對還未實現(xiàn)事物的想象,廣義上也屬于創(chuàng)造想象。
5.心象
同一個客觀外物呈現(xiàn)在不同人頭腦中的表象會有所不同,不同的人乃至同一個人在看到同一個客觀事物或同一個語詞時,在心中喚起的象也會有所不同。
關于心象的定義,有不同的意見。認知心理學家索爾索的定義是:“不在眼前的物體或事件的心理表征?!盵7]依索爾索的定義,心象是主體對不在眼前的物體或事件的心理表征。如果采用這個定義,那心象概念就與表象概念基本同義。一方面,它們的使用場合略有不同:表象更多用在心理學領域,心象更多作為文學術語被使用;另一方面,在實際運用中可對這兩個概念做更細致的辨析,詳見下文。
(二)語象概念的再界定
上面簡略辨析了卦象、物象、表象、想象和心象等幾個與象有關的術語或概念。在現(xiàn)有各個概念的內(nèi)涵交叉之后是否還有空間?即嘗試在一組概念的框架內(nèi)對語象概念予以準確定位,這是本節(jié)予以探討的問題。
事物是自在存在的,它的形象即物象只有進入人的意識才能被把握。雖然只有進入人的意識事物才能被把握,但并不意味著事物是依賴人的意識而存在的。把握事物的方式有多種,下面看一下主要概念是通過哪種方式把握的:表象把握的是事物不在場時在主體頭腦中留下的映象;想象是借助頭腦中的表象,產(chǎn)生新的形象的過程;照相機、攝影機等電子媒體是用仿象或擬象的形式對事物的機械“復制”。抽象是對事物之間共同屬性的把握。
下面集中來看一下語象和物象。如果把物象定義為由具體名物構成的能喚起心理表象的文字符號,那物象與意象的概念就會有很大的交叉和重疊。比如在“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中,按照一般的說法,“黃鸝”“翠柳”“白鷺”在詩歌文本中就不是單純事物,而是融入了作者情意的客觀物象,這幾個詞是意象。如果按照上文對物象的定義,那這三個詞既是物象,也是語象,同時還是意象,這也表明以上對物象的界定不是很恰當。如果采用物象是事物本身的形象這個定義,則能有效地避免這個麻煩。詩歌文本中的具象語詞,一方面,用來指稱現(xiàn)實中的實物,能在頭腦中喚起與之相應的具體形象;另一方面,由于具象語詞在詩歌中反復使用,在其身上就積淀了相對比較固定的意義。這就要求我們在理解詩歌文本時,不僅要理解具象語詞的表面意思,而且要理解作者寄寓的深意[8]。為了研究的方便,有必要用兩個概念來命名之。可以把第二種情況,即具象語詞在頭腦中喚起的與之相應的附帶了歷史、文化意義的形象稱為心象;而把第一種情況,即具象語詞在頭腦中喚起的與之相對應的事物形象稱為語象。用語象和心象來界定,是想強調(diào)對詩歌的理解不應只停留于語言的語象,而應進到語詞的心象層面。
上面幾節(jié)主要圍繞語象進行了一些概念清理,這個工作是有必要的,但僅有此是不夠的,還要看它在具體文本闡釋中到底有沒有闡釋效力。如果它是一個好的概念,會重新組織起概念之間的關聯(lián),同時敞亮之前研究中遮蔽的一些晦暗不明的空間[9]。下面就以若干古典詩詞為例具體說明語象概念的引入對詩歌闡釋的效用。
月亮是中國古典詩詞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一個意象。按照科學的解釋,它是圍繞地球公轉的一顆自然衛(wèi)星,也是離地球最近的自然天體。日常生活中,月亮一般指的是晚上懸掛在天空中或圓或缺的一個“發(fā)光”的東西。但在詩人眼中,月亮卻不是同一個,它與豐富復雜的人類情感關聯(lián)在一起?!按睬懊髟鹿猓墒堑厣纤?。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李白《靜夜思》)李白將月亮與思鄉(xiāng)關聯(lián)在一起?!懊髟聨讜r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蘇軾《水調(diào)歌頭》)蘇軾將月亮與郁結的情緒連在一起。月亮還是那個月亮,不同的詩人將自己的感情寄寓其上,于是在不同的詩作中就呈現(xiàn)出了不同的月亮形象。
看到月亮,頭腦中呈現(xiàn)的月亮的形象,這是作為物象的月亮;天空中沒有月亮,頭腦中也會浮現(xiàn)月亮的形象,這是作為表象的月亮;看到或聽到“月亮”這個詞,頭腦中也會浮現(xiàn)出月亮的形象,這是作為語象的月亮。如果一首詩只是讓讀者看到了語象意義的月亮,那這首詩很難說得上成功。只有把語象意義上的月亮放在適當?shù)恼Z境下,通過作者的想象和聯(lián)想,將它與人事的情感關聯(lián)起來,這樣才是好的詩詞。那時的月亮就不僅僅是語象意義上的月亮,更是心象意義上的月亮。在創(chuàng)作詩詞的時候如此,在解讀詩詞的時候更是如此——萬不可僅停留于語象層面,而要深入到語詞的心象層面。
剛才舉的月亮的例子,更多地還是把主體情意的多側面與月亮對照,其中雖也有文化意蘊,但比較單薄。下面再舉一個在語詞上有文化積淀的例子。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保ɡ钌屉[《錦瑟》)“其間旦暮聞何物,杜鵑啼血猿哀鳴?!保ò拙右住杜眯小罚翱煽肮吗^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保ㄇ赜^《踏莎行》)“細聽春山杜宇啼,一聲聲是送行詩。”(辛棄疾《浣溪沙》)這些詩詞中都用到了杜鵑或其代稱。如果對杜鵑這種鳥的理解停留在語象這個層面,就很難理解作者要表達的感情。如果想深入這首詩,就需知道關于杜鵑的歷史典故。如果不知曉這個典故,僅憑主觀臆想去穿鑿附會,就會嚴重偏離理解的正道。
上文先梳理了現(xiàn)有學者對語象的定義及存在的問題,接著在辨析與象有關概念的基礎上,提出了筆者對語象的定義。通過具體實例可以看出,語象這個概念仍有相當?shù)年U釋力。所以本文不同意黎志敏在論文《語象概念的“引進”與“變異”》最后所持有的觀點:“語象”是一個有能指、無所指的“懸置學術術語”[5]。如果把語象概念的內(nèi)涵作適當改造,可以從一個新的視角切入心象和意象問題的討論。
[1] 趙毅衡.詩歌語言研究中的幾個基本概念[J].詩探索,1981(4):146-156.
[2] 陳曉明.本文的審美結構[M].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1993.
[3] 蔣寅.語象?物象?意象?意境[J].文學評論,2002(3):69-75.
[4] 趙炎秋.從語言到思想:再論文學形象的內(nèi)部構成[J].文藝研究,2004(6):34-41.
[5] 黎志敏.語象概念的“引進”與“變異”[J].廣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10):79-85.
[6] 陳良運.中國詩學體系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2.
[7] 劉景釗.心象的認知分析[J].晉陽學刊,1999(2):61-65.
[8] 何黎黎.論徐志摩詩歌之美及對白話文運動的影響[J].重慶三峽學院學報,2015(1):95-97.
[9] 周航.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詩歌觀念的流變[J].長江師范學院學報,2015(6):68-76.
(責任編輯:張新玲)
Redefining the Concept of “Verbal Image”
GAO Jiguo
Zhao Yiheng, Chen Xiaoming, Jiang Yin, and Zhao Yanqiu had researched the concept of Verbal Image and had probed into the theoretical interpretation. But still, there are definition confusion and incongruent usages in their researches. On the basis of previous studies, this paper tries to clarify the concept of Verbal Image based on the conceptual tension of image of object, representation, and metal image and then redefine Verbal Image as the image of corresponding objects in your mind when you see the visualized words and phrases. At last, the paper examines the interpretability of this concept in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
Verbal Image; image of object; representation; mental image
I206.7
A
1009-8135(2017)01-0115-06
2016-10-20
高吉國(1981—),男,山東茌平人,華東師范大學文藝學博士生,主要研究語言論美學及文學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