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玲瓏
(安徽大學 文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9)
《竹莊詩話》考疑
唐玲瓏
(安徽大學 文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9)
《竹莊詩話》載錄詩評、詩作眾多,其中不乏尚有疑誤之處,如作者疑誤、出處征引疑誤。作者疑誤主要集中在晚唐詩人詩作征引,張冠李戴現(xiàn)象突出;出處疑誤主要為筆誤或音誤,導(dǎo)致征引出現(xiàn)錯誤。對于古籍,一方面需肯定其基本價值外,也不能忽視其疑誤之處,辯證看待,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才是應(yīng)有的態(tài)度。
《竹莊詩話》;李端;《少陵總目》
《竹莊詩話》是一部產(chǎn)生于南宋時期的匯編體詩話著作,由于流傳較稀,很少出現(xiàn)在一些古籍著作中,僅在一些目錄學著作中散見,如《文淵閣書目》、《菉竹堂書目》等。關(guān)于此書作者、卷數(shù)、成書年代等基本概況,最早對此有所記載、考證的為元代方回《桐江集》卷七中《竹莊備全詩話考》①《竹莊備全詩話》即《竹莊詩話》,《讀書敏求記》、《宋詩話考》等著作中都有明確考證,在此不贅述。。郭紹虞、余嘉錫等學者根據(jù)方回考證的資料,認為此書成書于南宋開禧年間(1206年),由何汶所編,二十四卷。現(xiàn)通行的《竹莊詩話》版本為常振國、絳云根據(jù)四庫珍本②《竹莊詩話》版本只有《四庫全書》本和商務(wù)印書館據(jù)《四庫》本影印的《四庫全書》珍本。點校而成,共二十四卷,1986年由中華書局出版。筆者所論述皆根據(jù)此本而來。
《竹莊詩話》以人為綱,以時代為序,詩評統(tǒng)率詩作,匯輯了大量的詩評、詩作。因其產(chǎn)生時代較早,所征引的文獻皆為古本,有的早已散佚,有的因流傳過程中各種因素,已不復(fù)當初面貌……所以其文獻價值值得肯定,如在宋詩話、筆記小說輯佚等方面,該書可作為參校對象。但是,筆者在研讀此書時,亦發(fā)現(xiàn)其中諸多尚有疑慮之處,在此試舉幾例,便于考校。
《竹莊詩話》雜編二中征引宋之問《游龍門應(yīng)制作》、《修貢顧渚茶山》兩首詩作。而《修貢顧渚茶山》這首詩作,經(jīng)筆者查閱古籍,此首詩應(yīng)為唐代袁高所作?!吨袂f詩話》在《修貢顧渚茶山》后征引《苕溪漁隱叢話》云:“此詩古雅,得詩人諷諫之體,誠可尚也。”[1]234筆者查閱阮閱《詩話總龜》(增修《詩話總龜》后集)卷二十九“詠茶門”載錄:“唐茶惟湖州紫筍入貢,每歲以清明日貢到,先薦祖廟,然后分賜近臣。紫筍生顧渚,在湖常二境之間。當采茶時,兩郡守畢至,最為盛集。此《蔡寬夫詩話》之言也……唐袁高為湖州刺史,因修貢顧渚茶山,作詩云……”。[2]183-184《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十一亦載錄此條?!短圃娂o事》卷第三十五“袁高條”載錄其《茶山詩》即《修貢顧渚茶山》,其后案:“唐制,潮州造貢茶最多,謂之‘顧渚貢焙’,歲造一萬八千四百斤,大歷后,始有進奉。建中二年高刺郡,進三千六百串,并詩此一章,刻石在貢焙……”[3]1238貢顧渚茶山在大歷年間(766-779)才開始作為貢茶山,而宋之問(656-712)此時早已不在人世。清代錢大昕《十駕養(yǎng)齋新錄》卷一九“袁高題名條”云:“頃得高題名于長興(今浙江長興縣)之小石山,即顧渚支峰,其文云:‘大唐州刺史臣袁高,奉昭修茶貢訖,至西顧山最高堂,賦《茶山詩》。興元甲子三月十日……”[4]377根據(jù)上述文獻記載,可得出《修貢顧渚茶山》為袁高所作而非宋之問所為,筆者認為此首詩應(yīng)是《竹莊詩話》誤收之作。
雜編三(卷十三)征引《郡閣雅談》:“繁知①據(jù)下文眾多文獻記載,此處應(yīng)為“繁知一”,人名,筆者認為此處“一”脫誤。聞樂天將過巫山,先于神女詞粉壁大書曰‘蘇州太守真才子,行到巫山必有詩。為報高唐神女道,遠排云雨待清詞’。一日劉夢得禮白帝,欲留一詩于此,怯而不敢。罷郡經(jīng)過,悉去詩千余首,只留四篇。”[5]249其后附錄沈佺期、王無競、李端白、失名(不知何人)四首《巫山神女詞》。而署名李端白《巫山神女詞》根據(jù)其內(nèi)容,筆者查閱資料,乃為大歷才子李端所作。《云溪友議》(唐·范攄)“巫詠難”載錄:“秭歸縣繁知一,聞樂天將過巫山,先于神女祠粉壁大署之曰:蘇州刺史今才子,行到巫山必有詩。為報高唐神女道,速排云雨候清詞。白公見題處悵然,邀知一至,曰:‘歷陽劉郎中禹錫三年理白帝,欲作一詩于此,怯而不為。罷郡經(jīng)過,悉去千余首詩,但留四章而已。此四章者,乃古今之絕唱也,而人造次不合為之。沈佺期云云。王無競云云。李端詩云云?;矢θ皆娫圃啤盵6]3《云溪友議》載中唐后異聞逸事,與他書相比多有獨到之處?!端膸烊珪偰刻嵋肪硪话偎氖硬啃≌f家類一稱:“……然六十五條之中,詩話居十之八七,大抵為孟啟《本事詩》所未載,逸篇瑣事,頗賴以傳。又以唐人說唐詩,耳目所接,終較后人為近,故考唐詩者如計有功《紀事》諸書,往往據(jù)之以為證焉?!盵7]《詩話總龜》前集卷十六“留題門”載錄:“繁知一聞樂天將過巫山,先于神女詞粉壁大書曰‘忠州太守真才子,行到巫山必有詩。為報高唐神女道,遠排云雨待清詞’。白公見詩,邀知一曰:‘劉夢得禮白帝,欲留一詩于此,怯而不敢。罷郡經(jīng)過,悉去詩千余首,只留四篇?!盵8]P183,內(nèi)容與《云溪友議》相同?!队[詩》中“李端八首”、《才調(diào)集》卷九李端一首均載錄此詩為李端的《巫山高》。失名者的《巫山神女詞》,按照其內(nèi)容查閱,《御覽詩》“皇甫冉十六首條”、《皇甫冉詩集》卷三、《極玄集》卷下“皇甫冉條”、《中興間氣集》卷上皇甫冉條、《唐詩紀事》卷二十七、卷五十二等均載錄此詩為皇甫冉所作。對于唐詩的考證,唐人選唐詩無疑是最有效的根據(jù),因為其是以當代人的眼光來關(guān)注、研究唐詩,因而與唐詩發(fā)展具有同步性。《御覽詩》、《才調(diào)集》、《中興間氣集》、《極玄集》都是唐人選唐詩的代表作,其中《御覽詩》為唐憲宗時翰林學士令狐楚奉昭所編,約成書于元和九年至元和十二年(814-817),是現(xiàn)存唐人選唐詩中唯一一部經(jīng)帝王欽命所編纂而成的唐詩選本。因此,相對其他選本,此書出現(xiàn)舛誤可能性較小,信賴度高。而詩人自己的詩集所錄詩作更是流傳過程中代代檢驗,錯誤也較少,因此筆者認為“白”為衍字,而“失名”的那首,也應(yīng)為皇甫冉所作。
雜編四中征引的武元衡《山頂翠微寺》、《武陵過候王故第》兩首均不為武元衡所作?!渡巾敶湮⑺隆窊?jù)《詩話總龜》卷二十四“感事門”載錄:“翠微寺在驪山絕頂,舊離宮也,唐太宗避暑于此,后寺亦廢,有游人題云:‘翠微寺本翠微宮,樓閣亭臺幾十重。天子不來僧又老,樵夫時倒一株松。’”[9]256《吟窗雜錄》(宋·陳應(yīng)行)卷五十載:“楊文公曰:‘翠微寺在驪山,有游者題云……’”、《雍錄》(宋·程大昌)卷五“翠微宮”條載:武德八年造,名太和,在終南山。貞觀二十一年改翠微宮,寢殿名含風殿……楊文公《談苑》曰:‘翠微寺在驪山絕頂,舊離宮也。唐太宗嘗避暑于此,后寺廢,有游者題云……’”。《類編長安志》(元·駱天驤)卷二、《全唐詩》卷七百八十四均載錄為游人作。筆者查閱武元衡詩集,如《唐詩二十立家》、《唐五十家詩集》所收錄的《武元衡詩集》均不載錄這兩首詩?!度圃娧a偏》所補錄武元衡詩,也無此作。
《武陵過候王故第》應(yīng)為唐代于武陵所作?!短撇抛觽餍9{》卷八“于武陵”條載錄“武陵,名鄴,以字行,杜曲人也?!盵10]41《2唐百家詩選》卷九載于鄴作、《全五代詩》卷九“于鄴條”載:“鄴武陵人,唐末進士,唐明宗時官工部郎中……”[11]160其后附錄詩作數(shù)首,其中一首為《過侯王故第》;《文苑英華》卷三百七、《全唐詩》卷五百九十五,均載為于武陵所作,題為《過侯王故第》?!躲湎骊扰f集》前編卷三:“于進士鄴”條載錄“鄴唐末進士詩一卷,見《全唐詩》,而無籍貫仕履,《全五代詩》作武陵人,唐明宗時官至工部郎中?!币簿褪钦f于武陵是于鄴的別稱,《過侯王故第》為其所作,而不是武元衡所作。
卷二十一征引竇黁條錄其詩作:“滿院秋光濃欲滴,老僧倚仗青松側(cè)。只怪高聲問不應(yīng),嗔余踏破蒼苔色?!盵12]41《2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五十七(清·乾隆刻本)載:“東坡云:‘余謫黃州,休馬于逆旅祁宗祥家,見壁上有幅紙題詩云:‘滿院秋光濃欲滴,老僧倚仗青松側(cè)。只怪高聲問不應(yīng),嗔今踏破蒼苔色’”其后題云‘滏水僧寶黁。’宗祥謂余此光黃間狂僧也。年百三十死于熙寧十年,既死人有見之者?!稏|坡詩集注》(宋·蘇軾撰,宋·王十鵬集注)(四部叢刊景宋本)卷四載:“書黁公詩后”過加祿鎮(zhèn)南二十五里,大許店,休馬于逆旅,祁宗祥家見壁上有幅紙,題云:“滿院秋光濃欲滴,老僧倚仗青松側(cè)。只怪高聲問不應(yīng),嗔余踏破蒼苔色?!逼浜箢}云‘滏水僧寶黁。’宗祥謂余此光黃間狂僧也。年百三十死于熙寧十年,既死人有見之者。宗祥言其異事甚多,作是詩以識之。黁公本名清戒俗謂之戒和尚云……”《施注蘇詩》(宋·蘇軾撰,宋·施元之集注)(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卷十八《蘇文忠公全集》(明·成化本)東坡集卷十一?!堆a注東坡編年詩》(清查慎行補注)卷二十《宋詩紀事》卷九十一《輿地紀勝》卷四十九等無一例外均做寶黁。筆者認為古代繁體字寶(寶)與竇(竇)相似的較高,編者筆誤的可能性較大。
《竹莊詩話》卷五“杜甫上”征引杜甫《發(fā)秦州》詩,征引詩評《少陵縱目》:“紀行詩,《發(fā)秦州》至《鳳凰臺》,《發(fā)同谷縣》至《成都府》,合二十四首,皆以紀行為先后,無復(fù)差舛。昔韓子蒼常論此詩筆力變化,當與太史公諸贊方駕,學者宜常諷誦之?!盵13]94-95
《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十一載:“《少陵總目》云:‘八哀詩’在古風中最為大筆,崔德符嘗論斯文可以表里雅頌,中古作者莫及也。兩紀行詩《發(fā)秦州》至至《鳳凰臺》,《發(fā)同谷縣》至《成都府》,合二十四首,皆以紀行為先后,無復(fù)差舛。昔韓子蒼常論此詩筆力變化,當與太史公諸贊方駕,學者宜常諷誦之?!薄对娙擞裥肌肪硎逡噍d錄此條,為《少陵詩總目》?!抖偶瘮洝份d:“《少陵總目》條”載:“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曾三引其說,如卷八云:《少陵總目》云:‘天棘夢青絲之問,最疑學者。’卷十一引其說云:‘《八哀詩》為古風中最為大筆,崔德符嘗論斯文可以表里雅頌,中古作者莫及也。兩紀行詩,《發(fā)秦州》至《鳳凰臺》,《發(fā)同谷縣》至《成都府》,合二十四首,皆以紀行為先后,無復(fù)差舛。昔韓子蒼常論此詩筆力變化,當與太史公諸贊方駕,學者宜常諷誦之……觀此,該書殆為北宋人所作,已佚,公私書目均未著錄。”[14]47筆者認為“縱”與“總”音同而導(dǎo)致編者征引錯誤。
卷二十三征引《夷田堂小集》云:“錢起考功詩云云,此等句皆當時相傳為絕唱?!盵15]443《苕溪漁隱叢話》后集卷十七載:“《夷白堂小集》云錢起考功詩,世所藏本皆不同,宋次道舊有五卷……”《直齋書錄解題》卷十八載錄“《夷白堂小集》二十卷,別集三卷??脊T外郎括蒼鮑慎由欽止撰……”《宋詩紀事》、《詩話總龜》、《文獻通考》、《宋詩拾遺》均有《夷白堂小集》載錄的相關(guān)內(nèi)容。而古籍書錄中未有《夷田堂小集》,筆者認為《竹莊詩話》將“白”誤寫成“田”。
《竹莊詩話》中除了上述筆者所列舉出的疑誤之處外,尚有其他疑誤之處,筆者不在此一一列舉。當然除了筆者所能鑒別出疑誤之處,鑒于筆者水平有限,筆者沒有鑒別出的疑誤肯定存在。在此筆者需要說明的是雖說《竹莊詩話》這本古籍存在不少疑誤,但并不能完全抹殺其基本的文獻價值,因其為古本,產(chǎn)生年代早,對唐宋詩、宋詩話的大量載錄、征引,對于那些早已散佚的文獻,或流傳過程中有所變化的文獻,依托《竹莊詩話》的記載進行參校,其價值不可忽視。所以筆者認為對于古籍,我們應(yīng)取其精華,去其糟粕,這才是應(yīng)有的態(tài)度。
[1][5][12][13][15](宋)何汶撰,常振國、絳云點校.竹莊詩話[M].北京:中華書局,1986.
[2][8][9](宋)阮閱撰,周本淳點校.詩話總龜[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
[3](宋)計有功撰,王仲鏞校箋.唐詩紀事校箋[M].北京:中華書局,2007.
[4](清)錢大昕撰,楊勇軍整理.十駕養(yǎng)齋心錄[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3.
[6](唐)范攄.云溪友議卷一[M].北京:中華書局,1985.
[7]《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百四十 子部五十小說家類一[M].河北: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
[10](宋)辛文房撰,傅璇琮主編.唐才子傳校箋[M].北京:中華書局,1995.
[11](清)李調(diào)元.全五代詩卷九(叢書集成初編),北京:中華書局,1985.160.
[14]張忠綱等編著.杜集敘錄[M][.濟南:齊魯書社,2008.
(責任編輯 史素芬)
I207
A
1673-2014(2017)04-0046-03
2017—04—19
唐玲瓏(1991— )女,安徽池州人,研究生,主要從事古代文學理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