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
人們在群體中尋找安全感,也在群體中放縱自己,做出那些自己一個人很難做到的事情。
春節(jié)后又一波中國游客在國外丟人現(xiàn)眼的報道出來。加拿大航班上占人家空姐的座位睡覺還撒謊,被警察請下飛機。在濟州島機場亂丟垃圾,滿地狼藉無法下腳。值得慶幸的是,今年還沒到大鬧外國機場的檔次,畢竟有進步。
我估計又是旅游團干的。拿在機場亂丟垃圾來說,我也算每年都旅行,去過十幾二十國,還真的很少見單個中國游客隨地亂丟垃圾的。一個人或三兩個人,很容易受周圍環(huán)境制約,也就是入鄉(xiāng)隨俗,人家都不丟,你也很難丟得出手。
但是旅游團不同。旅游團整體素質(zhì)是比自由行散客低一點,但不至于低到不懂不能隨地丟垃圾,或者不要在公共場所大喊大叫。今天我想分析一下深層原因,可能大家還沒想到。
第一個是克服對陌生感的恐懼心理。人到國外,在陌生環(huán)境里邊,單個人或少數(shù)人肯定比在國內(nèi)更加小心,比如特別注意不要隨地丟垃圾。但如果是一群人,比如幾十人的旅游團,情況往往大不相同,甚至變本加厲。這是因為,雖然你面對的大環(huán)境是陌生的,但小環(huán)境(旅游團)卻是熟悉的、同文同種的,這時候為了對抗陌生的大環(huán)境,可能人們會本能地放大旅游團的整體存在感,表現(xiàn)出在國內(nèi)都未必有的豪邁和滿不在乎,說話聲音更大了,談笑也更奔放,諸如此類。這種感覺或許還不錯,甚至暗生出一些驕傲:你看,雖然我在國外,但我不怕,我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我在哪都一樣,我都是我!
總之這是一種自我心理暗示和撫慰,用夸張不羈的言行,去抵抗陌生大環(huán)境對自己造成的心理壓迫感,讓搖搖欲墜的自我獲得片刻的安穩(wěn)。旅游團,則提供了實現(xiàn)這種自我心理暗示的空間,并且每個團員都傾向于用夸張的言行去不斷“喂養(yǎng)”這個空間,就像圍坐火堆的每個原始人不斷把小樹枝投進火堆,為安逸的集體氛圍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他們覺得,這樣的默契和互相激勵,可以對抗身后無盡的黑暗,以及黑暗中窺伺的野獸的眼睛。
每個旅游團或多或少都會有放團員自由活動的行程安排。那時候,他們幾乎不需要提醒就立刻回歸正常,說話聲音也小了,也不那么肆無忌憚地東張西望了,跟自由行的游客幾乎沒什么差別。比如在國外的飯館里,如果中國游客只坐一桌,聲音絕不會比當?shù)厝舜?。但如果坐兩桌以上,那一定是旅游團集體行動,只要有屋頂,基本上會制造出遠遠超過索尼或bose音響的混音效果。
第二個原因或許更有意思:榮辱。一個人,是什么原因驅(qū)動他在群體中做那些過分的甚至錯誤的事情,而在他獨處的時候很可能不會去做,比如在機場亂丟垃圾?一個人在組成團時,實際上他是把一部分自我讓渡給那個叫旅游團的東西,實現(xiàn)自我擴張,從而讓自己在心理上感覺更舒適更安穩(wěn)。同樣也正是在這種時候,他的榮辱也就不再僅僅是個人榮辱,而變成旅游團集體榮辱的一部分。哪怕他做錯,丟的首先是旅游團的臉,而不僅僅是丟個人的臉,并且無須對自己的行為負全部責任。于是,垃圾你丟我也丟,反正挨罵也首先是旅游團這個集體挨罵—“中國人太沒教養(yǎng)”“中國旅游團素質(zhì)太低”,反正罵不到我具體張三李四太沒教養(yǎng)素質(zhì)太低。好吧,敞開干,管他娘。
人們在群體中尋找安全感,也在群體中放縱自己,做出那些自己一個人很難做到的事情。特別是在整體環(huán)境產(chǎn)生巨大壓力的情況下,不論是在語言不通面孔不同的國外,還是在潮流涌動形勢逼人的國內(nèi),往往會產(chǎn)生驚人的效果。拿參加旅游團的人來說,很多平時都是很好很規(guī)矩的人,恰恰是在國外的陌生環(huán)境中,在臨時組成的小團體里邊,給世界各國人民造成了惡劣印象。大概也正是這種原因,當我們看到類似報道,覺得怎么奇葩都跑到國外丟人現(xiàn)眼去了,這個鍋我們不背。事實上,那正是人們在環(huán)境壓力下的應激反應。
有藥嗎?不斷宣傳和批評肯定有用,但最終解決辦法還是得多出去走走,見多了,不再覺得國外陌生環(huán)境給自己巨大的心理壓力,不再看見一個會講中文的就像見了親人,那時候情況可能會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