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志剛
摘要:對隋唐時期長安城綠化所遭遇的各種災厄問題,運用相關正史、筆記、游記等史料進行分析。研究發(fā)現(xiàn),對長安城綠化樹的破壞和沖擊長安城綠化體系的因素既有風暴雨雪、冰凍蟲害等自然災害,又有戰(zhàn)爭離亂、肆意妄為等人為損壞;在應對方面:負有綠化和維護專責的有虞部郎中、京兆尹、司農(nóng)寺上林署、京都苑總監(jiān)、四面監(jiān)、左右監(jiān)使、金吾衛(wèi)等部門;“有司”和有識之士通過對長安城綠化樹種選擇的討論,主要集中在槐樹、榆樹、柳樹、楊樹等樹種方面,以及在隋唐宮苑內(nèi)培育起梨園、杏園、石榴園等果園,為長安城建設成了兼具觀賞與食用價值的綠化體系;在與各種天災人禍的抗爭中,隋唐人的環(huán)境意識和綠化自覺得到提高。
關鍵詞:隋唐;長安城;自然災害;綠化樹;管理機構;綠化意識
錦繡長安多見于唐人詩文,或言“長安回望繡成堆”,或記“園林樹木無閑地”,或寫“滿城春樹雨濛濛”,或寫“絕勝煙柳滿皇都”,或寫“綠槐十二街”,或寫“下視十二街,綠樹間紅塵”,不勝枚舉。針對隋唐長安城的環(huán)境與綠化問題,已經(jīng)積累起了豐碩成果,如村上嘉實、史念海、李浩、榮新江、朱玉麒等研究了隋唐長安的王室庭園、林園或建筑園林等,也有學者關注唐長安的街道綠化,羅桂環(huán)、翁俊雄、李令福、劉錫濤等還就唐長安城的綠化進行專門研究,更有一批從生態(tài)環(huán)境角度審視唐長安城的成果,但隋唐長安綠化曾經(jīng)遭遇何種劫難?城市綠化如何應對災難?各分管部門負有何責?唐人在選擇綠化樹種時出現(xiàn)幾次大的爭議?前人研究成果未加措意,此類問題仍有繼續(xù)研究的必要。實際上,隋唐三百余年問長安城的各種綠化樹屢經(jīng)考驗,或遭遇天災毀林,或經(jīng)歷濫砍濫伐,這些綠化樹的每一次劫后余生,既是對城市管理制度的檢驗,也反映唐人綠化意識的覺醒。有鑒于此,本文欲探討古都綠化之成效和綠化成果遭遇挑戰(zhàn)時之對策,如能對認識長安歷史有些許幫助,足慰初衷,更不敢奢望資鑒于當代城市綠化。
一、隋唐長安城綠化樹屢經(jīng)劫難
隋唐兩代立都關中,努力經(jīng)營長安的一個表現(xiàn)就是不斷完善城市綠化管理,長安城的綠化主要靠各種樹木來完成,街道兩旁綠樹成蔭,公私園林萬木競秀,皇家禁苑林密果香。但有時也會遇到一些特殊情況,如遭遇戰(zhàn)爭、危機、天災,或肆意妄為等原因,就可能殃及城市綠化樹,輕者滿目凄涼,市容遭到破壞,重者生態(tài)失衡,家園變成廢墟。
第一,戰(zhàn)爭和危機對長安綠化樹的破壞性巨大。如隋末大業(yè)十三年(617)十月,李淵自太原起兵后揮師入關,渡過黃河,兵臨大興城下,“諸軍各于所部營分角修功戰(zhàn)之具,云梯競聳,樓檀爭高,百道齊來,千里并進。繞京竹木,殲于斯矣”。大興城郊附近之竹林樹木被攻城之軍士用來修造攻具,城外之樹因此而慘遭全殲盡伐。不幸的是,李淵部攻占大興城后,城內(nèi)之樹木也慘遭毒手,史載:“時草創(chuàng)之始,傾竭府藏以賜勛人,而國用不足,(劉)義節(jié)進計日:‘今義師數(shù)萬,并在京師,樵薪貴而布帛賤,若采街衢及苑中樹為樵,以易布帛,歲收數(shù)十萬匹,立可致也?!币驗楣コ钦檬嵌?,李淵所部數(shù)萬人的取暖和樵薪問題突出,結果劉義節(jié)自毀家園式的建議竟然被李淵采納,李淵因此而“大收其利”,渡過危機,但唐軍抱布貿(mào)樹而大收其利的代價,就是大興城內(nèi)街衢行道之樹和苑內(nèi)之林被用來樵采,因此,大興城內(nèi)街衢和苑中之樹的命運也就可想而知了。這些樹木在高穎、宇文愷建城時種植,到李淵太原軍入城時僅僅30多年,正是常見樹木生長最佳時期,其遮蔭、表道、觀賞等綠化美化作用也處于最佳狀態(tài),惜毀于改朝換代的戰(zhàn)爭和入不敷出的危機。又建中四年(783),唐德宗因涇原兵變出逃奉天,朱泚竊據(jù)長安城,“李子平請修攻具襲(李)懷光,取苑中、六街大木為沖車”。戰(zhàn)亂中,叛軍采伐長安六街、禁苑之大樹制造攻具,城中綠化樹再次遭殃。到唐末,京城屢遭戰(zhàn)火,城內(nèi)之樹也漸次蕩盡,唐末詩人韋莊有《秦婦吟》一詩,其中有黃巢軍破壞綠化樹的記載:“采樵砍盡杏園花,修寨誅殘御溝柳?!本G化樹的美麗無法打動亂兵叛將,杏園、御溝之樹盡遭無情摧殘。又《南部新書》庚部記:“興慶宮中九龍池……池四岸植佳木,垂柳先之,槐次之,榆又次之,兵寇已來,多被翦伐?!苯值罉洹⒔妨肿钕仁軟_擊,最終宮廷園林之樹也無以為存。戰(zhàn)爭不僅會造成家破人亡,也會殃及草木,出現(xiàn)玉石俱焚的慘景,從這個角度看,戰(zhàn)爭沒有勝利者。
第二,自然災害有時也會給長安城綠化帶來滅頂之災。據(jù)史籍記載,影響長安城市綠化樹木的災害包括氣象災害、地質災害、生物災害、干旱災害、洪澇災害、火災等多種,但最多為雨雪風暴等氣象災害,如開元二年(714),“大風拔樹發(fā)屋,長安街中樹連根出者十七八。長安城初建,隋將作大匠高鬟頁所植槐樹殆三百余年,至是拔出”。此言隋營建大興城時種植之樹到開元二年的樹齡是300年,言過其實,只不過130年左右。這些街樹躲過了戰(zhàn)爭之厄,幸免于危機之劫,卻難逃風暴之災。此次風災的后果很嚴重,街樹受災率達到七八成,屬于毀滅性打擊。類似情況雖不多見但并非絕無僅有,如大和九年(835)四月,“大風拔木萬株……拔殿庭樹三”。又廣明元年(880)四月,“大風拔兩京街樹十二三,東都長夏門內(nèi)古槐,十拔七八”。風災對綠化樹的危害最大,尤其是枝繁葉茂的大樹更容易被風吹倒,特別是上百年的古槐最易受災。檢《隋書》、兩《唐書》,隋唐327年間京城有33次大風拔木之記載,有3次綠化樹成災率的統(tǒng)計,嚴重者成災率達七八成,其次是二三成,最輕的一次被吹掉上萬株。另外,雷電也防不勝防,如長慶二年(822),“大風震電,墜太廟鴟吻,霹御史臺樹皆仆”。雷電于樹木之傷害,通常是小范圍成災,但如此次導致御史臺院之樹皆仆者,或許與雷電、大風相伴而生有關。
長安城的綠化樹除了容易受風災傷害外,雨災、雪災、冰凍也極具破壞性,如《新唐書·五行志》記:“開元二十九年九月丁卯,大雨雪,大木偃折。……(貞元)十二年十二月,大雪甚寒,竹、柏、柿樹多死。”雪災及所引發(fā)的次生災害冰凍對京城樹木破壞性強。又如《舊唐書·五行志》記元和十五年(820)九月,“大雨兼雪,街衢禁苑樹無風而摧折,連根而拔者不知其數(shù)”。據(jù)此可知此次致災原因是大雨兼雪,受災范圍是長安街衢和禁苑之樹,當然可能是統(tǒng)計者只關注二者,其他區(qū)域被選擇性忽略,而受災程度只言不知其數(shù),未講具體受災率,再檢《新唐書·五行志》記元和十五年九月,“大雨,樹無風而摧者十五六”。從時間上判斷,所記為同一次災害,后者記錄了受災程度,高達五六成,對長安城的綠化樹造成很大危害。
除上揭諸自然災害以外,樹木還經(jīng)常性受到病蟲等生物災害的威脅,如唐人有判文《對斫街樹癭造枕判》:“通衢四會,奇樹眾郁,布夏葉以成帷,聳云柯而似蓋,日來月往,鳥剝蟲穿,或雍腫而不材,未施功于匠石,或輪困而載癭”。就提到街衢之樹受鳥剝蟲穿而畸形,只不過此種災害的影響因記載不多而無從深究。
第三,是肆意妄為的惡果,如有司濫用職權,或監(jiān)管機構疏于管理,或人們的粗暴無知等,都曾經(jīng)傷害長安之綠化樹。據(jù)唐人李肇《唐國史補》記載:
貞無中,度支欲斫取兩京道中槐樹造車,更栽小樹。先符牒渭南縣尉張造。造批其牒日:“近奉文牒,令伐官槐。若欲造車,豈無良木?恭惟此樹,其來久遠。東西列植,南北成行……拔本塞源,雖有一時之利,深根固蒂,須存百代之規(guī)。”
度支以緩沖長安用材壓力為幌子,意圖砍伐兩京道旁槐樹用以造車,所幸度支濫用職權之行為遭到渭南縣尉張造的駁回。張造之所以成功抵制砍伐行道樹之命令,有個人能據(jù)理力爭的素質,也有受法令支持的關系,因為度支決策違反了行道樹不得隨意采伐的法令。
張造敢于以縣尉輕微之職駁回權勢部門的決定,成為唐人堅守原則的楷模。但并不是每次砍伐行道樹都會受到抵制,如唐德宗貞元元年(785)因修灞、浐等橋缺乏木材,于是敕令“取城內(nèi)諸街枯死槐樹,充修灞、浐等橋板木等用,仍栽新樹充替”。以長安城內(nèi)諸街之槐樹為原料修灞、浐等橋,雖有先用枯死槐樹之要求,還有隨伐隨栽之規(guī)定,但隨意改變城市綠化樹的用途難免有飲鴆止渴的嫌疑。
讓城市綠化樹遭受不虞之斧的情況還有權貴階層的粗暴無知,如唐高宗開耀元年(681):“(太平)公主適薛氏,自興安門南至宣陽坊西,燎炬相屬,夾路槐木多死?!迸d安門是大明宮最靠西的南門,直南而行到宣陽坊要經(jīng)過6坊6街,超過4千米。唐人在昏時舉行婚禮,故迎親隊伍沿路大燃燎炬,因此禍及夾路4千米長的街槐,一人的喜事變成了一城人的災難。
有司疏于管理也會給綠化樹帶來傷害,如唐代宗時,長安城出現(xiàn)墾種街道的情況,廣德元年(763),“禁城內(nèi)六街種植。二年二月,又詔禁之。初,諸軍、諸使以時艱歲儉,奏耕京城六街之地以供芻,或謂非宜,乃罷之”。因為物資供應不及時,京城諸軍就墾田于六街,由此而使街樹受損多少,不得而知,據(jù)《冊府元龜》卷十四《帝王部·都邑二》記,永泰二年(766)正月,“京兆尹黎干大發(fā)夫役種城內(nèi)六街樹。是歲,不許京城內(nèi)坊市侵街、筑墻、造舍,舊者并毀之”。因為街樹被墾田者砍伐,故才有重栽之舉,此次因耕墾而破壞行道樹的教訓,讓唐政府認識到不能因權宜之計而丟掉百年大計,故廣德元年(763)、二年、永泰二年(766)連續(xù)下詔禁止侵街壞樹,三令五審,顯示其嚴重性。
綜上所述,導致隋唐長安城綠化樹失去綠化功能的原因,除了樹木老化被淘汰外,還被一些人為因素、自然災害因素所困繞,城市管理者不能僅滿足于坐享前人栽樹的“蔭涼”而止步不前,制度和法令建設能降低綠化樹的致災程度,增強綠化意識也足以防患于未然。
二、綠化樹的管理者
都城長安綠化樹的種植和管理有哪些部門負責?在管理過程中如何各盡其職?隋唐人在保護、維持和鞏固既有綠化成果方面有何歷史經(jīng)驗?這些綠化樹給當時長安帶來什么好處?都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作為國際性大都會,唐都長安吸引眾多胡商出入其間,長安的美麗留給這些外來商人深刻印象,如7世紀前半葉的拜占庭作家泰奧菲拉克特·西莫卡塔在所著《歷史》中就有提及,“據(jù)傳說,亞歷山大在(距桃花石城)數(shù)英里遠的地方又筑了另一城,蒙昧人稱這后一座城為庫博丹(Khoubdan)”,葛承雍經(jīng)過研究認為庫博丹是古希臘語對長安的稱法,敘利亞語是Kumdan(克姆丹),伊朗或阿拉伯語是Khumdan或Khundan(胡姆丹)。外來旅行家特別看好這座城市,“庫姆丹城有兩條大河流橫貫其中,大河兩岸垂柏依依”。如果桃花石城指舊都城,庫博丹指大興城,則二者相距數(shù)英里的記載與中國傳世文獻基本相符。所記兩條大河是指永安渠和清明渠,還是別有所指?有待研究,但胡人對隋大興城垂柏依依的印象值得注意。又如《中國印度見聞錄》記一位阿拉伯商人在長安的見聞:
關于中國皇帝居住的京城胡姆丹,我們也向伊本·瓦哈卜打聽到一些消息,他告訴我們說,這座城市很大,人口眾多,一條寬闊的長街把全城分成了兩半,皇帝、宰相、禁軍、最高判官、宮廷宦官,以及皇家總管、奴婢都住在這條大街右邊的東區(qū)?!谶@個區(qū)域,沿街開鑿了小河,淌著潺潺流水,路旁蔥籠的樹木整然有序,一幢幢邸宅鱗次櫛比。在大街左邊的西區(qū),住著庶民和高人,這里有貨棧和商店。每當清晨,人們可以看見皇帝的總管和奴婢、宮廷的仆役、將軍的仆役,以及其他當差的人,或騎馬、或步行,魚貫似地來到這個既有市場又有商店的街區(qū),采購主人需要的東西,(事情辦完后),他們立即返回,不到翌日清早,他們就不再來這個街區(qū)了。
胡商不僅看到將全城分成東西兩半的大街(朱雀大街,筆者按),也看到既有貨棧又有商店的市場(西市,筆者按),更注意到沿街路旁蔥籠的樹木,讓這座城市增添了無限魅力,但他沒有提及那些整然有序的行道樹由誰種植,歸誰管理,這個問題也是了解唐代長安市容市貌的一個重要問題,值得探討。
據(jù)漢文資料記載,唐前期負責京城種樹的機構有虞部郎中、京兆尹、司農(nóng)寺上林署、京都苑總監(jiān)和四面監(jiān)等。隋唐九寺諸監(jiān)與六部相關諸司存在職責互相牽制的關系,這種關系在城市綠化樹的管理上也有體現(xiàn),如《舊唐書》記尚書工部虞部郎中、員外郎之職:“掌京城街巷種植,山澤苑囿,草木薪炭,供頓田獵之事?!庇莶柯氄浦杏芯┏墙窒锓N植樹木和京城草木薪炭等事務。而司農(nóng)寺上林署令:“掌苑囿園池之事,丞為之貳,凡植果樹蔬,以供朝會祭祀。”二部門都有種植樹木的職責,但虞部掌京城街巷種植樹木,也分管苑囿山澤,而上林署掌禁苑和園林種植樹木,二者存在職責交叉部分。實際上,禁苑林木不僅有虞部、上林署管理,還有京都苑總監(jiān)和四面監(jiān),《舊唐書·職官志》記京都苑總監(jiān):“掌宮苑內(nèi)館園池之事,副監(jiān)為之貳,凡禽魚果木,皆總而司之?!本┒荚匪拿姹O(jiān):“掌所管面苑內(nèi)宮館園池,與其種植修葺之事?!鄙踔痢杜f唐書·地理志》也記:“禁苑,苑置四面監(jiān)及總監(jiān),以掌種植?!薄堕L安志》也記“苑中四面皆有監(jiān),南面長樂監(jiān)、北面舊宅監(jiān)、東監(jiān)、西監(jiān)。分掌宮中植種及修葺園囿等事”,都證實苑總監(jiān)和四面監(jiān)以苑內(nèi)種植為主職。不僅苑總監(jiān)和苑四面監(jiān)負責苑內(nèi)林木果木種植,內(nèi)官六尚之尚寢司苑,“掌園苑種植蔬菜”,禁苑總監(jiān)和苑四面監(jiān)在掌苑內(nèi)種植樹木是上下級關系,其與上林署和內(nèi)官司苑是各負其責的平行關系,虞部對于京城綠化樹木而言屬于特殊部門,既管街道,也管苑內(nèi),但只負責行政出令。綜上所述,虞部、上林署、京城苑總監(jiān)、苑四面監(jiān)、內(nèi)官司苑等部門均有禁苑園林內(nèi)種植樹木的職責。此外還應有一些使職負責其事,如內(nèi)諸使司有栽接使,《金石萃編》卷一一三《王文斡墓志》:“改栽接使,公墾園樹果,殖地生苗。”其職責就是墾園樹果。又唐高宗“遣宦者緣江徙異竹,欲植苑中,宦者科舟載竹”。此宦者就負責采異竹于禁苑種植。再如“尚方監(jiān)裴匪躬案諸苑,建言鬻果蔬,儲利佐公上”。裴匪躬以尚方監(jiān)而案禁苑,還提出將禁苑剩余水果蔬菜出售的建議,也是使職差遣盛行在綠化種植方面的表現(xiàn)。
而對于京城街道樹木的管理又不同于禁苑,除了上揭虞部掌管街道樹木的出令外,還有其他部門也在京城街道種植樹木,如京兆尹、左右街使、金吾衛(wèi)等部門,也可問津京城街道樹的種植與采伐。關于京兆尹問津街樹種植的記載有,代宗永泰二年(766),“京兆尹黎干大發(fā)夫役種城內(nèi)六街樹。是歲,不許京城內(nèi)坊市侵街、筑墻、造舍”。作為京兆尹的黎干大規(guī)模種植街樹,對恢復京城的綠色市容和制定保護性法令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說明京兆尹對街樹不僅有管理權,還負有維護權。大歷二年(767)敕,“其種樹裁植,如聞并已滋茂,亦委李勉勾當處置,不得使有斫伐,致令死損,并諸橋道,亦須勾當”。其時李勉代替黎干任京兆尹,前任所種之街樹并已滋茂,其維護和管理權也移交后任。唐德宗時,“街樾稀殘,有司蒔榆其空,(京兆尹吳)湊日:榆非人所蔭玩。悉易以槐,及槐成而湊已亡,行人指樹懷之”。吳湊之所以被人懷念,是因為他選擇槐樹作為長安城街樹,此事證明京兆尹對街樹的護理權既包括隨缺隨補,又包括樹種選擇權,如吳湊的以槐易榆,張永祿認為槐樹適合關中環(huán)境,易于栽植生長,葉密蔭濃;楊鴻年認為槐既常見易植,且又質堅耐久。這些觀點都較中肯,但也忽略了樹種統(tǒng)一在觀賞度上的要求,如果所缺之樹種榆樹,則會出現(xiàn)槐、榆共生且不規(guī)則的情況,作為長安城六街之景觀恐怕是自亂其例,當然不足為取。
金吾衛(wèi)的職責是維護京城治安,但也有保護樹木的任務,如唐闕名擬判文有《對斫街樹癭造枕判》:“人有告木奇斫街樹癭,云擬將造枕進。金吾劾之。”此雖為擬判,文中人名也可能是冒用,但所判之事卻未脫離社會實情,用來考察作判者是否文優(yōu)理通,從中可知懲罰斫街樹者應歸金吾衛(wèi)處理。前引貞元元年,“宜令京兆府與金吾計會,取城內(nèi)諸街枯死槐樹,充修灞、瀘等橋板木等用,仍栽新樹充替”。京兆府采伐枯樹、載種新樹都需與金吾衛(wèi)知會??芍〉接腥隧饺渲Γ蟮接兴静煞ソ謽?,都應經(jīng)金吾衛(wèi)通過。
左、右街使也可插手京城的綠化樹種植,如大和九年(834)敕:“諸街添補樹,并委左、右街使栽種,價折領于京兆府,仍限八月栽畢,其分析聞奏?!彪m說左、右街使添補諸街樹之經(jīng)費還是由京兆府出,但街樹之添補權左、右街使可以染指,《新唐書·百官志四》左右金吾衛(wèi)條:“掌宮中、京城巡警,烽候、道路、水草之宜。……左、右街使各一人……左、右街使,掌分察六街徼巡?!碧鞂氈?,左右街使之職屬翊府中郎將,《唐六典》左右金吾衛(wèi)條:“中郎將掌領府屬,以督京城內(nèi)左、右六街晝夜巡警之事,左、右郎將貳焉?!本┏莾?nèi)六街最初由金吾衛(wèi)中郎將負責,中唐以后代之以左、右街使。對于金吾衛(wèi)屬下左右街使之職責,曾發(fā)生于唐人柳公綽身上的故事就是很好的注腳,據(jù)《因話錄》記:
柳元公初拜京兆尹,將赴府上,有神策軍小將乘馬不避,公于街中杖殺之。及因對揚,憲宗正色詰公專殺之狀。公曰:‘京兆尹天下取則之地,臣初受陛下獎擢,軍中偏裨,躍馬沖過,此乃輕陛下典法,不獨侮臣。臣杖無禮之人,不打神策軍將。上曰:‘卿何不奏?公曰:‘臣只合決,不合奏。上曰:‘既死,合是何人奏?公曰:‘在街中,本街使金吾將軍奏;若在坊內(nèi),則左右巡使奏。上乃止。
據(jù)此可知,左、右街使分管左、右六街,左、右巡使分管各坊之內(nèi),劃界管理,各司其職。因為左、右街使職在京城內(nèi)六街,故左、右六街之街樹維護、添補、栽種由其兼管,也非常好理解。
不僅左、右街使有添補街樹之職權,其他一些使職也見類似現(xiàn)象,如唐玄宗開元二十八年,“令兩京道路,并種果樹。令殿中侍御史鄭審充使”。此次種植果樹的范圍此處僅記為兩京道路,再檢《舊唐書·玄宗紀》《冊府元龜》均為兩京路及城中、苑內(nèi)種果樹。說明種樹范圍也包括長安城內(nèi)和苑內(nèi)。湊巧的是,作為此次種植果樹專使的鄭審還有詩專門記錄此事,據(jù)鄭審《奉使巡檢兩京路種果樹,事畢入秦,因詠歌》有:“春露條應弱,秋霜果定肥。影移行子蓋,香撲使臣衣。入徑迷馳道,分行接禁闈?!备编崒徱缘钪惺逃烦涫寡矙z種果樹事,詩中謳歌的是“韶華滿帝畿”和“千里樹芳菲”,提及馳道、禁闈、行子、使臣等內(nèi)容,應證了以專使檢校種植果樹,其范圍包括京城內(nèi)、禁苑內(nèi)和兩京路。
由此可見,各種樹木成為錦繡長安的“花衣裳”,而相關機構就成為長安樹木的“護花使者”。正是由于這些“有司”堅持有空則種、有缺則補,在相關機構的通力合作下,長安一度成為身著美麗花衣的“小姑娘”,其秀麗嬌美,即使用上最豐富的想象力和最綺麗的修飾語也毫不為過。
三、綠化樹種類選擇的幾次爭議
隋唐長安城的綠化屢經(jīng)劫難,相關專職機構或力挽狂瀾,或亡羊補牢,努力維持綠化樹的綠化功能,我們注意到,修竹茂林不僅是優(yōu)化長安城生態(tài)環(huán)境的一個元素,也是認識隋唐人綠化意識的一種媒介,特別是隋唐人對綠化樹種的有意選擇和為爭取更加綠化的樹種爭議,無不凸顯古人改善生態(tài)環(huán)境的自覺性。
隋代營建長安時,就開始栽種綠化樹,最初選擇什么樹呢?種種跡象顯示可能是槐樹。史載隋營大興城后栽街樹時,有槐樹不成行列,“(高)鬟頁每坐朝堂北槐樹下以聽事,其樹不依行列,有司將伐之,上特命勿去,以示后人”。有司想伐此槐樹,是因為其與其他街樹不成行列,并非因為樹的種類不統(tǒng)一。此槐樹到唐玄宗初年仍存在,《朝野僉載》記西京朝堂北頭有大槐樹,“文皇帝(楊堅,筆者按)移長安城,將作大匠高鬟頁坐此樹下檢校,后栽樹行不正,欲去之。帝曰:‘高鬟坐此樹下,不須殺之,至今先天百三十年,其樹尚在,柯葉森竦,株根盤礴,與諸樹不同?!币驗榇蠡睒渑c營建者高穎之關系,特別保留了這棵不能成行成列的街樹,說明大興城街樹的栽種是有規(guī)劃的,只有那些意義特別的樹才能打破規(guī)劃。高穎所栽槐樹在130年之后的玄宗先天時(712)仍郁郁蔥蔥,但到開元二年(714)遭遇一場風災,結果“長安城初建,隋將作大匠高穎所植槐樹,殆三百余年,至是拔出”。如前所述,這些槐樹并未達到300年,而是130余年,這批槐樹屬于大興城營建工程中街道植樹之內(nèi)容,從而證明都城街道樹最初的選擇是槐樹。
由前揭可知,唐軍初入長安曾有大規(guī)模“抱布貿(mào)樹”的行為,對長安城街樹產(chǎn)生巨大破壞,此后,唐人在重栽街道樹時對樹種有無變更呢?史載唐代長安城街道兩側都有街樹,可為行人提供遮蔭表道之功能,但最常見的樹種是什么?自隋建大興城以來,官街夾路多種植槐樹,故常有“綠槐十二街”“槐衙”之說。如史載:“天街兩畔槐樹,俗號為‘槐衙?!闭f明唐長安城街樹仍然以槐樹為主,但街道綠化用何樹種也曾引起多次爭議,如德宗貞元十二年(638),“官街樹缺,所司植榆以補之,京兆尹吳湊日:榆非九衢之玩。亟命易之以槐”。當有司要以榆樹補缺時,吳湊認為榆樹不適合京城九衢,最后仍以槐樹補其空缺。實際上,這是一次官街樹種是用榆樹還是槐樹的爭議,有司主張用榆樹,吳湊主張用槐樹。長安百姓也有自己的看法,史載:“及槐成而(吳)湊已亡,行人指樹懷之。”(前已引),睹物思人即見槐而思念槐樹的提議者和種植者,這本身就是一種態(tài)度。此事說明唐代長安城官街多用槐樹綠化,但既然有司最初種榆樹,也證明在不少人看來,榆樹也是綠化樹的一種選擇。據(jù)《太平廣記》記竇義在長安經(jīng)營木材的故事:“五月初,長安盛飛榆莢,義掃聚得斛余,……付與(長安諸坊小兒及金吾家小兒)袋子一口,至冬拾槐子實其內(nèi),納焉。月余,槐子已積兩車矣?!遍L安在五月時榆莢多,秋冬之際槐子多,從竇義所得榆莢斛余和槐子兩車來比較,槐子更多些,能否說明唐代長安城內(nèi)槐樹多于榆樹,也受到多種條件的影響,但至少能說明榆樹和槐樹都是長安城內(nèi)常見的樹種是沒有問題的。
除了槐樹、榆樹外,也出現(xiàn)街槐巷柳的說法,說明綠化樹在主要樹種外,還存在一些雜樹,如柳樹、楊樹、果樹、梧桐樹、松樹、柿樹、竹樹、棘樹等。
柳樹之例據(jù)《中朝故事》記:“曲江池畔多柳,號為‘柳衙,意謂其成行列如排衙也?!辈粌H曲江多柳,興慶宮柳樹也多,前引《南部新書》記興慶宮之九龍池:“池四岸植佳木,垂柳先之,槐次之,榆又次之?!痹谂d慶宮九龍池岸柳樹還多于槐榆。不僅興慶宮有柳樹,太極宮內(nèi)柳樹也常見,如唐太宗貞觀二十年(646),“宴五品已上于飛霜殿。其殿在玄武門北,因地形高敞,層閣三城,軒欄相注。又引水為潔淥池,樹白楊槐柳,與陰相接,以滌炎暑焉”。在潔淥池畔有白楊、槐樹、柳樹,據(jù)此可知,唐長安城內(nèi)曲江池畔、九龍池岸、潔淥池畔多種植柳樹,似乎池畔多柳形成一道風景,特別是灞橋柳甚至成為一種文化象征,唐人出城送別到灞橋而分,逐漸形成折柳相送的現(xiàn)象。
楊樹在長安城內(nèi)也多見,前引太極宮內(nèi)潔淥池畔也有白楊和槐樹,就是一個典型例子,而最為著名者是梁孝仁和契蘇何力之例,史載:“司稼卿梁孝仁,高宗時造蓬萊宮,諸庭院列樹白楊。將軍契芯何力,鐵勒之渠率也。于宮中縱觀。孝仁指白楊日:‘此木易長,三數(shù)年問宮中可得陰映。何力一無所應,但誦古詩云:‘白楊多悲風,蕭蕭愁殺人。意謂此是冢墓問木,非宮中所宜種。孝仁遽令拔去,更樹梧桐也。”蓬萊宮后改稱大明宮,司農(nóng)卿高宗時曾改名司稼卿。司農(nóng)寺上林署掌苑囿園池種植果樹蔬菜之事,而司農(nóng)卿親自主持顯然有加重其事的意思,自不必論。梁孝仁先種白楊于大明宮中,除了自己認為易長速蔭之原因外,還因為原來太極宮內(nèi)就有白楊樹(見上引潔淥池畔),但經(jīng)契苾何力的提醒后,全部改種梧桐樹。此事也見于出土墓志記載,如《唐契芯通墓志》:“時有司修蓬萊宮,樹以白楊,烈公吟古詩以諷主事者。”雖然最終以梧桐樹取代了白楊樹,但白楊樹也曾給長安城帶來綠蔭和美麗。這又是一次綠化樹種的爭議,只不過其范圍既不是全城,也不是六街,而是大明宮城內(nèi),爭議是在白楊樹和梧桐樹之間展開,顯示了唐人綠化意識的自覺程度提高。
松樹在長安城里也能見到影子,據(jù)宋人葉夢得記大明宮有松樹:“唐正衙宣政殿庭皆植松,……殿門外復有藥樹?!敝钔?nèi)都種松樹,門外有藥樹。另外,長安城內(nèi)私家宅第也見松樹,如,“段成式修行里私第大堂前有五鬣松兩株,……中使仇士良水磯亭子有兩鬣皮不鱗者,又有七鬣者”。此處以皮不起鱗之松樹為異事,也說明唐代公私均有以松樹為綠化樹的情況。
柿樹在長安城的分布也不分公私,宮中有柿林院,而慈恩寺每年秋天常聚柿葉數(shù)屋,唐人鄭虔“善圖山水,好書,??酂o紙。于是,慈恩寺貯柿葉數(shù)屋,遂往日取葉肄書”。正是慈恩寺的柿葉成就了鄭虔的三絕:書、畫、詩。是否柿樹成林才有柿林院之名,不好遽斷,但肯定有大量柿樹才會有柿葉數(shù)屋。
梧桐樹前面已經(jīng)提到梁孝仁聽取契苾何力的建議用梧桐樹替代了宮中白楊樹,不僅宮中有,皇城官署也可見到梧桐,貞元三年(787),“中書省梧桐樹有鵲以泥為巢”。關中之梧桐早在前秦就大量種植,苻堅曾因為有謠日:鳳凰鳳凰止阿房,認為“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乃植桐、竹數(shù)十萬株于阿房城”,可見梧桐樹在隋唐之前就廣泛分布于長安附近。
長安城內(nèi)也偶有竹林,如《新唐書》卷三六《五行志》記:“(貞元)十二年十二月,大雪甚寒,竹、柏、柿樹多死?!币驗榇笱┨旌?,導致京城內(nèi)竹林、柏樹、柿樹大面積凍死,證明這些樹在長安還是比較普遍的。唐高宗時,“遣宦者緣江徙異竹,欲植苑中,宦者科舟載竹”。專門有人從長江流域尋找異竹移植苑中,禁苑內(nèi)應該有竹林存在。不僅禁苑內(nèi)有竹林,尚書省也有,如《啟顏錄》記尚書仆射和兵部選人裴略的對話,“時廳前有竹,彥博即令嘲竹,此人應聲嘲日:‘竹,風吹青肅肅,凌冬葉不凋,經(jīng)春子不熟。虛心未能待國士,皮上何須生節(jié)目”。溫彥博以竹即景發(fā)問,裴略則借竹以諫,都基于對竹子的熟悉。另外,也有私宅種竹,如李晟家就有竹林,“李晟大安園多竹,復有飛語者,云晟伏兵大安亭”。能讓人有伏兵之猜測,李晟家竹林之大可想而知。由此可知,長安城禁苑內(nèi)、宮城、皇城內(nèi),甚至于不少私宅內(nèi)都喜種竹子。
棘木在皇城九寺衙署多見,《唐語林》記:“九寺皆樹棘木,大理則于棘木下訊鞫其罪?!碧拼罄硭掠小凹稹敝Q。
此外,長安城內(nèi)果樹也很普及,前引唐玄宗開元二十八年(740)詔令,“兩京路及城中、苑內(nèi)種果樹?!贝嗽t反映出唐人綠化思路的多樣化,又是一次綠化樹選擇什么樹種的嘗試。既然綠化樹不以用材為主,用果樹完成綠化,就是將樹之賞心悅目功能和春華秋實功能合而為一,突出了一樹多用。但兩京路旁種什么,城中和苑內(nèi)又種什么果樹,都未記錄,給人留下很多想象空間。實際上,唐人可選用果樹的樹種范圍很大,因為很多種果樹受到唐人喜愛。
第一,唐長安種植較多的果樹有桃樹、杏樹、李樹、梨樹、棗樹、林檎、桑樹等。如“延載元年九月,內(nèi)出梨華一枝示宰相?!褪荒晔?,桃杏華。……廣明元年冬,桃李華”。冬天長安城有梨、桃、李、杏開花的紀錄。史載長安城附近有哀家梨品質優(yōu)于他種梨。桃樹者又見于劉禹錫《元和十年自朗州承召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后栽?!毙加^里有千樹之桃,惜劉禹錫之意不在桃樹上。長安也見棗樹,如“大明宮初成,置史館于門下省之南,館門下東西有棗樹七十四株,無雜樹”。史館門前棗樹成林,不雜他樹。林檎也常有,如唐人鄭常《洽聞記》載永徽中,有人進獻奇果,“(紀王李慎)貢于高宗。以為朱柰,又名五色林檎,或謂之聯(lián)珠果,種于苑中。西域老僧見之,云是奇果,亦名林檎,上大重之。……亦號此果為文林郎果,俗云頻婆果。河東亦多林檎,秦中亦不少,河西諸郡亦有林檎,皆小于文林果”。不管移植于苑中的是稱朱奈、林檎、聯(lián)珠果,還是文林果,俗稱為頻婆果值得注意,這種果樹與現(xiàn)今之蘋果是什么關系?其樹是先于苑中種植,還是先于秦中種植?也頗耐人尋味,但林檎在唐時長安城內(nèi)就有種植是沒問題的。
第二,周邊政權多以奇果異樹進獻,擴大了可選擇的范圍。如唐太宗移植高昌葡萄樹于苑內(nèi),“及破高昌,收馬乳葡萄實,于苑中種之,并得其酒法,自損益造酒”。不僅種葡萄樹于禁苑內(nèi),也將各種異樹奇果植于苑內(nèi),如“摩伽國獻菩提樹,一名波羅,葉似白楊??祰I黃桃,大如鵝卵,其色如金,亦呼金桃”。實際上,康國除了獻金桃外,還有銀桃,“致金桃、銀桃,詔令植苑中”??祰I金桃、銀桃,專門令人植于禁苑?!赌喜啃聲繁坑洠骸疤鞂氈校瑑?nèi)種甘子,結實凡一百五十顆?!备首与m不是別國進獻,但也屬于自南方移植的試栽,可知隋唐宮苑中往往成為皇帝或宮廷果樹種植的試驗區(qū)。
第三,隋唐宮苑范圍內(nèi)本來就多有果樹、果園分布其中。見于史書記載者如櫻桃園、葡萄園、梨園、杏園、石榴園、荔枝園、桃園、藥園等。如元人駱天驤轉引《唐實錄》記:“中宗游櫻桃園,令五品已上嘗櫻桃?!贝藱烟覉@在何處,并未提及,據(jù)《資治通鑒》記:“上游芳林園,命公卿馬上摘櫻桃?!笨赡艽藱烟覉@就在芳林園內(nèi)。駱天驤轉引《景龍文館記》:“中宗召近臣騎馬入櫻桃園,馬上口摘櫻桃,遂宴東葡萄園,奏以官樂。”中宗君臣先騎馬入櫻桃園,才有馬上口摘櫻桃之戲樂,然后又在東葡萄園宴樂,故櫻桃園與葡萄園并非是一園,可能位置比較接近。但有東葡萄園,是否還有西葡萄園,就不得而知了。果樹成林既創(chuàng)造優(yōu)美景色,也提供甜美果實,作為造園成景的選擇,也可作為護路蔭城的嘗試。
長安之梨園有幾處,難得其詳,但因為玄宗經(jīng)常于其中按樂、合樂,而成為宮廷樂人常住之地,這些樂人被稱為皇帝梨園弟子,而梨園逐漸演化成一種藝術象征。但最初應該是果園,如唐中宗時,“春幸梨園,并渭水祓除,則賜細柳圈辟厲,夏宴蒲萄園,賜朱櫻”。梨園與葡萄園對舉,春和夏并提,其用意在于突出不同的樹種和景觀。
杏園也名噪長安,因為新科舉子在杏園舉行一系列活動,故杏園逐漸與科舉制度結合起來,也成為一種文化符號。但杏園能夠受到新科舉子的青睞,也與多樹成景有關,如劉禹錫《杏園聯(lián)句》有“杏園千樹欲隨風”之句,可知杏園也是因樹成園,因園成景,因景成典。
其他果樹成園者尚有石榴園,甘露之變就是以金吾衛(wèi)左仗舍石榴樹有甘露為由,可知石榴樹在宮廷中多見。白居易詩:“商山秦嶺愁殺君,山石榴花紅夾路。”寫石榴花沿商山路夾路開放。元稹詩:“石榴園下擒生處,獨自閑行獨自歸?!钡耸駡@在何處,難知其詳。二詩提及石榴樹作行道樹、造園之事。仆固懷恩曾與史朝義兵大戰(zhàn)于石榴園,此石榴園應該是專門種植石榴的果園,證明石榴樹可以用來綠化。
荔枝園,京城附近也種荔枝,如華清官內(nèi)就有荔枝園,“荔枝園:在繡嶺下,栽荔枝成園”。但此園能否結出荔枝或果實品質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桃園,在禁苑中,也稱桃花園,唐中宗景龍四年,“游宴桃花園”,此桃花園中還有桃園亭,禁苑總監(jiān)和苑四面監(jiān)多以種植果樹為職責,可能與果園比較集中有關,桃園也應在其中。
藥園,長安城內(nèi)還有藥園,一為太醫(yī)署之藥園,一為尚藥局之內(nèi)藥院,其中太醫(yī)署之藥園規(guī)模最大,“京師置藥園一所,擇良田三頃”。其藥“隨近山澤有藥草之處,采掘種之;土無其物而種得生者,令所有之州送子種蒔。犁牛、人力,司農(nóng)寺給”。擇藥園生收采諸藥,所采之藥多為草本,但也不排除木本之藥,如前揭宣政門外之藥樹就是木本,但不知是什么樹。
由此可知,京城內(nèi)外果樹種植逐漸形成園林化,出現(xiàn)梨園、杏園、葡萄園、櫻桃園、石榴園、荔枝園、桃園、藥園等名稱,這些樹種都可作為唐長安城綠化樹中果樹的選項。
四、結語
隋唐長安城的綠化雖然成績突出,但也遇到來自各方面的挑戰(zhàn),風霜雨雪、鳥剝蟲穿等自然災害,戰(zhàn)爭離亂、肆意妄為等人為破壞,都曾沖擊長安城的綠化體系。面對各種沖擊,負有綠化和維護專責的“有司”或力挽狂瀾,或亡羊補牢,為錦繡長安各司其職,各盡其責。在應對天災人禍和維持綠化樹的綠化美化功能過程中,隋唐人的環(huán)境意識和綠化自覺得到提高,集中體現(xiàn)在隋唐人對京城綠化樹種的幾次爭議中,綠化樹的基本功能是生態(tài)保護,在此大前提下,選擇更加適當?shù)臉浞N,既是更好發(fā)揮綠化樹保護環(huán)境的要求,也是生態(tài)意識和綠化自覺進步的表現(xiàn),值得我們專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