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一+顧慧妍
“他是一位道地的北方人,約有四十五歲。短頭發(fā)和一小撮濃胡子都已經灰白了,頭部長得非常端正,仿佛生來是為了鑄在勛章上似的,兩眼炯炯有光,嘴形莊嚴。他是一個從舞錘弄斧做起的工程師,是一個活動家,同時又是一個思想家。他熱情樂觀,見多識廣,善于隨機應變,有著堅強的毅力,在緊要關頭,總能保持清醒的頭腦”。
“他”并不是周煒。
投資圈的人都知道,周煒是個科幻迷,很喜歡用科幻小說里的東西類比投資。凡爾納的《神秘島》是他的科幻啟蒙,小學五年級的他恐怕怎么沒想到,43歲的他會和自己喜歡的《神秘島》主人公賽勒斯·史密斯,有如此多的重合之處。
不過還是有一些不同,周煒并不瘦骨嶙峋,從面貌上看,他也并不像激進派學者。給人的感覺像是一位溫和的民國教授,很難想象他曾經是一周醉三次的“土老板”。
但周煒確實是從基層一步一步走來,有過“舞錘弄斧”的創(chuàng)業(yè)經歷,也敢從零開始去讀書。這位“本土”西北漢子,擁有在國內高科技公司擔任高管十年以上的經歷,積累了大量企業(yè)管理和運營經驗,在此之后才進入風險投資領域,加入凱鵬華盈中國基金。然后無論是實達、瀚博科技,還是沃頓商學院,都和他的投資產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系。
在投資過程中,周煒的“本色”常常顯露。他的同事們經常能夠看到他直接而嚴厲地指出企業(yè)家不足或需要改進的地方,但過后他又會拍著肩膀與企業(yè)家打成一片?!坝械钠髽I(yè)家也很‘軸,需要多陪他走一段路,然后再告訴他某個地方是存有問題的。”周煒對記者說。
從“戰(zhàn)士”到 “預警機”
其實周煒的經歷說起來也不復雜,他幾乎可以“被包裝成”一個基層硬、軟件設計開發(fā)人員的“IT男”奮斗史。
從中國電子科技大學物理電子技術專業(yè)畢業(yè)之后,周煒并沒有選擇“包分配”,而是進入了一家福建的創(chuàng)業(yè)企業(yè)—實達集團。當時整個創(chuàng)業(yè)團隊都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團隊富有激情和沖勁,這讓周煒感覺非常好?!皩嵾_在那個時候特別像硅谷的創(chuàng)業(yè)公司,或者說就如早期的IBM,這在當時的國內并不多見。”
當年實達的電子支付產品,從POS到后臺的清算業(yè)務,全國市場占有率超過50%。這家以終端產品為主的企業(yè),曾造就了“從16個人到16個億”的神話。1996年,實達公司股票在上海證券交易所上市,是國內首個上市的民營IT企業(yè)?!?996年,一個分公司的出納,年底獎金就分了20萬元現金。”周煒笑說。
周煒屬于“踏踏實實基層干起來的干部”。剛進入實達主要負責硬件開發(fā),進一步成為軟、硬件兼?zhèn)涞墓こ處?。但不久后,他被派到了一個全新的崗位——銷售。而這期間的銷售業(yè)績,使他在一年時間內升任實達湖南分公司的總經理,一年半后,湖南分公司的業(yè)績從原先的末位升至實達全國分公司第一名。周煒開始管理整個西部區(qū)域業(yè)務,2001年,開始擔任集團副總裁。
“從硬、軟件開發(fā),到銷售、市場都干過,當年在四川、湖南、福建、上海、北京都駐扎了超過1年以上。做業(yè)務的時候,大多就是一天到晚與銀行或者其他金融機構客戶喝酒打交道,這也是為什么我說自己其實非常的‘土的原因?!?/p>
2000年之后,實達走入衰退期,現在的實達已成為一家以地產為主業(yè)的企業(yè),與企業(yè)初創(chuàng)之時的業(yè)務完全背道而馳。
周煒原本計劃去沃頓商學院讀書,但在企業(yè)高層的一再挽留之下,他開始負責集團投資業(yè)務,主要管理戰(zhàn)略投資與并購方面的事務。
2003年,周煒來到實達曾投資的上海瀚博科技公司擔任CEO,控股了瀚博科技,成功領導了戰(zhàn)略調整及其后的企業(yè)整合和商業(yè)模式的轉變,也經歷了為企業(yè)融資的過程。在成功將公司出售之后,他選擇沉下心,遠赴著名的沃頓商學院成為了一名學生?!爱敃r就覺得,是應該休息一下,再做積累的時候了?!?/p>
“我的背景決定了我不是一個財務投資人,事實上我對財務領域除了在沃頓讀了兩年的財務課,以及平??雌髽I(yè)運行的財務報表之外,并沒有太多研究。例如Excel的一些model也是我在上沃頓的時候學會的,那時我34歲,一天到晚趴在電腦上學。我看項目不會從純財務的角度去看,而會考慮這個公司如何才能夠變大,在什么位置加人,從哪個方向上把企業(yè)做好,這是我原來做企業(yè)的時候一直干的事情,也是自己比較感興趣和擅長的。”周煒對記者說。
如果說原來自己做企業(yè)好比在戰(zhàn)場上扛槍打仗的戰(zhàn)士,而如今周煒把自己比作“預警機”,幫助“戰(zhàn)場”上的企業(yè)預判形勢,并對形勢變化迅速做出反應。
記者:你是做企業(yè)出身,相比之下做VC(Venture Capital,又稱“創(chuàng)業(yè)投資”)有什么不同的感受嗎?
周煒:企業(yè)更多的是細致重復的工作,VC每天看到的東西都是新的,創(chuàng)業(yè)者會把自己的想法毫無保留地給你講一遍,所以每天都在學習新東西。有時候我還會試著去看B站(BiliBili)的彈幕,所以當我老了和兒子聊天時,最新的東西也都懂。
記者:作為一個科幻迷,對投資有沒有什么影響?
周煒:我是個科幻迷,從小就有好奇心,這就是天性,所以選擇做VC這個行業(yè)。34歲的時候還要出國讀書,就想出去看看,如果不出去的話估計我現在是土豪了(笑)。
科幻里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推測未來,做VC也是推測未來。我們投的項目80%都是A輪,2010年投宜信的時候還沒有互聯網金融的概念,項目以后會發(fā)展成什么樣根本不知道。但科幻小說會讓人形成一種猜測未來的習慣。
不好的一點是,科幻小說往往追求終極結果。對窗口期項目而言,就會擔心不夠長而錯過投資機會。比如像商用WIFI這樣的項目,還有小靈通,這些窗口期的項目,讓很多人賺了錢。這也是我們需要反思的地方。
記者:你說自己不是一個財務投資者,那你投資追求什么?
周煒:我本身是做企業(yè)出身的,會有一些情結在里面,參與一個企業(yè)的發(fā)展,最后企業(yè)成功了,這種感覺確實不太一樣。如果真的要賺錢就應該去做PE而不是VC, 兩三年就可以退出,而且賺的還多。但是沒辦法,如果讓我去做PE,我沒那個興趣。PE(Private Equity,又稱“私募股權投資”)就是一些數字游戲,沒法改變什么,沒有什么成就感。
像成吉思汗一樣去投資
與紅杉資本碾壓式覆蓋的投資風格不同,KPCB更像是坐在岸邊的垂釣者。紅杉資本在中國投資項目的數量超過210個,基本上都能在熱門賽道看到他們的身影,即使前面不在的,后來也會跟進。
但周煒不輕易出手。八年時間,他和另一位同事一起只投資了30多個項目。在風投洶涌的當下,這很容易被人批評為保守。周煒將這種風格自我總結為“狙擊式精選型投資”。他很清楚,這種打法中獎概率高,靠的是精耕細作,不可能覆蓋到每一塊領域,所以很多時候他會選擇戰(zhàn)略性放棄。
這也使得在中國資本市場瘋狂的那幾年,他沒有太多斬獲?!八栽谫Y本狂熱的時候,我們是處于劣勢的。你必須要承認,這是個問題?!敝軣槢]有掩飾問題的存在。
然而,在實際投資動作中,我們也沒有發(fā)現周煒對自己“不夠大膽”的反思?;蛟S在他看來,其實并不需要說服別人。
周煒確實不去做快速撒網式的投資,無論是行動上,還是意識里。至少在他看來,對一個投資人來說,海量投資不是最好的選擇。通常他會花較多時間確定方向,然后帶著四五個人的投資團隊殺入,目標明確,精準出擊。
對于那些早期的公司,周煒除了每個季度的董事會以外,每個月還至少要跟創(chuàng)始人談個一兩次。剛投資秒拍那半年,他每個周末都要花兩三個小時,和創(chuàng)始人一起喝茶,在這個強調速度和效率的年代,這有些無法想象。
投資之后,他有時還幫忙想戰(zhàn)略、找人、找資源,往往令他精疲力盡?!绊椖靠傆兴膯栴},但事情總是有各種成功的辦法。每個團隊有自己的DNA,你非要做別人的事,你也不見得能做成?!?/p>
記者:早期投資,是不是很多時候運氣和天賦更重要?
周煒:如果投資機構很小,或者就只是一個天使投資人,廣撒網去賭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作為一個機構管理者,而且并不是機構的一個單一合伙人,對整個基金回報都要負責的時候,就必須要有方法論,不能去賭。
記者:你的方法論是什么呢?
周煒:我們團隊做事有幾個原則,一個要在高成功概率的人群和行業(yè)里去投。第二就是說要團隊做事要有方法,很多機構的團隊成員都是獨狼一樣到處去打的,我覺得這一套在今天越來越行不通的,因為創(chuàng)業(yè)者越來越多了,你想隨機地去撞,碰到獨角獸企業(yè),然后投進去的概率和買彩票差不多。
我認可天賦,認可運氣,因為早期投資里,這兩者也很重要。那你們百分之五十的時間去發(fā)揮天賦和運氣,但是另外百分之五十的時間,你是屬于團隊的,我們推行成吉思汗的打法,我來選一個方向,然后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先跟掃蕩一樣,兩個禮拜把這個行業(yè)都掃完,所有人都看這個行業(yè)和行業(yè)里的公司,在里面找最好的。一個有效的方法是,不能獨斷,一個人覺得我的決定永遠是對的,而是讓團隊都參與決策。
記者:大家好像現在都在談狼性,狼性是不是中國獨有的一種表述?
周煒:是中國這個時代比較獨有的。但我覺得現在年輕一代已經不喜歡這個了,90后很討厭這個。每一代都有自己的性格,年輕這一喜歡個性和自由。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是好事,上一代這么努力不就是希望下一代不要像狼一樣,而是活的像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