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一宸
作為陪伴中國人除夕夜的“精神年夜飯”,中央電視臺春節(jié)聯歡晚會已歷30余年,對于很大一部分觀眾來說,看春晚也成為了過年的一部分。而在春晚這頓“年夜飯”中,以相聲和小品為主的語言類節(jié)目是最受關注的節(jié)目類型,趙麗蓉、趙本山等人的節(jié)目一度成為了春晚最具吸引力的“招牌”。
春晚作為國家官方的聯歡晚會,它必定會有特定的程式化內容沉淀下來。所以不管誰掌廚,春晚都有自己獨特的味道。隨著生活方式的改變和文化多樣性的發(fā)展,春晚的吸引力已不如當初,但即便如此,語言類節(jié)目依舊承載了許多觀眾的寄托與期待。
2017年央視春晚共有9個“語言類節(jié)目”,不但總數創(chuàng)下近年之最,在創(chuàng)作表演團隊、題材內容等方面也呈現出了一定的新穎之處,為春晚這頓“年夜飯”增添了頗具亮點的“佐料”。以下便是筆者對2017年央視春晚語言類節(jié)目的觀察與感想。
形式化與標簽化——地域特色的再摸索
一直以來,操著北方語言的相聲、小品演員“霸占”著“年三十兒”的舞臺,作品呈現出來的生活與思想更多的都是來自北方。無怪乎經常有南方的觀眾調侃“都是北方的梗聽不懂”。
縱觀春晚的歷史,一些來自南方、西部的節(jié)目往往能給人帶來耳目一新的感覺,成為當屆晚會的一大亮點。1986年春晚中,來自四川的笑星沈伐表演了諧劇《零點七》,沈伐一個人演活了一臺戲,整個作品妙趣橫生。1988年,沈伐的諧劇作品《藍貴龍接妻》被央視春晚節(jié)目組看中,導演選用演員岳紅與沈伐搭檔出演,成為了后來的方言小品《接妻》。而另一位“南派笑星”嚴順開自1983年“春晚元年”伊始便登上了這個舞臺,陸續(xù)表演了《逛廠甸》《阿Q的獨白》《難兄難弟》《愛父如愛子》《講故事》等小品,但最讓觀眾印象深刻的便是1993年的小品《張三其人》。在那樣一個屢遭誤會、可愛可憐的南方中年人形象中,觀眾們都找到了自己“好人難當”的影子,成為了經典作品。
在節(jié)目中體現地域特色,是春晚的一個整體創(chuàng)作理念,但這種地域特色更多的時候體現在歌舞類節(jié)目中,偶爾會在語言類節(jié)目中顯露一二。來自湖南的相聲、湖北的小品都給觀眾帶來過歡樂,2017年的春晚,這種地域特色又回來了,但它也還在摸索。
零點后的小品《阿峰其人》,無論從節(jié)目名字和節(jié)目內容看,都有向《張三其人》致敬和模仿的意味。作品取材于G20峰會前杭州的一個社區(qū)公園中的故事,通過四位主人公關于日?,嵤碌恼`會,表現了杭州人民良好的道德風尚。主人公阿峰是一個“見風使舵”“看人下菜碟”的人,老人是不是和自己上司沾親帶故則有著完全相反的態(tài)度,當然最后他也受到了教育。
這是一個標準的利用反差制造笑料的小品,也是標準的寓教于樂的小品。它有著G20和杭州的元素,但總有一種故事和人物本身似乎和地域相脫離的感覺——也許是這種地域化并未形成風格化。
地域風格化語言類節(jié)目的形成,不是一朝一夕的,以趙本山為代表的東北小品脫胎于“二人轉”,沈伐的方言小品脫胎于四川諧劇,嚴順開的《張三其人》脫胎于上?;鼞?,《阿峰其人》雖也是來自滑稽劇團的演出,但顯然喪失了劇種許多特色,而這種特色卻是形成地域性風格最為需要的。
此外,語言和人物形象也是地域化與風格化過程中面臨的問題。目前在跨地域演出所采用的“方言普通話”是權宜之計,也是基礎,一些具有代表性的詞匯與句式可以逐漸整合,東北話中的“整”“削”等都是在一個個節(jié)目中逐漸推廣并被大家接受的。
戲劇也罷影視也好,南方男人總是會被有意無意地塑造成精明柔弱的小男人,這是一種刻板印象?!稄埲淙恕菲鋵嵕褪莻€很好的例子,張三是小人物,但不屬于小男人。人物形象的拓展也將是南方語言類節(jié)目走向全國的必經之路。
少數民族小品《天山情》,它的評判體系應該更多地偏向主題需要。這個節(jié)目通過鐵路施工隊和維吾爾族牧民之間的故事,表現了民族團結的主題。一開場的載歌載舞與少數民族服飾一下子就將新疆地區(qū)特有的熱烈奔放的民族風情展露無遺。雖然主題先行的意味較為明顯,但演員的表演始終能帶來新鮮感,尤其是那只來自新疆的小毛驢的乖巧行為也萌翻了所有電視機前的觀眾。這是新疆同胞第一次以小品的形式登上央視春晚舞臺,估計全國大部分的觀眾都是第一次看到反映新疆生活的小品,這對于該節(jié)目而言也就夠了。
在全國性的平臺上,具有地域特色的語言類節(jié)目似乎還未形成氣候,這種地域化的呈現形式目前看來還在摸索之中。
超越新舊的界限——新相聲說老情懷
自小劇場相聲興起以來,穿著大褂似乎成了說相聲的標配,一反馬季等人穿著中山裝、西裝說相聲的形象,這種復古的潮流卻也讓觀眾牢牢地樹立起傳統相聲和新相聲的區(qū)別觀念。是否穿著大褂似乎成為新舊二者的有效標識。
而也是從那一段時間以來,一些相聲從業(yè)人員和一些觀眾有了一種涇渭分明的判斷:新相聲應該用新技巧說新生活,傳統相聲應該用經典手法說老段子。這種想法有自己的道理,正如戲曲中傳統戲、現代戲、新編歷史劇“三并舉”方針一樣,能夠讓相聲的發(fā)展“兩條腿”走路,這是必須的,但是筆者卻在自己的觀演經驗中體會到了二者在美學風貌與藝術特點等方面越來越大的分歧。一些游離于傳統與新相聲之間的作品屢屢出現,卻大多并不成熟。如何勾連二者的特質,使相聲的“兩條腿”能夠合理、同步、協調地前進,成了筆者關注的問題。而2017年春晚的相聲,給了一個很好的思考角度。
高曉攀、尤憲超這對相聲演員,一貫主打年輕牌,針對的也是更多的年輕觀眾,在小劇場里所呈現的段子更多的是時尚和新潮的“新派相聲”,但他們卻在今年春晚中說起了姥姥。相聲《姥說》中兩個年輕人回憶起各自姥姥說的話,兩位姥姥態(tài)度迥異,教育理念也有些對立,這種不同卻又折射出共同的老輩對小輩相同的疼愛。
姥姥的話平實樸素,卻蘊含著中國人對人生的理解,這個題材挺“老”,但是卻讓一對年輕人說了。這里的粘合劑就是敘事的角度。以年輕人的視角去看待姥姥說的話,完成了一個時間上過去與現在的勾連,形成了新一輩與老一輩的對立與統一。兩位姥姥針鋒相對的話語組成了包袱,都統一于對外孫的教導和關愛上,過去對姥姥的種種不解又統一到如今對姥姥的思念上,這種感情是真摯可信的。
此外,從形式上來看,高曉攀、尤憲超的這次亮相,還帶來了“子母哏”這一相聲類型。
相聲《新虎口遐想》是筆者今年最為期待的節(jié)目,一是姜昆與梁左合作創(chuàng)作的相聲《虎口遐想》到今年正好30年,具有歷史意義;二是這個作品早在幾年前便已經創(chuàng)作并在實踐中不斷得到檢驗豐富,應該是比較成熟的相聲作品。
作品以主人公再次落入老虎洞為情境,展現了30年來的社會變化與一些當下的社會現狀,網絡直播、反腐、堵車、食品安全等熱門話題都有所涉及。比起30年前的《虎口遐想》,《新虎口遐想》少了些主人公的“遐想”,多了些圍觀群眾的描繪,使得新作在揭露和展示現實問題時更加直接。這種直接一方面更符合當下春晚的節(jié)奏,另一方面也少了些對于小人物耐人尋味的心理描摹,使得整體作品風格與帶有意識流傾向的《虎口遐想》有了不同。
《新虎口遐想》一如姜昆相聲作品時代性明顯與社會觀照意識強的特點,而這種特點放在30年的歷史進程上看則醞釀出了一種情懷。正如作品里說的,30年前的人還是“綠色食品”,30年后吃添加劑、吸霧霾則積累了太多的“毒素”。在30年兩端的兩個時間點,人們的生活方式有了不同,人們的心態(tài)也有了不同。這是筆者所認為的這個作品最能打動人的地方。
30年前的相聲事業(yè)比起今天顯然局面是好了很多,姜昆作為“新時期”相聲的代表也全程經歷了相聲事業(yè)30年的起伏。他的相聲如上所說更多的都是著眼當下,展望未來,今年的《新虎口遐想》有了一點回頭看的意味。而比起2009年春晚主題相近的相聲《我有點暈》,《新虎口遐想》因為有明顯的對照而顯得更具體、更生動?!度绱苏障唷芬彩峭ㄟ^兩個社會狀況的對照形成“包袱”點明主題,《新虎口遐想》亦是如此。這種時間的勾連,則有了一種回歸的溫馨感。
今年春晚的兩個相聲的演員都沒穿著大褂,但筆者卻感受到了其中傳統和懷舊的味道。這像極了2011年春晚相聲《專家指導》中姜昆內穿大褂,外套西裝的畫面——相聲藝術發(fā)展到今天,正如很多從業(yè)者正在做的,傳統相聲和新相聲從新的角度互相“找補”一下,或許能有新的收獲。
新審美的融合與碰撞——“春晚體”何去何從
春晚作為綜合性電視晚會最高水平的展現,它的節(jié)目風格影響了一大批語言類節(jié)目的創(chuàng)作。雖然它每年都有所改變,但大的基調和風格基本都會保持。因此,在娛樂選擇越來越多的今天,曾經給觀眾帶去無數笑聲的春晚語言類節(jié)目也會出現審美疲勞。
如果說電影、新媒體等大眾娛樂帶給觀眾的是多樣化的選擇,那么近幾年來各大喜劇類電視綜藝節(jié)目給春晚帶來的則是直接的沖擊。語言類節(jié)目這一概念是春晚獨創(chuàng)并推廣開來的,它以小品、相聲為主,且審美情趣更多地傾向逗樂,這正好與當下流行的喜劇選秀和喜劇競演節(jié)目有些重合,最為直觀的就是一些在春晚走紅的演員和團隊進入到了這些節(jié)目的制作之中。
與春晚的語言類節(jié)目相比,喜劇類電視節(jié)目對現場效果的追求更為強烈,求新求異的傾向更加明顯。在觀眾熟悉了春晚的“套路”后,一些語言類節(jié)目看了開頭就能猜到故事的發(fā)展和結局,但在喜劇類電視節(jié)目中,反常規(guī)的劇情設置越來越頻繁。這些節(jié)目中喜劇作品的質量雖也參差不齊,但大多都是完整且完成度較高的。因為平臺不同,這些喜劇類電視節(jié)目在選材立意、表現手法上都比春晚的語言類節(jié)目更加自由和多元化,不同團隊不斷的創(chuàng)新也能夠給觀眾帶來持續(xù)的新鮮感。因此,與曾經央視春晚獨自引領審美不同,當下觀眾對于此類節(jié)目的要求也是趨向個性化與多元化。
央視近年一直秉承“開門辦春晚”的理念,以上所提的審美新風向也必然會得到節(jié)目組的重視。因此,今年新人作品的比例也創(chuàng)了新高。最為明顯的就是小品《大城小愛》,它的主演是劉亮、白鴿,這是一對在喜劇選秀節(jié)目涌現出來的演員。此外,上文所提及的高曉攀、尤憲超也是第一次以相聲演員身份亮相春晚,《阿峰其人》和《天山情》的演員團隊都是第一次走上春晚。他們的出現,給春晚較為固定的演員陣容吹入了一股新風。
在今年9個語言類節(jié)目中,稱得上“老面孔”的也就剩下3組:《信任》中的馮鞏,《真情永駐》中的孫濤、閆學晶,《老伴》中的蔡明、潘長江。其中,馮鞏還搭上了跨界的“洪荒少女”傅園慧,蔡明、潘長江也搭上了在喜劇選秀節(jié)目中走紅的潘斌龍,這種混搭在近年春晚已是常態(tài)。
但值得注意的是,《老伴》的劇作在高潮處有了一個大的反轉,原本去治療他人失憶的“毒嘴”老太太自己就是一個失憶的人,這個過程就是她在接受著治療。這個情節(jié)設置像極了電影《禁閉島》,有影視創(chuàng)作經驗的編劇或許多多少少有了這方面的借鑒。這種反轉在喜劇類電視節(jié)目中多次運用,但很少在春晚的舞臺見到,這給了觀眾很大的驚喜感。
筆者覺得近幾年來打破春晚語言類節(jié)目老味道的是2012年的小品《今天的幸福》,開心麻花團隊在這一年憑借該作品嶄露頭角并成為了此后春晚的???。在近一段時間的喜劇類電視節(jié)目中,開心麻花團隊一直保持著較高的創(chuàng)作水準。相較之下,今年的《一個女婿半個兒》則稍顯平庸。但它還是有著開心麻花自己的風格:“外插花”較多,有較為強烈的戲劇性,結尾處沒有刻意拔高和煽情等等。
在外部的影響下,春晚語言類節(jié)目的審美情趣也在發(fā)生著變化,但是這不意味著春晚的“味道”會有大的變化。筆者始終認為,春晚不是唯一,但確實也有著自己很大的功能價值。對于有欣賞春晚習慣的人來說,來自一號演播大廳的聲音已經成為了“年味”的一部分,這一部分人目前看來人數也不少。春晚沒有必要為所有人負責,它有自己的受眾?;蛟S那些相聲小品并不如以往那么招笑,但春晚并不是如一些人所說應該消亡的事物,而是應該成為春節(jié)文化的一部分。它讓大家在拜年的時候有了拉近距離的談資,讓大家在回憶的時候多了一個坐標點,也讓大家在春晚的“味道”里品嘗出了一年又一年歲月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