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曉明
當(dāng)“香古寺”三個字浸泡在我的目光里時,內(nèi)心忽然涌動著一種遼遠的疼痛。我似乎嗅到了歲月的芳香,目睹到橫在我面前亙古的時光,陽光下淡淡的檀香味就是寺院里陳舊的光陰的味道。是誰最早把這個柔軟的路標(biāo)插在這片繁盛的土地上?而今,路標(biāo)在歲月風(fēng)雨的剝蝕下已經(jīng)模糊成一枚溫暖的書簽,夾在光陰這本厚重的書中,一面是歷史模糊的容顏,一面是現(xiàn)實清晰的臉頰。
我的視線像是一只飛倦的鳥兒一樣棲息在雄偉恢宏的門上。目光穿過秋天明亮的陽光,看藍天、白云、莊稼、樹木、花朵……都在秋天明亮的光線里綻放。我似乎感覺流年就像鳥兒一樣在空中盤旋,時光走過的痕跡像鳥兒翅膀下的風(fēng)沒有了蹤跡。我知道,那段最初的時光和最初的模樣已經(jīng)像是光陰的城堡坍塌在歲月的風(fēng)中了,成了一個永恒的、蒼涼的手勢。我不是為了尋找,只是在時光的罅隙里稍作逗留,歷史的手掌冰涼,現(xiàn)實的掌心里也不溫暖。
我是歸人,也是過客。
那三個字似乎是鑲嵌在喧囂中的一抹寧靜的光芒,又好像是歲月的支架搭建起了一隅歷史的天空,可惜歲月的風(fēng)雨模糊了它最初的模樣。
寺院恢宏的門只是開了一個邊門,我忽然就有點納悶,這是打開了一道歷史的小門,還是歲月給我們留下了一個缺口。我有點怯怯的惆悵,跨進去,是不是就驚動了紛紛擾擾的歷史,就牽絆住了那些枝枝蔓蔓的舊時光。
我看著石碑上的文字在陽光里泛著溫暖的光芒:甘肅省張掖市臨澤縣境內(nèi)的香古寺始建于西漢武帝元狩年間(前122~前117),據(jù)碑文記載,明代以來,歷經(jīng)萬歷六年(1578)﹑天啟三年(1630)﹑民國八年(1919)和民國十四年(1925)四次大的修繕和維護……
這些久遠的時光都模糊成了一張網(wǎng),打撈不出一朵絢麗的浪花。新建亦或者維修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因為歷史曾把它一洗而空,只是剩下了一片安靜而又喧囂的廢墟。始建的最初模樣,時光無法給我們還原,曾修繕的寺院而今也早已毀于一旦。如今,我們唯有在想象中觸摸曾經(jīng)溫暖而又恢宏的模樣。而今的香古寺是在廢墟上開出的一朵芬芳的花。也許唯有廢墟才能讓時間凝固,凝固的光陰里才能開出歲月的奇葩。
走進去,沒有喧囂的人群,空氣里草木的芬芳陣陣涌來,真有一種醉氧的感覺。踩著高高低低的草,似踩著平平仄仄的光陰,真有一種不是穿越也是翻越的感覺,似乎蒼天的樹木背后就躲著舊時光,像是一個調(diào)皮的孩子,或許會在我不經(jīng)意的瞬間突然跳出來,給我的驚喜覆蓋了驚嚇。想到這里,我收住思緒啞然失笑,人類有時候就是過于天真。
順著磚頭鋪就的小路,小路兩旁的草木也許因無人驚擾長得有些肆意。梵音陣陣,和著草木和檀香的味道低低涌來,我忽然感覺好像走進了一個被時光遺忘的地方,唯有殿宇看守者過往的光陰,碑亭角樓也在秋日的陽光里安靜地守望,齋堂寮房安頓那些驛動的心……
我的心中產(chǎn)生了從未有過的寧靜和閑淡,一個人穿行于花木和樓閣中,鳩摩羅什舍利牙塔就像是一個歷史的城堡,駐守著腳下那片飄香的土地,大雄寶殿、觀音殿、地藏殿、仙姑殿、韋陀殿、僧舍寮房,都在我的視線里安靜地綻放,我不去驚擾。我放輕腳步,讓我的靈魂跟上。
我心里空空的,又似乎滿滿的,看著那一只破舊的瓦罐,看著墻上那些開始發(fā)黃的藤蘿,看著墻角那一抹青苔,陳舊的水龍頭點點滴滴漏著水,似乎都染上了光陰的味道,廊檐下那些雨水走過的痕跡露出了陳舊的腳步,我喜歡這樣清靜的時光,我的靈魂就在那里安暖,如同被時光暈染過。
我忽然想,如果在一個落雨的夜里,我在這里聽雨,一樣會涌動出“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的無奈與惆悵。其實很多時候,莫名的愁緒也許是大自然的恩賜,可是心靈上純粹的愉悅又何嘗不是大自然的饋贈。我忽然渴望在一個落雨的日子里,一個人走進她的懷抱,晨鐘暮鼓與我無關(guān),佛祖菩薩與我無關(guān),可是那份寧靜與我有關(guān)。
沿著小路行走,青松翠柏遮天蔽日,那份倔強似乎想和歲月抗衡。椿、槐、柳、榆、楊、紅棗、沙棗,各種樹木的清香交織著,我嗅到了靈魂馥郁的芳香、草木的清香。院落里一樹樹的元寶楓葉像是一只只溫暖的手掌,掌心里握著歲月的流轉(zhuǎn),我知道過不了多久就紅肥綠瘦了。還有一棵千年的胡楊樹,滄桑的枝丫里冒出一支新鮮的綠,一個僧人說,它們叫“梧桐樹”,這棵樹每年要抽兩次芽,四季兩度春秋,這是何等的神奇。也許時間最美的雨點都敲打在梧桐的枝葉上吧。樹的枝丫掛滿了祈福條,遠處看,似乎開滿了一樹一樹的合歡花,多少人把心愿寫在布條上,掛在樹上,我知道,當(dāng)我們的心在顛沛流離的時候總希望被踢予一份美好。
寺院里也有行人,不多,我喜歡那樣沉寂的時光,也有僧人走過。我沿著一條小路,兩旁的樹木灑下了一路細細碎碎的陽光,麻雀在腳下快樂地追逐,似乎那星星點點的陽光是它們眼里的米粒,它們不去追逐往事,不驚擾未來,只是快樂地活在當(dāng)下。
小路把我?guī)У揭黄城鹬希驹谏城鹕?,極目四望,香古寺像是一個典雅的女子,在綠蔭深處顯得安靜而又有無盡的魅力。沙丘上的紅柳像是待嫁的新娘,站成嬌羞的模樣,小花也開得嬌艷而不動聲色,在那樣焦灼的懷抱里也綻放成了嬌羞的模樣。有時候想想,植物就像人一樣,找到屬于自己的懷抱,才能有仰望天空的勇氣。
遠處是秋天的田野,空中鳥兒丈量著天空,一片一片的苞米似乎也藏著無盡的秘密,那些沙丘上不知留下來多少腳印,當(dāng)然,都被時間抹平。
走出門,佇立在門口。看著那個碩大的“禪”字,也許那個字里藏著佛門里所有的玄機,我這樣的俗人自然參不透。她幽靜著她的幽靜,我匆忙著我的匆忙。只是知道在這個秋日,我的靈魂在這里有過片刻的安頓,我的腳步在這里有過逗留。
遠處的黑河還在潺潺流淌,近處的莊稼還在蓬勃生長。黑河無言,草木無聲,永恒地在流年中靜守,美麗的故事在風(fēng)中流轉(zhuǎn),鳩摩羅什舍利牙塔的神奇?zhèn)髡f和仙姑護佑霍去病將軍西征凱旋的傳奇故事,也彌補不了歷史留下的缺口,可是至少彌補了歲月的斷章留下的太多缺憾。
把寧靜還給它,喧囂我?guī)ё?。我還得在滾滾紅塵里行走,而世間又有多少清幽之處讓我能拈花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