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蘇蘇
[關鍵詞]須一瓜;人性;自我意識;精神困頓
2003年,須一瓜獲得“最具潛力新人獎”,她的作品總是以發(fā)生在我們身邊的瑣碎小事作為底稿,表象上隨處可見,卻在須一瓜的小說里達到了震撼人心的效果。她對生活的感觸、對社會的困惑、對人性的剖析,都復雜而又具體地表露在她的文字里,并且能與現(xiàn)實中的“小人物”心神相契。而須一瓜在小說里對人性自我意識的剖析更是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通過主人公們悲慘的遭遇以及內(nèi)心的自省,我們能夠真實的體會到自我意識對人一生的影響。
1 “平凡即慘淡”的人生
在須一瓜的小說里,我們總是看到小人物們極為不堪的一面,這些小人物演繹著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真真切切的存在于我們的身邊。作為政法記者的她,由于頻繁地經(jīng)歷道德底線、人性的黑暗,所以文章體裁多與此相關聯(lián),她向我們展示著當代社會人的真實心性,以下即是例證:
《蛇宮》中的“那人”,從愛情的渴望逐漸變成嫉妒,最終在絕望里走向了犯罪。可是在公園里發(fā)生的故事中,“那人”又舍命救出了正處于危急關頭的印秋和曉菌,以此揭示了“那人”對自我靈魂的救贖和內(nèi)心的悔意;而對于印秋和曉菌的人物描摹,則算得上是我們生活中那些不可思議地存在。她們在公園相關人員的安排下,為了打破吉尼斯世界紀錄而選擇和1888條蛇關在一起,這些瘋狂行為的結局是逼瘋了印秋,還差點傷害了曉菌;《老閨蜜》中,講述著兩個老人在一起的生活境遇,終日謾罵和攻擊他人,表達對這個社會的憤懣:《雨把煙打濕了》中的蔡水清看似有著別人羨慕的生活,家里有錢又有權,可是在他看來,那些都是建立在踐踏自己的尊嚴之上獲得的,最終他在不能忍受所謂別人眼里的光環(huán)而殺死了和他長相十分相似的出租車司機;《有一種樹春天葉兒紅》中的陳陽里對愛情忠貞的渴望,讓她在追求完美愛情的道路上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這些看似荒唐又可笑的故事,正是須一瓜想要傳達給我們現(xiàn)代人的生存狀況的警示。
須一瓜的長篇小說《太陽黑子》是一場罪與罰的對決,小說中的三個謎一樣的男人,還有那個猥瑣的房東,看似都是我們身邊再平常不過的小人物:協(xié)警辛小豐、的哥楊自道、看魚排的陳比覺,可是就是我們認為的這些十分的善良的人,背后卻藏著驚人的秘密。三個人因為年少輕狂犯下了殺人滅口的滔天大案,在逃亡的十四年里,他們偽裝自己,不與任何人親近,全力以赴地彌補當年的過錯,并在逃亡過程中收養(yǎng)了一名棄嬰,努力且安穩(wěn)地拯救自己的靈魂。房東懦弱地保護著自己堅持的“真理”,他雖然沒有像小說中三個男人一樣殺人滅口,卻在發(fā)生火災時因為記恨自己的妻子、兒子和丈母娘對自己的蔑視而僅帶著一條狗逃生,并且舉報了他的租客們。
在我們的肉眼能及之處,看到的只是一個好人和壞人的區(qū)別,我們計較三個男人對一家七口的殺害,卻能容忍一個在危難之時臨陣脫逃的陰暗小人,我們不能讓殺人的人繼續(xù)存活著,因為殺人償命天經(jīng)地義,可是我們卻可能對那個沒有擔當和責任的房東心存憐憫,這就是我們眼里的正義。本身三個男人都觸犯了法律,在罪的邊緣掙扎可是他只能在自己道德的高度上反思而不能受到懲罰,因為他沒有觸犯法律。這就是兩種人生,本該有著平凡又幸福人生的三個男人,最終因為一念之差使自己跌入深淵,懦弱的房東最終也只能靠著自己認為的反思而讓自己稍稍獲得人生的快感。正如佛洛伊德認為,一個非常正直的人有時也會出現(xiàn)一些不可思議的越軌行為, 出現(xiàn)這種行為恰恰因為它們受到禁止, 因為這些行為會使人得到一種精神解脫的快感?;蛟S當時辛小豐三人的行為也讓他們獲得了短暫的快感,而房東在拋妻棄子以后是否體會了前所未有地釋放,我們無從得知。
也許我們認為,小說畢竟是小說,它不存在于我們的現(xiàn)實生活中,可是縱觀小說主人公們,須一瓜帶給我們的不單單是小說的趣味性,更多的是她向我們表達的現(xiàn)實意義:我們都是活在別人眼里的生物,倘若我們沒有使那些“別人”滿意,那我們就可能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當那些好看的外衣脫下的時候,我們展現(xiàn)在別人面前的或許是不堪入目的一面,也可能是優(yōu)秀真實的好人。吳閩閩說:“須一瓜正是要探求生活的“表皮下、真皮下、皮下組織、肌肉下、骨頭下,甚至骨髓后面”的這一種殘酷的“真”,讓人們睜大雙眼認真透視這表面上溫情脈脈,實際上不堪忍受的現(xiàn)實視象。”是的,須一瓜向我們有張力的洞察了現(xiàn)代人的自我扭曲心理,在光鮮亮麗里的背后多的是千瘡百孔的身心和面目全非的荒謬世界?,F(xiàn)實和人性的沖突,使得須一瓜的小說極具揭露意義,在平凡又慘淡的人生境遇里,既是對現(xiàn)實的控訴,同時也是對人性的拷問,而在人性荒蕪的現(xiàn)實世界里追求淡然處世安之若素的平穩(wěn),無疑是沒有可能性的。
2 道德法制下的人性透視
如果說人性就像一張面具,那么道德就是撕破面具的最鋒利的匕首。須一瓜用她獨特的經(jīng)過修飾的經(jīng)歷,向我們展示了道德如何撕破人性的不堪和卑劣,當我們面臨靈魂與道德的碰撞,我們能做的或者說該做的是什么?
在《穿過欲望的灑水車》這篇小說里,和歡苦等自己失蹤的丈夫四年。在這四年里,和歡猜忌,懷疑丈夫對自己的不忠,到頭來,丈夫卻是在出了車禍以后被警察誤認為是小偷而沒有通知和歡,最后,如果不是醫(yī)院護士偶然整理遺物時通知和歡,恐怕和歡會在一直尋找丈夫的過程中郁郁而終。是誰造成了和歡的悲???是丈夫祝安,還是那場車禍的肇事者。在我們看來似乎都不是。小說里,我們認為應該無比正直的警察,卻在人死后連一個簡單的電話通知都沒有,一句“我們認為穿著像外來務工人員,以為是小偷”就結束了祝安的后事,而這恰恰就是造成和歡孤獨又怨恨的行為的原因。小說結局是讓人啼笑皆非的,和歡在尋找丈夫的四年里,憑借自己的猜想做出種種類似報復的行為,她為了找尋丈夫和人曖昧,深夜與陌生男人歡笑言談,可是最終的結果卻讓和歡徹底的崩潰。和歡終于承受不了而開著陪伴自己四年的灑水車沖進跨海大橋。
小說可悲又可笑,一條人命的消失,卻沒有一個人放在心上,草草的結束了死者的后事,甚至都不會被通知家人,倘若小護士不整理東西,那和歡豈不是一輩子都活在猜忌和怨恨中,祝安又豈不是一輩子都是拋棄妻子的小人。警察本該是公正無畏的人,可小說中的警察如此歧視,漠視生命,顛覆了我們常人的價值觀,荒唐的理由不僅是對和歡的折磨,更是對逝者生命的踐踏。
在《第三棵樹是和平》里,發(fā)廊妹孫素寶在深夜里砍死了自己的丈夫,以我們平常的眼光來看,這個女人應該水性楊花,是個淫婦的形象。可讀到小說中間乃至結尾處,我們才會發(fā)現(xiàn)我們認為不堪的孫素寶實則是個孝順公婆,努力賺錢養(yǎng)家的善良女人,只是因為不能忍受丈夫長期以來對自己的家暴而殺死了丈夫。孫素寶有雙奇特的手:紅而干硬,緊巴巴的,像鵝掌風,指頭陡尖。就是這樣一個我們認為漂亮又風騷的女人卻有一雙和她的容貌不匹配的手。孫素寶應該殺死自己的丈夫嗎?答案無疑是否定的,無論是多么不堪,多么不能忍受,我們都不應該做出犯法的行為??墒菍O素寶說,她不后悔殺死丈夫。在我看來,孫素寶在砍死丈夫后內(nèi)心是愉悅的,更恰當?shù)恼f是解脫了。當面臨道德和自我的沖突的時候,孫素寶寧可背負道德的譴責,依舊選擇追求自己內(nèi)心的安穩(wěn)。她不畏懼犯法,不畏懼死亡,但是她畏懼自己靈魂的折磨,畏懼內(nèi)心的不安,而正是這些畏懼給了孫素寶殺死丈夫的勇氣和力量。
著名評論家賀紹俊說:“須一瓜的小說寫作絕對是獨一無二的。她的獨特價值就在于她是一位以道德情懷來處理公安法制資源的作家,她的處理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她從罪惡的黑暗通道進去,卻把我們引向一個灑滿陽光的愛與善的世界。”讀須一瓜的小說,我們從來不會對那些有罪的,犯法的人感到憤恨或者是討厭。相反,我們常常是懷著同情或者悲憫的眼光看待這些失足的可憐人,他們在生命的最后選擇與自己的靈魂同在,遵從內(nèi)心,從而解脫自己。蔡水清殺死出租車司機,因為他受不了通過掩飾自己內(nèi)心換來的有尊嚴的生活;孫素寶無法忍受丈夫對自己的折磨,渴望得到愛和安撫;陳陽里不堪面對周圍的親朋好友對愛情的背叛,在尋找真愛的道路上結束自己的生命。顯而易見,這些“小人物”們無一例外都在最初的時候缺乏對自我的準確地認識,導致了悲慘境遇的人生。須一瓜說:“最偉大的救贖,就是自我的道德拯救,盡管他們最終還是要死,但都得到了愛和尊重?!辈辉倬窒抻诜缸锏募记珊褪址ǎ辉僦缓闷媸钦l做了什么,情感的招搖勝過了邏輯的思考,這才是人性,理智不過是情感的奴隸。追尋個人靈魂的安穩(wěn)和愉悅才是人性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我們常常過于追求表面的繁華,卻忽略了自我內(nèi)心的渴求,看似風光無限,然而不知道背后有多少的心酸和無奈。透視在道德層面下的人性震懾著現(xiàn)代人麻木的心靈,而自我意識的匱乏造就了麻木的心靈。
3 精神牢籠下的追求自我
作為生活在現(xiàn)代都市化下的人群,我們常常感到的是生活的單調(diào),精神世界的困頓和自我意識的消失。豐腴的物質(zhì)生活,快速節(jié)奏化的生活質(zhì)感,社會發(fā)展的無形壓力,都使我們喪失了追求自我的本能需求。就像須一瓜的小說故事帶給我們的精神匱乏感,我們仿佛是游離在物欲橫流,燈紅酒綠世界里的行尸走肉一般,缺乏對這個世界的基本感知。即便是心存愛意,最后依然可能被人性的冷漠,鄙俗的物質(zhì)觀念取代。讀須一瓜的小說,我們經(jīng)常能夠產(chǎn)生善良和生活的美好被物質(zhì)或者是社會的冷暴力給擊敗的失落感。須一瓜也正是在用她簡短有力的文字向我們所處的現(xiàn)實社會提出挑戰(zhàn),呼吁我們不做精神牢籠下的“狂人”。
須一瓜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太陽黑子》中的房東是個典型的“狂人”形象。卓生發(fā)拋妻棄子的行為讓他成為精神牢籠下的奴隸:一個人逃生火海后用吃素來緩解他內(nèi)心對拋妻棄子的罪惡感;在竊聽租客的通訊信息以后,舉報了他的三個用心贖罪的租客。在小說里,卓生發(fā)既沒有常人生活的平穩(wěn),也沒有他的犯罪后在逃租客的灑脫。他生活在自己的精神桎梏中無法自拔,空虛,無助,看似膽小懦弱的“好人”,實則是內(nèi)心陰郁抱怨的隱形劊子手。類似卓生發(fā)這樣的陰暗的好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不乏少數(shù)。我們都是高舉著善的旗幟,來填滿內(nèi)心的空虛和虛偽。
《雨把煙打濕了》里的蔡水清,與其說是殺死了出租車司機,不如說蔡水清是殺死了內(nèi)心的自我。為了融入城市生活,脫離窮苦的農(nóng)村生活狀態(tài),蔡水清壓抑自己的本性,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卑劣,討好似的和妻子的家里人打好關系,唯唯諾諾的當了一個“風光”的城里人,完全失去了自我。蔡水清的行為,是自己給自己設置了精神枷鎖,他固執(zhí)的讓自己帶著城市的手銬,以為這樣就可以融入城市的生活,可是,他無視自我的存在價值,仿佛游魂一般的忽略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最終導致生命的悲劇。蔡水清是可悲的,可悲之處就在于他愚昧又固執(zhí)的擠入城市的生活,但是又可以說蔡水清是勇敢的,盡管觸犯了法律,但他最終找回了自我。
“律師問:你內(nèi)疚嗎?
蔡水清說:刀子捅進去的那一秒鐘起,我就感覺空蕩蕩了。一點都不內(nèi)疚嗎?也許……就像殺了我自己。
你當時真的非捅不可嗎?
是的?!?/p>
蔡水清解脫了,他終于可以面對真實的自我了,是那個原本粗俗,狂野的自我,而不是那個虛偽,沒有血肉的城市蔡水清了。蔡水清式的人在我們現(xiàn)如今的社會頻頻存在,物質(zhì)化的社會關系和世俗化的人際關系,往往使我們?nèi)狈η逍训淖晕揖褚庾R,加之道德綁架和精神綁架,讓我們的自我意識淡化,成為了一個個裝在套子里的人。和歡將灑水車開進跨海大橋;陽里在執(zhí)著的追求完美愛情的過程中死去;“那人”對印秋和曉菌的救贖;高老太婆和林老太婆對社會的謾罵和攻擊。須一瓜無一不是在用身邊最細微的人物向我們控訴:執(zhí)著的追求自我的價值就可能沒有好下場,相反,順應社會的趨勢,做一個和別人雷同的人才有可能活的更加長久。
一個有自我意識的人,并不是我們認為的自私自利,而是在蕓蕓眾生的大千世界有自己獨立的人格和思想。無論是高高在上的偶像,還是平凡又不起眼的我們,擁有一份獨立又清醒的自我意識是對生命最起碼的尊重。
綜觀須一瓜的小說,人性是其作品的核心要點,而人性又恰好折射出我們現(xiàn)代人的生存狀態(tài)。我們可以看到須一瓜的寫作已經(jīng)深入到現(xiàn)代人生存的核心。她所追問的是我們?nèi)粘I畹囊饬x:在命定的孤獨中尋找生存的意義, 所得到的只能是無法排遣的憂傷。須一瓜的小說是我們現(xiàn)代生活的一面明鏡,反復的折射出我們生存現(xiàn)實的困境和精神的空虛。在她作品里的主人公們發(fā)生的故事,都是孤獨又憂傷的。孤獨是因為那些小人兒們?nèi)狈ψ晕乙庾R的覺醒,找不到究竟應該將內(nèi)心寄寓何處;憂傷的是當那些小人兒們察覺內(nèi)心的無助和空虛又往往為之付出了慘痛的代價。而我們現(xiàn)實的的生存困境就是我們無處安放的靈魂,須一瓜正是用文字向我們道出了在人性荒蕪的時代,加上自我意識的丟失,造成了我們?nèi)缃竦木置?。而我們也期待須一瓜依舊可以用冷峻又細膩的筆觸帶給我們更多精神層面上的救贖和對生存困境的拷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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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