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凡
宇文所安,英文本名Stephen Owen,直譯應該稱作”斯蒂芬·歐文”,他偏偏給自己取了中國字中的姓氏“宇文”。這個姓讓人想起《隋唐英雄傳》中的人物宇文成都,他在隋唐十八好漢中排名第二,僅次于李世民的弟弟李元霸。
對這個名字,宇文所安自己的解釋是出自《論語·為政篇》,“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他從中摘得“所安”兩字,作為自己的身份符號。而“宇文”是古代胡人的姓,所以這也是一個胡漢結合的名字。他常說搞不清自己是個漢化的胡人還是胡化的漢人。
唐代偉大詩人杜甫留下的詩作達1400多首,要一個人單獨完成全部古詩的翻譯工作,顯然是個不小的工程,更不要說譯者還要擔任教學工作。但作為唐詩的狂熱愛好者,宇文所安一直以來都有一個想完成翻譯杜甫詩全集的想法。2006年得到美國梅隆基金的慷慨資助,他才有機會完成這個愿望。
作為中國古典詩歌中的“詩圣”,西方對杜甫詩的翻譯并不少,大量選集中都收錄有杜甫的詩作,如19世紀傳教士詹姆士·理雅各翻譯的《漢文經典》(The Chinese Classics)中就選譯有杜甫的《春望》和《秋日夔府詠懷奉寄鄭監(jiān)李賓客一百韻》,在后來的《古今詩選》(Chinese Poetry in English Verse)《松花箋》(Fir-flower Tables: Poems from the Chinese)等英美漢學家的譯著中都曾選譯杜甫的詩作。如今哈佛英文版杜詩全集的出版,對國外讀者了解中國這位大詩人,更是一個極大的方便。
宇文所安翻譯的杜詩,不僅僅是英文,而是中英文對照呈現,這樣有助于掌握一些漢語知識的讀者更好地閱讀杜甫的詩作。這套《杜甫詩》是哈佛出的《中華經典文庫》(Library of Chinese Humanities)叢書的一部分,目標讀者包括西方讀者和華僑。
在美國,華僑是一個正在不斷壯大的群體,他們自己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愛好者,大多數也是自發(fā)的傳播者。他們生活在英語語境下,對漢語比生活在祖國本土的人更敏感,他們在閱讀古典詩歌的時候,有更強的切身感受,尤其是那種思念故鄉(xiāng)的主題,“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這種簡單的詩句,足以讓他們流淚。
宇文所安對杜詩的理解,與國內讀者有很大不同。比如,他關注到,在杜甫青年以后的歲月中,食物也成為其詩作的主題。“他為吃到生魚歡慶,纏著親戚索要香蔥,感謝友人的一鍋豆醬湯,感謝在困難時期的‘饑荒食物。”宇文所安說,大概是因為杜甫體弱多病,杜甫詩作中對藥的描寫基本與食物一樣多。
宇文所安是地道的美國人,他1946年生于美國密蘇里州圣路易斯市,1959年移居北方大城市巴爾的摩。宇文所安從少年時期就對詩歌感興趣。坊間流行的一個傳說是,14歲那年,他在巴爾的摩市立圖書館里隨手翻閱,第一次讀到了李賀的《蘇小小墓》:“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敝袊瞥娙说膽n郁吟唱,成為少年宇文癡迷唐詩和中國古典文學的機緣。自此他欲罷不能,沉迷其間。
宇文所安的父親是一位物理學家,曾一度擔心他對遙遠而陌生的中國古典詩歌的嗜好,會讓他將來餓肚皮。宇文所安也曾自嘲說,自己后來竟能夠自食其力,“實屬僥幸”。
后來,他進入耶魯大學東亞系學習。1972年,26歲時以論文《韓愈與孟郊的詩》獲文學博士學位。1972—1982年他任教于耶魯大學。1977年,31歲的他發(fā)表了令學界耳目一新的的研究著作《初唐詩》,1982—1984年任哈佛大學中國文學教授,1984年至今,他擔任哈佛大學中國文學與比較文學教授,成為美國漢學界研究唐詩的著名學者。
德國著名漢學家顧彬對宇文所安贊賞有加,他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起美國漢學家:“斯蒂芬·歐文排第一,他的新思想特別多,并會開拓一個新的方向。他是真正的漢學家,他在天上,而我們在地上?!?/p>
同許多研究中國古典文學和中國文化的學者一樣,宇文所安也性樂煙酒,心好詩歌,簡脫不持儀形,喜俳諧。在茶余飯后、工作之余,喜歡捧讀吟誦王維、李白的詩句,達到一種忘我之境。每每說到興起,也總是起身從書架上抽出一冊唐詩,找到要解讀的原詩,用漢語大聲朗讀起來。
而他常執(zhí)在手中的煙斗,還記載著他所執(zhí)教的哈佛大學“愛屋及烏”的一段逸事。哈佛大學一向有規(guī)定,禁止教授在學校抽煙。但宇文所安的辦公室似乎成了例外,學校破天荒給他安裝了一個通風的風扇,以滿足他在辦公室抽煙斗的癖好。談起這段逸事,宇文所安不免有些得意。原來,早些年有所北美名校鼓勵宇文所安跳槽去教書。哈佛得知自己的名教授將遭人挖角的消息后,也趕去做他的工作。“學校知道,拉攏我,關鍵是要幫助我解決我的煙斗問題?!弊詈?,哈佛用一臺小小的風扇成功地“籠絡”了宇文所安的心。此后至今,宇文所安一直安于哈佛。
雖然喜歡唐詩,但問起愿意生活在中國哪個朝代,宇文所安卻愿選擇活在南宋,因為“南宋的生活是比較享受的”,“我不會希望生活在唐朝的,太危險了”。
友人曾戲稱他是為唐詩而活著的美國人。他卻自稱是“唐詩王國的異鄉(xiāng)人”“在學習和感受中國語言方面,中國文學的西方學者無論下多大功夫,也無法與最優(yōu)秀的中國學者相并肩”。但就是這樣一個所謂的“異鄉(xiāng)人”,不但在中國古典詩歌尤其是唐詩領域的研究中做出了舉世屬目的成就,也像許多西方漢學家一樣,娶了個“異鄉(xiāng)人”的太太,來自中國的才女田曉菲。
1971年出生的田曉菲,5歲習古詩、10歲出版詩集、14歲時因為在詩歌方面的才華,而被北京大學破格錄取,經過北大英語系、心理學系、中文系老師面試后被特招進入北大英語系。回想起來,田曉菲不能忘的仍是她的詩歌情結。而這也得益于從事文字工作的父母的影響。那時,每逢周末,爸爸就在家里開展詩歌比賽,和曉菲一起寫詩,然后交給媽媽評判。
田曉菲在北大校園結識了15歲考入北大的查海生,也就是詩人海子。海子在農村長大,1979年15歲時考入北京大學法律系,大學期間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1983年自北大畢業(yè)后分配至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哲學教研室工作。1989年3月24日(他生日這一天)在山海關臥軌自殺,年僅25歲。)在詩人短暫的生命里,保持了一顆圣潔的心。田曉菲曾拿著詩歌去找過海子,海子說:“如果你能堅持下去,你將是位偉大的詩人?!?/p>
1989年,田曉菲聽到了海子臥軌自殺的消息,之后,她很長時間沒有寫詩。她無法理解一位鼓勵自己堅持的詩人,為何沒有選擇堅持?那時候,田曉菲開始思考人生的價值,海子逝世兩年后,20歲的田曉菲到哈佛大學比較文學系攻讀博士,成為哈佛大學歷史上最年輕的博士生。
正如田曉菲自己所言,“不是每個少年成名者都可以幸存”,但她不僅幸存,還繼續(xù)著讓人驚詫的旅程。20歲開始攻讀哈佛大學比較文學博士學位,35歲成為哈佛大學東亞系教授——田曉菲這段生命歷程,大半都可以用“破格”來概括。
更重要的是,在哈佛大學,田曉菲邂逅了狂熱的中國迷宇文所安,他們年齡不同,但是生日卻是同一天,這給他們以“緣分”的感覺。他們都熱愛中國古典詩歌,宇文所安對深深愛著自己祖國傳統(tǒng)文化,尤其是對古代詩歌有深厚研究的田曉菲產生了好感。兩個人交談的話題逐漸多了起來,從李白到杜甫,從白居易到歐陽修,他們幾乎是無話不談。
當時追求田曉菲的人有很多,但是宇文所安得以勝出。宇文所安改寫的一首古詩深深打動了她:“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千里蟬娟照,愛若磐石堅?!边@首詩放到古代,不算是好詩,但是對一個外國人來說,寫出這樣的古體詩已經很不容易了,田曉菲發(fā)現宇文所安原來是這么一位冷靜客觀的誠實男人,骨子里又帶著中國人的傳統(tǒng)愛情觀。于是,田曉菲答應了宇文所安的求婚。
1999年元旦,他們在美國紐約州舉行了浪漫的婚禮。婚后,在愛情的滋潤下,田曉菲的事業(yè)有了突飛猛進的發(fā)展。后來,田曉菲在面對留學生如何把握跨國婚姻的提問時,不無感觸地回答:“在深深熱愛本民族文化的同時,找一個和你志同道合的伴侶最為重要,當然相互理解和尊重是根本前提?!?/p>
這兩個同一天出生的人,分享著對工作、對生活、對詩歌的激情。在幾乎每一本書中,他們互稱“知音”,互致“感謝”。在他們看來,夫妻關系是最微妙的,但“互相愛,互相尊重”,則是此中的菁華妙義。
兩人既是夫妻,也是學術伙伴,在宇文所安主編的《劍橋中國文學史》中,田曉菲承擔第三章從東晉到南北朝再到唐太宗的部分?!拔覀兌加X得自己找到了知音,我們唯一不同的是,他喜歡唐朝,我喜歡南朝,不過都很喜歡詩”,田曉菲教授如是說。
宇文所安最早接觸的中國詩集是《白駒》,此后他便立志要研究中國古詩,還是從唐詩開始。
對中國的學者而言,要研究唐詩,需要很大的勇氣,因為前人的研究實在太多了,但是作為一個外國人,反倒有一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宇文所安的父親是物理學家,父親做研究的方法是“從頭開始”,這對他有很大的啟發(fā)。他讀了一些唐詩,很喜歡,就這樣開始研究了。這一開始就沒有了回頭路,在研究具體詩人之前,先做一下時代研究,光這個就花了兩三年時間。
如今,他已經成了世界范圍內研究唐詩的頂尖學者,他的著作翻譯成中文,甚至成了暢銷書。在過去,美國大學的比較文學系做歐洲文學研究的人總是比做亞洲文學的多,哈佛的東亞系還比較大,有許多做中國文學研究的同行,還不算太冷清;但有些大學可能教中文的就一兩個人,那可能是真寂寞了。
宇文所安對此持反對意見,他也一直在努力改變這種局面。現在越來越多的哈佛本科生想學漢語,可能也有一些實用的考慮;對中國古典文學感興趣的也越來越多,但從選課的情況看,可能現當代文學對他們而言更容易進入一些。一般來說,他每年收1-2個非常優(yōu)秀的研究生?,F在全美以及加拿大很多大學如加州大學伯克利和洛杉磯分校、芝加哥大學、哥倫比亞大學、多倫多大學的東亞系都有宇文所安教過的學生;除了在學術界外,也有從事其他職業(yè)的,比如上海美領館的副總領事也曾是宇文所安的學生。
宇文所安說過,如果美國人懂一點唐詩,也許中美之間會多一點了解。
他認為,在中國的唐代或者宋代,政府官員都是要從讀文學開始的,而往日的英帝國要訓練自己的官僚,也是要從拉丁文和希臘文開始學習的。這種比較廣博的教育對于政治家、教育家、醫(yī)生、律師等等都是很有好處的。哈佛的本科生畢業(yè)之后可能會選擇比較專業(yè)的職業(yè),可能是醫(yī)生、律師等,然后干一輩子,所以在大學期間是他們接觸文化、文學更廣博的知識的最好時期,這是最好的一個思考的時期,不僅僅是中國文學,整個人文教育在大學都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