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麗宏
小城之春,由岐山湖大道旁的柳樹悄悄牽來。開初那兩天,像有喜事瞞著,樹們秘而不宣。一夜東風,柳枝串了一串柳米,像我們小時候淘氣,用草棍兒串螞蚱,憋登登,飽鼓鼓,袖珍爆竹似的,隨時都要炸響,“啪”“啪”“啪”,就把春天絢爛的場面給引爆了。
我看這些柳,總是很親切,因我們在同一年,落腳小城。那一年,我遷居在岐山湖大道旁一座平房里;柳樹像孩子般,被領養(yǎng)在路旁,一人一個坑兒,大家排排隊,站直了,往上長。
我總記著柳樹的一個典故。園藝工人育苗,若將柳枝正著插,育出的苗兒便是普通的柳;若是倒著插,就是垂柳。頭向上,也長;倒栽蔥,也長;澇也長,旱也長。柳那股子勁頭兒,可真是沒說的,你拿它的生命力簡直沒有辦法。所以,人也一樣,順也好,逆也好,要記得對一株柳樹微笑,它老實地告訴你生命的本質:世間諸事,自在人心。你心里若沒風雨,這世上便盡顯陽光。
興臨街道旁有懸鈴木。它們是樹的族群中富有童心童趣的那一類。不管年歲多大,心,永遠是孩子的心。它們晚發(fā),春末才上路??墒牵怀霭l(fā)便一股子爆發(fā)力,叫人吃不消。用不了幾天,便葉子青郁,枝丫葳蕤。它們把圓圓的搖鈴掛滿手臂,孩子氣地向你炫耀。
幸福路西段,有最好看的梧桐。四月始開花,花開滿樹,是名媛云集的盛大舞會?;ㄐ腿缇票⒓t酒的那種。它們斟鄉(xiāng)愁是一樣的滿。細雨下起,累累繁復,盛情妖嬈的梧桐花,叫人百感交集不知所措。
南街的巷子里,有幾株老洋槐。五月掛花,能把人香透。雅致的牙白,蝴蝶的裝扮,活靈靈的現(xiàn)代派,依附的偏是古舊的枝!花葉是新的,枝干是舊的;花朵是甜的,枝葉是苦的。洋槐樹,就這樣把錯綜厚重的人生,積于一身。
小城通鎮(zhèn)路西段,有絨花樹。它的小葉子在枝條排好隊時,春天已走遠。絨花開,更晚些。它似乎在說:你們擠吧,我不急。好時光悄然過去了,但過去也就過去了,沒啥惋惜的。人活,是活個心情,花開,是開個風情,往前看,肯定更精彩。
春末夏初,絨花夢一樣降落枝頭,花俱葉,晝開夜合。你會覺得梁祝愛情又回來了,正在人世的樹上延續(xù)呢。
城北,通往黑城那條窄窄的公路兩邊,植了密密的白楊。深秋時候,黃葉翻飛,我布衣布裙,像移動在印象派畫布上。那些葉子在腳邊,散而合,合而散,聚散兩依依,一葉一葉都是與歲月的繾綣不已。汽車駛過,氣流掠過,卷起兩道葉子的河,攆著車輪,翻卷向前。那凄美、綺麗的舞蹈,看得人怔怔的,不知將心擱到哪里才算穩(wěn)妥。
讀樹,讀到了人世。人世的清純,人世的豐滿,人世的高深莫測。它們會讓人收獲一種快樂,心,舒展,打開,飛翔,其中妙處真真地,真真地,難與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