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汀輝
[摘要]客家話是客家人使用的語言,是漢語七大方言之一??图易娴亻}西的客家話保留了我國許多古漢語的讀音,也保留了較多古語詞、單音詞、詞序倒置和偏義復(fù)詞等現(xiàn)象。從先秦經(jīng)典可以看到客家話基本字詞的發(fā)展??图以挼淖衷~句也大量存在于先秦作品中。客家話具有明顯的我國古漢語的特征,是我國古漢語的“活化石”。
[關(guān)鍵詞]客家話;古漢語;活化石
中圖分類號:H004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8-7354(2017)04-0098-08
一、引言
客家話是客家人使用的語言,是漢語七大方言之一??图胰耸菨h民族的一支重要而特殊的民系,國內(nèi)主要分布于福建、廣東、江西、廣西、湖南、四川和臺灣等省份;國外主要分布于印尼、馬來西亞、新加坡、泰國、越南、菲律賓等國。估計全球客家總?cè)丝诖蠹s一億人左右??图胰说南让?,原居于黃河流域的山西、河南一帶,由于戰(zhàn)亂、饑荒等多種原因,從秦漢起就開始輾轉(zhuǎn)南遷,尤其是在西晉末年、唐朝末年和北宋末年三個時期,更是大規(guī)模南移。他們先至江淮,后到吳贛,最后到了閩粵贛的邊區(qū),才定居下來,使閩西、粵東、贛南的幾十個縣市成為客家人的大本營。明清以后,他們又再向廣西、四川和海外遷移??图以挼恼Z音和詞語可以上溯至先秦,中追漢唐,近尋宋元明清,在我國的先秦諸子散文、漢唐詩歌樂府、宋詞、元曲、明清雜劇、小說等大量古典文學(xué)作品中,都可以找到與閩西客家方言的聯(lián)系密切的因子??图胰嗽瓉碚f的是中原地區(qū)的中州話,到了閩粵贛邊區(qū),堅守“寧賣祖宗田,不賣祖宗言”的信念,加上所居山區(qū)交通閉塞,與其他方言交流少,客家人的客家話里基本保持了中州話的語音和詞匯,這些保留下來的語音和詞匯,成了當(dāng)今研究古漢語的珍貴的“活化石”。
二、客家話與元代中原音
研究客家話的古音,不能不聯(lián)系到《廣韻》和《中原音韻》這兩本韻書?!稄V韻》是著名的古漢語韻書,比較完整地反映了隋、唐、宋時期的中古音情況。還有一本是元朝周德清著的《中原音韻》,記載了元朝以洛陽為主體的近古音——中原音??图以捓镆脖A袅艘恍稄V韻》里的中古音,但保留更多的是《中原音韻》里的近古音?!吨性繇崱酚涊d的中原音有下面20個聲母,即:
閩西客客家話里有下面19個聲母,即:
客家話和元代中原音相同的聲母有P、P′、m、f、v、t′、n、l、ts、ts′、s、k、k′、x、o等十五個,相近的有t、t′、三個。閩西客家話沒有z聲母,但有η聲母與之相對應(yīng)(如日、熱、人、染、讓等字,中原音的聲母z,閩西客家話都讀成η)??图以挶戎性舳嗔艘粋€η聲母,但據(jù)學(xué)者研究,元代中原音還是有η音。因此,可以說客家話的聲母與元代中原音的聲母是相同的。
《中原音韻》里的元代中原音有五個聲調(diào),調(diào)名和例字如下:
客家話的聲調(diào)也是五個,調(diào)數(shù)相同:
客家話的聲母和聲調(diào)與《中原音韻》如此相似,絕非偶然,再聯(lián)系閩西客家各姓族譜,大都是在宋元時代遷來閩西客家的歷史,不妨推斷,當(dāng)年閩西客家人的祖先帶來閩西的就是宋元時期的中州話,只是在遷移過程中,已吸收了江淮、蘇浙、贛北方言的一些成分。{1}
三、保留了古漢語的讀音、詞序倒置和偏義復(fù)詞等現(xiàn)象
在音韻學(xué)家看來,上古漢語里只有雙唇音b、p、m,而沒有唇齒音f,而唇齒單f是后來從一部分上唇音變化而來的,這可從閩西的客家話里的一些字音中看到其變化的痕跡。諸如在普通話里聲母讀輕唇音f的“糞、痱、斧、腹、複(復(fù)),沸、輔、甫、肥、符、吠、縫”等字,這在閩西的客家話里都還讀重唇音,前面六個字讀b,后面六個字讀p?!帮w、分、發(fā)、翻,放、扶、伏、浮、孵、粉”這些字,雖說在雙音詞中會讀輕唇音f,但在單音詞的口語里仍讀重唇音b,如“飛機、飛行、飛翔、飛碟”中的“飛”就讀fi。在口語單說“飛”則讀bi,在“分配、分隔、分析、秋分”的“分”讀fun,而口語“分東西、分身家”的“分”則讀bun。“解放、開放、放棄、放療”的“放“讀fong,而單說“放”或口語“放糖、放鹽”的“放”則讀biong?!胺埏?、粉刷、米粉、奶粉”的“粉”讀fun,而口語“粉松”的“粉”則讀pun。“翻身、翻飛”的“翻”讀fan,口語說“翻轉(zhuǎn)來”的“翻”則讀pon。再者,在上古漢語里沒有普通話的zh、ch、sh這套聲母,因它們是由舌尖音d、i演變而來的。在閩西客家話里,同樣可以看出其演變的痕跡。在客家話里,都把普通話聲母為zh、ch、sh的字都讀成z、c、s,但其中有些字在口語里仍讀d、i的,如“選擇”的“擇”,讀ced,但口語說“擇菜”的“擇”則讀tog;又如,“知道”的“知”,書面語說zhi。{1}
此外,客家祖地閩西的客家話都愛把“客人”說成“人客”,把“灰塵”說成“塵灰”,把“公雞”說成“雞公”,是典型的詞序倒置句式。與此同時,閩西客家話還保留了我國古漢語中偏義復(fù)詞的特異現(xiàn)象。例如,閩西客家話中常用的“來去玩”,其義就側(cè)重在“去玩”而“來”則無義。這在我國古代的敘事長詩《孔雀東南飛》中也屢見不鮮。詩中從未出現(xiàn)過焦仲卿之父、蘭芝的公公,但詩中卻屢屢提及“公婆”如何,這就是偏義復(fù)詞的典型例證。
四、保留較多古漢語詞匯及古漢語單音節(jié)詞的說法
1、客家話保存了豐富的單音節(jié)詞,以下試舉數(shù)例:在我國古代漢語里,本來較多的單音節(jié)詞已發(fā)展為雙音節(jié)詞或被另一個單音節(jié)詞所代替,故在現(xiàn)代漢民族的共同語中一般不再使用。而在閩西的客家話中,卻仍保留著古語單音節(jié)詞的說法。例如,不說“寬闊”而說“闊”;不說“兇惡”而說“惡”;不說“狹窄”而說“狹”;不說“肥胖”而說“肥”;不說“光亮”而說“光”;不說“行走”而說“行”;不說“烏黑”而說“烏”;不說“空閑”而說“閑”;不說“奇怪”而說“奇”;不說“倒霉”而說“衰”;不說“健壯”而說“雄”;不說“疼愛”而說“惜”;不說“理睬”而說“睬”;不說“細(xì)小”而說“細(xì)”;不說“饑餓”而說“饑”;不說“進(jìn)入”而說“入”;不說“寒冷”而說“冷”;不說“黑暗”而說“暗”;不說“需要”而說“愛”;不說“縈繞”而說“縈”;不說“繩子”而說“索”;不說“健康”而說“健”;不說“皮膚”而說“皮”;不說“沒有”而說“毛”;不說“鋒利”而說“利”;不說“潮濕”而說“濕”;不說“撩撥”而說“撩”;不說“池塘”而說“塘”;不說“干燥”而說“燥”;不說“清靜”而說“靜”;不說“害怕”而說“驚”……
此外,在閩西客家話里,不說“代替、相當(dāng)”而說“準(zhǔn)”;不說“對路”而說“著(音鑿)”;不說“很好”而說“湛”;不說“最終,結(jié)果”而說“煞”;不說“足夠或溢出”而說“敷”;不說“卡住”而說“嘎”;不說“順從”而說“乖”;不說“伸延”而說“駁”;不說“搬動”而說“兌”;不說“捆扎”而說“縛”;不說“戲弄”而說“(miǎo)”;不說“分割”而說“剮”;不說“深厚”而說“篤”;不說“鍋頭”而說“鑊buó;不說“折斷”而說“拗”;不說“家養(yǎng)”而說“畜”;不說“供養(yǎng)、供給”而說“供”;不說“稻草”而說“稈”;不說“墳?zāi)埂倍f“地或墓”;不說“乳房”而說“嫩”等。
2、客家話承傳了大量的古漢語語詞。作為從我國古代漢語母體分化演變出來的一個分支的客家話,閩西的客家話至今仍保存了我國古漢語的大量語詞。如粄,是各類糕點統(tǒng)稱,音ban。據(jù)《玉篇》米部釋:“粄,米餅”,該書又在食部釋為:“,屑米餅?!眥2}《廣韻》則注明上聲緩韻博管切:“粄,屑米餅也?!痹摃€收集了與它同音同義而文獻(xiàn)上記載尚存的異體字“”與“”。{3}唐朝的段成式在《酉陽雜俎·酒食》中記載:“色作一合者皆糖蜜副起粄法、湯胘法、沙碁法、甘口法?!眥4}南朝梁國的宗懔在《荊楚歲時記》里更是詳盡地記述:“是日,取鼠曲菜汁作羹蜜和粉,謂之龍舌,以厭時氣。”{5}而《正字通》也有相同的表述。{6}在《南史·齊宗室傳·衡陽王道度附蕭鈞》上有生動的敘述:“(鈞)所生區(qū)貴人病,便加慘悴,左右依常以五色飴之,不肯食”。由此可見,“粄(、)”{1}這個古語詞,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中已不用,而別的方言也基本不用,唯獨還在客家話里保留了下來。
荷,客家話俗寫作“”,閩西客家話音為kai,用肩挑。在《公羊傳·宣公六年》里有:“有人荷畚自閨而出者?!焙涡葑⑨尀椋骸昂桑?fù)也。”{2}而《廣韻》則指出它為上聲哿韻胡可切:“荷,負(fù)荷也?!眥3}
治(遲、):宰殺,音為tsl。在《晏子春秋·內(nèi)篇·諫下》記載:“景公走狗死,公令外共之棺,內(nèi)給之祭,晏子聞之,諫景公曰:善趣皰治狗,以會朝屬?!弊⒃疲骸鞍挘捜?。治,宰也?!眥4}而《搜神記》卷一也有:“帝曰:‘水中有魚乎?(葛)玄復(fù)書符擲水中,須臾,有大魚數(shù)百頭,使人治之。”{5}《廣韻》平聲之韻直之切:“治,水名,出東萊,亦理也?!比ヂ暡㈨嵵崩校骸爸?,理也。”又去聲至韻直切,義同。{6}今普通話已無此音義。
鑊:鍋。閩西音為VK。《附釋音周禮注疏附??庇洝罚骸昂嗳苏乒捕﹁Z?!编嵭ⅲ骸拌Z,所以煮肉及魚臘之器?!眥7}《呂氏春秋》:“嘗一脟肉,而知一鑊之味,一鼎之調(diào)”,注釋:烹煮用的器物。{8}
罌():瓶子、壇子。閩西客家話音為an?!墩f文解字注》缶部:“罌,缶也?!倍斡癫米ⅲ骸袄洠酒髦笳??!眥9}《玉篇》缶部:“罌,瓦器也?!眥10}《方言》卷五:“頏,瓭……也。靈桂之郊謂之頑,其小者謂之瓭。……自關(guān)而東趙魏之郊謂之甕,或謂之,其通語也?!眥11}《論衡·譴告》:“釀酒于罌,烹肉于鼎,皆欲其氣味調(diào)得也?!眥12}
沕:潛水。閩西皆為mi。賈誼《吊屈原賦》:“襲九淵之神龍兮,沕深潛以自珍。”{13}裴骃集解引徐廣曰:“沕,潛藏也?!薄都崱啡ヂ曣犿嵞迩校骸皼^,潛藏也?!币袅x俱合。{14}
涿:淋雨。閩西客家話為tuk?!墩f文解字注》水部:“涿,流下滴也?!倍斡癫米ⅲ骸敖袼字^一滴曰一涿,音如篤?!眥15}《集韻》屬韻都木切,音義俱合。{16}
(斗):遇合、拼合。閩西為ten?!墩f文解字注》:“,遇也?!倍斡癫米ⅲ骸胺步袢嗽平诱呤怯鲋硪病?。{17}
攎:抱攏,用手摟抱物品。閩西客家話為lu?!墩f文解字注》手部:“攎拿持也?!眥18}《廣韻》模韻落胡切:“攎,攎斂。”音義俱合。{19}
敦:把東西豎起來。閩西客家話為tun?!肚f子·劉御寇》:“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頤?!标懙旅麽屛模骸岸匾纛D。司馬云:豎也”{20}?!稄V韻》去聲慁韻都困切:“敦,豎也”{21}。宋朝李誡《營造法式·大木作制度二·梁》:“凡平棊之上,須隨榑栿用方木及矮柱敦,隨宜枝樘固,濟(jì)并在草栿之上”。{1}
五、從先秦經(jīng)典看客家話基本詞的發(fā)展
漢語的歷史很長,其基本詞匯可以追溯到數(shù)千年以前,閩西客家話保留了古老的漢語語素。拿名詞里的基本詞來說,都是幾千年沿用下來的。自然現(xiàn)象中的天、地、水、火、風(fēng)、雨、霜、雪、雷、電等,無不見于先秦經(jīng)典,如:“天火雷電以風(fēng),禾盡偃”出自《書經(jīng)·金滕》{2};“禹平水土”出自《書經(jīng)·呂刑》;{3}“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邇(向邇:接近、靠近),其猶可樸天”出自《書經(jīng)·盤庚》;{4}“北風(fēng)其涼,雨雪其雱”出自《詩經(jīng)·邶風(fēng)》;“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出自《詩經(jīng)·鄭風(fēng)》;“履霜堅冰至”出自《易經(jīng)·坤卦》。{5}
在現(xiàn)代漢語里,“日”已為“太陽”所代替,“月”已為“月亮”所代替??墒窃陂}西客家話里,至今還是管“太陽”叫“日頭”,管“月亮”叫“月光”。“陽”,專指“陽氣”,“太陽”是指極盛的陽氣?!霸隆?,不專指“月光”,常為“太陰”之別稱,指極盛的陰氣?!痘茨献印ぬ煳挠?xùn)》記載:“日者陽之主也……月者陰之宗也。”可見閩西客家話里的“日頭”、“月光”,是相當(dāng)古老的。{6}
人體各部位的名稱,頭、領(lǐng)、面、目、口、齒、腳、肌、膚、口、耳、眉、心、手和身等詞很早就產(chǎn)生了,在上古都是獨立的基本詞,在閩西客家話里,發(fā)展到現(xiàn)在,不少已成為雙音詞的詞素,但它們作為雙音結(jié)構(gòu)的中心詞,仍保留了原獨立的基本詞的面目。例如:頭,戰(zhàn)國以前只有“首”字,沒有“頭”字。據(jù)專家考證,金文里只有“首”沒有“頭”?!对姟贰稌贰兑住芬矝]有“頭”?,F(xiàn)在閩西客家話里,把“頭”,叫做“頭挪殼”,結(jié)構(gòu)的中心是“頭”,這個“頭”字雖然到了戰(zhàn)國時代才出現(xiàn),但至少也有數(shù)千年的歷史了。這在“子”、“史”,書中都很常見?!敖裼械队诖耍囍祟^,倅然斷之,可謂利乎?”(出自《默子·魯問》);{7}“鴻蒙拊髀雀躍掉頭曰:‘吾弗知!吾弗知!”(出自《莊子·在宥》);{8}“若手臂之捍(hàn捍衛(wèi),保護(hù))頭目而覆胸腹也”(出自《荀子·議兵》);{9}“白頭如新,傾蓋如做”(出自《史記鄒陽列傳》),{10}在這里“白頭”指認(rèn)識了一輩子的朋友;“傾蓋”指路上碰到的新認(rèn)識的朋友。
閩西客家話“身體”還是單音詞叫“身”,如“衣服合不合身”,心與手,仍是“心”與“手”,這些詞沿用幾千年,如《書經(jīng)·大誥》中的“遺大投艱于中的聯(lián)身”;{11}《書經(jīng)·無逸》中的“艱難的事業(yè);否則厥心違怨”{12};《詩經(jīng)·邶風(fēng)》中的“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13}
閩西客家話稱面為“面”或“面頰”,如“唔要面”、“面頰皮真厚”,就是六世紀(jì)以后“臉”字出現(xiàn),在普通話里代替了“面”,而閩西客家話還是叫“面”或“面頰”?!胺嗣婷?,言提其耳”(《詩經(jīng)·大雅抑》),意思是不但當(dāng)面教訓(xùn)他,又提過他的耳朵。在《說文解字》里沒有“臉”,臉字出現(xiàn)之后,也只有“頰”的意思。《集韻》談韻:“臉,頰也”?!俄崟罚骸澳槪肯骂a上也。”是面上搽胭脂的地方。所以古人稱臉,只限于婦女,古詩詞里有許多句子可以為證:“滿面胡沙滿面風(fēng),眉清殘黛臉消紅”(《昭君怨》);“淚痕浥損胭脂臉,剪刀裁破紅綃巾”(《白居易詩》);“芳蓮九蕊開新艷,輕紅淡白勻雙臉”(晏殊詞);輕勻兩臉花,淡掃雙眉柳(晏幾道詞);閩西客家話“面頰”連稱,不過是面部的總稱罷了。
盡管閩西客家話里稱“口”為“喙”,稱“鼻”為“鼻陬、鼻公”;“耳”為“耳公”,(耳司聽官,鼻司嗅官,中原古語“官”和“公”相通),“目”為“目珠”;“肌”為“肉”;“膚”為“皮”;“腳”為“腳骨”;“牙”為“牙齒”???、鼻、耳、目、肌、膚、牙、齒和腳等都可從先秦古籍中看到它們的蹤跡,如:“否則厥口詛?!保ǔ鲎浴稌?jīng)·無逸》);{1}“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lǐng)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出自《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碩人》),{2}把它翻譯為現(xiàn)代語,就是:她的手指兒嫩牙樣,皮膚像凝脂般的潤而光,白嫩的頸兒象蝤擠(qiú qí,蝎也),潔白的牙齒象瓠(hú)子,方正的額兒彎彎的眉,笑一笑,出現(xiàn)兩個小酒窩,眼兒呀,黑白分明多么美!“風(fēng)雨節(jié)而五谷熟,衣服節(jié)而肌膚和”(出自《墨子·辭過》);{3}“乳間股腳”(出自《莊子·徐無鬼》)。{4}除上述身體各部位的名稱外,還有生產(chǎn)、稱謂、宮室、服飾等等,這里就不一一舉例了。
六、閩西客家話字詞音與先秦作品語言遺存
在閩西客家話里,“吃”叫做“食”;“走”說作“行”;“怕”說成“畏”;“打”喊作“捶”;“挑”叫做“擔(dān)”;“喂豬”說“供豬”;“雞叫”叫做“雞啼”;“治病”說成“療病”?!笆场?、“行”;“畏”、“捶”、“擔(dān)”、“入”、“供”、“啼”、“療”等動詞,在先秦文學(xué)作品里就已使用,如《詩經(jīng)》中的“碩鼠碩鼠,無食我黍”;《韓非子》中的“越人跣行”;《商書》中的“不畏強暴”;《荀子》中的“詈侮捽搏,捶笞臏腳”;《戰(zhàn)國策》中的“負(fù)書擔(dān)橐”;《韓非子》中的“子盛壯成人,其供養(yǎng)薄,父母怒而誚之”;《左傳》中的“豕人立而啼”;《禮記》中的“凡療瘍以五毒攻之”。
閩西客家話里的一些名詞和形容詞,如“屋下”、“目珠”、“腹屎”、“面”、“細(xì)”、“烏”等,也可在先秦詩文中找到它們的蹤跡,如《詩經(jīng)》中的“去其板屋,于我心曲”;《國語》中的“伍員將死,曰:‘以懸吾目于東門,以見越之人,吳國之亡也”;《莊子》中的“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易經(jīng)》中的“上六,君子豹變,小人革面”;《左傳》中的“吾子舍其大而重拜其細(xì)”;《詩經(jīng)》中的“莫赤匪狐,莫黑匪烏”。儒家經(jīng)典《四書》中,都是“之乎者也”的文言文,它留給后人大量的文言成語典故和“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學(xué)而不厭”、“誨人不倦”、“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等生動的名言警句,其中與閩西客家話相同或相似的詞較少,但還是可以從中找到一些它的“足跡”。如“行”字在閩西客家話里是“步行”的意思,它與孔子所說的“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伞敝械摹靶小币饬x相同?!叭腴T”在閩西客家話里是“走進(jìn)家門”的意思,孟子在稱贊夏禹時說:“禹八年在外,三過其門而不入”,這與閩西客家話中的“人門”同義??鬃诱f:“來而不往非禮也”,閩西客家話里的“有來有往”是從孔子的話里演化來的,不僅意義相同,而且閩西客家人在接到親戚朋友的禮物時,一定要“回禮”,在行動上保持了古風(fēng)?!皻w”是“回家”的意思?!墩撜Z公冶長》中有一句:“子在陳曰,歸與歸與”,意思是“孔子在陳國時說,回去吧!回去吧!”孔子帶了一幫學(xué)生周游列國,被困于陳國,斷了糧食,許多學(xué)生因饑餓而病倒,他的理想受到沉重的打擊,因而發(fā)出“歸與歸與”的哀嘆。閩西客家話說回家叫“轉(zhuǎn)去歸”或“轉(zhuǎn)歸”。“歸”字與孔子的“歸”字義相同。
七、閩西客家話保存大量古漢語特征的原因
在先秦兩漢時期,甚至更早時候開始,古代中原向長江以南都有大規(guī)模的移民(嶺南、閩西和閩南),無論是秦漢還是更早時期,古代中原的官話應(yīng)該是基本相同的,在較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變化不大。中原和整個北方變化較大應(yīng)該是從漢朝開始,也就是從漢朝的較大范圍開疆拓土和對外交流開始。所以說從語言來源基礎(chǔ)角度來說,最初客家話、粵語和閩南話都是基本相同的,都是中原古漢語。后面的不同只是隨著歷史的變遷,語言受影響改變了多少的程度而已??图以捘苊黠@的保存有古漢語的特征的原因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地理環(huán)境和外來的影響;二是原來土著的數(shù)量和言語基礎(chǔ);三是南遷漢人的數(shù)量和影響程度。
閩西地理環(huán)境位置特殊,受外來戰(zhàn)亂等影響較小。地處福建西部山區(qū),境內(nèi)群山聳立,武夷山南段、砒猖山、彩眉山脈、博平嶺等山脈沿東北一西南走向,大體呈平行分布,控制全區(qū)地勢,整體地勢呈東高西低,北高南低的走勢。在閩西南,則有博平嶺蜿蜒于漳平縣南部、龍巖市東南部、永定縣東南部與漳州市的華安、南靖、平和縣交界區(qū),以中低山為主,主體是連續(xù)的一片中山,南部地勢較低,是構(gòu)成閩西與閩南的地理分界線。全境地質(zhì)構(gòu)造復(fù)雜、地貌類型多樣,低山、丘陵、中山面積占全區(qū)山地總面積的以上,俗有“八山半水一分田,半分道路和莊園”之稱。汀州境內(nèi)“山峻水急”,除有聳立的群山外,還有眾多河流,但是灘礁錯雜,水勢湍急,“汀州為郡,崇岡復(fù)嶺,居山谷斗絕之地,水之所歸,南走潮海,西下豫章,東北注于劍浦,西北奔于彭鑫,其源皆出于此,實東南上游之地。是以山重復(fù)而險阻,水迅疾而淺澀,山川大勢固以奇絕?!?/p>
汀州客家山區(qū)四面環(huán)山,是一個沿汀江幾乎完全封閉的長狹谷生棲地,近乎與世隔絕,甚至受中原北方歷代王朝的影響都很小,戰(zhàn)亂王朝變遷歷史更替對這邊的影響非常之小。從《汀州府志》可以清楚的看到,戰(zhàn)亂時只有幾次從福州、廣州和江西來的攻城,改朝換代對這邊的文化、語言和風(fēng)俗影響都很小。
閩西原有土著人數(shù)較少,且原有文化、言語不發(fā)達(dá)。我國南方開發(fā)較晚,秦漢時南方經(jīng)濟(jì)還很落后,《史記·貨殖列傳》載:“楚越之地,地廣人稀,飯稻羹魚,或火耕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賈而足,地勢饒食,無饑饉之患,以故呰窳偷生,無積聚而多貧。是故江淮以南,無凍餓之人,亦無千金之家?!眥1}《漢書·地理志》亦載:“楚有江漢川澤山林之饒,江南地廣,或火耕水耨,民食魚稻,以漁獵山伐為業(yè),果蓏蠃蛤,食物常足。故呰窳偷生,而無積聚,飲食還給,不憂凍餓,亦亡千金之家”。{2}史書的記載表明,當(dāng)時江南廣大地區(qū)農(nóng)業(yè)還很不發(fā)達(dá),其生產(chǎn)方式基本上還停留在火耕水耨的較原始階段,地處更偏遠(yuǎn)的、三面環(huán)山一面臨水且與中原隔絕的福建地區(qū)則更是落后。戰(zhàn)國時期,公元前339年,越國被楚國所滅后,越國后裔無疆帶著越人來到閩地,逐漸與閩族人融合,形成閩越族。這一時期,福建人口由于融合,大幅增長,長江下游地區(qū)較先進(jìn)的耕作方式和發(fā)達(dá)的手工業(yè)也由此傳入福建,但這一影響主要在閩中、閩北地區(qū)。秦末漢初,閩越族的無諸、劉織等幫助漢高祖劉邦打敗了項羽,因有功被分別封為閩越王、南海王(時閩西處南海國境內(nèi))?!稘h書·高帝紀(jì)》載:“詔曰,南武侯織亦粵之世也,立以為南海王。”{3}閩越國與南海國等異姓諸候國的存在與漢中央集權(quán)的要求不一致。漢室政權(quán)穩(wěn)定后,中央政府加快了對諸候國的控制與清理步伐。漢文帝時,南海國被除,由于交通不便和防止反叛等方面的原因,漢武帝執(zhí)行民族同化政策,把這里的閩越人都遷到江淮一帶?!稘h書·嚴(yán)助傳》載,淮南王劉安上書文帝稱:“前時,南海王反,陛下先臣(指淮南王劉長)使將軍間忌將兵擊之,以其軍降,處之上淦?!眥1}說明南海王因反叛漢廷,受漢軍攻擊而降,被遷徙安置到上淦 (今江西省清江縣一帶)。至漢文帝時,作為一個王國的南海國消亡。一時之間,閩西又成荒涼之地,人口甚少,經(jīng)濟(jì)社會又回到蠻荒時期,少量的閩越人只能窩居山野、海島,后來被成為蠻獠的一部分。自無諸受封閩越王,至漢武帝時余善殺郢自立,漢封無諸孫繇君丑為越繇王,奉閩越先祭祀,又封余善為東越王,“與繇王并處”,閩越王國遂分為二。后余善為與漢廷對抗,乃劫繇王居股等人,移師閩北,并在今武夷山市的城村另建新的都城。到了元封元年冬,漢兵咸入東越,且由越衍侯作內(nèi)應(yīng),反攻越軍于漢陽,余善被誅,“于是天子曰:“東越狹,多阻,閩越悍,數(shù)反覆,詔軍吏皆將其民徙處江淮間,東越地遂虛”。
這次徙民,按照《史記》《漢書》與《資治通鑒》記載,都稱“遂虛其地”,而據(jù)《宋書·州郡志》云,僅遷部分居民,尚有一些閩越人逃入山谷中,未被遷走。所遷人數(shù),據(jù)葛劍雄《中國移民史》第二卷的估算,當(dāng)有十四五萬人。
閩西南遷來的漢族人數(shù)多,影響大。汀州本來也屬蠻僚地,唐開元二十一年開福、撫二州山洞置,戶4,680,乾寧間還發(fā)生“黃連洞蠻二萬圍汀州”。北宋元豐時,有戶81,454,南宋隆興二年,戶數(shù)急增至174,517,到了慶元間,又增至218,570 60。至是,也使汀州“地狹人稠,至有瞻養(yǎng)無資,生子不舉者”。可見汀州人口急增,也從南宋開始。此時,金兵南下,逕襲洪州,跟隨隆太后逃入江西的南宋官兵和家屬沿著贛江河谷而上,退至虔州,部分官兵和家屬即避難汀州。繼后,又有潰兵流民武裝集團(tuán)進(jìn)入江西,連陷數(shù)州軍,又有大批江西的難民紛紛逃入,或由江西退避邵武,再由邵武輾轉(zhuǎn)汀州。正因如是,所以見之族譜資料都說,汀州的祖先原住中原,后遷江西,迨金兵南下,始入閩西。
綜上對客家祖地閩西的客家話的剖析,可見客家話具有大量的古漢語遺存,是我國古漢語的“活化石”。而其存有大量古漢語特征的原因則在于當(dāng)?shù)氐淖匀画h(huán)境、移民與土著的交流所決定。
(責(zé)任編輯:劉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