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據(jù)《民國之黑幕》一書記載,清末貴州狀元夏同穌曾經(jīng)參與張勛復辟,是復辟黨十三太保之一。經(jīng)仔細考辨,本文認為夏同穌為復辟黨重要成員絕不可能。主要原因有四:一、此書所記內(nèi)容多出自茶館酒肆雜談,不足征信;二、此書內(nèi)容前后不一,自相矛盾;三、夏同穌參與復辟說法僅見于此書,同類史料沒有記載;四、考察夏同穌生平經(jīng)歷,與此書記載在邏輯上難以符合。
關(guān)鍵詞:夏同穌;張勛復辟;考辨
由于史料缺失,不少歷史真相被掩蓋在重重迷霧之中,給后人學習帶來極大困難。在關(guān)于貴州狀元夏同穌的研究中,其參與張勛復辟之說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問題。弄清此事的來龍去脈,盡最大努力還原歷史真相,不僅于開發(fā)夏同穌狀元文化必不可少,而且對民國初年的政治研究不無裨益。有鑒于此,筆者不揣淺陋,多方搜羅當時記載和各種旁證,據(jù)理剖析,成考辨文字如下。
一、夏同穌參與張勛復辟說法來源
夏同穌參與張勛復辟說法,首見于1917年7月翼文編譯社出版的《復辟之黑幕》一書,作者留名為天懺生。2007年6月北京中華書局將此書全文收錄于《劫余私志》,整理再版,定為《近代史料筆記叢刊》系列之一,注明作者為汪曾武。據(jù)《劫余私志》關(guān)于《復辟之黑幕》的整理說明記載:“本書由翼文編譯社出版,1917年7月初版,8月再版,分上、下兩卷,‘上卷、‘下卷后,均標有‘京華歸客口述,天懺生筆錄”。按照中華書局編輯部的說法,《近代史料筆記叢刊》所收史料,盡量保持原貌,僅在明顯錯誤文字和標點分段處略作改動。筆者比對《復辟之黑幕》(1917年7月版)和《劫余私志》兩種版本,于夏同鑠記載處幾乎雷同,出于閱讀方便,以下文字征引均以后者為準。
《劫余私志》關(guān)于夏同龢參與張勛復辟的記載共有三處:一曰“又有所謂十三太保者;二曰“天子門生老帥世侄;三曰“梅光遠謂他人父”。為考辨需要,分別引述如下:
“又有所謂十三太保者”:復辟黨健將不下百余人,其最重要人物則為:張勛、康有為、萬繩枝、梁鼎芬、張鎮(zhèn)芳、雷震春、劉廷琛、勞乃宣、夏同穌、辜鴻銘、鈕傳善、王乃瀲、胡嗣瑗等十三人?!春閼椀壑谱锟?,則有十三太保,今宣統(tǒng)復辟罪魁,又有十三太保,……一般滑稽家呼張等為新十三太保云。
“天子門生老帥世侄”:夏同穌者,亡清之殿撰公也,品行卑瑣齷齪,久為人所不齒。共和告成后,雖為眾議院議員,而帝制思想實未劃除,故上年袁氏盜國,夏為洪憲功臣之一。此次偽清復辟,夏即具靴帽袍褂,赴宮門請旨陛見。辮軍不令入,夏乃往見張逆,要之為先容,其謁張之紅手本上,則稱前翰林院修撰門生夏同龢。晤面時,刻意媚張,脅肩諂笑,無所不至。張詢?nèi)眨喝旯瘫娮h院議員耶!聞該院全體,固皆極端反對復辟者,汝獨附和之何也?夏頓首日:議員固多反對,然反對者未必即某;某固極表贊成,然不贊成者則為他員。張喜其語言柔媚,允其所請。夏曰:門生蒙大帥栽培。張笑曰:汝乃天子門生(相傳狀元乃天子門生),今對我而亦門生之,實不敢當。夏曰:然則為老帥世侄可乎。張欣然諾之。明日,挈之覲宣統(tǒng),徑入閣丞之選,襄助萬繩栻辦理筆墨。旋偽諭規(guī)復“大清門”名義,其三字即夏所書。蓋夏素以善書著名于京師也。是真議員中之敗類矣。
“梅光遠謂他人父”:……噫!議員價值固如是乎,可與夏同鑠同為無恥之尤者矣。
二、夏同龢絕非張勛復辟黨重要成員
上文引述了夏同穌列名復辟黨來由,由于“十三太?!闭Z言頗具噱頭,此說一經(jīng)問世,自有好事者以訛傳訛,不明真相者難免心生揣測,以為夏同龢確實是張勛復辟黨重要成員之一。然而,清者自清,據(jù)筆者所見資料,關(guān)于張勛復辟的時人記錄、報刊文章和后世史書都沒有采用這種說法,目前可見僅有2004年《縱橫》期刊發(fā)表的《民國著名軍政人物并稱輯略》一文和部分網(wǎng)絡(luò)博文加以轉(zhuǎn)述。查《民國著名軍政人物并稱輯略》一文,完全根據(jù)《復辟之黑幕》一書記述,并無作者任何個人分辨,在此不予置評。本文之所以斷定夏同穌為張勛復辟黨罪魁斷無可能,理由如下:
(1)關(guān)于張勛復辟的同類記述沒有夏同穌為復辟黨重要成員說法。張勛復辟一事,在民國史上可謂駭人聽聞,當時人關(guān)于事發(fā)前后的記載很多,為之口誅筆伐者比比皆是,大致包括《復辟之黑幕》、《復辟半月記》、《復辟紀實》、《復辟詳志》、《八日兒皇帝
張勛復辟丑史》、《張勛真?zhèn)鳌返鹊?。遍查上述各種記載,對于復辟黨徒均嚴加鞭撻,然而不管是所謂“親身見聞”還是后世研究成果,除《復辟之黑幕》一書外均沒有夏同穌為復辟罪魁說法,由此可知此說乃孤證。如1917年10月出版的《復辟紀實》一書,以“贊亂之人物”為章節(jié)目錄,列舉復辟黨徒20人,即萬繩栻、劉廷琛、梁鼎芬、顧瑗、楊度、沈曾植、朱家寶、梁敦彥、雷震春、張鎮(zhèn)芳、梅光遠、黃承恩、鈕傳善、馮麟閣、湯玉麟、錢錫麟、謝介石、劉文揆、徐恩元、權(quán)量。即使在這份長達20人的大名單中,依然沒有夏同龢的名字。
(2)以溥儀名義發(fā)布的封賞名單中沒有夏同龢名字。張勛擁戴小皇帝溥儀復辟以后,以溥儀名義發(fā)布了多道上諭,對參與復辟一事的黨徒和試圖籠絡(luò)的各路官紳加官進爵。據(jù)孫曜編寫的《中華民國史料》一書記載,在以清帝上諭名義發(fā)布的封賞名單中,被《復辟之黑幕》列名“十三太保”的人物官職分別為:張勛內(nèi)閣議政大臣、直隸總督、北洋大臣;康有為弼德院副院長;劉廷琛內(nèi)閣議政大臣;張鎮(zhèn)芳內(nèi)閣議政大臣、度支部尚書;雷振春被封陸軍部尚書;勞乃宣法部尚書;王乃徵法部右侍郎;辜鴻銘外務部左丞;萬繩栻、胡嗣瑗補授內(nèi)閣閣丞;鈕傳善督辦全國煙酒事宜,賞侍郎銜。令人奇怪的是,被并稱為復辟黨“十三太?!钡南耐d卻沒有得到任何封賞,這件事在情理上實在令人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由此可以反推夏同龢真是復辟黨重要成員的說法不足為信。
(3)《復辟之黑幕》關(guān)于夏同穌為復辟黨重要成員說法自相矛盾?!稄捅僦谀弧芬粫谙耐槄⑴c復辟情形描寫最詳細的莫過于“天子門生老帥世侄”一節(jié),其中關(guān)于夏同龢阿附張勛的情節(jié)活靈活現(xiàn),似乎作者本人就在現(xiàn)場。然而仔細考辨,卻給人前后不一自相矛盾之感。根據(jù)該文記載,至少有以下幾點可以確定:一是在復辟鬧劇出現(xiàn)之前,夏同龢與張勛并無任何往來;二是夏同龢最初只是想覲見皇帝溥儀,只是在宮門受阻之后才轉(zhuǎn)而求見張勛通融;三是夏同穌與其他重要復辟黨徒?jīng)]有什么交往。因為如果有人可以先通款曲,恐怕夏同龢在復辟開始之前早已成為張勛廳中坐客,不至于出現(xiàn)自己以名帖交給守門士兵來求見的情況。有此三點,足可證明夏同穌為復辟黨重要成員斷無可能。除此之外,夏同穌被張勛引薦獲得“閣丞之選”沒有任何文字佐證,極不可信。因為在溥儀上諭中被任命為內(nèi)閣館丞的只有萬繩栻、胡嗣瑗兩人,如果夏同穌的確被任命此職,以他前清狀元的名望,何以在上諭中吝嗇提名?更何況這段文字還有夏同龢為復辟政權(quán)題寫“大清門”這等現(xiàn)實功勞?至于本段文中關(guān)于夏同龢“品行卑瑣齷齪”、“為洪憲功臣之一”等無端指控,因為沒有列舉事實證明,自然也就沒有考辨的必要了。
(4)《復辟之黑幕》一書不足以為史料。以治史者的眼光來看,《復辟之黑幕》一書基本沒有史料價值。貴州數(shù)字圖書館在此書的內(nèi)容摘要中指出:(本書)收作者于張勛復辟時在京所見所聞而寫的筆記、雜文150余篇。多為街頭酒肆、茶館所談復辟中的可笑事。作者天懺生在自序中寫道:“吾聞之京華歸客某君日……既不拾人牙慧拾人唾余,然則將何以成是書也?日,無他,亦以滑稽出之而己。夫今之世界,一滑稽之世界也”。首先,既然書中記載是“聞之于某君”,那就明顯不是自身所見所聞,不是拾人唾余又是什么呢?其次,作者自言“以滑稽出之”,可知對記載內(nèi)容完全沒有任何求證,只是當作茶余飯后的笑料而己;第三,該書所記內(nèi)容多為隱私秘聞,試問作者或轉(zhuǎn)述者哪來這種無上神通可以親眼所見所聞呢?有鑒于此,對于此書中種種前后不一、自相矛盾的記載筆者也無須一一列舉,再加置辯了。其實,當時以本人所見所聞名義記述張勛復辟一事并出版成書的不在少數(shù),如《復辟紀實》作者在自序中就表明寫作態(tài)度為“事求翔實,文取通順”,因此相關(guān)內(nèi)容參考價值遠在《復辟之黑幕》之上,而該書就完全沒有夏同穌參與張勛復辟的記載。
綜合上述分析,本文雖然不能完全認定夏同龢沒有參與張勛復辟,但是依據(jù)種種考辨,大膽做出夏同龢不是復辟黨重要成員的結(jié)論。是否言之有理,有待專家學者指正。
作者簡介
李德生,男,貴州省社會科學院黨建研究所副研究員。
(作者單位:貴州省社會科學院黨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