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老夫子的一堂“理想教育課”

翻開《子路曾晳冉有公西華侍坐》，忽然覺得它多少有些類似于今天教育雜志上流行的那種“課堂實錄”。

從這節(jié)“課”的授課內(nèi)容來看，老師定一課題（“如或知爾，則何以哉”），不加任何“答題要求”“注意事項”之類的限制，要求學生自由發(fā)揮、“各言其志”，正是為了讓弟子們無所顧忌地去暢談理想，勾畫人生。看來，孔子絕不是一架只管埋頭教書、不問學生前途的教學機器。

再看授課方式，這節(jié)“課”頗有些今天中外教育界時興的小班化教學、交互式學習的味道。學生僅有四位，并無講臺，方式為“侍坐”，看不出一絲的師道尊嚴，完全是一副師生平起平坐的架勢。就這一點來看，孔子“座談式”的授課方式倒是非常符合今天以“民主、開放、平等”為宗旨的教改精神的。

如此民主的授課方式，自然引來活躍的“課堂氣氛”。老師話音剛落，學生子路便“率爾而對”。子路年輕氣盛，率真自信，甚至有些心高氣傲，他胸懷著“兼濟天下”之志，一口咬定即便是一個戰(zhàn)禍、饑饉頻仍的國度，若由他來治理，“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大有整治亂世舍我其誰的氣勢。初讀此文時，我以為首倡“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孔老夫子定會為之擊節(jié)贊賞，偏偏他老人家卻是報以“哂之”，笑而不語。

孔老師不在“課”上輕易批評一位敢于亮出真實觀點的學生，既保護了學生發(fā)表見解的積極性，更維護了學生的自尊。這一笑當中有對子路“其言不讓”的善意的嗔怪，更多的則是一位長者對后生的包容。再說，誰又能說子路的夢想就一定不能成為現(xiàn)實？

就在師兄弟們一個比一個低調(diào)地描摹著自己的理想圖景的時候，曾皙卻是一門心思地埋頭為他們制作著“背景音樂”。直到老師點到他名的時候他才“鏗爾，舍瑟而作”，為自己描繪出了一幅迥異于前面三位學長的人生境界：“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币痪湓捳欣蠋熛聭?，讓他在學生面前無意間袒露出自己的心扉。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這與今天任教某些學科的先生在課堂上彈奏的那些連自己都不愿相信的言不由衷的高調(diào)相比，孔老師誠摯的話語具有著多么強烈的打動人心的力量！讓學生“各言其志”，教師又豈能言不由衷？

短短三百余字，人物個性鮮明。這有賴于“課堂實錄”者不凡的文字功力，恐怕更得益于孔老夫子不隨意給學生“塑造靈魂”，和“讓每個學生成為他自己”的教育思想和教育理念。試想，倘孔子四位弟子在老師問話之后同時起立，齊刷刷地回答“為實現(xiàn)某某理想奮斗終身”，該多乏味！尊重每位學生，充分發(fā)展其個性，此乃孔子教育第一成功之處。

在教育教學過程中，不給出“標準答案”，不追求結(jié)果的統(tǒng)一，不對學生妄加褒貶，這是我從這節(jié)“課”中獲益的第二個方面。志向遠大的，卻因“其言不讓”而被“哂”；追求放誕自由似無大志的，卻因撓著了其師心靈的癢處而被“與”，這些都出乎我的意料。而在孔子看來，他們都是在“各言其志也已矣”，所以也就都有了得分的理由。孔子的弟子中各類奇才畢備，應(yīng)該說與其師的這種“不拘一格育人才”的教育方式有著極大的關(guān)系。

孔子是中國教育界公認的“祖師爺”，可是老人家究竟專攻何種專業(yè)，你我恐怕都是一頭霧水。查查他的“課程設(shè)置”——禮、樂、射、御、書、數(shù)，看看他的所用教材——《易經(jīng)》《尚書》《詩經(jīng)》《禮記》《樂經(jīng)》《春秋》，他老人家似乎是文理音體兼通、理論實踐全包的。這倒真的讓當今那些“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理科教師、不曉DNA微積分量子力學為何物的文科先生們汗顏。

恍惚間，我忽發(fā)奇想：若孔老夫子活在今天，他必定是一位教育改革的前驅(qū)，因為他的教育思想處處閃爍著今天教育改革中崇尚的最精華、最時尚的教育理念的光芒；或者說，我們今天的教育改革正是教育的返璞歸真，正是博大精深的傳統(tǒng)教育思想的推陳出新？

（王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