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憲坤
清秀俊逸 險側(cè)勁拔
——陳洪綬跋《隱居十六觀》賞析
王憲坤
明朝末年,朝廷政治亂象叢生:內(nèi)有太監(jiān)干政,朋黨傾軋,李自成、張獻忠的農(nóng)民起義;外有遼東女真族的迅速崛起。這一切都加劇了明王朝的快速崩潰。然而,這一時期藝術(shù)的發(fā)展卻是另外一番景象,尤其是書畫藝術(shù)的成就達到了有明一代的高峰。此時不僅有倪元璐、黃道周、張瑞圖、王鐸諸書法大家,同時又有以畫名、書名同顯于世的大家。后者之中,具有代表性的就是陳洪綬。
陳洪綬,生于明萬歷二十六年(1598年),卒于清順治九年(1652年),終年54歲。陳洪綬,字章侯,幼名蓮子,一名胥岸,號老蓮,別號小凈名,晚號老遲、悔遲,又號悔僧、云門僧,浙江紹興府諸暨縣(今浙江省諸暨市楓橋鎮(zhèn)陳家村)人。他幼年聰慧,曾隨藍瑛學花鳥,成年后到紹興蕺山師從著名學者劉宗周,深受其人品、學識之影響。陳洪綬一生坎坷:9歲喪父,家道中落又難以立業(yè),且功名又屢試不中;直至明崇禎十二年(1639年)41歲時,他才以捐資入國子監(jiān),召為舍人,奉命臨摹歷代帝王像,因而得觀內(nèi)府所藏古今名畫,由此技藝益精,名揚京華,并同順天崔子忠齊名,世稱“南陳北崔”。由于目睹了朝廷的腐敗,陳洪綬拒絕了宮廷畫師的任命,并于明亡前一年(即崇禎十六年)南歸隱于紹興。他才華過人,狂放不羈。其畫尤工人物,人謂“力量布局,超拔磊落,在藍(瑛)、唐(寅)上,蓋明三百年無此筆墨?!逼洚嬎?、畫技為后代學者所師承,堪稱一代宗師,甚至在當代被國際學者推崇為“代表17世紀出現(xiàn)的許多有徹底個人獨特風格的藝術(shù)家之中的第一人”。如此評價,足見陳洪綬的繪畫影響之大。
陳洪綬以畫名世,但其書法所取得的成就也是相當驚人的。清包世臣評價其書為“楚調(diào)自歌,不謬風雅,曰逸品上”;吳修《明代尺牘小傳》稱“章侯書法遒逸”;孟遠在《陳洪綬傳》中評其書為“擷大諸家之意而自成一家”。此幅臺北故宮博物院珍藏的《隱居十六觀》題跋冊,亦充分展示了陳洪綬“逸”的書法審美意趣。此作凡25行,共140個字,每開均縱21.4厘米、橫29.8厘米。從落款來看,此作應(yīng)書于清順治八年,即作者去世的前一年。但令人驚奇的是,從這幅冊書中,我們絲毫看不出書家任何的蒼老和病態(tài)。這件作品與陳洪綬同一時期的其它作品在風格上有著明顯不同。觀其書,結(jié)字瘦長、緊結(jié),行筆迅疾,鋒芒四射。如此清秀俊逸、險側(cè)勁拔之勢,似乎又讓我們看到了他壯年時遒勁、豪邁的風格。由此看來,其書風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陳洪綬兼具繪畫之才,對于造型有著獨特的敏感。從該冊頁我們看到的是險側(cè)勁拔、行筆流暢和富有節(jié)奏感。此作字形清瘦偏長,體勢緊結(jié)而向右側(cè)削厲之勢明顯;左撇外拓,右肩上聳,內(nèi)斂而不失字與字之間的疏落有致。通覽全篇,盡管字里行間時時顯現(xiàn)出一些淡淡的憂傷,但是絲毫沒有泯滅作者個性張揚、狂蕩不羈的豪氣。書家如果沒有超乎尋常的繪畫天資,是很難做到這些的。作者將繪畫、書法二者結(jié)合起來,終使其書另辟蹊徑、自成一家。
跋《隱居十六觀》明·陳洪綬 紙本 行書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陳洪綬是明末“四大怪杰”之一。他的此跋文用筆瘦削清勁,張力十足。書時雖已是疾病纏身的暮年,然筆力不減,縱橫騰挪,驅(qū)筆揮灑之間,仍不失壯年之俊朗。其橫筆右側(cè)斜上,作聳肩狀,落筆與提筆處大膽地落鋒行之。如第一行的“無(無)”“一”、第二行的“不”“來”、第三行的“世”“處(處)”等字,因字勢的欹側(cè)、奇崛及橫畫用筆的爽快,顯現(xiàn)出遒勁秀逸的氣韻,加之點畫起落、提按,既隨心所欲又暗合法度,足見作者在技法運用上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如第一行的“老”“蓮(蓮)”、第四行的“生”、第八行的“重”、第十行的“吾”諸字,作者寫來輕松隨意,陶陶然如入無人之境,隱約間透露出一股仙逸之氣。再有撇捺的寫法頗有黃魯直遺風,于天真爛漫處淋漓揮灑:其撇如幽蘭,妙韻迭出,尤見瑰異;其捺處如長槍大戟,力可扛鼎。如作品第一行的“蓮”“移”、第二行的“水”“來(來)”、第七行的“著”、第九行的“陽(陽)”、第十四行的“暮”“定”“香”等字,行筆流暢,富有節(jié)奏感,飄逸瀟灑,意隨心動,凸顯出作者狂放不羈的浪漫情懷。
正是因為陳洪綬對于造型的敏感,整幅作品具有了奇特的魅力。其字形清秀俊朗,瘦長者緊結(jié)險峻,奇崛而多姿,如“老”“亂(亂)”“時(時)”諸字;趨偏者,佳構(gòu)頻出,精彩紛呈,如“去”“買(買)”“吾”“將(將)”“半”諸字。如果沒有畫家特有的資質(zhì),是很難營造出如此生動而富有個性的佳構(gòu)來的。而這一切,又同其疏朗通透的章法布局形成了近乎完美的統(tǒng)一??v觀晚明時期,能將書畫完美結(jié)合,并取得卓越成就者,唯有稍早些的徐渭能與陳洪綬比肩。
有評論說,陳洪綬在藝術(shù)上是成功的,集繪畫、版畫、書法成就于一身,為后世所景仰;然而就人生而言,他卻又是不幸的,這不幸來自他生活中的諸多坎坷。他放浪形骸,酗酒狎妓。但這些看似荒唐的行為,并沒有遮掩住隱藏在這種狂放后的痛苦,正如孟遠在《陳洪綬傳》中說的一樣:“傷家室之飄零,憤國步之艱危,心中憂郁……托之于酒,頹然自放?!边@一切,都通過其作品展現(xiàn)出來。這種精神的宣泄,使他的藝術(shù)具有了永久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