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丁
顏寧要離開清華重返普林斯頓,這是改革開放后第一位被美國頂尖高校挖回當講席教授的大陸學者。30歲不到成博導,6個月內破解困擾生物學界50年的難題,5年中與導師施一公在《Nature》等頂級刊物發(fā)表的論文超過了其他任何一所高校的總和,清華的學術研究水平與國際學術影響力因此提升34%。顏寧的成績仿佛應了那句話:一個人,就是一支隊伍。
當年載譽的海歸,今日爭議歸海,歸來時就是新聞,再起航也注定成話題。其實絕大多數(shù)時候,顏寧很宅,她的結構生物學太微觀太遙遠,“轉運蛋白可以給人轉霉運嗎?”有人曾這么問她。但是當她要離去的時候,就不再是一兩個細胞的事,而事關“學術細胞”的整個培養(yǎng)皿,事關中國的人才政策的酸堿度,事關中國學術環(huán)境里的菌落和波瀾。
正如曹德旺去美國開廠引發(fā)的資本出走與資本流動的辨析,顏寧的離開,也引起類似的思考:這是正常的人才流動還是明顯的人才流失?是中國學術險惡的寫照還是中國學術進步的表征?其實,先不論科學家價值大小,首先要承認:這是一種個體的選擇。正如她自己回應,“換一種環(huán)境,是為了給自己一些新的壓力,刺激自己獲得靈感,希望能夠在科學上取得新的突破”??峙聸]有人反對,學術自由本就意味著選擇在何處完成志業(yè)的自由。
進一步說,僅僅通過一個科學家的去留來判斷中國學術環(huán)境,通過一個科學家的離開來給中國人才政策蓋棺定論,也顯得太不科學了。倒是從“顏寧離開”引發(fā)的輿情基本面,我們能描摹出今天的中國公眾對待人才與學術的心態(tài)。
值得欣喜的是,今天的中國,對于一位頂尖人才的歸來或離去,已經超越了愛國與賣國的二元分析框架。20世紀80年代郎平赴美讀書和執(zhí)教引發(fā)的“崇洋媚外”輿情早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在楊振寧加入中國籍等事件中的平和冷靜。人們沒有過多地給楊振寧戴愛國高帽,也沒有任何針對顏寧個人的批評,這是時代的進步。
同時,對個體的批評讓位于對制度與環(huán)境的思考,或許還有些簡單粗暴。顏寧離職事件中,一篇虛構顏寧是因自然基金委拒絕資助而負氣出走的文章被瘋狂轉發(fā),因為對人才逆差的憂慮,每逢人才流出,制度虧欠論、環(huán)境惡劣論,已經成為一種思維直覺。人們與其說在同情顏寧,不如說在借此印證自己對“中國學術圈基本面”的想象。
毋庸置疑,中國的學術環(huán)境當然存在進一步寬容的空間。但寬容其實也有兩種:一種是狹義的學術寬容,需要的是政府與學校將筑巢和采蜜自主權更多交還學者;另一種則是社會的寬容,容得下“出于個人選擇而非體制因素”的離開。
而對于整個中國而言,開放時代的精神基調注定了需要一種對仗的情感,抱定“聚天下英才而用之”的姿態(tài),也要無懼放水養(yǎng)魚。從昔日的出國潮到今日的海歸潮,事實已經證明人才洋流會變,只要中國能海納百川、大氣候不斷向好,魚群自有歸心。
圍繞顏寧的討論,也再一次驗證了“我們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加渴求人才”,但渴求絕非糾結于一兩個學者的去留。顏寧在科學網博客上的簽名是,“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學者需要超越毀譽的定力,爭創(chuàng)雙一流的國度也必須具備這種定力。只有真正潛心育人,才能催生更多的“顏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