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儀式與神話:中國西南系巖畫闡釋
李飛
貴州省博物館研究員、副館長,海龍屯考古工作站站長。長期致力于中國西南考古,研究成果曾多次獲貴州社科成果獎,2016年5月獲中國考古學“金爵獎”。
我們應可用流傳于巖畫附近的神話傳說來對巖畫的內容作出解讀。事實證明這是可行的,西南系巖畫中的多處地點可以用當?shù)孛褡宓纳裨拏髡f作出恰如其分的解讀。
行走在中國西南的鄉(xiāng)野間,偶爾會邂逅古人繪制在石崖上的各種紅色圖案。這些躍動著的精靈,可能引發(fā)你無限的遐思:誰人所繪?繪于何時?為何而繪?
這些繪制在石崖上的紅色圖案,被稱為巖畫。中國是世界巖畫的重要分布區(qū),已在20個以上省區(qū)有發(fā)現(xiàn)。按照分布區(qū)域及風格的不同,一般將中國境內的巖畫劃分為北方、西南和東南三個系統(tǒng)。北方系巖畫主要分布于內蒙、新疆、寧夏、甘肅、青海等地,以鑿刻的寫實動物為主;東南系巖畫分布在江蘇、福建、廣東、臺灣等地,以鑿刻的抽象圖案為主,內容多反映先民的出海活動;分布于云南、廣西、四川、貴州一帶的巖畫,則以紅色涂繪的人物圖案為主,構成中國巖畫的西南系統(tǒng)。在上述西南地區(qū)目前已發(fā)現(xiàn)巖畫地點近200處,其中貴州約40處。
考古學界認為,不少巖畫與某種儀式活動有關。換言之,巖畫是某種儀式活動的結果。對于美術與儀式之間的關系,著名考古學家張光直曾以商周青銅器上的動物圖案為例進行過論述。在其《美術、神話與儀式》這本個人著作中,張光直提出,商周青銅器上的動物紋樣,是協(xié)助巫覡溝通天地神人的各種動物的形象。而神話是商周祖先祭祀系統(tǒng)中必不可少的部分,在位的統(tǒng)治者依神話權利繼承“德”并身體力行之以建立其政治權威。
神話是各種儀式的內核。由于神話的存在,才使得人們相信舉行各種儀式可以禳災祈福。英國學者哈里森認為,所有神話都源于對民俗儀式的敘述與闡釋,所有原始儀式,都包括有作為表演的行事層面和作為敘述的話語層面兩端,而動作先于語言,敘事源于儀式。敘事是用以敘述和說明儀式表演的,而關于宗教祭祀儀式的敘事,就是所謂的神話。貴州紫云巴郎的“射日舞”與“射日神話”,威寧彝族“撮泰吉”與相關傳說的關系,較好地說明了儀式與神話間的密切聯(lián)系。
因此,巖畫作為美術之一種,通過儀式與神話發(fā)生關聯(lián)。反之,我們應可用流傳于巖畫附近的神話傳說來對巖畫的內容作出解讀。事實證明這是可行的,西南系巖畫中的多處地點可以用當?shù)孛褡宓纳裨拏髡f作出恰如其分的解讀。廣西左江巖畫、云南滄源巖畫便可能與不同地區(qū)的壯侗語族創(chuàng)世神話有關。
流傳于廣西的創(chuàng)世神話認為壯族先民的創(chuàng)世神是一位叫姆六甲的女子,她生自花蕊,受風而孕,腋下產子。所生之子不分性別,姆六甲遂從山上采來野果,拋向人群,搶得辣椒的遂成男子,得楊桃的成女子。姆六甲后來神格下降,被其子(或說其夫)布洛陀取代,成為住在花山之上,專司生育的女神。她在花山之上種植百花,并將花朵送往人間,得白花的人家生男子,得紅花的生女孩。
并非巧合的是,左江流域約80處巖畫地點中部分圖案密集的地點即被稱為“花山”,過去認為可能系“畫山”之訛,顯系臆測。非但如此,左江巖畫上的許多內容可以與上述神話相對應。如一張開雙臂,上掛滿小人的以往釋作“人祭”的圖案,正反映了創(chuàng)世女神腋下產子的情景。人物手中所持之物,其中一種類似匕首的器物,過去認為是“青銅短劍”,結合創(chuàng)世神話,其應為“辣椒”或狀似辣椒的器物;一種圓形中央帶芒的圖案,以往認為代表“銅鼓”,結合創(chuàng)世神話,其可能為“楊桃”。另巖畫中常見的腰中佩環(huán)首刀的巨型人物,可能系神話中的另一創(chuàng)世神“布洛陀”。一言以蔽之,巖畫上反映的是其創(chuàng)世始祖的各種活動。
通過巖畫、儀式與神話的橋聯(lián),考古學家嘗試著用“古老歷史心性與記憶遺存”的當?shù)厣裨拏髡f對西南系巖畫進行解讀,對“為何而繪”作出初步解答,事實證明是可行的并可能漸漸接近于歷史的真實。至于何時而繪,尚有待更多考證,初步預測是早可至漢晉,晚可抵宋明。而貴州巖畫的主要年代應在宋明時期,因為馬是貴州巖畫的主體圖案,可能與宋代廣西馬市的設立促進了周邊地區(qū)養(yǎng)馬業(yè)的興盛這一歷史背景存有一定關聯(lián)。與貴州巖畫類似的圖案在明代前后的洞棺葬棺木中也有不少發(fā)現(xiàn),或許也可說明貴州巖畫的年代下限可至明代前后。
(責任編輯/李 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