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軍偉
美術(shù)學(xué)博士后
《中國書畫》雜志副總編輯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
董、巨山水對查士標繪畫的筑基作用
任軍偉
美術(shù)學(xué)博士后
《中國書畫》雜志副總編輯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
日本澤原靜衛(wèi)藏有查士標康熙十年(1671)秋九月所作《秋林暮靄圖》,其款有云:
畫有源流,如元四家之俱宗董巨,此其源也;又各成一家,此其流也。位置合陰陽之道,筆墨發(fā)變化之機,此又其源也;至形模各出繁簡不同,此又其流也。1.《宋元明清名畫大觀》下冊影印,廣陵書社2005年版,第237頁。
在這則題識中,查士標談?wù)摿死L畫的源流問題,他認為董源、巨然是山水畫創(chuàng)作的源頭,而“元四家”則是這座源頭下產(chǎn)生的支脈。在繪畫史上,董源和巨然雖然并稱“董巨”,但巨然的畫風(fēng)終究是從董源畫風(fēng)中脫胎而出,從根本上看,董源具有一種“筑基”始祖的作用。如董其昌在談?wù)撃攮憽⑼趺膳c黃公望的繪畫時曾說“皆以北苑起祖”“所謂漸忘漸熟者,若不從北苑筑基,不容易到耳”2.董其昌《畫旨》,見于安瀾《畫論叢書》(上),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62年版。。上述查士標款識中的言論,是對董其昌見解的進一步發(fā)揮和確認,并指出了董、巨山水在位置和筆墨兩個方面為“元四家”以及后世繪畫提供了變化和發(fā)展的依據(jù)。查士標不僅在思想上認可這一點,而且在自己的創(chuàng)作中還進行更為深入的探索,一生繪制了很多師法董源的作品。如
龐元濟《虛齋名畫錄》卷十五著錄有王石谷、查梅壑《山水合璧》冊,作于康熙九年(1670)九月,冊中第四開為查士標畫,其款有云:“舊藏北苑《秋曉圖》,追摹其法。梅壑。則之先生評此幀為冊中第一,江上先生為述其語,余愧之。標又記?!?.王翚、查士標《山水合璧》冊,紙本水墨,每高七寸九分,闊一尺五分。《中國書畫全書》第十二冊,第586—588頁。由款識可知,董源的《秋曉圖》是查士標家中的舊藏,查士標不僅追摹這幅作品,而且其臨本還得到了當時著名鑒藏家張孝思(約1610—1671后)、笪重光(1623—1692)二人的評點和由衷認可。除臨摹這幅作品之外,查士標還臨仿過董源的其他山水畫作品,如故宮博物院藏查士標康熙九年(1670)十二月作,次年五月才完成的《名山訪勝圖》,安徽博物院藏查士標康熙十五年(1676)夏所作《仿北苑山水》軸,以及陸心源《穰梨館過眼錄》卷三十九著錄查士標康熙二十一年(1682)清和月所作《仿北苑春山圖》等作品。另外,查士標于康熙九年(1652)還作有仿巨然《晴巒春曉圖》,其款云:“巨師有《晴巒春曉圖》,偶憶之,抹此粉本,進日盟兄亦索余識而藏之,其癖不止嗜痂也。壬辰距己亥又幾十年,重見之,不覺發(fā)笑,勉記而歸之。士標?!?.查士標《仿古山水冊》八開之第二開,紙本設(shè)色,縱32厘米,橫22.2厘米,故宮博物院藏。這樣看來,董源、巨然無疑是查士標的主要師法對象,他們的影響在查士標的繪畫創(chuàng)作中處處可見,他們對查士標繪畫的筑基作用不言而喻。故宮博物院藏《名山訪勝圖》,是查士標應(yīng)笪重光之請而作,其款有云:
名山訪勝圖,擬北苑筆法。為郁岡居士畫于丹徒之硯山樓。時積雪凝寒,未克竣事,是為康熙庚戌之十二月也。越次年辛亥五月,居士過訪竹西,攜之行笥,復(fù)命重加點染,始為成之,并識歲月云。
由此可知查士標仿學(xué)董源的虔誠態(tài)度和努力程度。不僅如此,此畫后又由笪重光請王翚重新點染,
安徽博物院藏
査士標 晴巒暖翠圖軸76cm×51.5cm 絹本 1675年安徽博物院藏
王翚還在圖上題跋:
江上先生與余論畫,必以董巨為宗。時同在毗陵,于莊太史家觀《龍宿郊民圖》大幀,贊慕不輟。因出示所屬查梅壑用北苑法作此一圖,為言梅壑筆墨清新,長于云林淡寂一派,此乃其變法者。復(fù)命余乘醉燈下重加點染,林巒石勢,略為增置,北苑遺意,頓還舊觀。
從這幅作品來看,畫中表現(xiàn)的是秀嶺叢林、流泉飛瀑、曲徑小橋和山里人家。用筆清新繁復(fù),秀逸天成,董、巨淡墨輕嵐的遺意被表現(xiàn)得十分和諧默契。根據(jù)王翚題跋所言,查士標這幅臨仿作品當為其中后期之作,因為查士標這時已經(jīng)“長于云林淡寂一派”,所以他對董源的仿學(xué)不僅具有筑基的作用,而且還成為他變革固有畫風(fēng)的重要資源。董源山水畫一般有兩種表現(xiàn)形式:一種是“皴紋甚少,用色秾古”5.湯垕《畫鑒》,陳高華《宋遼金畫家史料》,文物出版社1984年版,第32頁。,宛然有李思訓(xùn)風(fēng)格的著色山水,這種風(fēng)格的作品未見遺存;另一種是“水墨礬頭,疏林遠樹,平遠幽深,山石作麻皮皴”6.沈括《夢溪筆談》卷十七《書畫》,上海書店出版社2003年版,第146頁。的水墨山水,這種山水最能體現(xiàn)他的藝術(shù)成就。董源的作品“多寫江南真山,不為奇峭之筆”7.米芾《畫史》,《中國書畫全書》第一冊,第979頁。,與李成、關(guān)仝和范寬等北派的山水畫迥然不同,開創(chuàng)了南宗一派山水。自北宋巨然、米芾,“元四家”、高克恭,明代沈周、董其昌等,皆傳其畫法,由此而被推崇為畫派正宗。進一步來看,董源的水墨山水,山石輪廓不作突出的主干線條,不作剛健方折的用筆,鮮有突兀的大山,也極少用濃重的墨色。用筆圓曲柔渾,用墨清潤淡雅。皴法多用披麻,山勢平遠,山頂多作礬頭,山下多碎石或平沙淺渚,一片蒼莽之氣。可謂淡墨輕嵐,溫雅柔潤,平淡天真,縹緲輕逸,而不呈剛拔之氣。米芾稱贊董源的山水:
平淡天真,唐無此品,在畢宏上,近世神品,格高無與比也。峰巒出沒,云霧顯晦,不裝巧趣,皆得天真。嵐色郁蒼,枝干勁挺,咸有生意。溪橋漁浦,洲渚掩映,一片江南也。8.同上。
這是對董源山水畫的一段經(jīng)典評論,它鮮明地揭示了董源山水所展示出的風(fēng)格傾向,為后世文人山水樹立了典范。正如徐復(fù)觀所說:“董、巨的價值是由米氏提出,也可以說,是由他所發(fā)現(xiàn)的。”9.徐復(fù)觀《中國藝術(shù)精神》,春風(fēng)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第372頁。師法董源的巨然,他的山水較之董源筆墨更加秀潤,更加充滿了田園的自然風(fēng)致,從而很好地鞏固了董源的風(fēng)格傾向,因而在更多的時候,董、巨是聯(lián)袂一體共存共生的。兩人對后世,尤其對“元四家”的筑基作用是不分軒輊的。所以董其昌一再說:“黃、倪、吳、王四大家,皆以董、巨起家成名?!薄霸獣r畫道最盛,唯董、巨獨行?!薄爱嬚撸痹V其源委,歸之董、巨?!?0.董其昌《畫旨》,見于安瀾《畫論叢書》(上)。而查士標從學(xué)于董、巨,這便抓住了董、巨所確立的一個重要的風(fēng)格標尺。這個標尺從技法上講就是要脫去刻畫縱橫的習(xí)氣,就是對天真平淡的肯定。正如董其昌所說:“宋畫至董源、巨然,脫盡廉纖刻畫之習(xí)。”又依米芾之言說巨然“平淡天真”11.同上。??梢哉f,董、巨對查士標的筑基影響,很大程度上應(yīng)從這種風(fēng)格標尺的意義上來加以考察。盡管查士標還臨仿了大量其他先賢的畫作,但董、巨的影響作用并沒有消退,董、巨作為筑基意義的源頭價值,仍然會不時地顯露出來。如查士標在《秋林暮靄圖》的款識中所說:
査士標 策杖尋幽圖扇16.8cm×51.1cm 紙本 1674年故宮博物院藏
余初學(xué)海岳,后學(xué)云林。年已垂老,方知兩家實有同條之妙。學(xué)者尋其源,溯其流,而寢食于其中則得之矣。12.《宋元明清名畫大觀》下冊,第237頁影印。
這是講查士標先后學(xué)仿米芾和倪瓚,不僅要看到兩家的差異,更要把握兩家的統(tǒng)一,即所謂“同條之妙”。而要真正把握這種統(tǒng)一,就不能停留在米、倪兩家,還要溯其流、尋其源,在董、巨山水中找到這種統(tǒng)一的筑基之本。如陸心源《穰梨館過眼錄》卷三十九著錄有查士標《山水》屏八幅,其中第四幅查士標題云:“昔人評北苑畫云:峰巒渾厚,草木華滋。余從此仿米家山,若為近之?!?3.陸心源《穰梨館過眼錄》卷三十九著錄查二瞻《山水》屏八幅之第四幅,絹本,長五尺九寸,廣一尺五寸。見《中國書畫全書》第十三冊,第242頁。查士標在這套《山水》屏的題跋中又說:“北苑畫峰巒渾厚,非米老不能也。”而查士標在這套《山水》屏的題跋中還說:“倪清原師北苑,晚歲自成一家。后人多以枯淡擬意,殊失之?!?4.查士標《山水圖》冊八開,美國克利夫蘭美術(shù)館藏,見鈴木敬《中國繪畫總合圖錄》卷一A22—101影印。這些言論表明,為了更好地把握米、倪山水的真諦,就必須回歸董、巨的本源,或者說仿學(xué)米、倪的一個重要意義,就是要深刻地體悟董、巨山水的筑基價值??梢哉f,在查士標的繪畫建構(gòu)系統(tǒng)中,董、巨為其山水的筑基作用,是其他畫家不可替代的。
(本文節(jié)選自《查士標繪畫與董、巨及米家山水之淵源》一文,標題為編者所擬。)
査士標 仿古山水冊尺寸不詳 紙本 1666年揚州博物館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