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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曾祺,從“小黑子”到“外號大王”

      2017-06-27 12:12王國平
      美文 2017年11期
      關(guān)鍵詞:外號汪曾祺

      王國平

      找點空閑,找點時間,汪曾祺呢,給人取外號。

      有時估摸著是信手而為的,讓筆下的人物自報家門,“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陽……”,完畢。心情不錯,再派發(fā)一個外號,“買一贈一”。

      也就是說,這些外號是不承擔多少功能的。

      有時可能讓人物亮了相,也畫了像,順著思路,要安排他干點什么或者想點什么,但往前走著走著,感覺還是有個缺項:怎么回事?落了點什么東西……回頭,呀!原來忘了送你一個外號!于是就開動腦筋,擬了起來。

      這就多少有所指了。

      有時就是手癢癢,一個接一個地派發(fā),停不住,就像在路上走,遇見發(fā)廣告?zhèn)鲉蔚?,抓起一把往你手上扔,劈頭蓋臉,猝不及防。

      這就完全是刻意為之了。

      黃濤著《語言民俗與中國文化》有這么一個觀點,說綽號是一種游戲性稱謂,別人能在這種游戲性行為中獲得快樂和便利。相對于大名和小名,綽號有更多的戲謔、譏諷和挖苦的成分。

      當時在楊紅莉的《民間生活的審美言說——汪曾祺小說文體論》讀到這個轉(zhuǎn)引過來的觀點,有些愣了。說取綽號是個“游戲性行為”是很準確的,但綽號的成分更多的就是“戲謔、譏諷和挖苦”?

      我怎么感覺取外號更多的是好玩、逗人一樂、開心一刻呢?

      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取外號的。給人取外號要看人,要有特點,有個性。當然,憎恨在心,借由一個外號來出口惡氣、排排毒,也有不少。但有時取外號純屬正向娛樂,踐行積極的“游戲精神”,而且有偏好,只送給關(guān)系好的、有交情的。

      翻查《現(xiàn)代漢語詞典》,先確定“綽號”即“外號”。

      再找“外號”條目,釋義是:“人的本名以外,別人根據(jù)他的特征給他另起的名字,大都含有親昵、憎惡或開玩笑的意味?!?/p>

      壓了壓驚。

      親近膩乎的口語化表達,嘲弄宣泄的載體,逗個樂子罷了,三個態(tài)度三分外號之天下。既有褒的,也有貶的,還有中性的。

      我想,只有把這些搞明白了,才能擁有正確、科學的“外號觀”。

      事實上,取外號是個技術(shù)活,是有套路的。通讀汪曾祺的文字,感覺這個人是“外號店鋪”的大掌柜。店鋪里的貨品雖然多而雜,但自有規(guī)律可循。

      汪氏取外號秘籍第一招:由姓氏出發(fā),再往前引申,以更接地氣、更形象、更有識別度為目標。

      《寂寞和溫暖》,小說寫了一個農(nóng)業(yè)科學研究所,這里的工人有個風氣,“愛給干部和科研人員起外號”。年輕的技術(shù)員叫王作祜,特殊年代,這個人喜歡上綱上線,善于把小事往大事上折騰,“引經(jīng)據(jù)典,慷慨激昂”,一個老木匠看不下去了,說:“王作祜咋唬點啥咧?”于是“王作祜”生生被“王咋?!表斕媪恕?/p>

      除了諧音,還有字形。比如同是這個農(nóng)科所,沈沅是新來的女同志,享用的外號則是“沈三元”。這外號不僅是把“沅”拆分了,還有“連中三元”之意。

      《非往事·鞋底》,有個讀小學二年級的八歲孩子,姓薩,整座樓的孩子都叫他“薩其馬”。由“薩”而“薩其馬”,落在零食上,符合孩子的心理與心智。

      《故鄉(xiāng)的食物》,寫到“蔞蒿”,說小學有個同班同學,姓呂,“我們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蔞蒿薹子”?!缎W同學》中再次提及,“真對不起,我把我的這位同學的名字忘了,現(xiàn)在只能稱他為蔞蒿薹子”。他也解釋了,當年“蔞”的讀音是“呂”,現(xiàn)在則改為“樓”音了。由“呂”而“蔞蒿薹子”,屬于把簡單問題復雜化,但贏得了趣味。

      汪氏取外號秘籍第二招:將姓氏與個人特質(zhì)相融,包括地域、習慣、性情、德行等,創(chuàng)造“姓氏+”模式。

      《故里三陳·陳小手》,一個男人,產(chǎn)科醫(yī)生,手特別小,比女人的手還小,比一般女人的手還要細嫩柔軟,故名“陳小手”。

      《唐門三杰》,唐杰球是個“鬧兒”,最愛起哄架秧子,人稱“唐混球”。

      《徙》,說東街有個老中醫(yī),滿臉的紅記,一年多半穿著紫紅色哆啰呢夾袍,黑羽紗馬褂,說話是個齉鼻兒,渾身發(fā)出樟木氣味,好像才從樟木箱子里拿出來,“此人外號李花臉”。

      又說有個初級中學,數(shù)學教員講代數(shù)、幾何,從來沒有把一本書講完過,大概后半本他自己也不甚了了,于是就領(lǐng)受了一個“楊半本”的外號。

      ——想起胡適,他的《中國哲學史大綱》《白話文學史》都只有上卷,人稱善作半卷書。

      《賣眼鏡的寶應人》,這個賣眼鏡的,寶應人,姓王。不知是哪位開了頭,叫他“王寶應”,都覺得比較貼切,于是就叫開了,背后叫,當面也不避諱。時間的力量、習慣的力量太強大了,“以至王寶應也覺得自己本來就叫王寶應”。

      ——順道說一句。王寶應不僅賣眼鏡。有次拿來三個翡翠表拴,讓在保全堂店堂里聊天的閑人賞眼。一個玩家掏出放大鏡,把三個表拴挨個看了,說:“東西是好東西。”汪曾祺隨手賜給這位玩家一個外號,“大高眼”。

      《我的小學》,汪曾祺說自己在縣立第五小學的圖畫老師姓王,有一個口頭語,“譬如”。學生就順勢給老師取了個外號,“王譬如”。

      ——還得插播一下。我是在一個鄉(xiāng)鎮(zhèn)上讀的初中,英語老師姓蔡,實在對不住,真名給忘了。她的口頭語是“下面”,使用頻率很高。

      汪曾祺的《橋邊小說三篇·茶干》專寫經(jīng)營醬園店的連老板,這個人把口頭語“的時候”廣為用之,“我的時候”“他的時候”“麥子的時候”“豆子的時候”“貓的時候”“狗的時候”……有點不太講究語法,“他說話本來就慢,加了許多‘的時候,就更慢了。如果把他說的‘的時候都刪去,他每天至少要少說四分之一的字”。

      我的那位蔡老師,在對口頭語的青睞上跟連老板有得一拼。記得同學中有好事者算過,一節(jié)課四十五分鐘下來,她說“下面”有三百多次。于是“蔡下面”這個外號喊開了。后來又有搗蛋鬼特別強調(diào)“蔡下面”應該是“菜下面”,這就有了畫面感:那時的早飯,往往就是一碗清湯面,漂著幾片青菜葉,大不了臥著一枚雞蛋。

      有次蔡老師上課,連續(xù)說了幾句“下面”,自己把自己惹笑了,實在憋不住,等情緒安頓下來,用方言跟大家交心:“同學們,對不起哈,額也不曉得為么事個么喜歡話‘下面……好了好了,不笑了,下面……”

      汪氏取外號秘籍第三招:以職業(yè)為底色,巧用借代修辭手法,兼顧“異秉”。

      《鎖匠之死》,這個鎖匠姓王,一般稱他為王鎖匠,或者鎖匠小王。本名就丟了。

      《老魯》,“護國路有所大洋樓,黃銅窗檻綠絨簾子,顫呀顫的沙發(fā)椅子,住了一個‘扁擔。這扁擔挑了二十年,忽然時來運轉(zhuǎn)發(fā)了一筆橫財?!?/p>

      《八千歲》,說八千歲家隔壁的住戶姓趙,人稱趙廚房,“不叫趙廚子卻叫趙廚房,有點不合文法”。

      《當代野人系列三篇·大尾巴貓》,說劇團里有個打大鑼的,姓郝,于是人送外號“郝大鑼”。建議這位郝大鑼可以順著“好大一棵樹,綠色的祝福”,來一曲“好大一面鑼,有戲必有我”……

      《獸醫(yī)》,寫了本城有名的獸醫(yī)姚有多。他的能耐是給牲口治病,扎上六針,眼看著就見效。于是,“姚六針”的外號誕生了。

      汪氏取外號秘籍第四招:從外形上入手,高矮胖瘦,穿衣戴帽,眉眼耳鼻口,都是由頭。

      《筆記小說兩篇·瞎鳥》,寫了一群每天在玉淵潭遛鳥的爺們,其中一個叫“大褲襠”。外號來歷是他夏天總穿著一條齊膝的大褲衩,褲襠特大。這個“大褲襠”為人不厚道。用一只瞎鳥換了孤老頭子的一只畫眉。有人看不下去了,說他“可缺了大德了”,他有的是理由:“你管得著嗎?——這只鳥在我手里的時候不瞎!”

      可惜了給他做大褲衩的那幾塊布。

      《皮鳳三楦房子》,寫了個高大頭,“這當然是個外號”。又說不能望文生義,指認這個人姓高,人很高大,又有一個大頭。其實他生得很魁梧,虎背熊腰,腦袋和身材相稱,通體看來,并不顯得特別的大,“只有單看腦袋,才覺得大得有點異乎常人”。

      《悔不當初》,回憶有個遠房舅舅教初中英語,行六,是個近視眼,人稱“楊六瞎子”。

      《橋邊小說三篇·詹大胖子》,他是縣第五小學的齋夫,這人確實是個大胖子,“很胖,而且很白,是個大白胖子”。學校里的教員都喊他詹大,但學生不省略,“叫他的時候必用全稱:詹大胖子”。

      跟“蔞蒿薹子”一樣,在外號這事上,孩子是不覺得麻煩的。

      頭大、眼拙、體胖,不算缺陷。真有點什么“毛病”,那就不客氣了。

      《辜家豆腐店的女兒》,大德生米廠王老板的大兒子叫王厚遼,在米廠里量米、記賬,看樣子有幾分呆相,外號叫“大呆鵝”。

      《禮俗大全》:“孫老頭兒名莜波,但滿城人都叫他‘孫小辮,因為他一直留著一條黃不黃白不白的小辮子,辮根還要系一截紅頭繩?!?/p>

      還提及一位李棻。他點過翰林,功名在縣里是排在最前列的,“恃才傲人”,架子大,不好伺候。可惜臉不爭氣,散布著幾顆麻子,這讓仆人們抓住了把柄,都叫他“李三麻子”。

      《晚飯花·三姊妹出嫁》,老大許了一個皮匠。這個皮匠臉上有幾顆麻子,于是,一街的人都很歡樂,叫他“麻皮匠”。

      同是臉上有困難,外號也差不離,但傾向不同、立場不同、情感不同。

      《釣魚巷》,說程進生有異相,能“納拳于口”,也就是把自己的拳頭塞進自己的嘴里。同學就順勢給他起了個外號,“大嘴丫頭”。

      汪曾祺忍不住替他喊冤:“大嘴就大嘴吧,還要‘丫頭!他哪點像丫頭?他長得很壯實,一臉的‘顆子——青春痘。”

      沒辦法,這樣的“冤情”喊得再響亮,也博不來幾多同情。啥時都是看臉的,只不過對臉的審美標準有所差異。人類多數(shù)時候是“顏值控”,是“賞色動物”,甚至有人說“長得好看的人才有青春”。長相差勁一點,在外號上受點欺負也是難免的。容貌順眼一點,自然要在外號上沾點喜氣。

      《米線和餌塊》,說在昆明讀書時有個女同學,身材細長,皮膚白皙,大家就地取材,喚她“米線”。

      用現(xiàn)在的流行語說,她就是“米線女神”,明戀她的、暗戀她的,都是“米粉”。

      《晚翠園曲會》,說參加曲會的有個女士,估計是某個學院教授的太太,或是某個高級職員的夫人,身材勻稱,小小巧巧,穿淺色旗袍,眼睛很大,眉毛的弧線異常清楚,神氣有點天真,不作態(tài),整個臉明明朗朗。汪曾祺給人家起的外號很別致——“簡單明了”。

      他讓好友朱德熙掂量一下這個外號成色幾何,知名語言學家給出的評價是“很準確”。

      《王四海的黃昏》,賣藝的王四海一行入住五湖居客棧。這家客棧有塊活招牌,就是掌柜的內(nèi)眷,外號“貂蟬”。一個理由是她家男人比她大得太多,她二十四五,他已經(jīng)五十大幾了,“儼然是個董卓”。當然,另一個理由分量更足,“她長得俊俏”。

      不僅女人?!秾擂巍罚r(nóng)業(yè)科學研究所高級研究人員岑春明,年輕時長得很漂亮,農(nóng)業(yè)工人就給他取了個外號,“俊哥兒”。

      年長的不放過,年輕的更是“盤中餐”。

      丁貴甲是《羊舍一夕——又名:四個孩子和一個夜晚》中的四分之一。他是個什么樣的小伙子呢?“肩闊胸高腰細腿長”“非常勻稱挺拔”“一身肌肉,曬得紫黑紫黑的”。人送外號“小馬駒子”。

      姑娘們看著臉紅,心也饞,談悄悄話時,他往往是個不在場的“在場”。菜園組長的女兒,念過一年初中,算是個文化人,自告奮勇給他做了個鑒定,說:“他長得像周炳,有一個名字正好送給他:《三家巷》第一章的題目!”

      這有點掉書袋。害得沒有看過《三家巷》的就趕緊找來這本小說。一看,原來第一章的題目是“長得很俊的傻孩子”。這有意思,“她們格格格地笑了一晚上”。

      后來又簡化了,由“長得很俊的傻孩子”變成“很俊的——”。

      大家正忙乎著,恰好他出現(xiàn)了,有人輕輕一嘀咕:“嗨!很俊的來了!”大家的反應很直接:“于是都偷眼看他,于是又格格格地笑。”

      丁貴甲先是莫名其妙,這有啥好笑的。后來得知原委,不以為意,只是在心里說:丫頭們,事多!

      小呂是另一個四分之一。他是果園的小工,很佩服十九歲的張士林。因為張士林懂果樹,“不論是修剪,是嫁接,都拿得起來,而且能講一套”。他佩服張士林能“代表”場里出去辦事。采花粉呀,交換苗木呀……每逢張士林從場長辦公室拿了介紹信,背上挎包,由宿舍走到火車站去,小呂打心眼地佩服、羨慕,稱呼他為“大使”。

      汪氏取外號秘籍第五招:完全脫離原來的名與姓,拐個彎兒,講究迂回,高端一點的還要“用典”,富有文化內(nèi)涵,兼顧歷史淵源。藏得有點深,乍看起來好像沒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得問一句“怎么回事”。經(jīng)過一番解釋,點破了,雙方會心一笑,“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好一則談資。

      《故里三陳·陳四》,陳四是個瓦匠,卻被人稱為“向大人”。怎么回事?

      原來迎神賽會高蹺隊有三個角色,其中一個是向榮向大人,清末大將,以鎮(zhèn)壓太平天國有功,后死于任上。擅長表演向大人恰是陳四,是無人能替的頭牌。戲里戲外容易模糊界線,他就在生活中成了“向大人”。

      《王全》,這個主人公為何人稱“偢六”?

      據(jù)說他有點缺心眼,這地方對這毛病用一個字就干脆地概括了,即“偢”。他在家行六,于是拼貼組合,有了這么個外號。

      《草木春秋·車前子》,說張家口的山西梆子劇團有個老生演員,外號是“車前子”。這就奇怪了,沒說人家姓“車”。

      原來他的演出無聊無趣,不太受歡迎。他一出場,農(nóng)民觀眾才不顧及你的什么顏面,反而“尿點”到了,紛紛起身上廁所。大家打趣說這個人利小便。而車前子這味藥材恰好可利小便,于是“車前子”的外號送上門了。

      這多少有些尷尬。

      《唐門三杰》,唐杰芬的外號是“二噴子”,因為他喜歡滿口亂噴,胡說八道。

      在汪曾祺這里,“二噴子”還不由他獨享?!斗峭隆穼懥蒜占依隙虼箬尩?,也是愛好胡說八道,也頂著一個“二噴子”的外號。

      可以說,當汪曾祺遇見胡說八道的人,哪怕只是筆頭上遇見,他就條件反射,將之跟“二噴子”畫等號。

      《黃開榜的一家》,寫毛三,留著中分頭,一個習慣了風流的主兒。他有個外號,叫“斜公雞”。怎么來的?汪曾祺解釋了一番:公雞欺負母雞,都是耷下一只翅膀,斜著身子跑過來,然后縱身一跳,把母雞壓著,“毛三見到女人,神氣很像斜著身子的公雞”。

      《仁慧》,有個觀音庵,前任主持“二師父”是個忠厚之人,整天潛心念佛,“不理朝政”。結(jié)果她當家的幾年,庵里佛事稀少,香火冷落,房屋漏雨,院子里長滿了荒草,一片敗落景象。庵里的尼姑是有意見的,背后管她叫“二無用”。

      《八千歲》,一個終年穿著二馬裾的米店東家,無名無姓,為何叫“八千歲”?難道他的祖上是皇室?皇上萬歲,皇親貴胄次之,八千歲好了。

      “據(jù)說他是靠八千錢起家的?!?/p>

      不過,汪曾祺分析了一下,這不靠譜。八千錢也就是八千個制錢,即八百枚當十的銅圓。當?shù)匾砸话巽~圓為一吊,八千錢也就是八吊錢。按當時銀錢市價,三吊錢兌換一塊銀圓,八吊錢還不到兩塊七角錢。兩塊七角錢怎么就能起了家呢?再說了,為什么整整是八千錢,不是七千九,不是八千一?“這些,誰也不去追究,然而死死地認定了他就是八千錢起家的,他就是八千歲!”

      只能說,彪悍的外號不需要解釋。

      《狗八蛋》,寫了在劇院練功廳大門看傳達室的一個爺們,只給院領(lǐng)導、導演、名演員服務,一般演員、樂隊工作人員的事他不當回事,搞看人下菜碟的那一套。這把一個武戲演員徹底惹毛了,“覺得他比王八蛋還要可恨,給他起了個外號:狗八蛋”。

      《塞下人物記·倆老頭》,說大躍進那年月,市里來了個書記,到大隊蹲點,對農(nóng)作物的產(chǎn)量一再加碼。郭老頭、耿老頭堅決不同意。

      書記有點下不來臺,急了:“啊呀,你就做一次社會主義的冒失鬼行不行?”

      闖過江湖的倆老頭不犯怵,硬扛,按照自己的路數(shù)播種耕作。

      秋收時發(fā)現(xiàn)他們倆是對的。

      市里召開豐產(chǎn)經(jīng)驗交流會,倆老頭當了代表,發(fā)言題目是《要做老實莊稼人,不當社會主義的冒失鬼》。

      主持會議的正是來蹲過點的那位書記。書記致過開幕詞,郭老頭第一個發(fā)言,頭一句話就是:“書記叫俺們做社會主義冒失鬼……”

      后來,倆老頭遇到了這位書記,當面就喊他“社會主義的冒失鬼”。

      要說這個外號喊得大膽、有氣勢,帶勁兒,就是不太符合精簡原則。

      但,“一山還比一山高”。還有更長的。

      《雞毛》,西南聯(lián)大經(jīng)濟系的金昌煥,是個特異之人:他在寢室的床上拉幾根鐵絲,領(lǐng)帶、襪子、針線包、墨水瓶都掛在鐵絲上;還從不買紙,夜里拿上剪刀,把啟事、告白空白處剪下來,備用;功課不太好,老是要開夜車,得補補身子,他就按期買了豬肉,切成大小相等的方塊,每天吃一塊。到了四年級,出外兼職,又添了兩項:每天提著一把黑布陽傘進出,無論冬夏;穿好襯衫,打好領(lǐng)帶,又加一件襯衫,再打一條領(lǐng)帶。

      跟他同屋的,有中文系的一位“夜游神”,每晚在圖書館夜讀,天亮才回屋補覺,送給他一個外號,“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

      這應該是深夜時刻精神颯爽之時琢磨出來的吧?

      汪氏取外號秘籍第六招:盤活國外資源,并將之本土化、在地化,“中學為體,西學為用”,跟國際接軌。

      《護秋》,有個專職“下夜”的,叫朱興福,一個蔫里吧唧的人。但是,他媳婦楊素花“人高馬大,長腿,寬肩,渾身充滿彈性,像一個打足了氣的輪胎內(nèi)帶,緊繃繃的。兩個奶子翹得老高,很硬”。她喜歡唱山西梆子,“那么一匹高頭大馬,穿上古裝,很不協(xié)調(diào)”。蘇聯(lián)電影《靜靜的頓河》里邊有個阿克西尼亞,她跟這個人物形象是比較吻合的。于是,“農(nóng)科所的青年干部背后就叫她阿克西尼亞。這個外號她自己不知道”。

      還是外形在發(fā)酵。

      《未盡才——故人偶記》,涉及一個姓陸的同學,真名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只記得大家喊他“小陸克”。汪曾祺寫道:“陸克是三十年代美國滑稽電影明星。叫他小陸克是沒有道理的。他沒有哪一點像陸克,只是因為他姓陸?!?/p>

      這次是姓氏占了優(yōu)勢。

      《寂寞和溫暖》,這個農(nóng)業(yè)科學研究所有個年長的技師,姓張,大家當面喊他“張老”,背后則喊他“早稻田”。

      他是水稻專家,每天早早就起床了,一起來就去水稻試驗田里忙乎。他是日本留學生。工人們聽說日本有個早稻田大學,就不管他是不是這個大學畢業(yè)的,硬是派給他一個“早稻田”。

      工作、經(jīng)歷都是籌碼。

      《塞下人物筆記·鄉(xiāng)下的阿基米德》,寫了農(nóng)業(yè)科學研究所的一個老工人,他最大的特點是長了一張“長臉”,而且“很長”。這個人雖然凡事有主見,但表達方式很含蓄,人送外號“老蔫”。所里打井,搞突擊,違反了操作規(guī)程,結(jié)果井錐給夾住了,起不出來。眼看著半個月的勞苦就要報廢了。老蔫“圍著井轉(zhuǎn)了幾圈,坐下來愣了半天神”,弄了“一套相當復雜的杠桿”,眼看著井錐起來了。于是,“老蔫”往前跨了一大步,被直呼“阿基米德”。

      這就涉及能力和智慧了。

      汪氏取外號秘籍第七招:外號是有“進階”的,處于動態(tài)之中,是可以遞進的,也可以說是“優(yōu)勝劣汰”,深得達爾文進化論思想精髓。

      《當代野人·吃飯》,說干校來了個姓高的“領(lǐng)導”,是搞政治工作的,大家都稱之為“高政工”。這人有些不靠譜,常常出一些莫名其妙的餿點子。有人記起電影《地道戰(zhàn)》里的一句臺詞:“各村都有各村的高招?!庇谑撬S之“高升”,成了大家心目中的“高招”。

      《當代野人系列三篇·三列馬》可謂耿四喜的外號變遷史、演進史。

      他是在梨園混飯吃的,愛瞧書,特別是《三國演義》《東周列國志》,滾瓜爛熟、倒背如流。好事者把這兩本書合并著說,就是“三列國”,于是耿四喜在“輩分”上升級,從老四變成了老三,大家稱呼他“耿三列”。

      這個人還熱情,喜歡說,繪聲繪色,口若懸河,一講就是半天,“耿三列”之外,再博得一個外號,“耿大學問”。

      后來這人隨著形勢調(diào)整方向,熟讀馬列主義經(jīng)典著作,外號也隨之“水漲船高”,成了“三列馬”。

      梳理出這七大招,屬于不完全歸納,難免還有重疊交叉。有的還無法納入這個“體系”,四六不靠,有的倒是可以強行納入,但又擔心被淹沒了,于心不忍,只好單拎出來說道說道。

      比如,寫于1941年的《寒夜》,汪曾祺正值21歲青春韶華,文學起步時節(jié),他就給筆下的人物一一安置了外號:圍著火,坐著的幾個漢子,稱呼分別是老爹、二疙瘩、大炮、蛤蟆、海里蹦。

      這些外號怎么來的?他沒有逐一解釋,只是打包式地給了個說明:“這幾位都是名不虛傳的人物,在鄉(xiāng)下,哪兒都聽得到,我相信,如果他們有兒子,他們的兒子一定也如此叫喚。”

      這就無法歸類了?!案蝮 ?,是說長得像蛤蟆,還是聲音像蛤蟆,還是走路像蛤???“二疙瘩”,是人比較二,還是在家行二,還是臉上或屁股上真有兩個疙瘩?

      再比如,《虎二題·老虎吃錯人》,改編自《聊齋志異》的《趙城虎》。原著中有個衙役,喚名李能。到了汪曾祺這里,都不眨眼,直接派送他一個外號,“二百五”。

      無中生有也就罷了,關(guān)鍵是這個“二百五”一點也不二百五,不僅對人好,對老虎也好,而且老虎還將之視為知己。你說上哪兒說理去?

      還有《受戒》,寫了小英子,自然有大英子。姐妹倆長得像,性格卻不同。大姑娘文靜,話少。小英子的嘴巴整天不停。大姐說:“你一天到晚咭咭呱呱——”小英子接話:“像個喜鵲!”

      這屬于“自我加冕”。或許汪曾祺心想,小英子這么個心愿,得要滿足一下。

      小英子的娘和姐為繡花的事犯愁,給難住了。汪曾祺寫道,最后還是“喜鵲”忽然一拍屁股:“我給你保舉一個人!”保舉的正是明海小和尚。

      自己搶注了一個外號,而且順利通過了驗收。頭一份。

      另有一個多少有點“邪乎”。

      《異秉》,1980年重寫的版本,出現(xiàn)了一個“賣活魚的疤眼”。他得過外癥,治愈后左眼留了一個大疤。小學生想起課堂上所學的,在“疤眼”這個外號的基礎(chǔ)上再往前推進一步,喊他“巴顏喀拉山”。

      這個角色在1948年版本的《異秉》中沒有出場,倒是在1941年的《燈下》亮相了,當時只是叫“疤眼”。再要詳細一點,就是“賣魚的疤眼收完了魚錢,也走了進來”。

      是否可以說,“巴顏喀拉山”這個外號,汪曾祺醞釀了40年?

      一個人,這般樂此不疲地給筆下的人物派發(fā)著搖曳生姿的外號,大概是內(nèi)心時刻想著,日子還是應該多點色彩、多點嚼頭吧。

      汪曾祺熱衷于給他筆下形形色色的人物派送外號,有沒有人反過來還給他一個呢?

      送他一個“外號大王”,應該沒有不同意見吧。

      其實,汪曾祺打小在“外號江湖”混跡,人稱“小黑子”。

      小時候,他家開過藥店?;镉媯兒八昂谏佟薄?/p>

      原因很簡單,“他從小長得黑”。

      這是他的子女在《老頭兒汪曾祺》中透露的。

      “老頭兒”算不算外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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