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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頭發(fā)光的地方(六)

      2017-06-27 12:17安黎
      美文 2017年11期
      關鍵詞:耀州鐵匠鋪瓷器

      安黎

      木匠與鐵匠,在漫長的歷史時期,皆不可或缺。

      清代的中國,一直都在封閉中踟躅。多數(shù)國人有可能耳聞過紅毛子的厲害,卻并不清楚一個強悍西方的客觀存在,自然也就無法瞭望到工業(yè)革命帶來的機器轟鳴。當西方人在寬闊的廠房里操控著車床,產(chǎn)品在流水線上被大批量地生產(chǎn)出來并運往世界各地時,在中國的鐵匠鋪和木工鋪里,鐵匠們正掄著鐵錘,木匠們正拉著鋸子,揮汗如雨地在鐵砧上敲打,氣喘吁吁地在木頭上拉鋸。

      落后的生產(chǎn)方式,決定了鐵匠鋪和木匠鋪的源遠流長。木匠鋪暫且不提,鐵匠鋪幾乎成了所有家庭都離不了的依靠。凡鐵器,除了鐵鍋源自于鑄造,其他的一切,都來自于鐵匠鋪。從鐵勺、鐵鏟、炭锨,到犁鏵、鐵锨、鋤頭,哪一樣不是靠鐵匠鋪的鐵匠,一錘一錘地敲打出來的?

      在那樣一個農(nóng)耕時期,男耕女織的傳說,只是文人筆下一種浪漫化的幻覺。男耕,那是要大汗淋漓的;女織,那是要點燈熬夜的。耕也好,織也罷,無一不透支身體,以損害健康作為代價。更重要的是,每個家庭都在溫飽線上掙扎,稍有懈怠,就會滑入赤貧的境地。走進那些普通人家的院子,放眼望去,一派土色土質。除了土,還是土,墻壁是土色的,地面是土色的,僅有的幾件鐵器,幾乎都要被滿目的黃土覆蓋。

      但就是僅有的這幾樣鐵器,卻在傳遞著一個家庭的現(xiàn)代性,并將該家庭與半坡遺址出土的原始部落區(qū)分了開來。半坡的原始部落,只有陶器,沒有鐵器。而在現(xiàn)代的家庭里,容易破碎的陶器已被相對結實的瓷器所替代,鈍化的石斧石锨已被鋒利的鐵斧鐵锨所淘汰。

      鐵匠就是鐵器的制造者,而鐵匠鋪則是鐵器的生產(chǎn)基地。與木匠鋪不同,鐵匠鋪總是裸露于大街上,一邊打鐵,一邊賣鐵。有一句話,叫“打鐵先要自身硬”,講的是,凡進入鐵匠鋪掄起鐵錘打鐵的人,皆為虎彪彪的小伙子,骨骼硬于常人,力量大于常人。骨頭軟了不行,身材短了不行,力氣小了不行,一頓飯,不吞咽三老碗干面條,就絕然不是打鐵的料。打鐵日久,打鐵者仿佛也變成了一個鐵疙瘩,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硬邦邦的。

      鐵匠鋪汗氣騰騰,火星四濺。火爐與鐵砧,放置于棚屋之外的空地上。一塊生鐵,先架在烈焰熊熊的爐子上燒烤,等其通紅通紅,像一塊行將燃盡的偌大火蛋,眼看著就要融化,這才用大鐵鉗將其夾住,放到鐵砧上。站立于兩旁的兩個小伙子,掄起鐵錘,你一下,我一下,輪番猛砸鐵塊。要做锨,就像攤餅子一樣,將其砸得薄薄的,又砸得方方的;要做镢,就砸得長長的,扁扁的,并薄厚不一。物器的形狀,不用模板和圖紙,打鐵者依據(jù)經(jīng)驗,憑借手功,就能一錘錘地砸出來。等砸得差不多了,就把還在冒煙的物器,丟進一鍋水中,讓其固形。鐵塊經(jīng)歷了烈火的焚燒,經(jīng)過鐵錘的擊打,最后又經(jīng)歷了冰水的冷卻,在一熱一冷中,固化成了一件能夠充當生產(chǎn)資料的鐵器。

      打鐵的彪形大漢,常常裸露著被煙火烤得黑紅的上半身。迸濺的火花,時不時地飛落于他們的脊背或胸膛,在皮膚上燙出一個個的黑疤。汗水宛若一股股的小溪,在他們的面頰上,脖頸上,胸背上,長長短短地流淌。每一件鐵器的成型,都是用一瓢一碗的汗水換來的。掄錘掄得實在太累了,就稍事休息,抓起搭在鐵桿上的那個顏色發(fā)黑的毛巾,擦擦臉,擦擦身子,并端起水盆,咕咚咚地往嘴里傾倒一通,然后又接著掄錘打鐵。鐵是他們的敵人,似乎與他們不共戴天,但又是他們的飯碗,因為只有鐵的頑固生硬,他們才被需要,也才能依靠自身的蠻力,換得微薄的酬薪。他們家人生命的延續(xù),完全有賴于他們鐵錘的一打一擊。

      鐵匠鋪的老板,并不袖手旁觀,而是打鐵的參與者。小伙子砸出物器的大致輪廓后,老板則要手舉一根小鐵錘,在大錘一落一升的間隙,見縫插針地快快敲打,從而為物器塑形。物器是否合乎規(guī)則,是否高質量,就看老板的手勁了。老板們都是打鐵出身,本就是技術嫻熟的鐵匠。兩個掄錘的小伙子,則是他收來學藝的徒弟。老板年輕時,也是個掄錘砸鐵的角色,只是后來自立門戶,開起了鐵匠鋪,這才由掄大錘,變成了掄小錘。

      打鐵的時候,總有路人站在一旁觀看。人是喜歡湊熱鬧的,也是極其盲從的。一人駐足,會吸引來兩人三人駐足。觀看者越聚越多,其中就有人忍不住地要大發(fā)感慨,這個為某一錘用力之猛叫好,那個為某一件成器品相之端叫絕。掄錘的人,聽到了贊美聲,似乎錘子的重量都變輕了,于是掄得更為起勁。

      成形的鐵器掛滿了墻壁,擺滿了地面。一排排的鐵锨,一溜溜的犁鏵,一疊疊的镢頭,一層層的鍋鏟。購買者步入棚屋,東看看,西瞧瞧,拿起這件端詳端詳,拎起那件比畫比畫,在挑挑揀揀中,終于相中了某件物品,這才將手伸向腰間,從纏得緊繃繃的腰帶里,掏騰出一些銀兩,遞給老板。老板面無表情,一副愛買不買的架勢。

      鐵匠鋪不單是城里有,而是遍布城鄉(xiāng)。在清末民初,耀州區(qū)域的鐵匠鋪,達上千家。與我家鄉(xiāng)連畔種地的稠桑東村,就有兩戶人家從事打鐵的生意。當然,大部分鐵匠鋪,還是集中在耀州城區(qū)。一條街道,長不過五百米,卻開有三四家鐵匠鋪。久而久之,哪家鐵匠鋪打出的鐮刀最鋒利,哪家鐵匠鋪打出的切面刀剁肉不損刃,眾人皆有共識。于是,那些技藝超群的鐵匠,慢慢就有了名氣。東街的宋師,西街的謝師,北街的楊師,南街的茍師,就成了打鐵行業(yè)中響當當?shù)娜宋?。有了名氣,就有人訂貨,官府的采購也會盯上他們。要發(fā)財,官府來;要紅火,寺廟買。官府和寺廟,是鐵匠鋪財源的兩大福地。官府的人掏錢,利利索索,大手大腳,往鐵匠鋪那張簡易的桌案扔一錠兩錠銀子,手既不抖,眼亦不眨。相比之下,寺廟里的人就要小氣許多,總是要把竹子削成筷子,把饅頭壓縮成餅干。但寺廟里的需求量很大,米粒匯多了,也能化為粟海。

      通過打鐵發(fā)財?shù)?,大有其人。其中的秘訣,就是能獨攬到官府和寺廟之需。官府大門上的鐵栓鐵鏈,屋檐上的鑲邊,鍋灶上的鐵鏟鐵勺,稍有破損,就毫不猶豫地進行更換。而每一次集中修繕和更換,都足以讓鐵匠鋪忙碌半年。官府再豪邁,卻也獨此一家,別無分店。但寺廟就不同了,它數(shù)量之眾、密度之大,超乎現(xiàn)代人的想象。有人的地方,必有寺廟,哪怕該地僅有三兩戶人家。燒香磕頭,是那個時代的人最為重要的必修課。人人心中有神,個個跪地求神,似乎神靈統(tǒng)管著人的一切,決定著人的一切。耀州城內(nèi),中等規(guī)模以上的寺廟僅有三四家,但小型寺廟卻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城里的寺廟很密集,鄉(xiāng)野的寺廟更密集。每個村子,都香火裊裊;每座山頭,皆木魚敲月。僅為寺廟里打造香爐,就能使鐵匠鋪掄錘的小伙子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有意思的是,鐵匠鋪的開設者,最初鮮有當?shù)厝?,而是從山東、河南、安徽等地流落至此的謀生者。這些人在故土的生活難以為繼,于是就踏上了一條逃荒之路。他們攜家?guī)Э?,一路西行,像一片片的葉子,飄落到耀州。看到耀州有鐵器之缺,他們便安頓下來,并在街邊搭建棚子,開起了鐵匠鋪。開一家鐵匠鋪,無需大的投入,也無需大的器械,一個鐵砧,一個火爐,幾把鐵錘,雇傭三兩個壯年勞力,就已足夠。打上幾年鐵,有了些許的積蓄,轉而買地蓋房,自此在耀州扎根。兩代人三代人過去,他們的后裔便被耀州同化:操持著一口地地道道的耀州腔,端著粗瓷老碗圪蹴著往嘴里扒拉面條。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樣的民間熟語,顯然過于極端,但并非毫無根據(jù)。在中國古舊的生態(tài)鏈條中,家庭是人活著的依偎與歸屬,也是人活著的舞臺與邊界。一切為了家庭,一切圍繞著家庭。自然,家庭之于人的熏染,就具有無可替代的決定性因素。家庭形似模具,一個孩子的形狀,受之于這個模具的塑造。父親讀書,孩子模仿,孫子復模仿,如此不絕,三代人過去,這個家庭就會飄拂起縷縷的書香,繼而成為受人仰慕的書香門第。父親殺豬宰羊,且讓孩子當幫手,孩子又讓孫子當幫手,如此循環(huán),不一而終,這個家庭就有可能成為屠戶世家。更重要的是,大凡有一技在身的父親,總想把自己的技藝,傳授給兒孫,以使兒孫不至于淪落至無飯可吃的境地。于是乎,鐵匠的兒子會打鐮,木匠的兒子能鋸板,泥水匠的兒子會砌磚,說書匠的兒子嘴亂翻,也就不足為怪了。

      鐵匠鋪一直持續(xù)到二十世紀的八十年代中期,才棚拆爐熄。

      耀州最為顯赫的,不是戲坊,不是殺坊,亦不是鐵匠鋪,而是瓷坊。

      瓷在中國文化里,是一個標志性的符號。西方人把中國稱作瓷器國,顯然不是空穴來風。西方人也在燒制瓷器,可他們制作瓷器的基礎原料是鋼鐵,而中國人則捏一把泥土,就能將其燒制成各種各樣的器物。西方人燒制的瓷器,被國人稱作洋瓷。洋瓷僅供實用,卻毫無文化的魅力和藝術的價值。

      中國人燒制的瓷器,比起洋瓷來,也許易碎,也許不耐用,但其精神氣質,卻呈現(xiàn)著一種典雅和高貴。

      瓷品介入中國人的生活,由來已久。原始時期,中國人就會制作陶,并把陶當作容器,以儲存糧食,并打水存水。瓷是陶孕育的兒女,或者說是陶的升級版。陶極易破碎,而瓷相對要堅固一些。

      瓷最初被燒制,只是為了滿足生活之需,與藝術無關。吃飯的碗,盛菜的碟,泡茶的壺,喝酒的杯,儲水的甕,腌菜的壇,制醋的罐,等等,皆為瓷器。每個家庭,幾乎都擺滿了壇壇罐罐。生活中的瓷器粗大而粗糙,結實而耐用,完全不在乎其外觀是否精致,品相是否脫俗。一個大甕,一個老碗,一個矮壇,其表皮上,也許還留有明顯的腫塊和疤痕。

      老百姓從來都不把瓷器當作藝術品,他們購買瓷器,只是為了實用。視瓷器為藝術之風,先是從宮廷開始吹刮的。宮廷起初網(wǎng)羅天下的瓷器,也僅為滿足生活之需。龐大的宮廷,食祿者眾,這些人要吃要喝,哪個能離得了瓷器?一人一只碗,恐怕都要千只萬只。

      皇宮是一個國家的最高端,為上中之上,頂端之頂。給皇宮制作任何一樣東西,均馬虎不得,都要拼其全力,傾其所有,窮其所能。挑選最有創(chuàng)意的工匠,招募最精良的畫師,派出最精湛的爐工,來制作進獻于皇家的瓷器。供于皇家的瓷器,稱其為貢品。貢為進貢的貢,貢品與贈品,在經(jīng)濟意義上并無二致,皆為白送,但由于贈予的對象有所不同,情景也就相應地有所差異。一個“貢”字,其潛臺詞就是不但要送,而且在神情面目上,還要表現(xiàn)得畢恭畢敬,甚至于膝蓋跪地。而“贈”,面對的是與自己平等的個體,無須在態(tài)度上刻意謙卑。

      將最為優(yōu)等的瓷品送進皇宮,哪怕是一個碗,一個碟,一尊酒壺,一套茶具,皆精雕細刻,精益求精。工匠醉心于出奇制勝,畫匠殫精竭慮于奇思妙想,于是這些燒制而成的瓷器,無論造型,還是鏤刻,抑或是圖案,都沾染有濃郁的藝術氣息。繼而,由于宮廷裝飾與點綴之需,瓷器中便誕生了閑品。閑品不盛茶,不盛飯,僅用以觀賞。也就是說,閑品不是拿來用的,而是拿來看的。閑品中最為流行的東西,就是瓷瓶。由瓷瓶延展開來,其他閑品得以源源不斷地推陳出新。

      可以肯定地說,皇室是中國瓷器由實用品升華為藝術品的始作俑者。布衣百姓不識字者居多,且勞碌終日,為一日三餐而形容枯槁,既無審美之能,又無尚美之閑,他們對于瓷器的渴求,止步于能用來喝水吃飯的層面。但宮廷之人就不一樣了,他們有的是閑情,有的是逸致,不為三斗米折腰,不為五尺布皺眉。而且,宮中的人大都接受過良好的教育,幾乎人人都對藝術懷有幾分雅興——即使個別人真的不懂,也要裝出一副很懂的樣子,以避免被他人恥笑。

      宮廷的雅興,引領著社會的風尚,也像傳染病一般,越出宮墻之外,附著于一些地方官員和民間的“士”人身上。地方官員紛紛效仿,民間的“士”人也不甘落伍。于是崇尚瓷器之美,品味瓷器之雅的風潮,彌散于國土的每一個角落。瓷器再也不單是一種實用工具,而是美的載體,雅的象征。

      “士”在古代的語境里,不是扛槍的戰(zhàn)士,而是捉筆的讀書人?!笆俊比宋痪痈吖僦?,平民之上,屬于夾層中的一個群體。“士”人讀過書,有的功成名就,身著綾羅,頭戴頂珠,坐轎而行,但更多的“士”人,卻生不逢時,淪落于草莽,孤守于茅屋。但不論行頭如何,“士”人是很不情愿把自己混淆于大眾的,其內(nèi)心的清高與孤傲,一直揮之不去?!笆俊比艘环矫嬖诠路甲再p,一方面在憂國憂民。他們就像那個憂天的“杞人”,總在無法克制地患得患失著和自己毫不搭界的物事。君之昏醒,官之貪清,民德之有無,倫常之完缺,皆像蛔蟲一般,在他們的腹內(nèi)爬行,啃噬得他們坐臥不寧。

      “士”人在尋常百姓看來,有點兒古怪,有點兒可笑,但他們對中國基層社會的穩(wěn)固,卻有著不可替代的價值與功德。中國文化的因子,能在民間扎根并蔓延,“士”人從中扮演了承上啟下的橋梁角色。是“士”人,點亮了鄉(xiāng)土社會那一盞盞文明的篝火,并小心翼翼地呵護著那一叢叢的火苗,使其永不熄滅。及至后來,“士”人也不再自我囚禁,而是參與進具體的生活中去,與民同苦同樂。我們所能瞭望到的鄉(xiāng)紳,就是由身居底層的“士”人演化而成的。“紳”是貴族的稱謂,鄉(xiāng)紳就是鄉(xiāng)村里的貴族。但這樣的貴族,不食俸祿,卻有地位,而地位不是來自于官府的委任,而是來源于民眾的擁戴。鄉(xiāng)紳以其開明與公正,以其道德與卓識,調解民間紛爭,處理村莊難事,逐步贏得人們的信賴,從而使自己的威望與日俱增,猶似丘陵中山巔之隆起。因此可以說,鄉(xiāng)紳的地位,不在于官脈,而在于民心。

      有“士”人的傳播,瓷器在民間的用途,逐漸分化成了兩條平行線:一條線是實用,一條線是玩賞。兩條線的疆界并不分明,經(jīng)?;煜?。比如,民間吃飯的碗,過去皆是土色粗瓷,后來進步成了白色的細瓷。但由于審美的需要,便在碗的造型與圖案上,下了不少功夫。從碗口到底座,從碗的形狀與碗的姿態(tài),以及從碗肌膚的光澤度到碗肌膚的花紋,都頗為講究,乃至于琳瑯滿目。我記憶中,二十世紀的六七十年代,農(nóng)村人手中端的飯碗,都是那種“蘭花花碗”。這些碗,白底藍花,當時很覺平常,并不在意,現(xiàn)在回想起來,心中除了充盈著一股別樣的溫馨外,還為它的滅失,深感惋惜。

      藍色的花朵,栩栩如生地盛開于碗上。那些花,品種多樣,色澤鮮艷。有梨花杏花,有芍藥牡丹,有蓮花菊花,還有幾片竹葉,幾縷藤蔓。不一樣的花紋,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精神氣度,于是那一只只的碗,猶如滿坡的野花,既有姿色,又有芳香。

      把繪有花紋的碗端在手中,用于盛面盛粥,它是飯碗;然而,一旦把它放到博古架上,它就是藝術品。也就是說,實用的瓷器中,已經(jīng)融入了藝術的元素,滲透進了普通人對美的領悟與求索。

      我們的先輩其實是非常唯美的,這一點,與時下的國人大為迥異?,F(xiàn)代人的急功近利,所遮掩的,是文化的貧血。文化的短缺,又造就出缺乏敬畏的狂妄無知??裢耐庠诒憩F(xiàn),就是面對一切,皆輕之蔑之,敢于肆無忌憚地推倒重來。幾番折騰,潛伏于生活中的點滴之美,近乎蕩然無存。但古人不同,他們很慢,生活的節(jié)奏猶似老牛拉車爬坡。他們一邊行走,一邊東張西望,發(fā)現(xiàn)一朵小花就歡呼,聽見一只鳥鳴則雀躍。他們絕然不滿足于物件的實用性,還要在每一個物件上,附加上美,完成對實用與審美的雙重追索。當然,工匠求美,除了不讓觀者的視覺單調乏味,還有另外的價值目標,即通過對美的呈現(xiàn),來顯擺自己手藝之出眾。手藝越高,越能獲得別人的尊重。人生的成敗,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周圍人對自己的評判。受這種心理動機的驅使,工匠們將每一件物品,自然都會當作暴露自己才情的藝術品來打造,于是從石雕到木雕,從磚雕到玉雕,從飛翹的屋檐到門額的盤龍,從造型各異的拴馬樁到千姿百態(tài)的屏風,甚至于一個枕頭,一雙鞋子,一籠饅頭,都要繡上花朵,或做成動物的模樣。中國古人打造的物品,一眼望去,宛若一個花花世界——花無處不盛開,無處不搖曳。

      這樣的習性之于瓷器,瓷器就格外地豐富和斑斕。隨著社會的演進,瓷的實用功能在減退,而審美功能在增強。大清帝國把高檔瓷器送給英國王室,可不是讓英國的王子王孫往里面裝填面粉和酸菜的;西方人喜愛中國瓷器,也不是看中它能盛飯斂酒的。他們無一例外地把瓷器當作藝術品,或擺放于家里醒目的位置,向人炫耀;或藏匿于保險柜中,怕人竊取。

      文化和藝術的含量,使瓷器彌漫上了一層浪漫色彩。但浪漫是瓷器的成品,不浪漫的是瓷器的制作過程。瓷器和磚瓦為親兄弟,它們共同的母親是黃土,皆從土中脫胎而來。給土澆上水,使其變成泥,將泥漿使勁攪拌,讓其具有某種黏性。然后將一塊一塊的泥像面團那樣揉來揉去,并放入模具中旋轉。在旋轉的過程中,人的手不會閑著,而是輕撫泥坯,為泥坯塑形。手藝有高低,塑形便有高下,一個匠工的功力,從其塑造出的泥坯中,就能略知大概。泥坯捏弄好后,晾干,畫師手持細細的毛筆,一絲不茍地給泥坯染色繪圖。等一切程序完畢,泥坯被送進爐窯,一排排一層層地架于窯內(nèi)的半空燒烤。用什么樣的柴火焚燒,也大有講究。選用麥草之類的軟柴,還是樹根之類的硬柴,依據(jù)的是窯里燒制的是粗瓷還是細瓷。過去燒的都是柴火,只是柴火的類型有別而已。至于炭窯柴窯之別,那都是清末以后的事了。清末時,西方的探礦業(yè)與采掘術才傳入華夏,在華夏大地的腹部藏匿了數(shù)萬年的煤炭,才得以重見天日。清末之前,燒制陶瓷,無一例外用的皆為柴火。

      燒制瓷器,對火候的要求極高。能不能把握好火候,既考驗著爐工的水平,也關系著一窯瓷器的成敗。瓷器在熊熊的烈火中,可謂千錘百煉,而站在爐外一邊填柴一邊觀察火色的爐工,亦可謂千錘百煉。爐工頭發(fā)被火舌燒得蓬松卷曲,面目被煙火熏烤得黧黑斑駁,他們的樣貌,堪比白居易筆下描繪的賣炭翁——賣炭翁賣的是木炭,而非煤炭——“兩鬢蒼蒼十指黑”。

      爐工的樣子如此,窯場的狀況也好不到哪里去。挖土,將土和成泥,把泥做成坯……不是土就是泥,加之每個爐窯的煙囪都在冒煙,估計那時號稱“十里窯場”的耀州窯上空,整日都是煙霧繚繞,塵土飛揚。

      耀州窯是古代的名窯,也是官窯。古代的統(tǒng)治者,管天管地,卻唯獨不統(tǒng)領生產(chǎn)。其因在于他們不是不想把管轄的觸角伸向生產(chǎn)領域,而是精力不濟。官吏們數(shù)量有限,且交通不便,隨便去一個地方,都要耗費數(shù)日并精疲力竭。再者,生產(chǎn)都是作坊式的,很分散,很零碎,管起來頗為婆婆媽媽,卻撈不到多少油水。

      屬于官府的生產(chǎn)實在很有限,但耀州窯卻位居之列。我猜測,所謂的官窯,并非就是上面撥付資金,圈地建廠,然后委派官家的人前來管理,而只是把各家各戶的小作坊,集中成片,以使官府里的人采購瓷器時,既有目標,又不用跑遠路,還有更大的挑選余地。也就是說,官窯僅為官府定向采購的生產(chǎn)基地,并非產(chǎn)權與經(jīng)營權都歸官府所有。作坊式的生產(chǎn),如果躲在山坳里,十年八年外人有所不知,逃稅是完全有可能的;但在蔚為壯觀的“十里窯場”里生產(chǎn),即使是作坊式的,稅金注定是逃不掉的。然而有貢瓷的存在,稅金究竟怎么收繳,就值得探討了。貢瓷進貢于宮廷,表面上是無償?shù)?,不敢索取毫厘費用。然而,皇家也不是鐵石心腸,不是貪得無厭,不是老虎嘴,只知吞咽,不知嘔吐。皇家不花錢,只是為了保住自己的臉面,并非真的缺錢。只要你為它舍得,它也就對你舍得?;始也豢媳池撡徺I之名,不等于就是鐵公雞,一毛不拔。皇家常常以賞賜或嘉獎的方式,將利益返回給你,讓你非但不吃虧,而且還能占到大便宜?;始液痛杉?,一個在貢,一個在賞,演繹著眉來眼去的啞劇,你情我愿,最終誰都不吃虧。

      以我的猜想,誰家的窯場里燒制貢瓷,且瓷的品相卓越非凡,官府定然會用貢瓷來沖抵稅金的。燒瓷有成本,但瓷器無價格。瓷一旦成為玩賞品,誰也無法估量其真正的價位。一個造型別致花紋精巧的瓷瓶,三十兩銀子不算少,一千兩銀子亦不算多。

      瓷對土質有著特別的要求,不是隨便在一個地方建個爐窯,都可以擺開架勢燒制的。耀州的山石,適合于燒制水泥;耀州的泥土,又適合于燒制陶瓷。而這些,既是耀州的幸運,又是耀州的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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