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少華
不知是哪位勤勉的早行人,在鬢發(fā)上,或須眉間,有幸承接了今天絕早的第一朵雪花兒;那小小的結晶體呢,想必也倏地融進他或她的蒸騰著的體溫里了……等我出了家門,只見那街心草坪,護著草坪的柏墻,柏墻間的立體交叉公路橋,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層,那么潔白,醒目。
不知不覺地,一串兒關聯雪的句子,隨著飄落在我襟袖間的雪花兒,潛入了我的心底——“撒鹽空中”或是“柳絮因風”么?那些比喻,名則名矣,卻未免舊了些。“雪滿天山路”或是“大雪滿弓刀”么?那些描摹,壯則壯矣,又同眼前所見的,不怎么對景兒?!案咛妹麋R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么?雖然,這橋頭,這路上,來去匆匆的人們中間,確有“早生華發(fā)”者在,可人家卻未必都肯領受詩人拈出的那個“悲”字。于是,我不禁又想起了魯迅先生那句“……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來了。
呵,雪,純潔的雪——你曾經含了人間正氣,乘著天際雄風,凝作喜人的豪雨,潤物的甘霖;你曾經給大地增添了多少生機與活力!可一旦朔氣彌天,你,就在一瞬之間,化作這紛紛揚揚的奇異的結晶體,默默地、輕輕地,飄落了下來……
是的,這雪,確是“死掉的雨”呵……
可我,沿著柏墻前行,雪花兒撲面而至,撫著我的額頭、臉頰,只覺得它清而不冷,潤而不僵;雪,又似乎跟那個僵冷的“死”字無關了……噢,這時候,我似乎更傾心于魯迅先生把“雪”比作“雨的精魂”的意境——不是么,如果并非精魂,又怎能化入春泥,幻為那無邊的鮮花芳草呢?這猛然讓我想到,自古以來,人們就慣以“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作為稱頌無私精神的至高的贊語。如今么,或許有些不足了——請看這雪,這死掉的雨:生前,滋灌萬物;死后,更同大地合一,竭力孕育著新的春色,新的豐年——這,竟是“死而不已”了。
是的,死而不已,正是雪的使命;死而不已,也是一切生者有幸領略的至高的詩意,人的精神境界的絕頂。不是么,有多少為人民竭忠盡力的革命家,死后還讓自己的骨灰,撒向祖國大地、江海;又有多少沖鋒一世的戰(zhàn)斗者,臨終還叮囑親人,不但要免去殯儀,而且將遺體獻上醫(yī)學院的解剖臺;至于那些為了事業(yè)而奮斗終生的勇士,他們生前的百戰(zhàn)捷報、萬言諫書,也在他們獻身之后,正編進莊嚴的史冊,將作為激發(fā)來者,警策后人的精神遺產而永存了。
哦,獻而不惜,死而不已——雪所昭示的人生真諦!而你啊,圣潔的雪,不就是天地間雄風正氣所凝聚成的不死的精魂么!
(選自《萬春亭遠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