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靜者
一
已經(jīng)過了下班時間,陳義重還在辦公桌前忙碌著。經(jīng)理走出辦公室,隔著老遠說:“老陳,雖然這個項目對咱們公司很重要,但也要注意休息?!?/p>
陳義重連忙站起身,表示工作第一,再干一會兒就下班。經(jīng)理很感動,又語重心長地叮囑幾句后走了。陳義重重新打開房屋銷售網(wǎng),繼續(xù)為兒子搜尋合適的房子。鬧了半天,陳義重是在干私活!
其實這也不能完全怪陳義重,他兒子今年剛剛考上大學,可這房價卻嗖嗖上躥。用不了幾年,兒子就到了結(jié)婚的時候,沒套自己的房子,誰嫁?。∷栽僖膊荒芟駧啄昵澳菢觾?yōu)柔寡斷了,必須盡快下手。
回到家后,陳義重一聲不吭地靠在沙發(fā)上。老婆問:“怎么了?”
陳義重說:“房價漲得太快了,今年是去年的一倍多了。咱家那點積蓄,我算了算,能買三分之二點六六六的廁所面積?!?/p>
老婆臉一沉說:“去年就讓你買,你不買,還嘴硬,說房價最多一年就大跌。現(xiàn)在傻了吧?”
陳義重一臉悲憤:“所以我今天下班前,去那個專家博客里,狠狠地罵了他一通?!?/p>
老婆“啪”地一巴掌打在陳義重腦袋上,說:“有個屁用!說說現(xiàn)在該怎么辦吧,咱家這套房子,前年剛還清貸款。再買房,首付都不夠?!?/p>
“我倒是有個辦法?!标惲x重站起身說,“離婚!”
話音剛落人就躥到了臥室,關(guān)上房門。果然,老婆氣勢洶洶地拍著門吼了起來。
陳義重隔著房門,這才說出為啥要離婚買房。其實很簡單,如今這套房子是在老婆名下,如果跟老婆假離婚后,那么陳義重就等于沒有房子,可按首套房貸款,這下家里的積蓄就夠首付了。
門外安靜了下來。陳義重這才敢打開房門,卻一下子被老婆揪住耳朵,給提溜出來了。
老婆說:“我都忘了,如今你是項目主任,當官了。是不是想當陳世美了???”
陳義重齜牙咧嘴一通表白,最后說:“天下哪有你這么厲害的秦香蓮,我想做陳世美也沒那土壤啊?!?/p>
老婆松了手,倆人商討起假離婚的諸多細節(jié)。
就這樣,幾天后陳義重夫妻倆開始辦假離婚了。
倆人進了民政局大廳,頓時傻眼了。這一屋子的男男女女,多大歲數(shù)的都有。一對一對卿卿我我的,哪像是來離婚的。走近一聽倆人都樂了,大多都是在談房子!老婆也沒有了路上的緊張不安,跟陳義重對視了一下,都無奈地笑了笑。真是“婚姻誠可貴,買房價更高”啊!
離完婚后,陳義重就沒事轉(zhuǎn)樓盤了。這天,他跑到了一家新開盤的樓市,正在售樓大廳轉(zhuǎn)悠呢,一個中年女人走了進來,跟陳義重正走了個面對面。倆人都呆住了,女人驚喜非常,先開口說:“是義重?”陳義重叫:“是我,你是金鑲玉?”
二
陳義重和金鑲玉既是大學同學,還是初戀情人,可惜后來分道揚鑣了。理由很俗套,陳義重是個農(nóng)村娃,而人家金鑲玉卻是有家業(yè)有背景的。二十年后重逢,必然會一起坐坐。一家高檔咖啡屋內(nèi),陳義重、金鑲玉兩人說著話。不說還好,這一說,頓時讓陳義重有種人生充滿巧合的感覺了。眼前這位金鑲玉,正是這家樓盤的開發(fā)商。年輕時自己高攀不上,如今只剩下仰望了。
聽聞陳義重是為兒子看房后,金鑲玉非常爽快,隨便挑,至于價格保證最低。說完這些,話題就落在各自婚姻上了。金鑲玉幾年前離了婚,至今單身。陳義重咽了口唾沫,吭哧了兩聲后,說:“我也離婚了?!?/p>
金鑲玉眼放了光,斬釘截鐵地說:“你兒子房子的事,你就別擔心了,有我呢!”
陳義重連連擺手:“別別別……我是他爸,有我呢?!闭f完連自己都覺得這話,怎么這么別扭。
回到家后,老婆已經(jīng)做好飯了,問:“有合適的房子嗎?”
陳義重說:“有!”說完馬上意識到有“危險”,連忙改口,“也沒有。多看幾家,也好有個比較,貨比三家嘛。”
“啪”一巴掌又拍在陳義重腦袋上,老婆大吼:“你買菜呢?不知道房價一天三漲?。俊?/p>
陳義重縮著脖子,護住腦袋說:“我知道,知道。我明天就交定金,明天就交!”
第二天陳義重就來到那家樓盤,哪知工作人員看完陳義重的資料后,微笑著告訴陳義重,老板交代的,不需交任何資料、費用。凡我們公司的樓盤,你看上哪間說給我們一聲就不用管了。
陳義重不答應,但人家一個勁強調(diào),是老板交代的,不敢違背。陳義重只得撥通金鑲玉的電話,金鑲玉根本不理這茬,邀請陳義重來金蘭大酒店吃飯。陳義重只得帶著資料赴約。
這一頓飯吃的,陳義重這個著急上火,人家金鑲玉就是不理他的話茬。實在被糾纏不過了,金鑲玉才嘆了口氣,埋怨了一番陳義重后說:“不就是房子嗎?把資料放我這,首付款先拿去裝修,不夠就開口,你兒子的事就是我兒子的事,不然就是不領(lǐng)老同學的情面?!?/p>
話都說到這地步了,陳義重心里是五味俱全。金鑲玉這是對自己舊情未了,可自己是為給兒子買房,搞假離婚。不行,我答應過老婆,我不是陳世美,假離婚這事,必須跟金鑲玉說清。想到這里陳義重鼓足勇氣,費死老勁了,才把自己“為給兒子買房,跟老婆是假離婚”這事說清楚。
金鑲玉面無表情,沒有說話。陳義重又拿出銀行卡來,小聲說:“要不,我馬上出去,把錢劃到你卡里?”
金鑲玉沉默好久,說:“明天連資料一起交到售樓部吧,現(xiàn)在這情況,不走正常程序的話,反而會引起誤會。就這樣吧?!?/p>
快深夜了,陳義重才回到家,敲了半天門,也不見老婆開門。正奇怪,對門張嬸探頭說:“你老婆到金蘭大酒店找你去了?!闭f完,迅速關(guān)上了門。
三
陳義重苦著臉站在門口,一面等老婆回家,一面想著如何應對??勺蟮炔粊恚业炔坏?,打手機也沒人接。這都要凌晨三點了,老婆怎么還沒回來?陳義重正焦急呢,手機響了,是老婆的車間主任,很小心地說:“你老婆,不是,你前妻得了精神病,被巡夜的民警發(fā)現(xiàn),送到了青山精神病醫(yī)院。你要不要去看看?”
真的假的?當然是真的!民警在西四環(huán)路上,發(fā)現(xiàn)一位中年婦女,步履踉蹌地走著。這大晚上的,又是一個女的,所以民警就過去看看,發(fā)現(xiàn)這婦女兩眼發(fā)直,一看就不正常,嘴里沒完沒了地嘮叨:“我要找陳世美算賬,我要找陳世美算賬……”幸好這位婦女的口袋里有工作證,所以被送進青山精神病醫(yī)院后,輾轉(zhuǎn)聯(lián)系到了陳義重。
在精神病醫(yī)院,陳義重說啥也不相信那么強勢的老婆會得精神病。大夫說:“平時你前妻是不是很霸道?動不動就對你疑神疑鬼的?”陳義重點頭。大夫苦笑一下,說:“你前妻其實心理非常脆弱,很害怕失去你,但又不想表現(xiàn)出來,所以分裂出這種性格掩飾。一旦你倆離婚,也就是怕什么,真的發(fā)生了什么,她心理無法承受,所以就崩潰了?!?/p>
“我跟老婆是假離婚,不是真的!”陳義重都要急眼了。
大夫說:“這屬于你倆私事。好了,你要是真關(guān)心你前妻,還是盡快通知她的親屬,來醫(yī)院辦理下相關(guān)手續(xù)?!?/p>
“我就是她老公。”陳義重說,“什么手續(xù)?我來辦!”
大夫說:“抱歉,從法律上講,已經(jīng)不是了,必須是她的直系親屬才行?!闭f完,丟下陳義重離開了。
第二天都快中午了,陳義重才回家,剛進小區(qū)就遇到了張嬸?!芭?!”張嬸邊走邊狠狠地吐了口口水,“陳世美,害得自己的老婆都得了精神病!什么東西!”小區(qū)其他人也紛紛用怪異的眼神瞅著陳義重。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陳義重知道自己解釋不清了。到了家門口,這才想起,自己根本沒拿鑰匙。老婆在精神病醫(yī)院,只能叫開鎖公司來??扇思腋医o自己開門撬鎖才怪呢,因為房子在老婆名下。陳義重只得又低頭離開小區(qū),好在昨晚就給兒子打了電話,按時間算兒子中午就能回來,還是回醫(yī)院門口等吧。
好容易兒子風風火火趕來了,見面就問是怎么回事。陳義重前前后后說了一遍,兒子臉色很難看,辦理完相關(guān)手續(xù)后,就去看望媽媽。
隔著探望窗,老婆正披頭散發(fā)地在屋里轉(zhuǎn)圈呢,當走過探望窗時,傳來老婆的聲音“我要找陳世美算賬,我要找陳世美算賬……”兒子臉色大變,猛然回頭,眼里含著淚,仇敵般地瞪著陳義重。
一路上,兒子走得飛快,陳義重追在后面,理虧般地來回解釋。兒子終于爆發(fā)了,猛地回頭,指著陳義重吼:“是你害了我媽!你是陳世美,該用鍘刀鍘了你!”滿街人紛紛轉(zhuǎn)頭看,兒子逃一樣地走了。
坐在路邊長椅上,陳義重抓著自己的頭發(fā),垂頭喪氣。本是為了給兒子買房,跟老婆搞假離婚,可怎么就無端背上陳世美的罵名了呢?如今兒子不認自己,家也回不去了。好久,陳義重才抬起頭,他下了決心,如今說啥也要跟老婆復婚,洗脫自己陳世美的冤情。兒子還小,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去找丈人好好說說,丈人一向通情達理,丈母娘也喜歡自己,一定會理解的。想到這,陳義重向丈人家趕去。
當陳義重敲開門后,迎接他的是一根拐棍。丈人一拐棍打來:“你還有臉來?我打死你個陳世美,害死我女兒了,我打死你!”陳義重一邊躲一邊說:“爸,不是,都是誤會。我現(xiàn)在是來告訴你,我想跟老婆復婚。”
拐棍停在半空,丈人不相信地看著陳義重,說:“復婚?”
陳義重說:“是的,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解釋不清了,但老婆變成這樣子,我說啥也不能丟下她。我必須要跟她在一起?!?/p>
“想得美!”拐棍又砸下,“把我女兒害瘋了,還想害死她,你個陳世美!”
丈母娘出來了,一把扶住氣喘吁吁的老丈人,轉(zhuǎn)頭對陳義重怒吼:“你滾,害了我女兒,還想氣死她爸是不是?陳世美也沒你歹毒!滾!”
四
僅僅一夜之間,天翻地覆了!晚上,陳義重躺在賓館的床上,呆望著窗外。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陳義重拿起,是金鑲玉打來的,問為什么今天沒來售樓部辦手續(xù)。
陳義重有氣無力地說:“房子我不買了,想買時我再聯(lián)系你好嗎?”說完,就掛斷了??墒謾C卻又響了起來,是單位的王經(jīng)理!
陳義重連忙向王經(jīng)理補今天的假,說還想請幾天假。王經(jīng)理說:“我是告訴你一下,你負責的那個項目,由別人接手了?!标惲x重一皺眉,說:“意思是說,我不再是項目主任了?”
王經(jīng)理干笑兩聲說:“這個,起碼目前還是主任待遇。你的事已經(jīng)傳到公司來了,總經(jīng)理也知道了,下班前突然做出這個決定。雖說有些事是個人私事,別人管不著,可你……算了不說了,你就好好休假吧?!?/p>
“我不是陳世美!”陳義重脫口吼了起來,但經(jīng)理已經(jīng)掛斷了電話。
第二天,陳義重來醫(yī)院看望老婆。剛走進大堂,兒子迎面扶著丈母娘走了出來。丈母娘邊走邊哭,兒子的臉色也異常難看。陳義重慌忙躲在一根柱子后面,不敢照面,直到兩人走出大堂好久,才轉(zhuǎn)出來,找到相關(guān)人員提出想探訪。工作人員問:“你是病人的什么人?”
陳義重說:“丈夫!”
工作人員轉(zhuǎn)過頭,上下打量著陳義重。陳義重慌忙補充:“是前夫?!?/p>
工作人員這才轉(zhuǎn)回頭,看著電腦說:“非直系親屬,不能探訪。再說了,病人剛住院治療,也不宜頻繁探訪?!?/p>
陳義重還不死心,這時,兩位大夫經(jīng)過陳義重身邊。一位高個大夫說:“有兩個護工受不了這里的環(huán)境,辭職走了?!卑珎€大夫說:“這下咱們又有得忙了?!?/p>
陳義重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對了,我來醫(yī)院做護工,不但天天能見到老婆,說不定還對康復有幫助呢。可找誰介紹自己進來呢?如今眾叛親離,只能找金鑲玉了。
當天晚上,陳義重把自己的遭遇告訴了金鑲玉,請求金鑲玉幫忙,進精神病醫(yī)院做護工。金鑲玉沉默好久,說:“義重,你其實有更好的選擇,當年大學畢業(yè)時,你放棄過一次了,你明不明白?”
陳義重聲音已經(jīng)有些哽咽,說:“既然當年我選擇了現(xiàn)在這條路,就已經(jīng)不能回頭了。我不是陳世美,幫幫我好嗎?”
電話那頭又是長久沉默,才說:“歷史上的陳世美其實是一個重情義的男人,只不過得罪了小人,才被小人編排進戲劇里,成了千夫所指的負心漢。你不做哪個陳世美?歷史上的,還是戲劇里的?”
陳義重仰望著星空,說:“我叫陳義重,我不是陳世美!”
“好吧,我想想辦法?!苯痂傆裾f,“還有,關(guān)于房子的事,我已經(jīng)跟手下交代了,只需你或你兒子來辦理下手續(xù)。我就要去國外了,也許從此后就不會再回來,你保重!”
三天后,陳義重接到精神病醫(yī)院的通知,錄取他做了護工,并如愿以償?shù)胤衷诹死掀潘诘哪莻€病區(qū)內(nèi)。幾乎同一時間,金鑲玉也打來電話,說自己馬上就要去機場了,沉默片刻后,說:“飛機是上午11點25分的,我會最后一個登機。”
陳義重明白,這是金鑲玉在給自己最后的機會,人家已經(jīng)把房子給兒子準備好了,只需告訴兒子去辦手續(xù),然后跟著金鑲玉出國,不再回來,那么這里的一切都將結(jié)束。這是讓自己選擇,是去醫(yī)院,還是去機場。陳義重顫抖著手,給金鑲玉發(fā)去一條短信,上面只有兩個字:保重。跟著,他一頭扎在枕頭上,放聲大哭!
五
經(jīng)過幾天培訓后,陳義重終于得以上崗。由于有金鑲玉的運作,陳義重專門負責老婆所在病房的日常護理。
病房內(nèi),加上老婆共有五位病人。當陳義重第一次進入病房時,一眼就看見老婆蜷縮在角落,目光呆滯地望著地面。陳義重疾步走了過去,蹲下,望著老婆說:“是我,義重,你老公?!痹捯魟偮?,身后出現(xiàn)了一位年輕患者,輕撫著陳義重的頭,嚇得陳義重一下跌坐在地上。
年輕患者目光深情地看著陳義重,說:“老公,你是老公?!?/p>
陳義重這才想起,這位308號病人剛剛結(jié)婚,老公就因公犧牲了,為此患上了精神病。他嚇得頭發(fā)都立了起來,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嚴重的錯誤,不該說出“老公”這兩字。這要被醫(yī)院知道了,絕對會被停崗。
“我要找陳世美算賬!”老婆突然站了起來,目光呆滯地在病房轉(zhuǎn)了起來。陳義重連忙指著身上的白大褂對308號說:“我是護工!護——工——不是老公?!?/p>
308號望著白大褂,喃喃說:“護——工——不是老公?!憋@得非常失望,安靜地坐下了。
陳義重這才輕拉著老婆的手說:“該休息了,先吃藥。”老婆轉(zhuǎn)頭看了眼陳義重,果真不再走了。陳義重扶著老婆坐下,給老婆吃了藥后,老婆很快安靜地睡去了,陳義重又給其他病人吃藥。
一切妥當后,陳義重望著熟睡的老婆,眼圈紅了,老婆居然不認識自己了。老婆的病歷他看過,培訓時也聽醫(yī)生說過,像這種病情盡快恢復記憶是關(guān)鍵。本以為自己一出現(xiàn),就能讓老婆恢復記憶,看來還要重新想辦法。
接下來的幾天內(nèi),陳義重一有機會,就不斷地跟老婆敘說過去的時光,如何認識,如何結(jié)婚、生子,說得陳義重都哭了,那真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可老婆卻毫無反應。
陳義重依舊不死心,又拿出過去的相片,給老婆看。這回似乎起作用了,老婆定定地看了會兒相片,突然把相片轉(zhuǎn)了一下,相片里的人都橫著了,又轉(zhuǎn)了一下,這下,相片里的人都大頭朝下了。老婆就這么把相片轉(zhuǎn),轉(zhuǎn),轉(zhuǎn)……玩了一會兒,最終厭倦了,她把相片一扔,站起身滿屋轉(zhuǎn)著,嘴里不停嘟囔:“我要找陳世美算賬,我要找陳世美算賬……”
陳義重幾乎要崩潰了,看來老婆如今就是想找陳世美了,好,那我就做一回!
趁休息的時候,陳義重跑到影樓,租了身駙馬服裝,然后進入病房,用笤帚挑起一塊白布,蓋住監(jiān)控攝像頭,然后迅速更衣,一身駙馬的打扮,來到老婆病床前,推醒老婆。
老婆一下子坐起,緊盯著陳義重。陳義重心中一陣狂喜,連忙說:“看,陳世美來了。你不是一直找陳世美嗎?”
老婆一把抓住陳義重,說:“他在哪兒?”
陳義重指著自己說:“我不就是陳世美嗎?”
老婆說:“你帶我去找他?!?/p>
陳義重說:“就在這,我就是,你看這衣服?!?/p>
老婆搖頭說:“我家陳世美,還戴著眼鏡呢?!?/p>
陳義重慌忙拿出眼鏡戴上:“你看,是不是陳世美?”老婆直勾勾地看了一會兒,說:“他跟一個狐貍精在一起呢。你帶我去,我去找他算賬?!?/p>
陳義重已經(jīng)慌不擇言了,指著308號病人說:“那不是狐貍精嗎?我真是陳世美。”
老婆說:“你騙我,她是308號,我認識她,她老公是個英雄,你不是陳世美?!?/p>
陳義重說:“我本來就不是陳世美,我是為了幫你……”
“你不是人!”老婆聲音冰冷,“連英雄都敢褻瀆?!崩掀耪f完站起身,繞過陳義重,又在病房里轉(zhuǎn)了起來,嘴里嘟囔著:“我要找陳世美算賬,我要找陳世美算賬……”
六
所有努力都失敗了。陳義重只得寄希望于治療。
這天清晨,陳義重來打掃衛(wèi)生。老婆的病情也似乎好些了,不再總是轉(zhuǎn)著圈找陳世美算賬了。當掃到墻角時,陳義重看見地上有份報紙,拿起來正要扔進垃圾箱,卻停住了,因為上面有半個版面的新樓盤廣告。這才不到一個月,怎么價格又漲了這么多?如今,自己連首付都付不起了。陳義重長嘆一聲,突然發(fā)覺身后有人,連忙回頭。身后是老婆,正瞪著眼看報紙。陳義重心里一動,指著那個樓盤廣告說:“房子又漲價了?!崩掀乓话褤屵^報紙,倆眼漸漸浮現(xiàn)出焦急的神色,大叫:“快給兒子買房!”跟著盯住陳義重,猛然一把揪住了陳義重的耳朵,說:“是你,你個陳世美!”
陳義重狂喜,捂著耳朵說:“你終于認識我了,我不是陳世美,你輕點啊?!?/p>
老婆松了手,環(huán)視了下病房,最后看著陳義重說:“我都想起來了,你怎么老了這么多?”
委屈、傷心,還有驚喜……陳義重此刻五味俱全,把經(jīng)過簡單說了下。當然,說到金鑲玉時,陳義重撒了個謊,只說金鑲玉是自己的同學,嫁了個大款老公,可老公卻變了心,還經(jīng)常虐待金鑲玉,所以那天他是去安慰金鑲玉去了。
“老婆,你相信我嗎?”陳義重帶著哭音說,“我不是陳世美,不是!”
老婆難過地說:“信,信,你要是陳世美,怎么會來做護工照顧我,還老了這么多。你別傷心,我跟兒子和爸媽解釋?!?
陳義重說:“好,我這就去通知院方,你康復了。”
老婆說:“通知完后,你趕快去給兒子買房。這要再不下手,別說咱倆假離婚,就是死掉都買不起了。”
陳義重答應一聲,匆匆忙忙離開醫(yī)院去買房。兩家樓盤轉(zhuǎn)過后,陳義重步履越來越沉重,如今連偏遠地段的首付都不夠了。
陳義重茫然抬頭,不遠處正是金鑲玉的那個樓盤。陳義重心里一驚,我怎么鬼使神差地來到這里了?對了,金鑲玉說過,只要我或兒子來趟售樓部,辦理下手續(xù),那房子就到手了。可我不是陳世美,如今剛剛洗脫了“罪名”,怎么能接受這樣的大禮呢?自己如何解釋,誰肯相信呢?
陳義重想離開,卻又站住了。錯過這個機會,恐怕真如老婆所說,就是死了,也給兒子買不起房子了。兒子是老婆的命根,又是自己不聽老婆的話,一再錯過買房的良機,才搞成如今這個地步,自己簡直太失敗了。終于,陳義重望著售樓部,一步一步走了過去,那樣子,仿佛有種無法抗拒的力量,在拉著他一樣。
直到傍晚時分,陳義重才臉色難看地回到了家。老婆和兒子早都等急了。老婆慌忙把陳義重扶到床上,陳義重卻一把抓住老婆問:“我是不是陳世美?”
老婆撫摸著陳義重的頭發(fā),柔聲說:“不是?!?/p>
陳義重說:“是,我是。我一分錢沒花,就買了一套房子?!备?,便原原本本地把自己跟金鑲玉的關(guān)系說了出來。老婆苦澀地笑了笑說:“我知道你這人的脾氣,最欠不得人情,是不是聯(lián)系了金鑲玉,告訴她,你準備跟她出國了?”
陳義重像孩子一樣大哭起來,然后一頭扎進老婆懷里。的確,陳義重是聯(lián)系了金鑲玉,準備出國跟金鑲玉結(jié)婚。那套房子,壓得陳義重只有這么一個選擇了。
“爸!媽!”不知什么時候,兒子出現(xiàn)在倆人身邊,說,“忘了告訴你們,吃晚飯前,我接到一個國外的電話,是個叫金鑲玉的女人打來的。她跟我說了我爸買房這事了,問我怎么想的。我就告訴她,房子,我不要!我只要老爸和老媽。她沉默了半晌,說祝你爸媽快樂一生,就掛了。所以老爸,你不必為了給我買房做出犧牲。”
“你個傻東西!”陳義重雖然在罵,眼里卻溢出感動的淚水。
兒子說:“我當然傻,誰讓我是陳義重的兒子呢?!?/p>
老婆看著兒子說:“那你的房子怎么解決?”
兒子說:“我自己解決啊。誰敢保證,你兒子以后不會成為世界大富豪呢?不過,”兒子突然壞笑,“我算真服老爸了,都這歲數(shù)了,居然還有桃花運!”
陳義重剛要起身揍兒子。兒子卻一溜煙地跑了出去。老婆一拳打在陳義重身上,說:“你這桃花運來了誰也擋不住,真舍得放棄?”
陳義重說:“舍得,我明天跟你復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