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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紙歲月

      2017-07-21 09:24:54龔培德
      清明 2017年4期
      關(guān)鍵詞:連隊母親

      龔培德

      麥 子

      母親28歲時,成為新疆生產(chǎn)建設兵團的一名排長。

      她是從淮海平原走到西北戈壁上的。父母的家鄉(xiāng)在徐州,那個地方自古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解放戰(zhàn)爭最大的一場戰(zhàn)役——淮海戰(zhàn)役便是以徐州為中心拉開的帷幕。那時節(jié)父親和母親都上了前線,戰(zhàn)役勝利后,母親還得到一張支前模范的獎狀??梢娔赣H的性格十分要強,干什么都要干到人前。不要強她也就不會從大老遠的江蘇跑到新疆來了,然而促使母親走出家鄉(xiāng)的是父親。

      母親嫁給父親那年16歲。用古話說,她正是二八妙齡。

      妙齡的母親在家鄉(xiāng)那一帶以潑辣、聰慧、俊俏、能干出名,她擔任村里的青婦隊長,是個一呼百應的角兒。父親是一個18歲的教書先生,家鄉(xiāng)有名的秀才,拿得出一手好毛筆字。春節(jié)寫對聯(lián),從臘月半動墨到年三十也閑不下來。村里老人們說,現(xiàn)在不興趕考了,要不然這后生不考個進士,也得弄個舉人。母親和父親結(jié)婚不到3個月,國民黨軍進攻蘇北解放區(qū),村子里幾乎所有的青壯年都要扛起槍,奔向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作為青婦隊長的母親,只有動員自己的丈夫走上前線,她才能在別人面前高高地昂起頭。因此,秀才胚子的父親在戀戀不舍的母親眼神中走進了隊伍。

      但3個月之后,桃花河面剛剛結(jié)成一層薄冰的時候,父親卻從部隊回來了,他的腿部中了一顆子彈,不得不回家休養(yǎng)。父親歸來,我的爺爺奶奶自然非常高興和欣慰,母親心里可能也是一時灌滿了喜悅,然而喜悅很快又被一種惋惜深深地代替了。因為母親認準父親是應該做大事的人,這顆子彈不僅破滅了她所憧憬的那個美麗的夢,而且也許會影響父親的終生前程。

      父親在家鄉(xiāng)的小學校里度過3年粉筆生涯之后,便迎來了共和國建國的禮炮聲,當初那些與父親一道走入隊伍中的伙伴,只要沒死的,基本上都挎著盒子槍回村接自己的女人邁向新的天地。一直要強的母親在人前仿佛整個矮了半頭。她怎么也想不到,她抱著那么大希望送出去的父親,竟會因為一顆子彈而比其他姐妹的男人們遜色,她受不住姐妹們跟著各自男人走出山村時流露的既炫耀又欣喜的心情和目光。她沮喪地呆在屋里,足足有好半年沒出門。我的爺爺奶奶知道兒媳的心病,說:“這都是命,別看人家現(xiàn)如今高頭大馬,出人頭地,可想想那些犧牲在外的人,怕是他們的魂兒連自家的路都找不著哩。”父親一聲不吭,其實最痛苦的或許要算他,面對著母親日漸消瘦的臉頰和失去光澤的眼睛,那種愧疚不是用語言所能形容的。

      在埋葬爺爺奶奶后的第二個春天。新疆建設兵團部隊到我們家鄉(xiāng)招人,一種說不出的心理因素促使母親和父親登上了西行的列車。那時內(nèi)地人對新疆的印象真是空白一片,甚至比過去闖關(guān)東還要令人擔憂、迷茫,好像連傳說、故事都在風雪中打了幾個彎才能到達內(nèi)地。但母親和父親還是義無反顧地走進了西部的這塊土地。也許是天性造就了母親爭強好勝的性格與非凡的組織能力,她到農(nóng)場不久便擔任了排長,而父親則成了她手下的一名士兵。說來也奇怪,結(jié)婚近10年連生了兩個丫頭片子的母親,在來新疆的當年便有了我。母親說當時住在矮小的地窩子里的父親興奮得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勁兒,天上下著大雪,他把地窩子燒得暖暖的,獨自一人拉著爬犁到雪地里去打柴禾,下套子捕兔子。母親常常對我說,雖然這輩子吃了那么多的苦,但最疼的還數(shù)你。惹得姊妹們對我直翻眼睛,嚷嚷父母偏心。

      在初建時期,所有農(nóng)場的春天依舊是荒原的春天。雪剛化完,團里要挑一些精壯的男勞力去參加水庫會戰(zhàn),工地離家有80多公里。父親看著母親逐漸挺起的肚子猶豫不決,母親說:“你別瞅著裝孬種了,我會照顧自己的,你這次要不干出點名堂來,就別回來見我。不是說比一比看一看,誰英雄誰好漢嗎?那咱們就走著瞧吧!”于是父親隨人到水庫工地去了。原計劃5月完工的工程,因為臨時決定增加庫容量,施工一直持續(xù)到7月中旬。而那時節(jié),母親正帶著那一幫男兵女兵們在收割荒原土地上第一次抽穗發(fā)黃的麥子。這時母親隆起的肚子已不允許她低躬著腰了,她只能幫著把剛割倒在地的麥子捆起來,干一些輔助的農(nóng)活。我那要強的母親……就是在熾熱的7月,將我生在了她干活的麥地里。大概是冥冥之中的生命暗示,當時父親正好從水庫工地趕回來,他已經(jīng)整整4個月沒有見著母親了,當他聽到我的哭叫聲,也激動得哭了。

      待圍攏過來的人群漸漸遠去,父親把那張浸透了他許多汗水的“五好戰(zhàn)士”的獎狀遞給母親,母親含著淚微笑,攥著父親的手說:“這次,你才像個男人!”父親的眼睛又潮濕了,看著母親懷里的我說:“給這個小家伙起個什么名字?”母親閃動著那雙漂亮的眼睛說:“這是這片荒原出生的第一個孩子,又是在麥地里生的,我看就叫‘麥子吧?!薄胞溩?!”父親重復一遍說:“好,就叫麥子!愿我們的麥子像這荒原的麥子一樣旺旺地生長?!?/p>

      于是,我便有了“麥子”這樣一個金燦燦的名字。

      那時,田野上的麥子一片金黃。

      地窩子

      地窩子是20世紀五六十年代西戈壁四隊所有人的居住之地。

      當年,對于匯聚到這里參加開發(fā)建設的人來講,無論是轉(zhuǎn)業(yè)、復員的退伍軍人,還是響應黨的號召從內(nèi)地來的“支邊”或者“盲流”,居住條件沒有任何區(qū)別,都是在西戈壁東大渠的西側(cè),選擇一處面朝東的地方斜挖一個半人多高、長約4米、寬不足3米的坑洞,這些坑洞就是人們常講的地窩子。建設地窩子所有的用料都是就地而取,橫梁是長在鄧家溝邊上的老梧桐樹,從主干上砍下來的樹枝橫七豎八地堆放在幾根房梁上,也有的人家會鋪上一些鈴鐺刺、紅柳枝(紅柳枝更具韌性),之后再鋪些從鄧家溝邊上或渠埂邊割下來的蘆葦和芨芨草。如果是在麥收后搭建地窩子,還會蓋上一層麥草,等這些東西鋪嚴實了,大伙兒用鐵鍬往上面扔一些土,土的厚度以房梁能承受為限,太薄不保暖,太厚又怕壓垮了。

      因為受材料的條件所限,地窩子不留天窗,而且由于用材都是臨時性的,一般也沒有人會冒失地到地窩子的頂上踩踏,至于那些不聽話的畜牲偶爾會在上面跳來蹦去,體重輕的沒事,但像馬、牛等大牲口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踏空屋頂──在初建地窩子時這種事情沒少發(fā)生過。

      西戈壁搭建的地窩子門都是朝東。為什么不根據(jù)采光的需要朝南?這是由當時風沙吹刮的方向決定的。光溜溜的戈壁灘,除了東邊一條長10余公里的自然溝——鄧家溝之外,四周沒有任何阻擋的東西,除了太陽的熾烈火辣,就是從西邊老龍河兩岸刮起的狂風了。那年月老龍河的風可真叫厲害,把雞鴨刮上天一點兒不稀奇,甚至連豬羊都能被刮得找不見影。高高揚起的灰塵讓人睜不開眼,不僅面對面不相識,風力猛得連人站起來都非常困難。那時不知道有“沙塵暴”這個詞,每逢風沙肆虐的天氣,人們借著地窩子煤油燈的一點光亮躲在里面。有人說這地方怕是風神的住所,也有人說可能有人干了缺德事,惹得老天爺發(fā)怒了。而大家伙兒最為擔心的是,這肆無忌憚的風會把好不容易露出腦袋的莊稼苗連根拔起。因為風從西邊來,地窩子的門統(tǒng)統(tǒng)順著風頭朝東,否則地窩子非被沙土灌滿不可。

      地窩子沒有門,這也是當時條件所限。盡管老龍河、鄧家溝兩岸不缺樹木,可西戈壁極缺木匠。就是有一兩個會干木工活的,也沒有木工家什,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面對那些高大的梧桐樹,即便魯班再世也無技可施。更何況當時一切以開荒生產(chǎn)為主,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解決吃飯問題是當務之急,首先顧命,其余的生活條件都退而求其次了。所以西戈壁幾十戶住地窩子的人家壓根就考慮不到門的問題,所謂的“門”就是每家掛了不同的簾子,一眼脧巡過去如同萬國旗,有掛塊布的,有掛塊尿素袋子的,有掛床單的;還有就地取材,用稻草、蘆葦編成草簾的。這些門簾在夏季尚可湊合,到了冬季必須換成厚厚的棉布簾。家境好的在棉布簾里面填上些舊衣料,如果沒有便填塞上麥草、稻草和一些玉米棒子充作內(nèi)里。有家室的人即便再窮再寒酸,當然都必須掛個門簾。那些單身漢則懶得操心費事了,冬季能弄什么當門簾就用什么糊弄,夏季幾乎什么都不掛。因為幾個單身漢同住一個地窩子,在大田里勞累了一天,拖著像灌了鉛一樣的腿回來,一身土一身汗地一頭倒在麥草鋪的床上,連飯都懶得去吃就呼呼大睡了,哪還管它什么門簾不門簾?

      關(guān)于地窩子,父親說我們家在西戈壁四隊時,就有搬遷三次地窩子的經(jīng)歷。

      因為父親所來的這個農(nóng)場正處于開發(fā)初期,一切都是簡陋的不能再簡陋,可以說僅僅能維持人的基本生存條件,所以上至場長,下至普通職工都吃住在地窩子。

      父母這次離開家鄉(xiāng)就沒打算這輩子再回去,懷著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悲壯心境。那時父親原部隊的一個老戰(zhàn)友正好在兵團工作,靠著這位老戰(zhàn)友的幫忙,父母帶著我的兩個姐姐沒費什么周折,便來到了靠近古爾班通古特沙漠邊的農(nóng)場,被安排到離場部約10里地的西戈壁四隊。

      那是四月底,一望無際的戈壁上星星點點有了綠色。生產(chǎn)隊沒有現(xiàn)成的地窩子,隊長說,那就暫時住在隊部的地窩子吧。這是我家第一次搬進地窩子,雖然有了安身之處,但住在隊部畢竟不太方便。連隊經(jīng)常開會,不是連隊大會就是連領(lǐng)導研究工作的會。有時場領(lǐng)導來檢查工作,聽取匯報也沒個去處,總感覺隊部被父母給“霸占”了。其實,對父母親來說,在隊部的地窩子住也極為不便,不論大人、孩子都不能正常睡覺。因為開荒初期,連隊事情多,有時幾個領(lǐng)導開會開到半夜。地窩子又不寬敞,人一多,挪個身子都感覺困難。母親后來告訴我,她最聞不慣的是莫合煙的味道。男人抽,女人也抽。有時候抽煙的斷頓了,急得圍著地窩子前后亂轉(zhuǎn),甚至到處尋找別人抽剩的煙屁股。實在著急難忍,有的老煙鬼甚至會卷上曬干的茄子葉過一下嘴癮。父親那時煙癮也極大,地窩子許多時候連煤油都沒有,沒有燈光。到了晚上,陪伴一家人的只有爐堂里的火苗和父親貪婪抽吸莫合煙時的一閃一暗的火苗。母親說,其實抽煙是不是享受不知道,但肯定能解乏?;蛘哒f能使人長期處于疲憊的身體得到暫時的緩解,所以盡管她不習慣聞煙味,但她從來沒有阻止父親抽煙。

      在這個地窩子一家人住了4個多月,到了當年的秋天,父母決定自己搭建一個地窩子。為什么在這個時候建地窩子,原因是:一、父母來時是春季,落完戶就要參加勞動,沒有時間準備搭建地窩子的材料;二、搭建地窩子僅憑父母兩個人無法完成,而他們剛來西戈壁認識的人又不多,況且生產(chǎn)隊暫時提供了住宿的地方,這樣就拖了下來??勺£牪慨吘共皇情L遠之計,于是父母在勞動之余便四處打聽搭建地窩子需要準備些什么,并按照別人的指點,砍了幾棵梧桐樹,聊備動工之需。所以這個地窩子搭建得很倉促,也正是因為倉促,幾乎要了我兩個姐姐的命——母親一說起來就非常的懊悔和后怕。

      那是第二年的七月底,西戈壁的土地被太陽曬暴了,一眼望不到邊的條田里的麥子正垂著金黃的麥穗等待收割。生產(chǎn)隊的勞力基本上都是披著星星出門,伴著月亮回家,收割的季節(jié)家家戶戶是不開火做飯的,全部由生產(chǎn)隊的大食堂供應一日三餐。當然也沒什么好吃的,很少能見到米飯、白面饃等細糧,大都是玉米面發(fā)糕和高粱面餅子,油水很少的煮菜可以自己隨意取。那時肚子里缺少油水,人人飯量都大得驚人,每頓吃上一公斤發(fā)糕和高粱餅子的人不在少數(shù)。大人去出工,那時連隊還沒建立小學校,無人管的孩子只好在地窩子里玩耍,肚子餓了去大食堂記個賬就可以拿到吃的了。當時我兩個姐姐的年齡分別是10歲和5歲。那天午后,按照平常的習慣,她們都會在厚厚的麥草鋪上睡覺,可不知為什么,5歲的二姐老是睡不著覺,不是說這兒不舒服,就是說想到外面玩,大姐怎么也哄勸不住。姐妹倆正在爭吵,大姐突然發(fā)現(xiàn)地窩子的屋頂往下漏沙子,并且伴隨著“吱吱”的聲響。二姐說不會有老鼠在上面打架吧?大姐認為不會,老鼠打架不應該有這么多沙子漏下來。說話間,屋頂?shù)纳惩谅┑酶喔?,聲音也更響了,大姐叫聲不好,連忙拉著二姐的小手跑出了地窩子的門。簡直是刻不容緩,她們前腳剛出門,地窩子的屋頂就轟的塌陷了下來。那沉重響聲和沖天而起的灰塵驚動了生產(chǎn)隊沒下地干活的人,大伙兒慌張地圍攏過來,恐惶得不得了,前幾天上邊有個生產(chǎn)隊的地窩子發(fā)生塌陷,就把一對雙胞胎活活悶死在了里面,直到看見姐妹倆都安然無恙時,大家才喘了一口長氣,緩過神來說,“這兩個孩子命可真大!”母親在麥地里聽到家里地窩子塌陷的消息,猛的扔下鐮刀,瘋了似地跑回來,直到把大姐和二姐上上下下都摸了個遍,像是才清醒過來,一個勁地說多虧老天爺啊,看來我前世一定做了許多善事,老天爺才這樣眷顧我啊,沒讓我斷子絕孫啊!好多年后,大姐都還清晰地記得,那天從來不信什么的母親跪在地上虔誠地向老天爺磕了三個頭。

      當天晚上,母親和父親大吵了一架,責怨父親為什么當初搭建地窩子時沒能選擇結(jié)實些的房梁。母親說如果今天這兩個孩子有個好歹,有個閃失,我會跟你拼命的,我也就不活了!話越說怨氣越大,陳年谷子爛芝麻賬都翻了出來,母親又扯到原來父親在部隊好好的,怎么會那么倒霉挨了一顆子彈,現(xiàn)在又淪落到這么個鬼地方,差點搭上孩子的命!在母親長時間的嘮叨聲中,父親完全喪失了反駁的勇氣,只能低著頭一根接一根地卷著莫合煙。

      出事后的第二天,生產(chǎn)隊長抽調(diào)了連隊幾個壯勞力,用生產(chǎn)隊唯一的一輛馬車到鄧家溝邊上砍伐了幾根粗大的梧桐樹,為我們家重新搭建一個地窩子。這次地窩子選擇在離生產(chǎn)隊隊部不遠的土崗上,那里地勢較高,土層屬紅黏土,雖然不好挖,但比沙土結(jié)實。當時那里已經(jīng)有了幾戶人家。我們家的地窩子緊挨一戶姓孟的安徽人家搭建。姓孟的安徽人是支邊來疆的,他們家弟兄三個都拖家?guī)Э趤淼睫r(nóng)場,被分配到不同的單位,他在生產(chǎn)隊的食堂當大師傅。孟師傅人緣很好,待人接物親切和藹,家里有4個兒子和一個叫梅子的小女孩。這次我家新建地窩子的幫工都是懂行的人,房梁也選擇的是結(jié)實粗壯的大樹,用孟師傅的話來說就是牛踩上去也不會塌下來。母親這才寬下心來,對新居很滿意:一是比原來的要寬敞,二是處了個不錯的鄰居。從此地窩子的事她再沒埋怨父親。

      農(nóng)場開荒的土地逐漸增多,播種面積也逐漸在擴大,從內(nèi)地又有許多人來到了西戈壁。不久母親便在麥地里生下了我。這是父親和母親從家鄉(xiāng)來西戈壁最為高興的事了。說來也巧,在母親生我之前,鄰居孟家也生了個女孩,比我大幾個月,小名叫梅子,可以說,我和梅子是在連隊托兒所的搖籃里一起搖大的。和孟家做鄰居對于漸漸懂事的我來說最開心不過了,因為他們家男孩子與我年齡相差不了幾歲,我算是有玩耍的伴了。而孟家那個叫梅子的小女孩也和我兩個姐姐打成了一片,玩得很愉悅,用現(xiàn)在的話說叫閨蜜。

      隨著生產(chǎn)隊“生產(chǎn)要好生活也要好”精神的逐步落實,西戈壁四隊在東大渠的東面,建起了幾排墻角墻頭用磚、中間用土塊的新房。那可是西戈壁有史以來最豪華的房子啊,每個職工對那幾排新房都看得眼紅,盤算著自家能不能分上。最后的方案是按每家的人口數(shù)來分配,以前在渠西邊已分配到土塊房的人家此次不參加分房。結(jié)果,我們家雖然來得晚,但因為人多,很幸運地成了第一批搬遷戶。搬家那天,所有分到房子的人家那高興勁兒勝過過年。搬家后我們和孟家成了前后排的鄰居。

      時間又過了10多年,那個叫梅子的小女孩長成了大姑娘。

      20世紀80年代末的初冬,一個飄著雪花的日子,我和梅子結(jié)婚了,我們的新房很闊氣,紅磚砌成的百十平方米的房子,半畝地的院子。

      而那些曾經(jīng)留給我們深刻記憶的地窩子已遠去了。

      如今那些地窩子的遺址上正在開建的是多家著名的葡萄酒莊園。據(jù)說西戈壁和法國葡萄酒產(chǎn)地波爾多小鎮(zhèn)處于同一緯度。

      看 場

      上世紀60年代的兵團人,對生活的貧瘠、困苦的記憶相當深刻。饑餓,是那個年代人們嘴里長久不變的話題。也正因為家家戶戶都缺乏糧食,連隊看場的任務便顯得格外的舉足輕重。

      我們那個連隊人口不多,大人小孩加在一起不超過400人。土地面積不小,種了好幾千畝地,但產(chǎn)量不高,而且有的土地因為天災人禍甚至連種子都收不回來,打的糧食還不夠自己吃。因此一到秋季,高粱、玉米、水稻收上了場,看場的任務就尤為重要,所以人選都是經(jīng)過連隊領(lǐng)導慎重篩選的。盡管這樣,每年看場的人還要經(jīng)常更換,因為誰也不敢確信你能夠抵擋得住食物的誘惑,面對滿場院的糧食,不會深夜在看場小屋的爐子上烤兩穗玉米棒子飽餐一頓呀,更何況看場的人隨便在衣服的夾層或口袋里裝上一些糧食,也能給一家人解解饞。食品短缺的現(xiàn)實造成了看場是個很讓人眼紅的差事,是連隊人人都羨慕的崗位。于是崗位的重要性也就不可避免地引發(fā)起諸多的矛盾,讓誰看場成了一件挺讓連隊干部撓頭的事。按一些人的說法,這事得輪著來,每個職工看一年,但問題是全連有百十戶,怎么也得看一百年,這樣誰先誰后便成了問題;又有一些人說應該抓鬮,至少程序顯得公平,但也有人反對,手氣這玩意兒說不準,有的人可能會連抓幾年,有的人可能一輩子也抓不上一回。再說抓鬮連隊干部作弊怎么辦?誰能保證連隊干部們都大公無私?按說什么工作黨員干部都應該帶頭上吧,偏偏看場這事,黨員干部還真不能帶頭,所以選個大家都無意見的看場人,難倒了所有聰明的腦袋瓜,左也不是右也為難。

      這年,有一個人進入了連隊領(lǐng)導的視線。

      此人姓王,名柱,年過四十,是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角色。讓他看場,退一步說,即使他每天吃場院的東西,一張肚皮又能撐多少呢?哪怕他每天往家里拿,拿多了又有什么用呢?

      果然,讓王柱看場,連隊的人倒真提不出什么意見了。想想除了王柱,誰家沒有幾張對食物渴望的嘴?連隊的領(lǐng)導覺得今年看場的人是選對了。

      王柱也挺爭氣,別人看場早晚還回家,他則吃住都在場上,盡心盡力,不要說人到場,就是牛羊還沒到場院,他老早便拿著杈子吆喝著趕緊跑過去。這年十月初天氣就漸漸變冷了,早晚都得穿厚衣服,許多女人還套上了棉衣,老職工說,這日怪的天,看樣子冬季會提前來到。果不其然,下過兩場細雨之后,才剛剛到十月中旬,天空中就飄起了雪花,而這時候,連隊的高粱、玉米才收了不到一半,水稻也才剛剛割完,稻捆還在稻田里堆放著。

      秋季,是連隊職工最為忙碌和辛苦的季節(jié),除了極少數(shù)的莊稼靠連隊馬車、牛車拉到場上外,大部分需要人挑身背,我就在連隊上小學時曾多次參加過這種秋季勞動,背著一捆穗子上掛著冰凌的稻捆,壓得小腿肚不住地打顫,心里倒還充滿自豪感,覺得自己是為連隊做了貢獻。而把勞動看做最為光榮的事,是當年每個孩子心里最真誠也最真實的寫照。秋收季節(jié)連隊的職工是不回家做飯的,懷里揣著早晨或頭天晚上烙好的高粱餅子或發(fā)糕,如果能帶上點咸菜,就可謂美食了。

      王柱看場的盡心盡力,還表現(xiàn)在他把場院收拾得干凈利索,無論車拉還是人挑的莊稼,只要到場上,王柱都會歸類放好,看上去整整齊齊,贏得連隊上下一片稱贊,這又使王柱干勁倍增,即便一群一群的麻雀飛過來叨食,他都會嗷嗷叫著拿著大掃帚一遍遍地趕過來趕過去。

      高粱和玉米脫粒之后被裝入麻袋,很快運到場部的庫房里,通常最后要脫粒的是水稻。水稻不僅能產(chǎn)生大米,還能提供很多稻草,長稻草被連隊職工碼好,準備冬季搓草繩,被脫粒機打亂的短稻草便堆成高高的幾座山,作為冬季牲口的飼料。眼看著稻粒收倉,當年看場的日子在大家伙都滿意的狀況下即將結(jié)束,誰知就在這節(jié)骨眼上,王柱出事了。

      王柱的形象一下子跌至谷底,顏面掃地。

      其實王柱出事完全是可以補救的,他只要管住自己那張嘴,別人也無法知曉,可惜王柱在傷心失落之時,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其經(jīng)過大致如下:眼看場上的莊稼即將收盡,王柱也算是盡職完成了任務,一天,王柱回到連隊他的一個老鄉(xiāng)家里,王柱看場后托老鄉(xiāng)幫他代養(yǎng)了六只雞,老鄉(xiāng)見王柱空著一雙手心里有點不舒服,別人看場,老鄉(xiāng)朋友都可以沾點光,我為你養(yǎng)了兩個多月的雞,你總該表示表示吧?連隊人誠實,心里有怨便寫在了臉上,嘴里有一句沒一句地刺激王柱,意思是你如何公私分明呀,真是清白到家之類的話。王柱一下子覺得臉沒處擱,一方面覺得有愧于老鄉(xiāng),另一方面覺得老鄉(xiāng)的譏諷也未必沒有道理,自己這么沒日沒夜地守著大場沒往自己嘴里裝一粒糧食,說來鬼才相信,不過……如果真要弄些糧食回家,卻又感到辜負了連隊領(lǐng)導的信任,左思右想頗為難。后來看看老鄉(xiāng)不愿再替自己喂雞了,只得怏怏地把六只雞弄到場上,在那些準備喂牲口的稻草堆上扒了個大洞,白天讓它們在場院上刨食,晚上就趕進草洞。那幾只雞逮到了這么一個美好天地,一下子便得豐滿起來,走起路來精神頭十足。王柱的心里也美滋滋的,今年冬天可以好好品嘗一下雞肉的美味了。不料,世上的事情總是樂極生悲,一天晚上有只狐貍嗅到了雞的氣息,悄悄扒開了草叢,可憐六只雞沒掙扎幾下,便被狐貍撕咬得一地雞毛。第二天早晨王柱發(fā)現(xiàn)昨晚堵的草叢洞口大開,血污和雞毛遍布草叢,宛若大冷天被當頭澆了一盆涼水,王柱這個氣呀,真是無處可泄,他拿起杈子不停地在稻草堆上打來打去。那晚王柱又去了趟老鄉(xiāng)家,老鄉(xiāng)見他垂頭喪氣,吃飯時給他倒了杯逢年過節(jié)才開瓶的農(nóng)場釀的高粱酒,幾杯酒下肚,王柱情感大爆發(fā)了,流著眼淚將雞與狐貍的窩心事傾訴一遍,說過后王柱覺得心情好了一些,又有點兒懊悔酒后失言,叮囑這事可千萬別告訴別人,生怕變成一個笑話,弄不好還會落個處分。老鄉(xiāng)答應絕不外傳,可老鄉(xiāng)婆娘那張嘴卻管不住自己,一個婆娘知道的事約等于全體婆娘就都知道了,這事被當作笑料抖落了一地,結(jié)果可想而知,王柱很快被撤換掉了,不僅在連隊職工大會上作深刻檢討,還被扣了兩個月的工分(農(nóng)場當時按工分發(fā)放工資)。事后連隊領(lǐng)導總結(jié)出了一條沉痛的經(jīng)驗:看來最老實的人也靠不住。

      事情到此也算結(jié)束了,下個年度看場又要換人了,誰知隨后又冒出來一段續(xù)曲:連隊有個叫老曹的四川人,這個狐貍與雞的故事啟發(fā)了他,老曹跑到場院的稻草堆邊觀察一通之后,悄悄用鐵絲籠子裝了自家一只大公雞,籠子邊上又下了一個夾野獸的夾子,如此這般地布置了一番。事情果然如他所愿,第二天早晨他到場院草堆去的時候,關(guān)在籠子里的那只雞雖然活著,但在一刻不停地發(fā)抖——旁邊,赫然一只被夾住腿的狐貍,正瞪兩只惡毒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呢。

      那只狐貍落在老曹的手里也算死得其所,狐貍?cè)獗焕喜苤笫旌蠓纸o了幾家鄰居,我有幸也嘗到了一塊,感覺有點酸,然而在填不飽肚子的年月里,有肉吃真算是一種美好的享受了。那張狐貍皮老曹賣了20元錢,在當時不啻發(fā)了一筆不小的橫財,因為連隊職工兩個月的工分收入尚不足20元。

      連隊人愛好起綽號,這個老曹從此后便被大人小孩都稱作“老狐貍”,至于他的真實姓名倒?jié)u漸忘記了。

      過 年

      很懷念小時候的過年氛圍。

      那時只要一進入臘月廿三,就預示著新年即將來臨,母親會早早地喊姐姐妹妹們起床清掃屋子。那時的屋子清掃起來比現(xiàn)在困難多了,頂棚是蘆葦編織成方框再用報紙糊上去的,有的房間跨度較大,擔心方框不結(jié)實,得用紅柳條打個龍骨架,而那些用蘆葦打好的框架,事先又必須在每根蘆葦上用報紙卷好,否則糊頂?shù)臅r候報紙不易粘貼。家境比較好的家庭,還會在報紙上面再糊上一層白紙。如果室內(nèi)墻壁夏天時候用石灰刷過的話,那這家就顯得非常寬敞明亮了。除此之外,窗戶還要貼上母親用紅紙剪的喜鵲登枝、寒梅怒放等窗花。

      在我不到八歲的四十多年前,我所在的農(nóng)場還沒有煤,冬季取暖的燃料是梭梭柴和紅柳等,每家每戶都是土火墻。那時的冬天好像也比現(xiàn)在寒冷多了,人出去轉(zhuǎn)一圈,全身都掛滿了霜,連眼睛、眉毛上都是冰碴子,活脫脫一個冰山上的來客。離連隊居民點300米處有一個自流井,井旁種植了一片高大的白楊樹和榆樹,夏天時是人們說話拉呱的好去處,說得渴了順手從井管子里捧起剛冒出的水喝上幾口,那個清爽啊,仿佛飲了甘露。但一到冬季,人們到自流井處取水可就麻煩大了,因為整個連隊包括牛馬羊驢的飲用水全都來自于這口自流井,這些牲口天生的不怕冷,它們站在井旁的水塘里自由地暢飲,飲飽后便從水里出來,沿著唯一的一條小道回到它的家園。而在冰天雪地里,沾了水的蹄子很快就讓這條人畜共用的小道變得光滑如冰,連隊出來挑水的人顫顫巍巍地走在冰面上,一不小心便會滑倒,水桶滾得老遠,最嚴重的還被摔傷骨頭,在床上躺了半年之久。我們家女孩子多,父母怕小道太滑,擔心兩個姐姐還挑不起沉重的木桶,便讓她們倆合抬一桶水。就這樣她們也沒少滑倒,經(jīng)常弄得衣服、鞋子都濕透了,等抬著水桶到家,衣服、鞋子都被凍得吱吱作響。而過年用水量倍增,所以挑水是一個十分繁重的活。好在對新年的渴望和喜悅,使孩子們獲得了戰(zhàn)勝這些困難的強大動力。

      蒸饅頭,炸丸子、炸豆腐、泡干菜,雞鴨魚肉雖然不能全部擺上桌,但有多少算多少吧。我們家每年還有兩道獨特的菜,常常引得鄰居們眼紅。一道是臭鹽豆子炒雞蛋,就是把秋天晾曬好的黃豆放入鐵鍋內(nèi)煮熟,滿屋飄香時盛到柳條小籃里,控盡水裝進粗布口袋,再將口袋放在一只大枕頭內(nèi)。程序的復雜和美味的奇妙還在此后,繼而母親會將枕頭放在一條裝滿麥草的大麻袋中間,緊挨著土火墻碼置,有時候還會在麻袋上壓塊石頭,我問壓石頭是什么意思?母親說是給黃豆做窩呢,三七二十一天,到時這些豆子就該發(fā)芽了。我搖頭不信,煮熟的鴨子不會飛,那煮熟的豆子還能發(fā)芽?真會哄人!話雖這么說,小孩子的心里還是暗暗盼望著有奇跡發(fā)生,扳著手指頭數(shù)三七二十一,終于,見證奇跡的時候到了,母親打開袋子,如若窯變,金黃色的豆子變得烏黑,徹底改變了原有的高貴容顏,而在筷子的攪動下,烏黑的豆子居然纏成了道道絲線,母親說,我沒騙你吧,我要的就是這些個絲。當黃豆由生變熟,由燦爛而成烏黑,它們的生命歷程也已進行了蛻變,剩下從原料到佳肴的涅槃之旅就由母親的巧手來完成了。她將干辣椒粉碎,青蘿卜切成片,再調(diào)點香油之類的……總之,你絕對想不到這些毫不相干的食材混搭聚集后產(chǎn)生的奇特芳香,對胃的誘惑是怎樣的強烈。平常的日子里,母親將這一缸臭鹽豆子下些青蘿卜作為輔菜,如果連青蘿卜都沒有了,她就會切上幾根蔥段,全家人圍著從缸里盛出的一碗鹽豆子,真切地感受生活的富足和希望。每每母親看著我們狼吞虎咽的樣子時,眼睛總是閃著淚光,不知是她感到虧欠了兒女,還是為自己的手藝在貧困年月里得到發(fā)揚和延續(xù)而自豪。這時你想想,連平日里不過幾塊蘿卜片或幾段大蔥都能讓我們?nèi)腋惺苄腋5某酐}豆子,如果加上雞蛋、蔥花去炒那該是多么讓人無法抵御誘惑的過年情景啊。還有一道菜是小魚炒辣皮。過去農(nóng)場的水坑很多,夏秋之季水溝里經(jīng)常是嘩啦啦一片響聲,經(jīng)常摸魚的人憑水聲就知道魚的多少和大小,我想母親倒未必有這個經(jīng)驗。但當時水多魚多而人少,即便別人撈過的水坑,母親也常常會再去撈上一筐子小魚蝦。農(nóng)場大部分人家一般都將這些小魚蝦當作喂食雞鴨的飼料,可母親卻視其為我們貧寒日子餐桌上的美食。她先將小魚破肚洗凈后在鍋里烤至金黃,鋪到房前的葦簾上晾干,新鮮的小蝦則直接晾曬,這些小魚蝦與辣椒、蔥、姜、蒜混合爆炒出的美味令人回味無窮。著名作家余秋雨說過對故鄉(xiāng)的印記,那就是每個人的胃對故鄉(xiāng)的回味和咀嚼。母親的這兩道菜是我們家的獨門絕活,使每年來拜年的人胃口大增,贊不絕口。而母親總會微微一笑說,這些都是上不了桌的東西,你們是好東西吃得太多了,圖個新鮮。這些年,我曾根據(jù)母親的方式方法進行過這道小魚炒辣皮的試驗,可是無論使用多么好的食材,卻再也炒不出那種溫馨美妙的童年記憶。母親80大壽那年,我回到農(nóng)場時,母親又親手炒了這道菜,油煙一起,鍋里的飄香立馬就喚回了我過去的記憶。我問母親這是什么緣故,母親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這就是家的味道。

      父親在春節(jié)的重要工作是書寫對聯(lián),他私塾習字的修為這時就大放異彩,農(nóng)場連隊95%以上住戶的對聯(lián)都是父親的墨跡。父親大半輩子干的都是連隊的農(nóng)活,偏偏自恃有些文氣,身上帶了幾分文化人的脾氣,天長日久不免或多或少得罪幾個人,這樣春節(jié)到了,被得罪的人家不好意思拿紅紙找父親,便自己寫或請有筆墨的人寫上幾筆,也算新年新氣象。每每父親的鼻孔里總是哼出一種輕蔑的音調(diào),意思是那些狗爬的字也配貼在門上嗎?這時母親就會針鋒相對,我看人家那字寫得也挺好,再說字是貼在門上的,圖個吉祥、熱鬧。不請你是人家看不上你的字,不要以為離開你,地球都不轉(zhuǎn)了,公雞都不打鳴了!母親的話自有道理,父親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不過父親的書法也的確值得稱道,香港回歸時,他的一副“天是鶴故鄉(xiāng),海是龍世界”對聯(lián),在我們市書法比賽中還獲了個二等獎,可見他的驕傲是有書法功底支撐的。

      那時過年沒有電燈,更談不上電視。連隊有個大功率的收音機,帶動掛在電線桿上的大喇叭,廣播外面的大好形勢,以及如何緊跟形勢開展各項革命工作等等。晚上大喇叭停止廣播了,人們只有在煤油燈下做家務活,或?qū)ふ腋髯缘目鞓贰E藗兯坪跤肋h都在納鞋底、做鞋,小孩子們必須做作業(yè),男人們則多數(shù)在打牌——除此之外還能干什么呢?在業(yè)余文化生活中,撲克牌的重要程度被大大地強化了,不少牌已經(jīng)打得臟乎乎的四角都翻起了毛邊,甚至還少了一兩張,臨時用香煙盒子代替,就這樣還寶貝似地抓在男人們手里,打得不亦樂乎。能夠形成牌場的主要是連隊的幾個單身漢家,在他們那里不會影響到家里人做活,如果牌桌上再有幾個女的,這個晚上就會平添了許多歡聲笑語。

      年三十晚上通常是不睡覺的,叫作守歲。連隊的人來自全國各地,各地過年的風俗不一,餐桌上的飯菜也各色各樣,但大部分人家都會包餃子。物資緊缺,過年的肉并不是敞開供應,是按每戶人口來分配,所以除了年三十那頓最重要的年夜飯之外,我們家的肉都被母親和大白菜、青蘿卜剁碎混在了一起拌餡。當餃子被母親用高粱桿編的圓箕子,一箕一箕端到門外凍的時候,新的一年也就算開始了。

      當然,炮仗還是要放的。那是在吃餃子之前,每個男孩子盼了一年的夢。

      一把火

      小時候我很怕母親。老話說,爹疼閨女娘疼兒,可我們家恰恰相反,父親打我倒不多,反而因為我的貪玩、調(diào)皮沒少挨母親手下紅柳棍。

      我們家曾在芨芨槽子農(nóng)場住過,芨芨槽子顧名思義就是到處長滿芨芨草的地方。芨芨草初綠時根部有甜味,經(jīng)加工可以搓繩,但大多數(shù)用來扎大掃帚,在長長的芨芨草中加一小把有韌性的紅柳條,掃帚就更結(jié)實,更實用。當然也就可想而知,紅柳棍打在屁股上的威力如何。

      當時農(nóng)場連隊職工的月工資不足20元,父母僅憑這點薄薪維持包括4個孩子的一家人生活十分不易。幸虧我們農(nóng)場并沒有把“資本主義尾巴”徹底割完,還允許職工飼養(yǎng)豬羊雞鴨之類,給每個家庭額外增加點收入。職工養(yǎng)豬一般都是冬季抓小豬崽到次年夏收時再賣,出售的主要對象是連隊職工食堂。有一年我們家養(yǎng)了兩頭豬,母親實指望能好好補貼一點家用,麥子開鐮了,職工食堂開始登記收豬了,母親早早報了名便熱切地等待著,可二十多天過去了,在我母親后邊登記的人家都送豬了,還是沒輪到我們家。母親是割麥能手,農(nóng)場和連隊廣播喇叭里每天都能聽到表揚她的名字,可豬圈里的豬隨著個頭增大,食量也不斷增加,要不及時喂養(yǎng),豬不僅不添膘長肉而且還會跌體重。由于要起早貪黑地割麥,喂豬就成了一個異常麻煩的負擔,母親急了,找了幾次食堂管理員,管理員總是含意不明地笑笑,依舊拉別人家的豬。母親有點兒反應過來了,一定是那個姓徐的連長搞得鬼。那還是春天為干活的事,她和徐姓連長大干了一仗,母親的嘴不饒人,把徐連長罵了個狗血噴頭,恨得徐連長要拿鐵鍬拍她。敢情他在報復使壞呢!一天早晨全連隊在大田里割麥子的人吃早飯的時辰,母親走到徐連長面前,指著他鼻子說:“你干嗎欺負人,別人家的豬都拉,為什么不拉我們家的?”徐連長說:“連隊這么多的人都養(yǎng)豬,拉誰家的不是我說了算?!蹦赣H說:“不是你說了算誰說了算?別以為你干的事我不清楚!”開始爭執(zhí)還注意分寸,吵到激烈時母親一下子恢復了徐州地區(qū)女人潑辣的風格,連罵帶吼甚至拿著鐮刀要往徐連長的身上砍。徐連長是當兵出身,上過抗美援朝戰(zhàn)場,但對付母親這樣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卻也只剩下了招架之功,無還嘴之力,在一大群職工的笑聲中落荒而逃。此事的后續(xù)結(jié)局是,翌日食堂管理員就麻利地把我們家的兩頭豬拉走了。還有結(jié)局之二,從此以后,無可奈何又無比憤怒的徐連長再也不答理母親了。

      話說第二年春季,連隊開挖一條澆灌幾千畝田地的輸水大渠。挖大渠是連隊最重的農(nóng)活,渠底寬2米,深度1.5米以上,更為困難的是渠道兩邊長滿了蘆葦、芨芨草、毛冰草等,需要全部鏟除掉。母親和另外幾個人分挖的那一段,各類雜草又特別茂密,光指望鐮刀和鐵鍬幾乎無法鏟凈,母親看著大家伙實在吃力,就用男人們抽煙用的火柴將這段渠埂邊的雜草點燃了,來個火攻,干凈徹底消滅之。誰料想火被點燃不到幾分鐘,猛然風就轉(zhuǎn)了向,西北風驟起,火隨風勢,火苗很快竄進了離渠不足10米的防風林帶。那林帶的樹木都有胳膊粗了,大火肆虐地狂舞,所過之處綠油油的樹枝立刻變成了黑黝黝的焦炭一般。事隔多年母親仍然心有余悸,說那是她一生中最為害怕,最感到無助的一刻,甚至比在淮海戰(zhàn)場上推著獨輪車耳旁呼嘯而至的炸彈都恐嚇。那可不是一棵、兩棵樹,而是整整三千米長的一條林帶??!因為開挖渠道,渠里沒有丁點兒水,即便有水在猛烈的火勢面前,也是杯水車薪無濟于事。母親眼睛里仿佛也燃燒起了火焰,蹦著腳直想往火海里跳,被旁邊的人死死地拉住了。母親說當時她死的心都有了,燒毀了這么多的樹木,不要說賠不起,就是能賠得起,又怎么能承擔得了這種“毀林”事件的罪責?未曾在戈壁灘農(nóng)場生活,不是經(jīng)歷過艱苦開荒的兵團人,不可能真切地體會到綠色樹木的重要性,沒有水就沒有樹,沒有樹人類根本無法在那種大漠荒原上存活。我能想象出母親那一刻極度的惶慌、自責、難受與恐懼。

      西北風整整刮了一天,那場火把三千米長的一條林帶燒了個干干凈凈。母親那一晚沒有回家,望著大火滾過之后還有些孤零站立的焦黑的樹干,她呆呆地跪在林帶旁,眼淚已經(jīng)在大火瘋狂燃燒時哭完了,她不知等待著她的將會是什么,只是下意識地抓緊我們幾個孩子的手。

      當晚農(nóng)場保衛(wèi)科的人就趕來了,把母親和其他幾個挖渠的人叫去問話,接著又和連隊的干部緊急碰頭,征求連隊的處理意見。如此重大的毀林事件保衛(wèi)科也做不了主,必須上報農(nóng)場,最后由場領(lǐng)導決定。

      那幾天真不是人過的日子,母親惴惴不安,別說吃飯,連水都沒喝一口,晚上睡覺時緊緊抱著我。后來母親告訴我,她想了無數(shù)個結(jié)果,最害怕的是進監(jiān)獄,那樣你們就成了沒娘的孩子了。她和父親也商量了,如果要我們賠償?shù)脑?,這輩子哪怕不要一分錢的工資,栽一輩子的樹都心甘情愿。

      然而這件事的處理結(jié)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連隊只讓我母親在全連職工大會上作了一個檢查。以后母親得知,這事多虧了徐連長。徐連長誠懇地向場部保衛(wèi)科的人表達了他的看法,說我們將心比心,作為一名對農(nóng)場滿懷感情的兵團戰(zhàn)士,誰愿意惹這么大的事,犯這么嚴重的錯誤?對其所犯的錯誤責成本人檢查,這些毀壞的樹,我們連隊可以全部補種。具體問題要具體分析,不能什么事都上綱上線。保衛(wèi)科來人是奉命調(diào)查,最后的處理決定權(quán)在農(nóng)場領(lǐng)導手里。連長和指導員送走保衛(wèi)科的人后連夜又趕去場部找場長和書記,把火燒林帶的前因后果重述了一遍。場長和書記是徐連長在部隊時的老上級,聽了他的解釋認為有理,同意了連隊補種樹苗的意見,但嚴令徐連長必須保證每棵樹都要成活,不折不扣地恢復防風林帶。

      世上好人還是多啊!從那以后,母親再沒頂撞過徐連長。

      光陰如梭,多年之后母親已離開人世,老徐連長還健在,他也只能拄著拐棍走路了。有一年五月,正是草長鶯飛的季節(jié),我在農(nóng)場的公園里見到他,老徐連長還像當年那樣喚著我的小名。聊起以前的事,我告訴他,母親活著的時候說這輩子她都很感激你。老徐連長笑了,說你媽那人可真叫厲害,罵人的話都不帶重復的,但她干活也可真是一把好手啊,在連隊的女人中絕對數(shù)一數(shù)二的。回憶起那場大火,老徐連長不禁感慨,都是些陳年舊事了。你看看現(xiàn)在農(nóng)場的樹,再也不是胡楊、榆樹、沙棗一類的植物了,全是些開花的樹,現(xiàn)在的生活,是我們兵團人過去的夢啊!

      是的,兵團人過去的夢!這里珍藏著親人太多的艱辛、痛苦、溫暖和幸福,我們唯有站在戈壁灘上面對這片廣袤無垠的荒原大地,才能去想象親人那一輩子“獻了青春獻終生,獻了終生獻子孫”這句話內(nèi)涵的深沉與豐富。

      責任編輯 溫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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