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雷琰
雪,停了,悄無聲息地停了。輕輕地來,輕輕地去,溫柔的撫摸著熟睡中的萬物牲靈,恣意暢游,飄灑滿地,好似心血來潮的少女。天空舒展著懶散的碎夢,晶光閃閃,微微發(fā)亮,白白茫茫,清清凈凈。
二月春雪,爽呆了。
一輛嶄新豪華的黑色轎車從大街沖入小巷,在雪色的映襯下奪目耀眼,狂勁十足,猛聽“喀喳”一聲,一只下水道井蓋從厚雪的掩護下彈了出來,全身歪斜一邊,震動差點讓小車翻了個筋頭,司機惡狠狠地罵了句:“死上啦!他媽的!”眺望了一眼,漠然無語,踩足油門,揚長而去。
我走過去試圖搬動井蓋,生鐵鑄就的家伙,愣著勁卻巋然不動,看著轉(zhuǎn)瞬間裸露出黑咕隆咚的天井,眼前仿佛浮蕩出幾位遭遇暗算的行人,心里有些憤憤不平,“素質(zhì)差,短命鬼!”
早飯過后,氣溫陰冷起來,稍不留神雙手就凍紅了,行人倒?jié)u漸多了起來,你來我往,匆匆忙忙,踏雪而行,小心翼翼。有送孩子上學的大爺大媽,背著時尚書包的少男少女,風風火火的上班一族,個個都繞地雷似的繞著井蓋走了過去。
一位盤卷著漂亮發(fā)型的大媽拉著小孫女的手,有說有笑地走了過來。
我連忙蹲身喊:“大媽,我拉不動井蓋,您幫我抬一下好嗎?”
“閨女,你看我忙著要送孩子上幼兒園,一會就要遲到了,沒功夫呀!”大媽面露難色,牽小狗似的牽著小女孩,避瘟疫般繞開井蓋,指揮著小孩:“往左拐!走路可要睜大眼睛看著點,小心石頭呀、電繩呀、死老鼠呀、井蓋呀、陷井呀……”
“奶奶,掉進這個大圓洞里會不會死?”小女孩指著黑咕隆咚的下水道疑惑不解地問,
“沒人救就會捂死的?!?/p>
“那我就不能在里面玩,是吧,奶奶?”小女孩的紅皮鞋調(diào)皮地勾搭著細碎的雪花,天真爛漫的樣子惹人萬分憐愛。
緊隨其后一位胖墩墩的男子大搖大擺地過來,黑色的高檔西服在雪色的輝映下更加嶄新挺闊。我心中竊喜:看樣子是個官員,光禿禿的腦袋靈光閃耀,雪白的臉龐未掛一絲云彩,做點好事不會困難吧。我厚著臉皮央求道:“大伯,幫我抬一下井蓋好嗎?太重了我抬不動!”
一股冷風側(cè)身刮來,縷縷寒意令我混身顫栗,仿佛要凝固成冰。我的聲音順著風,一定飛入了他的耳中。他腫漲的眼神瞟了一眼張著大口的下水道和冷冰冰的井蓋,面無表情,精神飽滿地從我身旁轉(zhuǎn)了過去。
我自然失望地垂下頭來,不知再叫誰幫忙合適。冰冷的井蓋在寒風中傲雪,過路的行人漠不相關,沒人把它當做自家的事。
“北風那個吹,雪花那個飄……”清脆的女高音從天而降,一個披著麻花狀長發(fā),衣著時尚鮮艷大衣的少婦裊裊婷婷邊歌邊走著過來,濃郁的香水味撩人心脾。
“咦,這不是市歌舞團喜兒的扮演者嗎?讓她來幫忙不會錯吧?告訴她我是她的粉絲?!蔽业男南袷㈤_的花兒,巴望著她能給我一片陽光。
“大姐,您是歌舞團的‘喜兒吧?”我笑盈盈地問。
“是啊,你怎么知道?”她驚詫地望著我。
“我是您的粉絲。麻煩您一下,這井蓋被摔出來了,能幫我抬上去嗎?”
“呦,是你給揭開的嗎?本事挺大呀!”她大驚小怪的樣子。
“不是的。這是一位司機開車給壓出來的。”我慌忙解釋,爭取她的信任。
“那他咋不弄好呢?”她烏黑的眼珠一滾一滾,撥來撥去。
“他跑了?!?/p>
“他咋能跑呢……”她憤憤嘟囔,恍如夢語,“現(xiàn)在的人啊——我也搞不清是你揭開的還是誰揭開的?不關我的事啊?!敝灰娝龘u搖頭像躲瘟疫一般抽身遠去。
我傻傻地愣在那兒,看到我的偶像活靈活現(xiàn)的模樣,如刺穿喉,難受的沒了叫人幫忙的勇氣,生怕別人也像她一樣嫁禍于我。
我產(chǎn)生了離開的念頭,不想粘這事了。誰愛掉進去就掉進去吧?活該他(她)倒霉么!掉進去就會有人管了,栽死人更會有人忙了,成了新聞更紅火!有些人就是等著別人做好事,他(她)跟著沾光,從不為別人操心。
正欲起身,一位俊俏的少婦提著行李包走了過來,毫無生疏熱情地問道:“女子,我在陽臺上看你站這好長時間了,遇到啥事了?”
我把前前后后的情景實況轉(zhuǎn)播給她。
“唉!現(xiàn)在的人啊……這點小事不足掛齒。來,咱倆慢慢往上挪?!彼浪貙⑽赵谟沂值奶岚鼣R在地上,揮揮右手,彎腰弓背使勁搬挪井蓋,左臂的衣服綿綿軟軟,輕飄飄的在寒風中蕩來晃去……
我吃驚的發(fā)暈,發(fā)現(xiàn)她左臂殘缺,根本無法雙手搭配。我的心底噴發(fā)了一股洶涌動能,雙手配合著她的方向錨足勁向上推,井蓋微微動彈,稍不留神就會夾住手。我倆只能一點點朝前移,雙手浸滿雪水,十指冰涼,唯有心里是熱乎乎的。
左擺右扭,磨蹭半天,天地動情,井蓋嚴絲無縫的合了口,我倆如釋重負,喘著粗氣,滿面赤紅的相視而笑。
我好奇的打量著她的殘臂,真想聊聊,翻閱她的生活,品味她的故事,又怕攪動她心底積存多年的沉淀,引發(fā)震蕩,塵封的故事往往心酸,不提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