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栓成
看外觀,幾乎每個儲蓄所都像寺院,靜氣逼人,但一進去你就明白了,大廳的排排座位上基本擠滿存款的、取款的、轉(zhuǎn)款的,或像我這樣領工資的之類,每人目光烔烔,虎視柜臺的個個小窗,表情焦急,或搓手嘆氣,或不停地調(diào)換坐姿,一副既摩拳擦掌又努力壓抑自己的樣子。
錢內(nèi)似乎含著一股什么勁兒,無論誰到了它面前,都顯得焦躁不安。
我照例先掛了序號,又看西邊座椅有倆空位,便去坐下,也耐住性子等。
一位令人眼睛發(fā)亮的二十多歲姑娘走過來,在我旁邊的空位上坐下,哦呀呀,等候取工資的焦躁馬上消失,因為這女子太漂亮了。首先是她行云流水般的線條,如同她腦后束得高高拉得直直的長長披肩發(fā),茉莉花香味兒撲面而來,溫柔的黑發(fā)似乎剛洗過。坐下后,她把耀眼的寶石藍裙子撩到膝蓋上,我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手指甲、腳趾甲,連中指戒指上鑲的寶物,一色寶石藍,這女子,怎么如此喜歡冷艷的藍色?
她又把絕對是鱷魚皮的手包放在大腿上,掏出手機開始摳巴,很聚精會神的,是在玩游戲?抑或是與男朋友對話?反正我莫名其妙的覺得遺憾,她怎么一眼不看我呀?
手機唱歌了。是一位老朋友打來的,問他有啥事兒,他反問:“在這之前,你給人家擔保過沒有?”
“擔什么保呀?”
“就是為貸款之類?!?/p>
我說沒有記憶,對方馬上雀躍式的歡叫:“太好了,太好了,我打聽了五個人,都給別人擔過保,銀行有規(guī)定,凡擔過保的就不能再擔保第二次!老兄你正好沒擔過,太好了!”他接著告訴我,最近,他與另一友看好個生意,經(jīng)詳細考察,具有強烈的可行性,只是錢不夠,想貸款吧,銀行又逼著找擔保,想請老兄幫幫忙。
我說:“你不在××局當科長嗎?”
“還當,工作不能丟。關鍵是目前的社會,光憑工資能經(jīng)常洗腳按摩嗎?能出入酒吧歌廳嗎?能開奔馳寶馬嗎?非得私下搞點發(fā)展呀!”
牽扯錢是大事兒,不能輕易表態(tài),但一想到彼此屬老鄰居,老同學,老朋友,特別是當年我所在企業(yè)瀕臨破產(chǎn),便想調(diào)往行政單位,人家可是該出手時就出手的幫過大忙??!不就給他貸款擔個保嘛,將來人家不定會成為億萬富翁的。我心一橫,正要答應,忽然看見身旁的女子伸出美麗左手,沖我膝蓋拍一下,并側(cè)臉,目光嚴厲,表情嚴肅的使勁兒揮揮手。
我馬上明白,因相鄰近,我與朋友的對話她聽得一清二楚。
這與她何干?為何反對?已來不及推究,不過我出口的話變了:“這樣吧老弟,我確實沒給誰擔過保,但當家的(老婆)以我名義給誰擔保過沒有?這就不清楚了,你可能不知道,我家牽扯財政的事兒都屬她管,等我問清楚了,馬上給你回話,行吧……”
合手機,抹汗,又試摸著問旁邊的女子:“喂,你覺得不敢擔保?”
她已恢復原樣,繼續(xù)摳巴自己的手機,頭也不抬地回答:“擔保不是游戲,得負責任的,如果他生意做賠了人跑了,銀行就會找你要錢,你沒錢了就得賣房子還!”
我嚇了一跳,怔怔地嘟噥:“這咋辦?俺倆是好極好極的朋友??!……”
“別說朋友,至近親戚為這都有鬧翻臉,上法庭的?!?/p>
乖乖,這些過去倒聽說過,還以為是夸大的傳聞哩。
我忍不住又道:“那也不能六親不認?。〖偃粑矣H哥親妹找我擔保了該怎么辦?”
“可好辦,你想想,假若哥妹生意萬一做賠了,你愿承擔所有損失的話,你就擔保,要不的話,自己看吧?!?/p>
我用眼睛余光打量著這位漂亮的女子,如此年輕,怎這么有經(jīng)驗?是金融系統(tǒng)的工作人員?還是哪個單位干財務的?或在這方面吃過苦頭——年輕輕的,不會吧!……反正不管屬哪種情況,她所散發(fā)的那種精明能干,斬截果斷的味兒,都使她顯得更加雍容美麗……
柜臺喇叭喊到我的序號,剛站起,另一喇叭也響了,我看到該女士亦站起,我倆分別涌往兩個窗口。
待我取完工資,忙扭頭尋那女子,不好!整個大廳都沒她的影兒,看來人家辦完事已走。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懊悔萬分,剛才只顧瞎琢磨她的身份,咱管那么寬干什么!怎不趁機問問她的手機號,借此起碼多個熟人!當今經(jīng)濟建設為中心,生活里牽扯錢的事兒極多,我如果有個這樣的財務顧問、財務老師,今后會少走多少彎路啊。
舒了口氣,又暗自慶幸得虧遇上這女子,總算剛才沒在手機里答應那位老朋友。其實家里家外老婆一切都聽我的,我說回家請示純屬托詞,哎呀呀,幸虧那女子及時又拍膝蓋又使眼色又擺手的。
更使我慶幸的還在后頭,半年后,我那位老朋友看準的好生意賠得一塌糊涂,為了還債他把自己的豪華別墅、高檔小車都賣了,我去看他時他抱住我吭天吭地大哭,喊著想跳樓。
這會兒,那位衣飾以寶石藍為主色的漂亮女子又在我眼前晃動,儲蓄所一別半年了,一直沒碰見過她,她在哪兒?其實何止此時,不知怎么日常生活中總時不時想到她,她拍我膝蓋的地方我記得特別清楚,并感到特別溫馨。
責任編輯:曹景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