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索林,西班牙現(xiàn)代散文家、評論家和小說家。汪曾祺不止一次說:“阿索林是我終生膜拜的作家?!卑⑺髁值纳⑽木哂泻喚殹闼睾颓逍碌娘L格。本文選自卞之琳編譯的《西窗集》,是作者回憶幼時生活的一篇散文,其主旨是對扼殺兒童天性的不合理的教育制度的批判。
葡萄藤的卷須轉黃,灰暗的秋天的黃昏近了。我的憂郁也隨著濃了起來,因為我知道我已經(jīng)到上學去的時候了。我第一次作這種旅行才八歲大。我們從莫諾瓦乘車往葉克拉,走下山谷來,爬上山頭去。我們帶著干糧在身邊:一張烙餅,幾塊炸肉片,一些臘腸。
這個愁慘的日子一天天逼近了,我看到我的襯衫整理好了,燙好了;此外還有被單、枕套、手巾、食巾……于是,在我出發(fā)的前一天,一只用粗皮蒙蓋著的箱子被從閣樓上搬了下來,我的母親把我的衣服裝在里面,很仔細。我也得提起那套銀食器。現(xiàn)在我有時候沉思地望著食器架,看到那上面放著那一套服侍我八年,如今破舊了的銀食器。我一看到它們總覺得有一股真情涌上心頭來了。
從莫諾瓦到葉克拉是六個或八個鐘頭的路程。東方天發(fā)白時我們就動身,下午很早就到了。馬車顛簸在崎嶇的石道上。我們有時候歇一歇,在道旁的橄欖樹底下吃一點點心。想起來也覺得十分可喜的,我記得清清楚楚,怎樣從半路上高處一個石凹里,望過一片暗沉沉的牧野去,就可以隱約地看到高樓的白尖頂,新教堂的大圓頂閃耀在太陽光里。
于是,一種說不出的難過襲來了:我覺得好像已經(jīng)被一把拖出了樂園的歡悅,扔進了一個地洞的黑暗了。我記得有一次我怎樣想逃走,那個老仆人現(xiàn)在還常常笑我呢,當他告訴我這個故事,我跳下馬車,跑過田野去;他一把捉住了我,哈哈大笑地說:“不,不,安東尼多,我們一定得上葉克拉!”
可是的確我們到底不得不上葉克拉:馬車向前走去了,我又進了那個陰森的夜城,我又看到自己無法挽救地成為了一條沒有頭的鏈子的一節(jié),閑步在走廊上,或者是,不作聲也不動,坐在課堂里一張長椅上。
(選自《外國百年散文鑒賞》,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