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怡
地圖上的紅色印記
◎王文怡
1920年,張愛玲剛出生,上海租界的石庫門還沒被她附上流麗的色彩。那時,在割裂的、還未成形的上海,有些人輾轉中篤定了一生信念。
建黨時期的紅色遺址。迷糊的,褪了色的,泛黃的,沉在歲月里的黑白照配在旁,“38處原建筑不存?!碧K教授語氣微重地說。避過經年戰(zhàn)火與城市變動的剩余者,它們的近照鮮亮,但一些被后來扮成的角色磨去了歷史感,恍如原來單純的顏料混了色。
不再是1920年的上海地圖,蘇教授描出了《中共上海建黨革命遺址分布圖》,紅色的字印在地圖一角。
中共“一大”代表在上海老北站等候開往嘉興的火車。黃包車拉人去車站時,會經過虹口老靶子路。代表會不會想起,一年多前,這條馬路的空地辦過集會,工人們高呼著“勞工萬歲”,似乎把一腔子辛酸苦悶都喧出去。那天,1920年5月1日,李大釗在《新青年》發(fā)表文章,介紹勞動節(jié)的由來,國外工人的紀念,并望中國工人覺醒,在這年自己的節(jié)日上。
蘇教授把老北站與老靶子路都標記出來,對于后一個的注解是,上海工人第一次紀念“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集會。
那天,陳獨秀、施存統(tǒng)、陳望道等等在澄衷中學也開了慶祝的會。前一陣,陳獨秀在四川路青年會殉道堂慷慨演說,“我以為只有做工的人最有用最貴重”“勞動創(chuàng)造世界”“我們中國的勞動運動,還沒有萌芽,第一步覺悟還沒有……不要以為第一步不滿意,便不去運動”。這篇《勞動者的覺悟》的稿子同樣登載在《新青年》上。
老北站成為記憶里回味的底料,現(xiàn)在武進路的地名與當年的老靶子路沒什么牽連,陳獨秀激揚演說的地方改成
歷史的枝枝節(jié)節(jié)散開在1920年上海地圖上,蘇智良瞇著眼看著成稿。亞爾培路、金神父路、霞飛路、環(huán)龍路,各種取自外來人名的馬路交織間,革命的前奏響起?!斑@里是法租界,現(xiàn)在淮海中路附近?!边@位黨史專家、上師大教授大半年前,開始在老舊的地圖上加深印記。殘破的舊紙上缺落的路名,他一筆筆重新補上。有這些襯了底,蘇教授尋找起當年的坐標——毛澤東在那時的洋涇浜碼頭送別勤工儉學留學生;老漁陽里和新漁陽里相隔不遠;革命家楊明齋、李漢俊住在相對自由的法租界。
70個老地方被標注出來,同屬于中學。蘇教授知道這些變化,向前的歷史無法阻擋,而他在時光洪流中翻動出真實。
詩里說,時光重疊在一棵樹上。對于蘇教授而言,舊與新,往昔與現(xiàn)在,在百年前的地圖上互相辨認。最后的皈依大約是——那些風云涌動的年月被紀念與懷想。
俞秀松,中共早期的革命家,1920年,他從漁陽里出發(fā),每天靠著雙腳穿越法租界,來到公共租界東區(qū)的東鴨綠路?!澳嵌温凡欢蹋ㄉ弦粋€多小時。”俞秀松不是去做學問,他準備“做個舉世唾罵的革命家”。原來,東鴨綠路上有一家厚生鐵廠,他在那兒做工?!盀榱颂剿鞲脑焐鐣男峦緩健?。
一連四五個月,《馬克思唯物史觀》《星期評論》這些思想先鋒的書刊被他帶到工廠里工人中去。工人階級團結起來力量強大,俞秀松剝開艱苦工作的日常,跳脫出書本上的馬克思主義,他探尋到真理?!昂笫涝u價,俞成為最早到工人群眾中用馬克思主義指導工人運動的人”。
俞秀松離了廠,回到漁陽里奔忙,再不久的11月,上海共產主義小組組建的第一個工會,機器工會要成立了。他原來在的鐵廠也成為積極的發(fā)起者,那些機器工人是原始成員。
當年,以工人為讀者群,影響廣大的《勞動界》周刊寫到,我們勞動者以后最要急先進行的事,就是努力組織真正的團體,為我們將來做事的后盾。
機器工會坐實了理想。
老北站
陳獨秀作《勞動者的覺悟》演說的地方現(xiàn)為浦光中學
新漁陽里
地圖上,霞飛路的新漁陽里6號與環(huán)龍路的老漁陽里2號是帶斜杠最多的地方,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中央機關、機器工會籌備會、外國語學社、華俄通訊社等,這些與新漁陽里相關。老漁陽里2號是《新青年》的編輯部,上海共產黨早期組織同樣在那成立,俞秀松那會兒到環(huán)龍路上的這家石庫門參加上海馬克思主義研究會?!昂芏嗄昵?,新老漁陽里相通,并非像現(xiàn)在有圍墻阻隔。”
兩三條馬路開外,就有新的標志,比如上海學生聯(lián)合會,再遠些的李漢俊舊居,上海女界聯(lián)合會……它們同在法租界。蘇教授說起,那時這一片相對自由安全?!?914年,上海法租界版圖擴張,警力還未到位,它的政治局勢并沒有那么緊張,甚至有一段真空?!彼?,中國共產黨在這兒開始最初的探索,機器工會籌備與運轉在此,上海工讀互助團通訊處辦在那時的法租界八仙橋?!八栒儆行滤枷氲那嗄昴信龉ぷx書,過共產生活。其實這是一種空想社會主義,雖然后來它沒能正式成立。”
在范圍更廣的公共租界里,當年留下的紅色印記,規(guī)模不比法租界的。“有名的滬西工人半日學校,全國第一所工人學校,創(chuàng)辦在紡織工人集中的小沙渡附近,屬于公共租界西區(qū)。但過一年,它被租界的巡捕房查封?!?/p>
蘇教授站在地圖前說道,租界多、華界少;法租界多、公共租界少;法租界中區(qū)格外集中,這些是紅色遺址分布特點。他想著更豐實,把舊時光中遺落的都填補好。“好比,尼克爾斯基,共產國際的另一位代表,當時住哪并不知曉,可能資料逸散,也或許老地方已消失如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