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猛
龔家榨油坊
嚴(yán)格說,我們白蠟灣生產(chǎn)隊上的榨油坊不姓公,姓龔。榨油坊屋頂沒有飄動紅旗前,榨油坊是生產(chǎn)隊上地主龔家三弟兄唯一的產(chǎn)業(yè)。榨油坊屋頂插紅旗那一天,龔家老大找到村長說我們?nèi)苄纸ㄕビ头徊蝗菀祝覀冞@么多年沒有種過地,就讓我們繼續(xù)在榨油坊干活好嗎,聽不到木榨聲的日子該怎么過啊 ?
榨油坊的年齡與我隔著至少二十五年的光陰,我無法穿越去見到龔家三弟兄建榨油坊的過程,我是從長輩們碎片般地描述中復(fù)現(xiàn)榨油坊響起木榨聲的過程。
從語言的描述中,建榨油坊其實很簡單:安裝上木榨油機,修一間很寬大的房子,安裝好碾盤,請幾個壯勞動力,收來油菜籽、桐子、蓖麻籽,木榨聲一響,菜油、桐油、蓖麻油就清亮亮地出來啦。
事實上,龔家兄弟建榨油坊絕沒有我的描述這般輕松。我如此詳細地記錄一座榨油坊的建設(shè)和榨油過程,因為在時下的鄉(xiāng)村已經(jīng)很難見到那古老的榨油坊,我想通過我的記錄來勾起我們對那個時代和那古老文化的記憶和懷念——
開油坊最重要的設(shè)備是木榨油機這龐然大物。木榨油機,是用原木加工而成的,且定要用“特種”大樹原木不可。所謂“特種”,其實只有鐵油樹(土名)和相思樹兩種樹,而且一定長得高大而直,樹齡百年以上,長近 5米,中徑 1米多,尾徑近 2米,這樣木質(zhì)才夠堅硬,才合適加工成榨油機。
龔家兄弟建設(shè)榨油坊看中的就是故鄉(xiāng)山嶺中的“特種”樹。在沒有公路和起重設(shè)備的年代,要從長在人煙稀少的荒山野嶺中運回大樹那絕對是一件很難想象的艱難事情。冬天天寒地凍的日子,龔家兄弟請了幾十個人在山林中挖出一條路來,潑上水,路結(jié)上厚厚的冰,然后大家一起一米一米地把原木挪運回來,在離村里大水井不遠的地方平了一塊地壩把超長的木頭安放好,圍繞木頭開始“就木建屋”,建起長長的油坊。
油坊建好后,龔家請來李家木匠班,李家木匠干其他木工活一天吃三頓飯,建木榨油機是非常費體力的活,一天要吃六頓飯。李家木匠架起超大的鐵鋸把巨木剖成兩半,一寸一寸地把原木中心掏空掏出兩彎巨大的“括號”,以天地般呼應(yīng)和微微傾斜的形式固定在同樣龐大的榨床上,亮出上下油槽。接著就開始打磨撞桿、榨筒、尖方、尖碗。鐵匠按照油槽空間打制鐵圈,按照蒸灶大小打制炒鍋。石匠上場建造蒸灶、石磨、碾槽……
建好了這些榨油坊的車間設(shè)備,每年六月到九月榨菜油和蓖麻油,十月到次年四月榨桐油。
我沒有見過龔家榨油坊誕生的過程,但是我卻見過多次榨油坊榨菜油的過程,那高亢的木榨聲聲伴我度過了童年。所以現(xiàn)在該我用文字為你拍攝榨油坊榨油的影像啦,那絕對是鄉(xiāng)村最華彩和最清香的樂章——
龔家老三把送來的油菜籽倒進大鐵鍋中用巨大的木鏟一鍋一鍋的炒香炒熟,然后放在巨大的圓形石碾槽里,讓戴著眼罩的牛拉著碾盤如同鐘表指針一般碾碎、碾細。這個時段對于我們小孩絕對是最美的時段,牛拉著磨盤鐘表指針般輾壓的時候,大人總愛讓我們小孩坐在牛車上面以增加碾壓的重量。那種乘車的感覺,放在時過三十余年的今天來回味,我想仍不亞于成年人開寶馬汽車的心情。大人們守著碾盤,一邊加菜籽,一邊神聊,一年的坎坷、疲憊、失意、挫折隨著那碾輪碾得粉碎。碾好的原料裝進蒸灶中蒸到龔家老二眼睛嘴巴眨巴出的火候,在熱氣騰騰的氣霧中,龔家三兄弟圍坐一圈用稻草包住蒸熟的油菜粉末,放在鐵箍里,做成一個個的大餅,放入一旁的榨床,等候開榨——
龔家老大取來燒酒,祭天祭地祭木榨,大喝一聲:“開榨啦——”三兄弟一人喝完一碗酒,脫光上衣,一身棱角分明的腱子肉,古銅色的皮膚閃著油光,像青銅雕像一般。他們?nèi)∠伦矖U,龔家老大緊緊握住光光的木把,用力一拉大喝一聲“咳——”,撞桿立刻飛起來,待它落下時,早有老二和老三輕輕接住兩側(cè),大喝一聲“嗬——”,撞桿就穩(wěn)穩(wěn)地撞在木楔上,胖胖的菜餅逐漸變得如一塊鋼餅,那清香的菜油如小溪如春雨如秋雨如露珠一般汩汩流瀉在木榨下的油盆里。
第一榨結(jié)束,龔家弟兄們又要把從木榨中退出的油菜餅再舂碎,再放入碾槽中碾細,再架起大火蒸,再響起“咳——嗬——咳——嗬……”的木榨聲,直到高大的木榨油槽下再無一滴油流出。
“咳——嗬——咳——嗬……”小村莊激蕩著號子聲和撞榨聲。那是力的聲音,力的詩篇!村莊醒來了,人們扛著木梨走向田野,小學(xué)生們唱著歌走向?qū)W?!还苣阍诟墒裁矗还苣阍谑裁吹胤?,那號子讓你精神倍發(fā),斗志昂揚。即使遠離故鄉(xiāng),遠離了那方親親的水土,頭腦中
也總轟響著那力的吼聲,就仿佛一根無形的橡皮筋,連著你和故鄉(xiāng)。
就是這聲聲木榨號子,讓村莊卸去沉寂和冷落,永遠蓬勃,永遠亢奮。后來,汽車開進山中,發(fā)電機、柴油機像趕趟兒似的來了,僅僅一個年輕書記的一句話,油榨坊拆啦、分啦。我家分到的是那油光光的撞桿。我去油房的時候,龔家三個伯伯立刻迎上來。我乖巧地張開腿讓他們摸雀雀,他們沒有,只是含淚抖抖索索地去取下撞桿。只見龔老大抓住撞桿把,高高一提,老二老三扶住兩側(cè),撞桿飛起來,可是,撞下去時卻撞不到木楔,一沖,系撞桿的竹索斷啦!三個伯伯立刻撲倒在地上。
羅家豆腐坊
羅家在盤龍河邊開豆腐坊開了幾十年,把羅家豆腐坊劃歸我們白蠟灣生產(chǎn)隊的企業(yè)的確有些損私肥公,在那個天天割什么尾巴的年代,在那個幾天不吃羅家豆腐心中鬧得慌的年代,大家一合計說讓羅家給生產(chǎn)隊交點集體提留款,村里給羅家計工分分口糧,羅家豆腐坊就成了生產(chǎn)隊的企業(yè)。
村里人為這個決定高興是可以繼續(xù)享受羅家豆腐的口福,羅老爹高興是不會讓祖?zhèn)鞯氖炙囆獦I(yè),又不會下田干活,關(guān)鍵是自己也成了生產(chǎn)隊管事的人,可以參加生產(chǎn)隊領(lǐng)導(dǎo)班子會議,決定生產(chǎn)隊一些大事情。
不管是鄉(xiāng)下還是城里,豆腐本不是什么稀罕物,制作豆腐算不上好復(fù)雜的工藝,可是羅家豆腐就是特別好吃。說實話,我也算走南闖北的主兒,吃了那么多地方的豆腐,都沒有羅家豆腐好吃,也難怪羅家豆腐幾十年名聲遠揚啦。我全程看過多次羅家做豆腐的過程,說實話,從工藝程序上羅家豆腐和其他做豆腐沒有什么太大的差別,可是我感覺羅老爹在做豆腐的幾個關(guān)鍵節(jié)點上有本外人看不到的賬:水,磨,火,點鹵,大約這就是羅家豆腐好吃的“四陰真經(jīng)”。
水,羅家泡豆子的水一定是盤龍河清晨流動的水,就算哪天豆腐特別好賣,早上挑到水缸里的水用完了,羅家說什么也不會在開鍋做豆腐。
磨,羅家磨豆子一定是石磨,而且羅老爹還經(jīng)常請石匠隔三差五來修理石磨,好幾次生產(chǎn)隊長看到羅家豆腐生意特別好,要買鋼磨換掉石磨,說可以多打豆腐,羅老爹說什么也不同意,說要換鋼磨就換人。河水泡好的黃燦燦的豆子往石磨里喂時,別人要換羅老爹往磨里加豆子,羅老爹總是不肯,說添豆子要均勻,這是細活,馬虎不得。
火,豆子磨好了,卸到鍋灶里篩漿,這就需要燒火。在豆腐燒漿時,羅老爹戴起了眼鏡,又說這是細活,漿熟要正當(dāng)時,不能糊掉。燒火有竅門,什么時候用大火,什么時候用小火,什么時候不要火,有講究。把漿頂開,要用大火,這個時刻要舍得投柴,該出手時才出手。
點鹵,羅老爹點鹵絕對是祖?zhèn)鞯慕^活,把石膏和鹽鹵輪流點,這大約是羅老爹做豆腐遠近出名的奧妙。我非常陶醉羅老爹點豆腐時那瀟灑的手勢,兩手端著一個松質(zhì)的木瓢,一瓢一瓢地將半大桶的鹵水倒進鍋,偶爾還把瓢舉得老高老高的,拋下鍋的鹵水均勻地混在滾燙的豆?jié){里。待點好鹵,豆腐壓上板,羅老爹便笑瞇瞇地乘此空閑抽袋煙……在豆香和笑聲中,豆腐下包了。
羅家豆腐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豆腐,羅家豆腐坊絕對是我見過的最美的豆腐坊。羅家在盤龍河邊水流最激的一段修起吊腳樓,樓下激流帶動著水車,水車帶動著樓上的石磨,石磨不遠處就是三個三尺來高的巨大木桶,其中一個木桶套上一口大鐵鍋,架在一個土灶上,還有幾盆篩豆?jié){的吊漿架。水車聲聲,炊煙裊裊,豆香四溢,以蜿蜒清澈的盤龍河、郁郁蔥蔥的河邊竹林為背景,那絕對是非常溫馨的鄉(xiāng)村圖畫。
羅家豆腐做得好人氣旺,可是羅家人丁卻不旺,好幾代都是單傳,盡管單傳畢竟每一代傳的是印把子,到了羅老爹這輩干脆印把子也傳不下去,傳的是印盒子。好在羅老爹的女兒豆豆長得非常水靈,那漂亮的臉蛋比他家的豆腐還白還嫩。羅家豆腐坊是我們小伙伴最愛去的地方,因為那里有豆?jié){喝有豆腐干吃。村里村外的年輕人愛去,因為那里有漂亮的豆豆姑娘,看她同著豆腐一般白嫩的手切著同樣白嫩的豆腐,聽豆豆銀鈴般的笑聲和百靈鳥般的歌聲。其實,我們小孩們最清楚,豆豆姑娘喜歡著我的四哥,四哥遲早會成為羅家的上門女婿,他們一塊上過幾年學(xué),后來羅老爹考慮家中沒有勞力,請人幫忙又怕村里鄉(xiāng)里干涉,就讓豆豆退了學(xué)。我每次到豆腐坊去,豆豆給我稱好豆腐,就會用瓦罐裝上豆花,要我?guī)Ыo四哥,說補腦。我吵豆豆姐說我也要吃豆花,豆豆姐提著豆腐刀說我還少喝了她家的豆?jié){還少吃了她家的豆腐干?
可惜我四哥最終沒有成為羅家的上門女婿,四哥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帶回來一個城里姑娘,一個農(nóng)村娃娶了城里姑娘那是多大的面子,家里殺雞宰羊像過年一般。我對母親說我去豆豆姐家買幾塊豆腐招待未來的四嫂吧,母親直嘆氣,把菜板砍得山響,罵我乖乖燒火哪里也不準(zhǔn)去。
黃皮狗粉坊
我們白蠟灣生產(chǎn)隊坡地多,盛產(chǎn)土豆、紅薯、豌豆,生產(chǎn)隊長打算建個粉坊,在社員大會上一說,大家都同意。說到誰來建誰來漏粉,大家一下都啞炮啦。隊長和隊里幾個領(lǐng)導(dǎo)咬耳商量從外地請人時,門檻上站起一個人來,說大家都不愿意干,我來干吧。這人外號叫“黃皮狗”,一年四季都穿著不知從哪里弄來的軍用棉襖。大家熱烈討論建粉坊時,他正熱情地在掐滅棉襖上虱子。大家一看黃皮狗,突然想起這家伙早年在外流浪時是聽說在東北一家粉坊干過。
隊長說那你就選人吧,黃皮狗看了一圈人群,大家都熱情地期望他選自己,不下地干活曬太陽,誰不愿意。黃皮狗大聲對隊長說點兵點將的事情還是你們當(dāng)官的干吧。會后黃皮狗給了隊長一張人選條子,第二天他心中選的幾個粉友就來到他家門前,聽候他這個粉頭兒招呼。只不過隊長在他的條子之外夾帶了一個人,就是隊長女兒秀英,隊長解釋說,女兒高中畢業(yè)回家,就給粉坊當(dāng)個會計吧。
黃皮狗在村口那口百年老井的旁邊開始建設(shè)粉坊,黃皮狗說清澈甘甜的井水是開粉坊的首要條件。正如黃皮狗說建個粉坊簡單,關(guān)鍵是漏粉的技術(shù)。用黃泥巴壘砌幾間瓦房,平整一塊土壩今后曬粉。瓦房里建幾眼大灶,裝幾口大鍋,裝上風(fēng)箱,置辦一些大陶盆或者大木盆。當(dāng)然瓦房里少不了要安上石磨,我們那地方稱為“粉磨”,比磨面粉的石磨要大要厚,磨眼也粗不少。磨上方吊有一水桶,底部有眼兒,內(nèi)插一根蘆葦什么的,不停地朝下滴水。磨盤與豆腐磨相似,周圍鑲有木欄板 ,留有口,口下面是大肚砂缸——風(fēng)箱一拉,爐火一旺,炊煙冒起,白蠟灣粉坊開張了!
建粉坊不復(fù)雜,拉粉絲的工藝流程也不復(fù)雜。同著做豆腐、做面粉一樣,粉坊的第一道工序從粉磨的轉(zhuǎn)動開始。
黃皮狗請了趕驢的秦大爺在粉坊磨粉,當(dāng)年黃皮狗父母生病去世是秦大爺幫著送父母上山的,黃皮狗說他一輩子記著這份情。
每天清晨,秦大爺牽著那頭青灰色的驢子,沿著窄窄的土路,下到磨坊,把驢子拴在磨杠上,再蒙上它的眼睛,然后拿來一根樹枝撐住驢子的嘴巴,使它不能偷食。隨著他的一聲吆喝,驢子開始不緊不慢地圍著磨臺轉(zhuǎn)圈。清涼涼的井水泡好的綠豆、豌豆、蠶豆或者土豆、紅薯慢慢喂進磨眼里,隨著石磨的轉(zhuǎn)動,白花花的粉漿從磨縫內(nèi)流下,不斷流進缸內(nèi),再舀出倒進一個很大的粉籮里,開始晃漿,直至將漿“晃”凈沖洗幾遍后,才開始澄芡——也就是淀粉。淀粉沉下成塊后,將上面的水小心撇凈,再將粉塊挖進一個兜單里,使其沉為一個大砣,送到黃皮狗他們幾個漏粉的師傅那里,漏粉就開始了,暫時用不完的粉砣就晾干等到春節(jié)前下粉條兒趕年集。
下粉條兒是一項繁重的活計,而且需要壯勞力,開鍋之前,先是將粉砣砸碎在一個大盆里將其揣成糊狀,四條漢子圍盆而立。那盆很大很深,放在一個粗壯的木架子上。旁邊有專人添水續(xù)水。水的溫度要適中,不可將粉燙熟,又不可太涼“粉”不開芡。四個人都是光膀子,雙手在大盆里揣,邊用力邊轉(zhuǎn)著圈兒邊喊著號子,為的是掏力要整齊。這時候,大鐵鍋里的水已經(jīng)燒沸,開始下粉了。那和好的淀粉,玉白,均勻,濃稠適當(dāng),拿起一點,就吊成一條線,裝進一個木漏勺里,送給站在灶臺上漏粉的黃皮狗這個大粉匠。黃皮狗挺直腰板,腰系一條大帶子 ,手持粉瓢,粉瓢為銅制,馬勺般大小,底部有九個或十一個眼兒,那是其他粉匠用的粉瓢,黃皮狗依舊沿襲在東北學(xué)到的 36個眼兒漏勺 36個粉頭的傳統(tǒng),那是頂尖級粉匠才敢用的。黃皮狗一手端瓢,并把瓢把兒掖在腰上的大帶子里,為的是幫端瓢的手更有力,另一只手開始下粉。粉條兒粗細由下粉人掌控,將粉瓢端高便細,放低便粗。旁有一人專往瓢內(nèi)續(xù)揣成的糊狀淀粉,黃皮狗掄起巴掌有節(jié)奏地拍打起來,像擊打戰(zhàn)鼓一般,催動千軍萬馬。那淀粉糊糊,像一條條不間斷的銀線,落進沸騰的鍋里,經(jīng)滾水煮燙,立刻成了一條條白生生的粉絲漂浮上來。煮粉匠上前引出,粉絲便溜進灶臺邊那些冷水鍋里透涼再撈出,然后洗粉匠再將粉絲拿到清水池浸泡,而后掛到一尺長的木棍上,曬粉匠將粉絲架到場院里的支架上晾曬。陽光下,一架架粉絲,像一道道雪白的瀑布,逗得饞嘴的孩子直圍著轉(zhuǎn)。
曾經(jīng)的黃皮狗邋里邋遢,游手好閑,一直是村里父母教育不爭氣孩子的反面典型,孩子不學(xué)好像黃皮狗一樣幾乎是村里父母最擔(dān)心的人生失敗,黃皮狗自從當(dāng)了粉坊的頭兒,身上的黃皮不見了,換上了像粉絲一樣白凈的白大褂,指揮其他粉匠的氣派不比隊長遜色。特別是他那漏粉的派頭的確讓人著迷,巴掌有節(jié)奏的拍打中,36根雪白的粉絲如同一掛瀑布傾瀉而下,常常引得很多人來看黃皮狗漏粉。隊長女兒秀英更是經(jīng)常端了高板凳,并排站在黃皮狗身邊,不時掏出毛巾給黃皮狗擦汗。
清涼的井水,講究的選料,高超的技術(shù),咱們白蠟灣粉坊一開張,周圍的粉坊一下黯淡,來咱們粉坊換粉買粉的多了去,讓秀英的算盤打得山響,歌兒唱得歡快。咱們隊上的逢年過節(jié)走人戶,人家就希望送他家咱們粉坊的粉條,招呼客人時總會自豪地說多吃點,這可是白蠟灣粉坊的粉條哩!
那時還沒有什么粉絲的說法,黃皮狗瀟灑地漏粉也撥動了秀英的心思,正如大家預(yù)言的一樣,秀英看上了曾經(jīng)在人們眼中一文不值的黃皮狗,成了黃皮狗死心塌地的粉絲。隊長夫婦自然不心甘,最開始還是破口大罵,沒有罵上幾天,罵聲就開始減弱,最后喜氣洋洋的請了嗩吶把黃皮狗娶進家作了上門女婿。
土地包產(chǎn)到戶,生產(chǎn)隊分家,什么都分了,大家就不愿意分粉坊,說分了今后吃不上那么好的粉條,估了一個價格,賣給黃皮狗。黃皮狗老了,漏不動粉了就傳給兒子。去年回老家,黃皮狗送了我一大包粉條,說以后可沒有粉條送我了,黃皮狗的孫子考上大學(xué),在城里安了家,非要接全家去城里住,粉坊就要關(guān)門啦!
天叔瓦廠
九十年代以前,人們還沒有走入鋼筋水泥的生活,幾乎每個生產(chǎn)隊都有瓦廠。隨便走進哪個生產(chǎn)隊,只要見到四面透風(fēng)的茅草棚、一塊平整的空地、一方淺淺的泥池、一孔冒煙的立窯,那絕對是瓦廠。
外號叫“天爪子”的那時我們還喊著叔叔的夏光發(fā)回來之前,我們白蠟灣生產(chǎn)隊還沒有瓦廠。天爪子叔叔一直在外面給別的村里車瓦,隊長帶信說他要是再不回來就收回他家的宅基地和菜園地,天叔只好趕快回來。
榨油坊離不開大樹,粉坊離不開好井,電廠離不開小河,瓦廠離不開好泥土,天叔帶著隊長選了一塊深田,說那里有車瓦必須的上好“酒黃泥”。
天叔放掉深田里面的水,泥池里的水被陽光蒸發(fā)掉一些后,天叔叫隊長找了些人來,還派了幾頭身強力壯的耕牛,牽來在泥池里來回走圈。天叔沒有閑著,用一把泥弓把泥池周圍的泥切成大塊扔進泥池里,順著泥池的邊沿一圈一圈往里切割,周圍的泥漿塊不斷的被壘進泥池中間,泥池的厚度也越來越高,壘起來的泥漿被踩得向四周蔓延向外鼓了出去,天叔不停地用泥弓把鼓出去的泥漿切成大塊再壘上去,泥堆越堆越高,漸漸的壘成一座高大的泥丘,用草簾子遮了穩(wěn)穩(wěn)的坐臥在瓦廠壩邊。
踩的均勻的泥漿變成了濕濕的黏土,還不能馬上用來做瓦,還需要一段時間的發(fā)酵,為了讓表面上的黏土不被太陽曬干,每天還要不定時的往遮蓋黏土的草簾子上澆水,等到隊長這邊場壩平整妥當(dāng)撒上煤炭灰,四面透風(fēng)的草棚能夠遮住太陽,天叔開始車瓦了。
草棚空地上支著一個木架。一根胳膊粗細的木棍深深的直埋進土里,木棍上邊套著一個架子,“亞”字形,底下是塊小木板,正中間是一個跟木棍一般大小的貫穿圓孔不松不緊的套在木棍上,上邊是一個圓形木板,下表面有一個圓槽,木棍的頂端就頂在圓槽里。整個木架可以在木棍上自由轉(zhuǎn)動,上邊安放著做瓦的木模子。木模子是一個底大頂小的圓桶,細細的木片用牛筋穿了聯(lián)綴起來的,可以合成一個圓形中空的圓錐桶,也可以展開成一個等腰梯形的平板,還可以卷成更小的一卷,兩邊留著一對木柄,把木柄捏合在一起就成了做瓦的模子。模子上套著一塊隔離布,不大不小剛好套住模子,頂上縫在一個篾條編成的圓環(huán)上。
天叔在一旁用泥弓從黏土丘堆的一角切割下大塊大塊的黏土,一層一層壘起一道泥厚實的墻,壘一層站上去踩瓷實,再切割下一塊壘上再踩瓷實,壘到半人高的時候用泥弓把邊沿切成一堵長方規(guī)則的土墻,比量著模子的寬窄和長度,一堵方方正正的黏土墻就做好了。一把“工”字形的泥弓,和模子一樣的寬距,一邊緊繃著細細的鋼絲用來割黏土泥皮,用手握著“工”字泥弓的兩頭緊靠在黏土墻頂面從前往后一拉,一張厚薄勻稱方方正正的泥皮從黏土墻頂揭下來,雙手托住輕輕的圍在模子上,天叔一手握住模子轉(zhuǎn)動模子,一手拿著一把弧形面的泥鏟順著模子上下抹動,那層泥皮被抹的光滑水凈,再用一只一尺來高的上邊釘著一小截竹釘?shù)募毮竟骺恐W樱襻數(shù)囊活^很尖插進泥皮里,轉(zhuǎn)動模子,模子頂上層次不齊的泥皮被竹釘切的整整齊齊。拎著模子的木柄提到一塊鋪著一層細沙的空地上輕輕地放好,從里面把模子卷小了抽出來,再提著那張隔離布的蔑環(huán)把隔離布扯出來,一個圓錐形的瓦坯就做成了。
車瓦的過程看起來好像很簡單,村里人很多都去試一下身手,顯擺自己能耐,結(jié)果洋相百出,不是割的泥皮薄厚不一,就是托不住泥皮把它放不到模子上去,要不就是抹不平泥皮,做出的瓦坯厚薄不均,立不住,放下就倒。
車瓦其實是個單調(diào)乏味的活計,千篇一律的動作,涼涼濕濕的泥土,臉上飛個蟲子想拍打一下就會一臉的泥。但是天叔快樂得很,天叔說,瓦是屋頂上的莊稼,你對他真心,她就對你暖心。我記憶中天叔車瓦時總是在唱歌。
天叔唱:“妹啊妹,莫著急,嫁個篾匠睡竹席,嫁個裁縫穿新衣,嫁個瓦匠一身泥,千萬別嫁剃頭匠,走南闖北摸頭皮?!?/p>
聽說天叔在外面車瓦燒瓦時有個姑娘死活要嫁給他,結(jié)果姑娘父母因為他一個瓦匠成天跟泥巴打交道覺得太沒有出息,讓天叔至今還是一個老光棍。
天叔唱的歌很多,大多數(shù)都是情歌,天叔說把自己的心事唱成一首歌,無論他在何方,風(fēng)聲幫你傳達你的愿望和心事?!安怀絹聿怀?,不唱桃李不唱梅,今天專把情歌唱,還望妹妹心相隨?!薄跋敫绺缒憔蛠?,只要月亮不出來,相思樹下親個嘴,看你敢來不敢來。”……
歌聲不斷,瓦坯不斷,沒有幾天,天叔車出的瓦坯就把土壩擺成了圓圈的世界,一眼望去,圓圓相連,非常壯觀。記得有一次張家的過年豬翻圈跑出來,居然也湊熱鬧跑到瓦廠,橫沖直撞,把那些美麗的圓圈跑成一地碎泥。天叔邊哭邊唱:“黃連苦黃連苦,黃連哪有哥哥苦,起早貪黑幾十天,稀里嘩啦一瞬間,可恨你個豬八戒,下輩投胎變成瓦”。
等到草棚下瓦坯夠裝一窯時,屋后的土坎上早早就挖好了一孔瓦窯,那些黃色的瓦坯一層一層堆碼起來,一直碼滿整個瓦窯。
裝滿了瓦窯,吃完夜飯,天叔就要點火燒瓦。在農(nóng)村燒瓦也算一件大事,點火的時候還有儀式講究,其他地方燒瓦專門請來掌窯師傅,在咱們生產(chǎn)隊,天叔就是掌窯師傅。只看見天叔上躥下跳的,口里念念有詞,點火的時候,神情肅穆,一臉的嚴(yán)謹(jǐn)。點著了火,天叔象征性的添過幾把柴禾,就坐到一邊的凳子上指揮著幫忙的人干活。幾天下來,天叔熬得兩眼發(fā)紅,眼眶深陷,兩只眼珠倒一直看著很精神。熄火的時候,天叔從頂上抽出一片瓦來直接沁進旁邊的水盆里,“嗤”的一聲響,水里冒出一股青煙,瓦片上的水都沸騰了,一會兒,水止住了沸騰,青煙也散了,天叔拿出瓦片,用手指輕輕一敲,那片瓦發(fā)出一陣脆生生的弦音,“當(dāng)”的一聲,余音綿綿。天叔說聲熄火,一幫人全忙活起來,下邊的人堵窯門,上邊的人用鐵锨鏟起細土蓋在窯頂,蓋了厚厚的一層細土嚴(yán)嚴(yán)實實的封住窯頂,順著瓦窯邊圍成一個圓水塘,還有幾個人從旁邊的小溪里挑來水倒進水塘里,整個過程在天叔的指揮下井井有條,忙而不亂,一會兒工夫,水塘里灌滿了水,瓦窯里的熱氣烘烤著水塘,水塘里的水冒著一團團蒸騰的水氣,天叔吩咐隊上來幫忙的,水塘不能斷水,要一直保持水塘里水是滿的。
封窯一個星期后,等水塘里的水完全干涸了,扒開表面那層細土,里面就是烏黑的瓦片。
燒瓦是力氣活,燒完一窯瓦,一般都要歇息一段時間再燒下一窯,這是祖訓(xùn)。在咱們隊上,天叔和榨油坊、石廠這些需要大勞力和技術(shù)的社員一樣,都記著隊上的高工分??墒翘焓逍恢?,他不但燒完窯后不歇,就是平常車瓦時節(jié),早上他要去割牛草,晚上還要申請去照隊上的倉屋,反正哪里能夠掙到工分能夠掙到錢他都拼命干——難怪大家叫他天爪子,要是他手足夠大,他能夠把天全部抓在手心里。隊上人說天叔一個人掙著起碼超過三個人的工分。
大家很不理解,天叔一個人拼命掙又沒有后人又不見他家修屋圖個啥?也有人說,他在外地?zé)邥r有一個相好的,還有個孩子,說那個女人經(jīng)常帶著孩子來天叔家背糧背東西,但是又具體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來,就那么猜測著。
土地包產(chǎn)到戶時,我們已經(jīng)叫天叔為天爺啦,那時家家戶戶開始修建磚房,瓦不再是那么緊俏,瓦廠自然不能再開下去啦,已經(jīng)老了的天爺還是那么勤勞的侍弄莊稼,天爺瓦燒得好,莊稼也種得好。不過他最愛干的事情總是到別人建磚房的工地轉(zhuǎn)悠,看見地上那些丟棄的完整的瓦片,像見著寶貝似的急忙撿回家,擺放在自家茅草屋前。
我沒有去研究土變成瓦是物理變化還是化學(xué)變化,我?guī)缀鯇憣嵃愕赜涗浱鞝敓叩募毠?jié),就是為讓今天沒有感受過瓦的硬度和熱度的人們記住那個瓦片脆響的年代,記住在村莊走入鋼筋水泥的生活之前,天爺和瓦們歲月守望的堅持。
天爺走的時候,僅有的財產(chǎn)就是他家茅草屋前的一堆瓦,那是他多年的積蓄,還有那個站在村口望著天爺?shù)拿┎菸轀I流滿面卻一直沒有進來的那個女人和那個孩子。
天爺走后,大家把那堆瓦擺在天爺墳前,讓那些瓦陪伴著天爺,瓦知道天爺?shù)男乃肌?/p>
祝家舀紙坊
祝家舀紙坊到祝家兄弟這輩 ,已經(jīng)是祖?zhèn)鞯谌恕0阉鼩w屬于我們白蠟灣生產(chǎn)隊的企業(yè)只是因為它是建在生產(chǎn)隊地盤上,它并沒有像豆腐坊那樣要給生產(chǎn)隊繳納集體提留款,生產(chǎn)隊照樣給他兄弟倆分口糧,除非生產(chǎn)隊確實人手不夠,也沒有強令他兄弟倆每天必須出工。生產(chǎn)隊厚此薄彼原因很簡單,祝家兄弟開的是舀紙坊。舀紙坊是干什么的,舀紙坊生產(chǎn)竹紙,竹紙干什么,很少部分賣給鄉(xiāng)里甘蔗糖廠包裝紅糖和賣給鞭炮廠做鞭炮,記得那個時候我們村小作業(yè)本不夠用,老師也去買了竹紙讓我們寫毛筆字的,當(dāng)然絕大部分是賣給了鄉(xiāng)親們寫上“關(guān)津無阻或者水陸通行虔備財包”等等字樣燒給死去的先人們做紙錢。用鄉(xiāng)親們的話說,祝家兄弟是給祖先們開銀行的,跟祝家兄弟較真就是跟祖先較真。
舀紙坊離不開竹子和溪水,祝家古老的舀紙坊在盤龍河邊,滿山遍野的竹子給造紙?zhí)峁┝素S富的原材料。除了要去祝家買竹紙,大人們是不準(zhǔn)我們孩子到祝家去的,說祝家周圍圍滿了很多鬼啊神的?,F(xiàn)在回憶大人們的話,再看看今天城里銀行周圍人山人海情況,我感覺大人們說的特別有道理,有錢真是很幸福的事情。事實上,我們小孩們總愛去舀紙坊玩,那古老的舀紙程序非常好看,而且祝家舀紙坊河里螃蟹啊小魚啊特別多。
那個年代我們捉了多少螃蟹多少小魚沒有更多的印象,倒是祝家那古老的舀紙程序至今歷歷在目,現(xiàn)在很多地方把古老的舀紙技術(shù)列為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保護,因為現(xiàn)在很多人沒有見過甚至以后也再沒有機會看到這種古老的舀紙文化啦。我現(xiàn)在盡量用詳細的筆墨記錄下來,我的文字不會打動你,但是我絕對相信那些失傳的舀紙程序一定會讓你記住讓你懷念。
舀紙坊舀紙的工序十分復(fù)雜。每年三四月間,山上新生的竹子尚未完全散開枝椏,砍下來,截成兩米左右,剖開成條,削去俗稱青篾的外皮,剔除節(jié)腦后分層放到池中,每放一層撒上適量的生石灰,灌入清水,浸泡三兩個月,以竹片柔軟至輕扯即爛為宜,這個過程俗稱“泡竹麻”。七月開始洗麻 ,將已被石灰水泡爛的竹子撈起來,把石灰洗凈,再把池子里的石灰水洗干凈,放上清水繼續(xù)浸泡,15天之后撈起洗凈再泡,這道工序之后,再過 15天撈起竹捆洗凈后再用清水泡兩天,這時的竹捆已經(jīng)成了原始的生紙漿。以上這些過程其實是聽祝家兄弟敘述的,我們真正記住并看見的舀紙的華彩樂章應(yīng)該是從把生紙漿撈起舂碾時候開始——
一條水牛拉著大石碾子,它向內(nèi)的一只眼睛被一塊硬紙板遮著。它一天反復(fù)在草棚里轉(zhuǎn)圈,祝家兄弟在石碾后邊不停地用竹扒翻著里面泡了半年的嫩竹,直到它們要徹底粉碎才停。撒入下面的兩口石板做的青石池子,祝家兄弟用細竹竿在里面狂劃幾百下才能達到舀紙的要求。
泡好的竹麻在撈起來的過程中清洗干凈,瀝干再搬到碎料棚搗碎,搗碎的過程全憑人力,將適量竹麻放在一個淺槽中用腳踩,為了支撐身體平衡和用力,在適當(dāng)位置裝一個扶手,雙手抓著扶手,雙腳用力踩踏,一般一槽竹麻要踩上半天才能達到可使用的碎屑程度,這個過程俗稱“踩竹麻”。將踩碎了的竹麻再適量放到槽子中,充分?jǐn)嚢?,再將浮于水面的粒狀物撈出來,加入少量滑水(植物油脂或用彌猴桃藤、樅樹根等進行泡制)后就可以用簾床舀紙了,加入滑水的目的是使舀出來的紙張更均勻,為了保持效果,滑水一定是邊舀紙邊加入。
最講技巧的工序是“舀紙”。舀紙的簾床由簾子和床架組成,簾子放在床架上,在槽子里左右幌動一兩次,簾子上就有了紙漿,提出簾床,將簾子翻轉(zhuǎn)放在事先準(zhǔn)備好的木板上,輕揭簾子,一張舀制的草紙就生產(chǎn)成功了。只是舀紙時用簾子探入紙漿的水中,必須平穩(wěn)端起,猛地一按,一層竹漿便均勻地粘在一起。系列動作一定要非常嫻熟,否則紙張就會厚薄不均,甚至出現(xiàn)殘缺,那將大大影響紙張的質(zhì)量。最要講究耐心細致的工序就是揭紙,一定要輕輕地揭,慢慢地揭,不要太快,也不要太慢,特別講究手感,否則揭出來的紙不是爛了就是斷了。一張一張的濕竹紙疊放一起,到一定數(shù)量再用滾筒加碼子進行榨壓,除去水分后就送入烤房烘烤。
房屋右側(cè)搭建了一個簡易的草棚可以住人,右前方也有個獨立的小杉皮房,墻壁是竹篾織就的,里面是一個約兩米多高用土磚砌成的空心的長方形灶臺,厚約 1.5米,寬約 6米,兩邊用三合土粉刷光滑,只要中間燒火,灶臺壁就會變燙,這是用來烘烤竹紙的,那就是烤房。在烤房內(nèi),祝家兄弟手拿一個條形掃帚,用嘴吹翻濕竹紙一角,輕扯帶風(fēng),掃帚一刷,紙張便貼在了墻上,那嫻熟的動作,那飛快的速度,讓人眼花繚亂。
后來,一場很大的運動來啦,村里來了個年輕干部,看到了舀紙坊,嚴(yán)肅的列為破四舊的范圍,堅決要燒掉舀紙坊。放火那天,祝家兄弟看見熊熊大火燒掉石碾、舀紙坊、烤房和那一堆堆竹紙,突然掙脫大家的束縛,跑進火海中……
隊上把祝家兄弟埋進盤龍河邊那片他們曬紙的空地,大火燒掉了所有的草紙,大家只好在祝家兄弟墳前燒了很多報紙,不知道那些報紙在祝家兄弟那邊能不能夠作為紙錢通用。
責(zé)任編輯 張慶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