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鶴同
在我國近現(xiàn)代的教育史上,梅貽琦的沉穩(wěn)與張白苓的執(zhí)著,都非常引人觀注,這緣于他們對人才的渴望和護佑,對教育的忠誠和眷戀。為人師表,鞠躬盡瘁,是一種品德,一種精神,令人崇敬,令人仰望。
1931年,梅貽琦出任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個性沉靜,寡言、慎言,遇事沉著穩(wěn)重。
梅貽琦非常關(guān)心學生,呵護有加。1933年1月6日,清華學生會向?qū)W校要求緩考,理由是平津動搖,人心騷動。梅貽琦不為所動,斷然拒絕了這種要求,與此同時,讓學校發(fā)出《告同學書》:你們就該做你們每天做的事,絕對不應該少做,不做……
抗戰(zhàn)爆發(fā)前夕,當時國人的抗日情緒非常高漲,學生尤為激昂。1936年2月,受“一二·九”運動的影響,各地仍時不時出現(xiàn)學潮。一天,冀察政委會委員長宋哲元的屬下派了軍隊到清華大學清查,士兵們聲明有命令不用槍彈,沒想到竟被同學繳了械,領(lǐng)隊的團長也被扣留,運輸車輛亦被掀翻。當晚,有一師軍力的部隊荷槍實彈并帶有大刀隊進入校園。當時,葉公超、葉企孫、陳岱孫、馮友蘭等聚集在梅貽琦家中商議怎么應付。幾乎每個人都說了許多話,惟有梅貽琦靜默不發(fā)一言。大家都等他說話,足足有兩三分鐘之久,他還是抽著煙一句話不說,略帶結(jié)巴的馮友蘭問梅貽琦:“校長你——你——你看怎么樣?”梅貽琦還是不說話。葉公超忍不住,說道:“校長,您是沒有意見而不說話,還是在想著而不說話。”
梅貽琦隔了幾秒鐘才回答:“我在想,現(xiàn)在我們要阻止他們來是不可能的,我們現(xiàn)在只可以想想如何減少他們來了之后的騷動?!?/p>
當晚,有20名左右的學生被捕,大都是無辜的。
第二天,梅貽琦召集全校同學講話,以極沉痛而低沉的幽默口氣,告誡同學:“青年人做事要有正確的判斷和考慮,盲從是可悲的。徒憑血氣之勇,是不能擔當大任的。尤其做事要有責任心。你們領(lǐng)頭的人不聽學校的勸告,出了事情可以規(guī)避,我做校長的是不能退避的。人家逼著要學生住宿的名單,我能不給嗎?”停了一下,梅貽琦說,“我只好很抱歉地給他一份去年的名單,我告訴他們可能名字和住處不太準確?!弊詈?,梅貽琦表示:“你們還要逞強稱英雄的話,我很難了。不過今后如果你們能信任學校的措施與領(lǐng)導,我當然負責保釋所有被捕的同學,維持學術(shù)上的獨立。”
學生曾給梅貽琦作了一首打油詩:“大概或者也許是,不過我們不敢說,可是學??傉J為,恐怕仿佛不見得?!泵焚O琦的“含糊”,是葉公超所謂的“慢、穩(wěn)、剛”。
后來清華大學遷往昆明,與北京大學、南開大學合并為西南聯(lián)大,梅貽琦主持校務。在西南聯(lián)大辦學8年的歲月里,沒有因政治原因開除過一個師生員工,校中既有聞一多、吳晗等進步人士,也有國民黨直屬區(qū)黨部,有三青團直屬西南聯(lián)大分部,此外還有中共地下黨組織,有中國民主同盟的組織。
梅貽琦說過,“身教重于言教”及“所謂大學者,非謂有大樓之謂也,有大師之謂也”。而梅貽琦對清華大學的成長貢獻巨大,受到所有清華人的崇敬:“提到梅貽琦就意味著清華”,“梅貽琦是清華永遠的校長”。
與梅貽琦的沉穩(wěn)不同,張伯苓行事非常執(zhí)著。
1892年,張伯苓入天津北洋水師學堂學習,兩年后完成堂課,被派往北洋水師艦隊實習。1897年,發(fā)生甲午中日戰(zhàn)爭,次年7月,英國強迫清政府簽訂《訂租威海衛(wèi)專條》。張伯苓斬釘截鐵地說:“海軍救不了中國!”決定獻身于教育救國事業(yè)。不久,張伯苓憤然脫離海軍,回到天津從事教育。
1904年,在嚴氏家館的基礎(chǔ)上,張伯岺創(chuàng)辦了南開中學。
南開中學給人的第一個印象就是整潔、美觀,秩序井然。張伯苓提倡“鏡箴自鑒”和“考美”。鏡箴就是在教學大樓和辦公樓面對正門,豎一大鏡,鏡框鐫有箴言:“面必凈,發(fā)必理,衣必整,紐必結(jié);頭容正,肩容平,胸容寬,背容直;氣象:勿傲,勿暴,勿??;顏色:宜和,宜靜,宜莊?!币髱熒?,對鏡自鑒。所謂“考美”,是對學生宿舍和教室整潔美觀的考核。
南開中學除了新穎的西式教育之外,學校管理也十分嚴格。學校里有不少“官二代”、“富二代”,富家弟子吸紙煙當時是時髦。每次假期回來的訓育課,學校都要檢查學生手指的熏黃和口袋的煙味。一次,一個學生質(zhì)問校長:“您叫我不抽煙,您干嗎還抽煙呢?”張伯苓一時無語,當即把煙袋撅斷說:“我不抽,你也別抽!”回到校長室把“呂宋煙”(菲律賓煙)扔到痰盂,校工連呼可惜。而張伯苓從此堅持戒煙,一生再沒有吸煙。
張伯苓在津創(chuàng)辦了南開大學、南開中學、第二南開女中,又在重慶創(chuàng)辦了南開中學。他白手起家創(chuàng)辦這4所學校,其經(jīng)費是從社會上一點點募捐而來,由此他得了個綽號:“化緣和尚”。用“私立民有”的教育實踐,矗起教育家豐碑,社會各界感念張伯苓辦教育的赤誠,紛紛慷慨相助,使得張伯苓募集到了數(shù)百萬資金,他自己分毫不沾,捐款一一登記建賬,賬目完全公開化。
這些募捐到的所有的錢都投入到學校,使得學校資產(chǎn)增長較快,員工們的工資一漲再漲,最高的月工資已升至300元,而已成為有名望大校長的張伯苓的工資卻一直鎖定在100元。盡管他為多所學校的發(fā)展殫精竭慮,也從不多拿工資,如果領(lǐng)南開中學工資,就不再收南開大學工資,始終堅持一份工資的待遇,過著清貧如水的生活。
張伯苓退休后,與僅有的一份工資也“拜拜”了,晚年完全靠3個兒子贍養(yǎng)。
1949年以后,私立南開系列學校都收歸國有。1950年9月,張伯苓回天津,去了南開中學、南開女中,卻被趕了出來。10月17日,南開校慶,張伯苓一早起來要去南開中學。三子張錫祚說:“外面下雨了,爸爸您還是別去了,他們不太歡迎您去。”張伯苓聽出話中意思,立即脫下雨衣說:“好,既然下雨了就暫時不去吧!”但他的內(nèi)心卻痛苦極了,4個月后與世長辭,去世時房無一間,地無一畝,亦無存款,口袋中僅有6元7角錢!
張伯苓一生根基系于南開系列學校,歷盡艱辛,刻苦奮斗,顛撲躅蹶,矢志不渝,被稱作“南開先生”,為國家培育了眾多杰出的人才。
(選自《文史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