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立夏
追求快樂,自古以來就是人們熱衷談?wù)摰脑掝}和孜孜以求的境界??鬃又v樂以忘憂,《論語》里通篇都洋溢著快樂兩字,佛教說西方極樂世界也說到一個樂字,莊子曰無為誠樂,也不離快樂的主旨,這些都可見樂之于人的必需。
我之于《莊子》,通讀又精讀,品讀又復(fù)讀,每每側(cè)重不一:一是從哲學(xué)的角度來讀的,主要是把握其主旨,可謂之為宏觀大讀;二是從文學(xué)的角度來讀的,讀出一個寓言“大家”的創(chuàng)造靈感和文字技巧,可謂之為篇章通讀;三是從養(yǎng)心的角色來讀的,主要是體會其心性和心路歷程,可謂之為心靈之品讀。而在《至樂》的閱讀中,我力爭把閱讀的三個側(cè)重都有機地融合在一起。
《至樂》篇主要討論的是苦樂、生死的問題,表達了莊子的人生觀、生死觀。盡管莊子的文章恣肆汪洋,卻也有規(guī)可循,在本篇中,他立論在先,闡述于后,寓言為證,一路下來,意味雋永無窮。
我們先看文章開篇就提出“天下有至樂無有哉”,開宗明義提出至極的、最高的快樂的命題,接著又連續(xù)用了5個設(shè)問,“有可以活身者無有哉?今奚為奚據(jù)?奚避奚處?奚就奚去?奚樂奚惡?”簡潔明了地反映了作者的思考,接著又自問自答地闡述了世俗認為的快樂在于得到“富貴壽善”,享受“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的生活。而獲得這一切需要“苦身疾作”、“夜以繼日”,本身并不快樂。
沒有時不懈去努力,得到時又怕失去,“今俗之所為與其所樂,吾又未知樂之果樂邪,果不樂邪?吾觀夫俗之所樂,舉群趣者,誙誙然如將不得已,而皆曰樂者,吾未之樂也,亦未之不樂也。果有樂無有哉?”因而提出“無為誠樂”,也就是看淡人生的苦樂,淡到以至于無,從而達到“至樂無樂,至譽無譽”的境界。莊子主張的是自然哲學(xué),倡導(dǎo)的是“天地無為而不為”,而“至樂活生”,只有“無為”才可做到這一點。從積極的方面看,淡看苦樂、快樂當下是無為無不為的高境界,但若消極處世、無謂無為,則走向事物的反面,這是讀《莊子》、讀《至樂》不可不注意的問題。
莊子的創(chuàng)作手法和藝術(shù)表現(xiàn)是寓言、重言和卮言并用,具有開創(chuàng)性的意義,尤其是寓言的表現(xiàn)手法,是其最具代表性的創(chuàng)作風格,可以說莊子算得上是寓言這種文學(xué)方式的開山鼻祖。為了增強文章的說服力和權(quán)威性,莊子的文章時常借用圣人賢能的“重言”,有時也用“卮言”直抒胸臆、表達己意。
在提出了問題、闡明了觀點后,莊子的拿手戲寓言出場了,首先是我們大家比較熟悉的莊子妻死而“鼓盆而歌”的故事。別人家有喪事都是披麻戴孝、悲哀守靈,可“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因為他認為生死猶如“春秋冬夏四時”的變化,是“通乎命”之舉,何須“噭噭然隨而哭之”。
接著又講述了滑介叔對于出現(xiàn)身體疾病所表現(xiàn)出來的豁達態(tài)度,認為“死生為晝夜”,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沒必要擔驚受怕、怕死怕活,而要樂觀豁達、順應(yīng)自然。
第三個故事講述的是莊子與骷髏的一段對話,美化人死之后沒有煩惱和痛苦,惡生而樂死,是生時安于生、死時安于時的“齊生死”觀點的極端表述,竊以為并非是說真的生不如死,不妨理解為莊氏文風的一大特色。
以上三則寓言,是從窺破生死關(guān)頭處,來發(fā)明至樂在于無為的主旨,而“顏淵東之齊”的故事,卻是從順其自然,不以人為損益自然之天趣,來闡明至樂在于無為的主旨。
最后一則寓言故事,莊子借列子之口,闡發(fā)了對生死的看法,提出拋開生死,順其自然,方致“至樂”。認為萬物形、態(tài)雖異,但其根源“機”卻是一致的,“萬物皆出于機,皆入于機”,機變周而復(fù)始、循環(huán)往復(fù),人的生死壽夭也如此。
這里,借陸西星評價《至樂》的一段文字,作為本篇之結(jié)語:此篇教人抉擇至樂活身之術(shù),皆以無為而存。將個“無”推到本始,論及人物之生死變化,察其本無而同出入于一機,其有生老病死等,如四時晝夜,達命者不哀,觀化者無惡,一味順其自然,然后在我者,長樂而長存也。